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裕德皺著眉拿手帕給凌奕擦汗,一邊擦一邊勸著︰「不行就讓慕先生在湯藥里加一味麻沸散吧?」
凌奕整個人靠在浴桶之中,搖了搖頭︰「不……不用……」因為疼痛而破碎的聲音帶著些許疲憊,但是卻異常堅定︰「你看著時辰。」
看著凌奕堅持的樣子,裕德遲疑了半響,到底還是只應了一句︰「是……」
七天前,長平侯府,書房。
「不行!我不同意!」長平侯一拍扶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方法太冒險了,我不同意。」
「我也不贊成,這方法過于冒險,若是不成那奕兒這輩子便廢了。」齊元皺著眉頭看向書房里的另一個人。
「但這卻是最徹底的方法。」與兩人的激動不同,巫彥手捧茶盞氣定神閑︰「若非如此,即使解毒成功,也會有毒留在他的血脈之中,那他此生即使習武,也只能用以強身健體,若想成為高手……」
「他不需要登峰造極的武功!」長平侯毅然打斷了巫彥的話。他的外孫,不需要武功蓋世,自會有人替他去做那些需要高手才能做的事情。
「需不需要,不若我們問問他自己?」聞言,巫彥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見的微笑,說道。
听到巫彥這句話,長平侯皺起了眉頭,沉默良久,終是坐回了首位,開口喚道︰「來人,去將孫少爺請過來。」
他若是堅持,巫彥他們到底還是會選其他方法的,只是想起那夜自己同凌奕提起無字部時,凌奕說的話。
他說︰「這是母親送給我的東西,我自會好好守著,外公便不用費心了。」
此前,他是有心幫凌奕去訓練無字部的,畢竟再如何,他也只是個九歲的孩子。但卻不想被凌奕一口拒絕了,那時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全然都是自信同堅定。
罷了,他的自己的事情,還是讓他自己做主吧。那個孩子,怕也是會有自己的一番考量的吧。只要想到那一日凌奕眼中的光芒,長平侯便無法將他當做九歲的孩童般看待。甚至會讓長平侯覺得,只要是凌奕要的,最後都必然能夠如願。
門外的隨侍聞言,答了一句︰「是。」遍朝著言躍的院子去了,這個時辰,凌奕和李琪正被宋錦壓著在書房中練字,哪怕離開了凌陽侯府,凌奕的功課還是一點都沒有落下。
听著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房內陷入了沉默。
齊元看看長平侯,又看了看悠然品茗的巫彥,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見狀,長平侯在心中欣慰地嘆了口氣。奕兒這師傅,到底是沒有選錯,齊元生性純良,也是打心底疼愛奕兒的,兒媳也曾隱約提起過,千陽閣的掌門繼承人非齊元莫屬,如此,他便放心了。
千陽閣是當今江湖數一數二的門派,若是有個當掌門的師傅,對奕兒的將來,未必不是一大助力。世家大族從來都是這樣,相互攀附相互依存,這一絲絲一縷縷的關系,到最後便成就了那些不能輕易撼動的龐然大物。讓他們緊緊連接在一起的,便是那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利益。
不一會兒,外間便傳來了通報聲,在隨侍們請安的聲音中,凌奕出現在三人的視線中。
「奕兒給外公,師父,師叔請安。」凌奕規規矩矩地向三人行禮道。
「奕兒你坐。」長平侯擺擺手,說道︰「讓你來,是有事情要問你。」
在進門見到三人的時候,凌奕便隱約猜到是什麼事情了,早晨才見過巫彥,此時能讓三人同聚一堂商議的事,必定是跟為自己解毒有關。只是不知是何事,卻要來問自己?凌奕看著齊元擔憂又欲言又止的樣子,還有外公那猶豫不決的樣子,心中疑惑更深。
「你以後可想習武?」不等凌奕開口,巫彥便問道。
「嗯,奕兒想同小師叔一樣習武。」凌奕點頭道,看向齊元的目光中隱隱有些期待。
