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小公子的禪房了。」小沙彌推開門,轉身對跟在身後的華歆說道。
「謝謝小師傅。」華歆說著,向小沙彌正正經經地作了一揖。
小小的孩子,一本正經地向自己作揖。那模樣,竟是說不出的可愛。
小沙彌有樣學樣地回了禮,說道︰「那悟光便告辭了,小公子有事叫我便好。」
「有勞了。」華歆點點頭,進了禪房。
房間里的擺設很簡單,除了床,便是一張桌子和幾個凳子,右手邊牆上掛的是,是一個大大的「禪」字,下面有幾席草蒲團,蒲團前面的矮幾上放了幾本佛經。
對于眼前的房間,華歆並沒有不滿。
他知道在靜安寺,這已經算是不錯的禪房了,他也知道,這次自己來靜安寺的目的本就不是來游玩的。
華家,一直負有神算之名。只是到了他這里……伸手扶上鬢角的花苞,華歆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自己沒有半點靈力,卻有了這華家少主的標記。就算父親不說,但是他知道,父親心里到底是遺憾的,母親也為此暗暗垂淚了很久。好在,自己兩歲識字,三歲吟詩。一直以來的表現也不曾讓他們失望過,這也算是對于他們僅有的一點安慰吧。
自己也不是沒有在意過的,他不明白,華家百年每一代的家主都有靈力,為何到了他這里,便是半點沒有。既然沒有,為何又要讓他有著家主的標記?他不是沒有怨過,但是父親的話卻讓他豁然開朗。
父親說,「就算沒有靈力又如何?我華家從來就不是靠給人卜卦算命為生的!這天下大勢,本也不是金口斷命能斷來的,若是真的做到了胸懷經緯心納山河,這神算的本事,沒有又如何!」
于是之後,他便不再糾結于那虛無縹緲的靈力之說。
這次他入靜安寺,便是奉了父親之命,清修三個月為入祖祠做準備。
華家有祖祠,里面供奉了華家歷代家主的牌位,而在祖祠之側,是華家的藏書閣。藏書閣共有樓閣三座,設書房一百二十八間,里面收藏了華家歷代的藏書。從地方雜記到行軍布陣,無所不有。
華家的少主,自十二歲開始,每年便要抽出兩個月的時間入藏書閣修習。
只是到了他這一代,因了沒有靈力的關系,在父親問過族中長老之後便讓他自六歲便入了藏書閣修習。
整整提前了六年的清修,不但是父親的殷殷期盼,也是族里眾人對自己的肯定。
即使沒有靈力,他華歆一樣是華家的少主!縱使沒有靈力,華家也斷不會在他手里敗落!
他又想起,四歲那年,一直體弱的母親去了。
父親深夜醉酒時又自己說,「歆兒,你知道麼?我為你犬歆’字,便是希望你平安喜樂,一生無憂。你沒有靈力,我雖然遺憾,卻是很高興的。」
父親又說,「他人只道我華家能知天命,卻不知這天命有時還不如不知,不知是福啊……」
他突然覺得曾經高大如山頂天立地的父親,蒼老了許多。
後來,父親再不曾如此失態過,他依舊是人前那個威嚴的華家家主。但是自己卻記住了那句「不知是福」和父親那夜眼角的清淚。
父親和母親向來恩愛,身為華家的家主,父親身邊竟是連個通房也沒有的。父親曾說過,這個世上,總會有那麼一個人是你命里注定要糾纏一世的。這樣的人,一生一個,便足矣。
「少主……」門外輕聲的詢問聲打斷了華歆的思緒,是華福。
「嗯。」出聲應了,華歆轉頭向矮幾上看了一會兒,又說道︰「我想看會兒佛經,福叔你沒事的話晚飯再來叫我吧。」
「是。」門外華福听了,笑著走開了。他家的少主,果然是勤奮好學的好孩子,就連來著靜安寺清修,也如此好學。有主如此,哪怕是沒有靈力,想來以後華家也是斷斷不會沒落了的。
靜安寺,前院。
「主持,外面有位自稱故人的施主求見。」小沙彌打了個稽首,說道。
正在閉目修行的慧淨睜開眼楮,問道︰「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自南邊而來,往南邊而去。」
「哦?」听到小沙彌的回答,慧淨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說道︰「快去將人請進來。」
「是。」
小沙彌的身影前腳才消失,慧淨後腳便起身往門口走去。
十二年前,地處西南邊陲的曼雲府遇到百年不遇的旱災,致使災民遍地,餓殍遍野。當年的他,曾奉師父之命前去布施,卻是因行路不便跌下山崖被一碧眼的外族少年所救。他問了那少年的名字,那少年卻說︰「告訴你又如何,出家人本就該了斷塵緣,你莫非還要還俗來以身報恩不成?」,他又問那少年的來歷,少年便答他︰「自南方來,往南方去。」
然後,少年便給他留了口糧和銀兩又差人將他送到最近的鎮子上,便離開了。
此後十二年,師傅圓寂,他便成了這靜安寺的主持。沒想到,十二年過去了,當年的故人卻來到了小小的青和鎮上,還尋來了靜安寺。
