華歆,華歆,華歆。
這兩個字,仿佛是刻在骨血里的印記。如若人的心能被掏出來的話,他的心上,一定刻著這兩個字。
凌奕此時的眼楮里,滿滿的,都只有那人的樣子。那眉眼,那嘴角,那笑容。
許是凌奕的眼神太熱切了,原本一心看焰火的華歆,也不得不分出心神來轉頭看著凌奕。
兩個孩童,分站在街道的兩旁,隔著人潮和紛飛的桂花,遙遙對望。
一人眼里,是刻入骨血的思念。
一人眼里,是清澈明淨的莫名。
華歆身邊的管家華福注意到了華歆的動作,順著自家少主的目光看過去,看到的是一個身穿藍衣的孩童,錦衣華服,怕是被人潮擠得狠了,臉色有些紅。華福一直覺得,自家少主是世上最可愛最漂亮的女圭女圭,卻不想今天會在青和鎮的燈會上遇到另一個在外貌上和自家少主不分上下的小公子。
華福只看了一眼凌奕的穿著,便知道這是哪家的小少爺。只是……看了一眼凌奕身後,這小公子怕是和家僕走散了吧。又見他眼楮都不眨地盯著自家少爺看,心里暗道,嗯,這孩子還是有點眼光的。
凌奕本就是長得可愛的孩童,哪怕盯著粉雕玉琢的華歆看也只會讓人覺得小孩子心性,喜歡漂亮的東西而已。華福沒有做他想,只當他是哪家和家僕走散了少爺,于是對他招了招手。若是平常,華福自然是不會這麼做的,但是面對一個漂亮可愛又和自家少主年紀相仿的小公子,還是和家僕走散的小公子,華福再硬的心也軟了。
看到華福對自己招手,凌奕一時愣住了,抬腳朝他們所在的桂花樹走去。
身邊一個路人走過時不小心踫了他一下,九歲的孩子腿下一個踞趔了,瞬間便清醒了。自己現在還只是一個九歲的孩童,自己身後還有緊追不舍的殺手潛伏在側。應該走的,他說過了,這一世他再不要華歆牽扯進這些黑暗血腥里。
于是,剛剛走出兩步的凌奕,硬生生的停住了腳步,然後轉身朝醉仙居旁邊的小巷子里跑去。
華福看到那漂亮的小少爺突然轉頭向一旁的巷子跑去,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倒是華歆,在看到凌奕轉身跑開的那一刻,竟是自己也邁開腿追了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追那個看起來很漂亮的哥哥,只是心里有個聲音在說,追上去,追上去。
「唉,少主?!少主你做什麼去啊?少主!」
稍稍楞了一下神的功夫,便見自家少主追著那個藍色的身影去了,就算是少主想找那孩子玩,也不能就這樣追出去啊!
一邊追在自家少主身後,華福一邊示意暗中保護的暗衛們去追那個身穿藍色衣裳的孩子。
「少主!」畢竟是六歲的孩童,再怎麼跑到底是跑不過成人的。華福幾步便追上了在人潮中奮力奔跑的華歆,「少主,您怎麼了?」
「福叔,那個人!我要追上那個人!」華歆一手被華福拉住,一手指著凌奕的背影說道。語氣中的急切倒是是讓華福嚇了一跳。
華家,是神算世家。傳言,華家家主金口斷命,能知天道,改命盤。華家的血脈里,帶了上古天神的靈力,因此每一代的華家家主都能或多或少的看到一些事情。在災禍來臨的時候,也或多或少地會有感應。而每一代的少家主,是在出生便定下來的。不是靠別的,而是靠鬢角那一朵梅花。
華家家訓,出生之後便鬢角帶梅花的,便是下一代的繼承人。
然而,這一代的少家主,華家的嫡子華歆,卻是一點靈力都沒有。如若不是鬢角那一朵花苞,他便和普通人家的小孩沒有區別。因為這一朵花苞,他成了華家的少主,華家唯一一個沒有靈力的少主。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個結果的,分家的那些人,自然是對這個沒有絲毫靈力的少主不滿的。但是在家主的鐵血手腕下,到底是老實了很多。但是……華福在心里嘆了口氣,沒有靈力的少主,到底還是會有人不服的。
但是這次,少主是感覺到了什麼麼?
