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躍在壽宴過後的第二天便離開了長平,宋錦倒是留了下來。說是作為兒媳沒有盡過本分,心中有愧,便想趁此機會為長平侯盡一份孝心,也當是為言躍了卻一樁心願。凌奕卻是知道,舅母之所以留在長平,卻是為了給自己解毒。他自然是承了這份情的,對于解毒的事情也就異常配合,就連巫彥留作解毒的蠱蟲也不那麼抗拒起來。
言躍走後半月,長平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紛紛揚揚的雪花一夜之間灑滿整個長平,凌奕是被李琪鬧起來的,一大早李琪便沖進了凌奕房里,嚷嚷著下雪了,讓凌奕起來看。
初冬的第一場雪,總是讓人欣喜的,就連平日里對他們管教頗為嚴格的宋錦,也免了他們的功課,讓他們出去玩耍。經過大半月的調養,凌奕體內的毒已經慢慢開始聚集了,因此身體也強健了不少,于是兩人一商量,便纏著齊元要出門。
李琪自然是想出去玩的,同凌奕不同,本質上他是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縱使沒有母親,父親也常年分離,但是師門之內,師父溺愛,師兄們也對他頗為照顧,再加上江湖門派,本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于是相較于一般的孩子,李琪更加跳月兌了些。齊元深知李琪的性子,也知道他為了陪著凌奕也是很久不曾出去走動了,略一思索,便同意了兩人的哀求。
兩個孩子歡呼一聲,便各自回屋準備了。
在長平侯府的這些日子,凌奕的性格開朗了不少,不再同之前那般只是靜默地旁觀了。偶爾也會同李琪一樣,調皮耍賴,只是對于解毒的事情倒是頗為配合,無論如何辛苦也不曾抱怨一句,好在上天憐愛,凌奕體內的毒因為巫彥的蠱和九重血蓮的藥效,已經慢慢月兌離了他的經脈,開始凝聚了,這倒是讓眾人松了一口氣。
這麼想著,齊元看著凌奕真在李琪身後跑出院子的背影笑了起來,小孩子,還是要有小孩子的樣子。
齊元走在街上,一邊牽著凌奕的手,一邊注意著到處轉悠的李琪。同凌奕的乖巧不同,李琪如同出籠的小鳥,這里看看,那邊模模。商家見他衣著講究,想來是哪家的公子,倒也是笑眯眯地招呼著,隨便他看。今日初雪,許多人家的公子們都在家丁僕役的陪同下出來玩耍,一時間,凌奕一行也不那麼顯眼了。
經過一家胭脂鋪,凌奕停了腳步,看向里面,各家夫人小姐帶著面紗在其中挑選東西,鶯聲燕語倒也相襯,抬頭看了一眼牌匾,凝雪閣。這是……華家的產業?
齊元感覺到凌奕的駐足,回過頭看了凌奕一眼,順著他的目光便看到了凝雪閣。嘴角勾起一絲微笑,齊元轉身問道︰「奕兒在看什麼?可是看到了哪家小姐?」
「沒……沒有!」聞言,凌奕紅著臉搖了搖頭,說道︰「我想給舅母帶些東西回去。」
「哦?」可是齊元卻是不打算這麼放過他,他俯子同凌奕平視,又伸手指了指那胭脂鋪,笑眯眯地說道︰「奕兒別害羞,若是看上了哪家小姐同師父說,師父讓你外公上門提親就是。」
「師父!」凌奕的臉更紅了,睜大眼楮看著齊元說道︰「奕兒還小!」
見他如此齊元更加開心了,他忍著笑,一本正經地說道︰「不小啦,奕兒也九歲了,再過幾年便可以定親。若是看上了哪家小姐,自然是要早早定下來,不然讓別人搶走了可怎麼是好。」
「就是就是,小師佷要是看上了哪個丫頭別害羞,師叔去幫你問。」不知道什麼時候,李琪也過來湊熱鬧了。
「小師叔!」似乎是有些惱了,凌奕指著李琪說道︰「怕是你看上了哪家小姐吧!要定親也是師叔你先定啊!」
「別……別胡說!」這會兒,臉紅的人輪到了李琪。
齊元見狀,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說道︰「唉?這麼說起來,小琪你也到了能定親的年紀了,要不要師兄替你看看?」
「師兄!」李琪似乎是急了,就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不要胡說!」
見李琪真的急了,齊元才收了調笑的心思,牽起他的手,「好了,好了,不說這個。」說著指了指胭脂鋪子說道︰「奕兒說要給你師姐買點東西,你去不去?」
「去!」只希望給師姐買了東西,以後他忘記做功課的時候,師姐不會揍他。想起宋錦柳眉倒豎的樣子,李琪狠狠地打了個寒顫,低聲嘟囔了一句︰「母老虎……」
齊元听見了,狠狠瞪了他一眼。倒是凌奕,卻是露出了微笑。每天上午,他們都要去舅舅的院子里,由舅母教他們功課。不是請不起夫子,只是一來李琪性子跳月兌,一般人制不住他,二來凌奕身份特殊,一直以來也是由李易教導,同他一樣的夫子,怕也一時難尋。因此,兩人的文課便由宋錦來教。宋錦不似一般女子,對他們二人也甚為嚴厲,稍有怠慢就是一頓打手心。