這句倒也是凌奕的真心,上一世,雖然有齊元這般當世高手的教導,但是因為身體的原因,到底還是止于高手之列。當時並無感覺,雖稍稍有些遺憾,但也很快便釋懷了,只是後來他征戰天下,卻因此所限錯過許多才知道其中的利弊。當年只當自己天分不足,如今想來怕是毒素沉積經脈受損,師父和外公怕他傷心,才只讓他學了些皮毛吧。
見他如此,齊元更不好說什麼了,求救般地將視線投向長平侯,希望他能說些什麼。收到齊元的目光,長平侯在心中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師叔想要將你的經脈打通,這樣能將九重血蓮聚毒的功效發揮到極致,便能將你經脈之中的毒素祛除殆盡。」
停頓了一下,長平侯又說道︰「只是這樣一來,毒性便能暢通無阻地在你經脈之中流轉,解毒起來怕是要多受些苦。」
「奕兒不怕的!」聞言凌奕立即開口說道。
點點頭,長平侯打斷了凌奕的話繼續說道︰「我知道你自是不怕苦的,但是此法雖是徹底缺也冒險,若是稍有差池便會讓毒性布滿全身,如此一來即便是你師父和師叔能保你不死,這輩子你也休想再同正常人一般了。」
「師父同師叔有幾成把握?」聞言,凌奕沉默了一下,問道。
齊元和巫彥對視一眼,開口到︰「若是此法,四成。」
「若是成功,奕兒以後便可成為像師父那般的高手了麼?」凌奕眨眨眼楮,看著齊元問道。
「可以。」凌奕天資聰穎,雖不似李琪那般是萬里挑一的練武奇才,卻也不差,若是沒有潛藏于經脈之中的毒素,自己悉心教導,想來以後不會比自己這個當師父的差。
「那便如此吧。」凌奕說道,看著齊元的眼楮,一字一頓地說道︰「我相信師父。」
「奕兒……」齊元聞言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楮,說道︰「你可知道,若是不成你別說習武,怕是這輩子都要纏綿病榻了!」
「奕兒知道。」凌奕輕輕地點點頭,說道︰「可是奕兒相信師父,不會讓奕兒有事的。」
說著,凌奕轉頭看向長平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而後面帶笑意地說道︰「若是不成,我相信外公也不會趕了奕兒出去的。」
長平侯看著外孫稚女敕的臉龐良久,卻是笑了出來︰「好!好!若是不成,我長平侯府想來也必是不缺那一間院子的。」
而此時,凌奕的目光卻是轉向了在一旁沒有做聲的巫彥,說道︰「奕兒謝過師叔。」以齊元的性格,自然是不會提出這麼冒險的法子的,無論是對于他還是外公來說,自己的性命和前途才是最重要的。習武這種事情,只需要略懂皮毛,有自保的能力便可。畢竟是世子,身邊的護衛自是不會少的。
外公久居于廟堂之上,對于這些自是知之甚少,而齊元的性子,考慮到他同舅母是同門,自然也是不會用這麼冒險的方法,所以能提出如此決絕的方法的,只有巫彥。
同齊元不同,他與舅舅關系,他的身份,即使他提出了如此冒險的方法,外公還是會認真考慮。恐怕,也是因為如此,外公才差人將自己找來的吧。
如此,他一句謝謝,實屬應當。
這一次,巫彥倒是有了些許反應。他放下茶盞,看著凌奕露出微笑,說道︰「不謝,為了你,我自當盡心盡力。」
明明是笑著的,但是看著巫彥的笑容,卻是讓凌奕覺得汗毛倒。那不是惡意,是被看穿的感覺。那雙墨綠色的眸子,仿若能看見他的靈魂一般,洞悉自己所有的算計和心思。
沒有去理會凌奕難看得臉色,巫彥徑自站了起來,向長平侯行禮道︰「如此,我們便傍晚開始吧,我先告辭了。」
說著,便朝門口走去,側身而過之間,他用只有凌奕才能听到的聲音說了一句︰「你,很好。」
凌奕心下一驚,轉過頭看向巫彥,卻只看到巫彥的漸行漸遠的背影。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凌奕到底還是沒出聲,轉頭卻對上了長平侯若有所思的目光。袖下的手緊緊握起,凌奕垂下眼簾,掩下了眼中一瞬間的換亂和失神。
