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德看到凌奕逐漸難看起來的臉色,又看了桌上的木盒一眼,低下了頭。
木盒是夫人留給主子的,用的是御賜的金絲楠木,又用了上好的酸枝描邊。這些年,主子對這木盒甚為寶貝,平日里連動都不讓他們動一下,更是什麼都不許往里放。可是現在,盒子里放的卻是華家少主平日里同主子來往的書信和一些捎帶的小東西。
裕德不知道,為什麼主子會對華家少主的事情如此上心。
尋常時候主子是很好說話的,就算是他們隱瞞無朝在西域失蹤這麼大的事情,主子也只是訓斥了他們一頓便作罷,甚至讓無言帶了人去西域找人。可是但凡遇到華家少主的事情,主子便像是變了一個人,今日主子對無影說的話,隱隱有將他逐出無字部的意思。
無影是無字部的暗使,是無字部中同主子最近的人。無影又是無字部中最年長的,若是沒有他,無字部怕是要折損一半的勢力。
主子說出那些話的時候,莫說無影,就連他也是心中一驚。
至此,他才意識到華歆的重要,華歆對于主子的重要。想起無赦的任務,裕德眼前閃過當時凌奕臉上那陰狠的神色,就算是無赦的任務,怕也是為了華家少主吧。
除了華家少主,他實在想不出來主子同江陵華家有何交集,更想不出來江陵華家做了何事惹得主子對無赦下了那樣的命令。只是他疑惑的是,主子到底是如何知曉那個名叫華儀的青年的名諱的,又是如何知曉他的行蹤的。
雖然心中有疑惑,但是裕德知道,主子說話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有些事情他也不需要知道得那麼清楚,年幼之時在皇宮的那段日子讓他比誰都清楚作為下人的本分。本分之內,自然是榮寵無邊,可是若越了雷池一步,便是永遠也回不了頭的絕路。
「 —— 啪——」
火盆內燃燒的木炭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凌奕回了神,他伸手模了模那木盒,嘆了口氣,卻是什麼都沒說。只是伸手拿了筆,開始練起了字。
裕德見了,上前幾步開始為凌奕研磨。
仿佛之前那漫長的沉默都只是錯覺,只是凌奕的那雙輕嘆卻留在裕德的心里,經久不散。
無言在到達黑城的當天就找到了無字部在黑城的分部,無朝和無夕是一同進的無字部,平日里兩人關系也最近。若說這個世上有誰能推斷出無朝的行蹤的話,非無夕莫屬。
天山之上,血流成河。縱使是江湖仇殺,這動靜也是過大了些,雖是不想管,官府到底還是派了人去現場看了。無字部的探子混在其中,仔仔細細地查看了許久,確定了其中沒有無朝的尸體,才報了失蹤。半月之後,無夕到了黑城,他同分部的人一同上了天山,查看了許久吩咐同行的探子,若是他三日不回,便讓他通知其他暗使。之後便朝著西麓而去,那探子遵他吩咐,在山巔等了他三日,才通知了無言。
說是分部,其實只是一家酒肆。無字部收養的孤兒之中,並非人人都適合練武,有些天生不適合練武的,或者是在行動之中受了傷的,便會領了銀錢,找一處地方安頓下來,平日的時候,並無異處,卻是在需要的時候成為無字部的暗樁。
這家酒肆的主人,是異族混血,兒時被無字部收養,卻是因了體質問題不適合習武,倒是非常善于釀酒。學了些經商的本領之後,他自願來到黑城開了這家酒肆,平日里就賣賣自家釀的酒,娶了個異族姑娘,日子倒也過得十分和美。
若不是這次九重血蓮出世,怕是他這一輩子都只會是邊城要塞里的酒肆老板。
無言笑著從酒肆老板娘的手里接過酒,連連道謝,同平日里行走西域的商人並無二致。
雖是近日里找丈夫的人有些多,但也往往是來了一次便走,並未給她家帶來什麼負擔。況且從丈夫口中知道,這些人是他兒時逃難之時收留他的主人家的人,此次來黑城收些異域的貨物,路過便來探望,她心中感恩,對這些人的招呼便更加殷勤。
無言暗中對酒肆老板使了個眼色,便起身告辭。
他來,只是為了確定無夕最後留下的消息。既然如願,便不該再打擾這人的生活,他們這樣的孤兒,能有這樣的生活不容易,他不忍打擾。
老板娘聞言挽留了幾句,無言推拖說急著收貨,便離開了。
離開酒肆之後,無言便出了黑城,在天山腳下同甲部派出的十八人踫頭之後,便上了天山。在他身前不到百里的地方,一行人身著異族的服裝,行色匆匆地朝山頂走去。
領頭的兩人用異族的語言急切地交談著什麼,不時地從嘴里吐露出幾句大齊的語言。