華福眼里劃過一絲驚喜,隨後便感覺到自家少主不安分地掙扎著,連忙安撫道︰「少主,老奴已經讓暗衛追去了,您別急,他們一定能追上的。」
「真的嗎?」華歆抬頭看著滿臉笑容的華福,一臉的懷疑。
「真的,真的!」華福一邊安撫道,一邊牽著華歆往凌奕消失的方向走去︰「少主您隨老奴來便是了。」
「那我們快點。」華歆說道,壓下心里那奇怪的感覺,抓著華福就急忙往前走去。
「是,是,少爺您別急。」
「快點!」
凌奕頭也不回的跑進了小巷,他不能回頭,也不敢回頭。他怕一回頭,便會看到華歆。只要一眼,自己信誓旦旦不將他牽扯其中的決心便會潰不成軍。什麼宏圖霸業,什麼獨善其身,他統統都不會記得。
所以,他只能跑,只能逃。真是狼狽啊,凌奕自嘲著想,如此地落荒而逃,真是太丟臉了。
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凌奕眼神一變,朝著事前約定好的地方跑去……
突然,側地里射出一道銀光,凌奕身子一矮,就地滾了一圈,堪堪躲過躲了過去。
「叮——」銀光落在地上,是三枚銀針。銀針在月光下泛著幽藍色的光,這是淬了毒的暗器。
凌奕出了一身冷汗。這一世,他還沒有學武。能躲開那三枚銀針,是常年培養的直覺。
但是他清楚,直覺能救他一次,卻救不了他第二次。
不敢再耽誤,凌奕加快腳步朝前跑去,卻在一個拐角的地方,踫到迎面而來的一朵劍花……
無夕率領著無字部的人隱在暗處,眼神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小巷口。主子怎麼還不來!?
這次主子以身作餌,本來他是不同意的,但是主子執意如此,他也無法。最後只能懇求主子讓無朝在暗中保護。本以為主子會反對,卻不成想,主子爽快的點了頭。
「千金之子不垂堂,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但是這次機會千載難逢,若是我不出面,他們是斷斷不會下手的。」當時主子是這麼跟自己說的。
自己雖然心里不安,但是對無朝的身手還是很有信心的。于是便也點頭同意了。
可是,這距離他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去一刻半鐘了,主子怎麼還沒來!?
不行,不能再這樣傻等下去了。
無夕分出三分之一的人,循著凌奕來的路找了過去。
看到近在眼前的劍花,凌奕第一時間便側開身體避開了要害,但是還是被劍刺到了右肋。凶手見一擊不成,舉手便又是一劍!這次,是跑不掉了麼?凌奕靠著牆角,捂著傷口苦笑,自己到底是托大了。到底,只是九歲孩童的身體啊……
「 當——」已經到了眼前的劍,卻生生被什麼東西震開了。不僅是震開了,劍身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龜裂,隨後變成碎片掉落一地。
「誰!?」凶手見行動被阻攔,不禁怒道。暴露在月光下的臉,讓凌奕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到底是沒白挨這一劍,到底是被自己引出來了。這次隨行的侍衛共十四人,除去他混進去的無字部暗衛,還有十人。而這十人里,除去他們知道的張蕊的四人,還有三人是他們怎麼都查不出來歷的。
而這次的計劃,一方面是為了讓隨行的十四個侍衛分開來,方便他們除去張蕊的耳目。另一方面,便是為了確定這三人的來歷。
這持劍的人,便是三人之一——張參。而剛剛用銀針偷襲自己的,可能便是其中之二了罷。
此時只有他和張參的小巷里安靜得可怕,他明顯地感覺到,對面之人的緊張。
事出突然,無朝根本來不及現身,而且無朝的功夫他清楚,根本做不到在遠處一擊便讓劍身碎裂。這,絕對是一個高手。
這人是誰?
父親不可能派一個這樣的高手暗中保護自己,難道是外公?凌奕隨即否定了這個想法,如果真是外公派來的,自己不會不知道。
就在這個當口,身後卻傳來了打斗的聲音。凌奕轉頭看去,便看見一人被四人圍困在中間,左突右支,卻是動彈不得。被圍在中間的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雖然蒙著面但是凌奕還是認出了他的身形——那是他此次護衛隊里的一個護衛,也是正是他們查不到來歷的三人其中之一。圍著他的四個人,都著一身灰衣,只一眼凌奕便猜出了這四人的身份——華家暗衛,灰衣樓。
還沒來得及考慮灰衣樓為何會出現在這里,便听得上方傳來一聲冷哼︰「想跑?」
隨後便听見一聲悶哼,張參已經倒在一旁失去了意識。想是見行刺不成,想跑罷。
這一切幾乎是發生在一瞬之間,凌奕靠著牆壁,不動聲色地對著在暗處想現身出來的無朝做了一個動作。然後才抬起頭,打量起落在自己眼前的救命恩人來。
來人是個高大的男子,一雙深綠色的眸子表明了他的異族血統。一頭長發並未束冠,而是懶散地披在身後,只在發尾用墨綠色的帶子系了起來,一身玄色的衣服,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銀光,若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男子的眼神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無朝離開的方向,看著自己的眼神里也帶了些意義不明的探究。
看著男子,凌奕似乎是想起了什麼,向男子的左耳耳垂看去,就見男子的左耳上帶著一個墨綠色的耳釘。
心里的弦徒然便放松了。
果然,不一會兒,巷子口出現了一個月白色的身影,身影一轉眼便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听見那個身影叫著自己的名字。
「弈兒……」
隨著這聲呼喚,凌奕感到一陣陣地發黑,靠著牆角的身子緩緩倒下,隨後便失去了意識。
在倒下的那一刻,凌奕似乎看見了巷子口出現的那個紅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