巫彥,巫彥,這個名字造成了長平侯府一門的冤債,他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他而死。不是沒有遷怒過,但是念及他對小舅舅的照拂,念及小舅舅對他的情誼,念及他南詔國師的位置,他到底還是沒有動作。
這一世,他早了七年遇到這個人,卻不知是福是禍。這人,是他這盤棋中,最大的變數。哪怕是上一世,也僅僅只見過兩次的巫彥,自己對他知之甚少,況且自己現在,就算有心如何也是有心無力。
無論是自己還是無字部,都還太稚女敕。
若是一般的江湖游俠,他自然是有辦法的,可是巫彥卻是南詔的國師,巫教的教主。
想起巫彥的身份,凌奕心思一動,正要說些什麼,卻被齊元打斷了。
「奕兒你當真要選此法?」齊元擔憂地說道︰「若是不成……」
「我說了,我相信師父。」凌奕再次強調到︰「況且,您和師叔用內力替奕而打通經脈,奕兒之後習武更加事半功倍,不是麼?」
「話雖如此,可若是不成功別說練功了,你能否同正常人一般行走都是問題!」齊元說道,看著小小九歲孩童眼中的堅持放柔了語氣︰「奕兒听話,不用此法,我們選最保守的那個方法,可好?」
「可是那樣就不能成為師父那樣的高手了!」凌奕堅持道。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之上!你要那麼高的武功作甚!」齊元終于還是吼了起來,在看到凌奕眼中的委屈之後又嘆了口氣,繼續勸著︰「你是凌陽侯世子,無需什麼事情都親力親為,你可懂?」
凌奕點了點頭,師父的苦心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
「你同小琪不同,你想要的,自然會有人替你取來,你想做的,自然會有人替你做。你不需要武功蓋世,你知道麼?」齊元說著,伸手將凌奕拉到身旁說︰「日後若是需要,千陽閣一派高手無數,自然也是你的助力,你明白麼?」
聞言,凌奕心中一驚。他一直以為,是因了舅母那封血書的原因,齊元才對自己格外照拂,雖然到後來,他爭帝位之時齊元也隱隱有些支持之意,他也只當是正常。若是換了他,自己的徒弟能成為帝君,自然是光耀本門的事情,沒有不支持的道理。他理解的,所以也不曾放在心上。卻不想,齊元卻是在這時,在他僅僅九歲的時候,就生出了這樣的心思。
退後一步,凌奕看了一眼在主位上一言不發地長平侯一眼,朝著齊元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九歲的孩子,跪在地上,看著齊元的眼楮一字一句地說道︰「奕兒知道千金之子不垂堂,可是奕兒更知道,沒有誰能護奕兒一輩子。」
「母親也好,外公也好,甚至是師父您,都護不了奕兒一輩子,若是可以,奕兒現在便不會在這長平侯府了!」說著,凌奕露出一絲苦笑,繼續說道︰「我在凌陽侯府不得寵愛,說是世子,但在十六歲進京被冊封之前都是做不得準的。我在長平侯府一時,不能在這里一世,早晚是要回去凌陽的,外公和您,又能保護奕兒多久?人心險惡,我這一路暗殺不斷,那些侍衛……」
許是過于激動的原因,凌奕的聲音有些哽咽︰「那些侍衛哪里能全然信任?!凌陽侯府里,大把的人想要我死,這些奕兒心中都知道,也是因為這些,奕兒才定要練好武功!請師父成全!」
有些事情,是定要親力親為的,上一世因了他武學的原因,許多事情都是假了他人之手,以至于後患無窮,華歆因此也費心不少。這一世,他定然是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若是他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他要如何護的華歆周全?
至于風險,這天下哪里有無本的買賣?他不相信老天讓他重活一世卻讓他就這麼死了!四成便就四成,他賭一把便是!
看著凌奕良久,齊元終是松了口,說道︰「你起來罷,我允了便是。」
「謝謝師父。」凌奕起身說道,心里卻還在想著巫彥走時的那句話。
那人,到底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