正想著,便听到院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循聲望去,走在前面的是引路的小沙彌。緊隨其後的兩人,一個身著黑夜一人身著白衣。黑衣青年,一雙碧色的眸子,頭發隨意地披散著,只在發尾隨意地系了個墨綠色的緞子,本該是風流隨性的裝扮,和著他身上的那身黑衣倒是給人一種俾睨天下的氣勢。到底那白衣青年,與那身白衣相得益彰,明淨如月。
黑衣人,慧淨自是認得的。那眉眼之間,依稀就是十二年前救了自己的少年。而那白衣男子,慧淨頗覺面熟,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便揮了揮手,遣退了引路的小沙彌。
「慧淨大師。」白衣青年見到他,便行禮道。
「施主多禮了。」慧淨回了禮,抬頭便向黑衣人看去︰「不知故人來訪,老衲有失遠迎。」
「我今日來,是有事相求。」巫彥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來意。
說是有求,但是巫彥地語氣和神情哪里有一點有求于人的樣子,分明就是一副吩咐的樣子。
「不知施主所求何事?」對于青年的語氣,慧淨並不在意。當年被少年所救之時,他便知道這人的性子冷淡,不喜俗事。這人情世故,對他來說怕是不耐了,倒是這白衣男子,卻將禮數做得十足十。只是這樣的做派,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見過呢?
「事情是這樣的,我們的一個小輩受了傷,需要借貴寺修養一陣子。」言兆上前一步道,說著又是一揖。
客棧人多眼雜,弈兒和自己又身份特殊,若是被有心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他當年是奉了皇命入南疆為將的,卻遭人刺殺,失蹤五年。歸來之後,不進京復命,卻出現在這青和鎮,身旁還跟著南詔的國師,這是怎麼樣也說不過去的。更何況,皇帝多疑,長平候府這幾年靠著大哥在北疆的軍功,好不容易好過一點,他不想因了自己,再讓長平侯府和父親有個什麼萬一。
本來按照巫彥的意思是打算讓他們去華家的,但是一來,華家規矩非請勿入,二來,弈兒突然出現在華府,怕也是會引得有心人窺視。到時,怕到是會更讓人懷疑。
思來想去,最合適便是這青和鎮旁的靜安寺了。
靜安寺雖然坐落在小小的青和鎮上,卻是大齊境內的七大靜修聖地之一。傳言,華家的少主們,在入祖祠修習之前都會來靜安寺清修一段時間。想到這里,言兆腦海里便浮現出昨晚看見的那個穿著紅衣的小小身影,他們救了弈兒之後,那孩子幾乎是和自己同時到達的。後來他听巫彥說,那個孩子便是這一代的華家少主。
倒是,非常可愛的孩子呢。居然還派人為弈兒解決了一個刺客,那孩子同弈兒是怎麼認識的?這事有空要問問弈兒……
只是眼前……
言兆看了一眼慧淨和尚。靜安寺是佛門淨地,出家人不問俗事,借靜安寺修養怕是要費一番周折。雖然听巫彥說他救過慧淨和尚,但是靜安寺到底是清修聖地,慧淨和尚若是不允,他們也只能另想他法。
「如此,施主便入住西邊的聞松院如何?」倒是慧淨和尚,卻是應允了。
「多謝大師。」听到慧淨的回答,言兆趕忙謝道。
「施主多禮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更何況,你們身上可不知一命啊,慧淨笑著說道。
開始他便隱隱覺得白衣男子有些眼熟,望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之後,他才猛然想起——三年前,自己曾去過一趟北疆的安遠府,在那里,他看見了長平候世子——安遠將軍。
那安遠將軍,眉眼之間和這白衣男子有些相似。又想起那長平候府的三少爺便是在南疆失蹤的,自己這救命恩人又是從南方來的。如此,一切便能解釋了。為何一別十二年,連名字都不曾留下的救命恩人為何會來靜安寺找自己,想到這男子的身份,慧淨便明白。至于他們所說的小輩,身份恐怕也不一般。
「想來施主修養是不喜人打擾的,如此我會吩咐下去,讓寺中眾人無事便不要去擾了施主的清淨。」慧淨又接了一句,說著還朝黑衣男子看了一眼。
「有勞大師了。」巫彥頷首道謝,說道︰「那我們就告辭了。」
「不送。」
後來,直到他們離開,靜安寺中的眾人都不曾知曉在聞松院住了半個月的人是何來歷。直至慧淨和尚圓寂,他也不曾知道,曾經救過自己的少年,叫什麼。
就像少年說過的,知或不知,都沒有區別。他何必去執著于一個名字呢?更何況,執著二字,本就是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