李琪向來是個好動的,被壓著練字一練就是一個時辰,自然是不痛快,也就是偶爾宋錦教他們行兵布陣的時候,李琪才會安安靜靜地听著,其他時候,便經常被宋錦責罰。但是一方面宋錦是他師姐,又常年將他帶在身邊,說是半個娘也不為過,另一方面,李琪打不過宋錦,就連輕功也不如宋錦,經常跑了沒多遠就被宋錦抓了回來。
不過,李琪雖常常抱怨宋錦凶悍,卻也對她的事情異常上心。
「幾位客官,可要看點什麼?」幾人一進門,掌櫃就迎了上來,幾人在鋪子外面站了良久,早就引起了店中掌櫃的注意。
被掌櫃一問,幾人都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話。雖說是要給宋錦買些東西,但幾人到底不是女子,一時之間便不知如何回答了,最後還是凌奕開口說道︰「我想給我家長輩買些東西。」
凌奕的聲音不大,帶著小孩子特有的軟糯,掌櫃听了露出笑容道︰「小公子想送些什麼?我們這兒有香粉、螺子黛、唇脂、額黃還有胭脂,不知幾位公子要看哪個?」
這麼一說,三人更加尷尬了,他們一直以為,胭脂鋪賣的自然就是胭脂,卻不想還有這許多分類。凌奕和李琪都轉頭看著齊元,等他拿主意。
師父少年成名,如今雖不常在江湖走動,卻也是有不少紅顏知己的,他該是懂一些吧?凌奕如此想道。
師兄二十有二,當年在江湖走動的時候,還有姑娘找上山來,說非他不嫁,他該是知道的吧?李琪如是想。
接收到兩個小孩的目光,齊元有些尷尬,等他發現就連掌櫃也在看著他,整個鋪子都因為他們三人的出現而變得異常安靜之後,那略微的尷尬,就一發不可收拾。他努力穩住面上的表情,說道︰「都……都要吧。」
「都……都要!?」縱使是經驗豐富的掌櫃也是嚇了一跳。
「嗯,都要。」點點頭,齊元回頭朝門口招了招手,指著快步上前的隨侍說道︰「掌櫃將東西包了給他便是。」
說著,齊元一手一個,牽了凌奕和李琪轉身就走。
被齊元拉著手,凌奕一抬眼,便看到了齊元被風吹起的發間,那泛紅的耳朵。凌奕微微一笑,開口道︰「師父,您走慢點,奕兒跟不上了。」
「啊?啊!」齊元被凌奕一提醒回過了神,放慢了腳步,卻是沒有回頭說些什麼。
如此有趣的師父,在凌奕的印象中是不曾見過的,他記憶中的齊元,甚少出現在他面前,即使是出現了,也是不苟言笑的樣子,只是偶爾在同李琪說話的時候,才會有些許笑意。他不知道這一世,為何會如此。上一世他同齊元之間雖有師徒名分,卻也僅僅止于名分,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這一世卻比之上一世的名分,更多了孺慕之情。他從來不曾想過有一日,能和齊元一同逛市集,也不曾想過齊元會同自己調笑娶妻的事情。不若侯門之中那些繁瑣的禮節,江湖出身的齊元同自己開的那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卻讓凌奕感覺到了關心和溫暖。
若是當年也如此……
凌奕停下了心中的想法,往事不可追,只是這一次,他定然會小心謹慎,那些遺憾和錯過,他不想再經歷。
看著齊元拉著自己的手,凌奕開口道︰「師父,可知道極北寒素宮?」
一瞬間手上傳來的力道讓凌奕幾乎懷疑自己的手骨要被生生捏斷,抬頭便看到那人冰冷如同刀刃的目光。
那人問︰「你說什麼?」
冬日初雪之後,太陽懶洋洋地掛在空中,人潮之中,齊元一身白衣廣袖,映著兩旁位融的白雪,如同謫仙。可是那雙眼楮,卻如同幽冥般幽暗,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凌奕。
九歲的孩子,仰頭看著他,眼神清澈地如同高山之上初融的雪水,他嘴角勾著笑,說道︰「我問師傅,可知道極北寒素宮?」
「師兄!你放手!你干什麼!?」一旁的李琪看到凌奕被齊元緊緊握著手已經開始泛紫,立刻喊了起來。
聞言,齊元像是被蟄了一般,迅速放開了凌奕的手。
李琪見狀立刻將凌奕的手抓到眼前細細查看,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凌奕笑著搖了搖頭,就听到齊元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你怎麼知道寒素宮的?」雖然不復剛剛的冰冷,齊元的語氣還是有些僵硬。
「忘了,我在一本廣記上看到的。」說凌奕抬頭對齊元露出微笑,接著說道︰「傳說寒素宮有世間最毒的毒物,也有能讓人百毒不侵的靈藥,卻不知真假。」
沒有回答,齊元只是皺著眉頭盯著凌奕,一臉審視。
凌奕則仰頭與他對視。
太陽用光照射著大地,昭示他的力量,在這樣的力量之下,冬日的第一場雪,開始慢慢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