「主人……冰宮……死……」
華歆將書桌上的書合上,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又反身回來拿起一旁架子上的白色狐裘,推開門朝觀星閣走去。
被屋外的寒風激地一抖,華歆抓緊了身上的狐裘,加快了腳步。今日是岐黃樓給父親會診的日子,父親自那日在家宴上倒下之後,便大病一場,這些日子雖是好轉了些,但是沒有听到岐黃樓會診的結果之前,華歆還是沒法安心。
走著走著,天開始飄起雪花,漸漸地越下越大,這些漫天飄舞的雪花使得華歆的視線開始模糊起來,他皺著眉頭加快了步伐,到最後,竟是跑了起來。
「哎喲——」
只顧埋頭看路的華歆在拐角之處撞到了人,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便听見那邊傳來叫罵聲。
一個家僕打扮的男子指著華歆罵道︰「哪里來的野孩子這麼沒規矩!撞壞了我家少爺可怎麼的了!?」說著,急急忙忙將那人扶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跌坐在地上華歆說道︰「還不趕快給我家少爺道歉!」
華歆眨了眨眼楮,慢慢站了起來,看著他身後一身藍衣的青年問道︰「你是誰?」
華家規矩非請勿入,這是華家內院,就連族內長老進出都需家主點頭。整個本家能在內院行走的除了下人,便只有他和父親。
「我家少爺的身份是你能知道麼?倒是你,撞了我家少爺,還不快道歉!」那人說著便要伸手來拉華歆。
華歆側身躲過,抬眼看了他身後那個身著藍衣,一臉倨傲的男子,開口道︰「抱歉。」
說完,便抬腿要走。
「唉!等等!我家少爺讓你走了麼?!」那家僕上前一步攔住華歆的去路,臉上掛起笑容說道︰「小孩兒,你道我家少爺是誰?撞了我家少爺一句抱歉就了事了?!」
華歆皺著眉頭,抬眼問道︰「你要如何?」
「如何?你家大人沒教你麼?認錯自然是要磕頭了。」那人說著回頭看了藍衣男子一眼,一臉諂媚道︰「少爺,這孩子忒沒規矩,奴才幫你教訓教訓他。」
「嗯。」那男子點點頭,看著華歆,眼中滿滿地都是輕蔑。
「呵……」華歆見狀卻是笑了起來,他的視線越過那人看向他身後的藍衣青年笑道︰「讓我跪?只怕你們受不起。」
「這小孩兒!我告訴你!我家少爺可是三長老的外孫,隆成分家的少爺!」那人听到華歆這麼說急了,開口喊到︰「這可是未來的少主,你竟敢如此無禮!」
「我道是誰,原來是不知哪兒冒出來無足之輩。」華歆說著,聲音冷了下來︰「讓開!」
兩人被華歆的話弄得楞了下,一時之間忘了回話。華歆沒有理會兩人的反應,抬腳朝觀星閣走去,此地已經可以看到觀星閣門前立著的石獅了,他現在無心同兩人糾纏,只想在岐黃樓會診的結果出來之前趕到觀星閣。
「唉!你給我回來!讓你走了麼!」
剛剛走出幾步,華歆便被回神的兩人抓住了手臂。
華歆皺著眉,回過頭一字一句地說︰「放開!」
「嗨!你這小孩……」
他還沒說完話,便被橫空生出的一股大力丟了出去,砸在他身後藍衣男子的身上,兩人頓時滾作一團。
華歆抬眼看了一眼來人沒有說話。
被扔到地上的兩人正要叫罵,抬眼卻看到來人一身灰衣,兩人心中一驚,一時之間忘了說話。一身灰衣,是華家家主的嫡系護衛灰衣樓的標志。
那人走到華歆面前單膝跪地行禮道︰「屬下衛平參見少主。」
「起來吧。」華歆說道,看著地上的兩人說了一句︰「扔出去。」,便頭也不回地朝觀星閣走去。
「是。」在他身後,衛平低聲應道。
「你敢!我外公可是三長老!你如此對我,我外公不會善罷甘休的!」一直沒有出聲的藍衣青年此時叫了起來,他指著華歆的背影憤憤道︰「沒有絲毫靈力,不過是仗著鬢角那朵花苞就佔了少主的名頭!竟然還敢如此囂張!」
「衛平……」聞言,華歆停下腳步低聲喚道。
只見衛平一抬手,內力疾射而出,隨著一聲響亮而清脆的「啪——」,藍衣青年的臉色浮現出了五個指印,他一手捂臉一手捂嘴,慢慢從嘴中吐出一顆牙齒。
華歆轉過頭,眉眼帶笑地說︰「三長老若是有事相商,不必勞煩父親,讓他徑自來祖祠找我便是。」
說完,便不再理會身後的叫罵,快步入了觀星閣。
在他身後,衛平抬頭與了觀星閣上負手而立的人對了個眼色,直到那人點點頭,衛平才收回目光,跟上華歆的腳步。
華顧站在觀星閣頂層的窗邊,看著華歆小小地身影越過院門,朝著觀星閣走來,露出微笑。
「家主……」在他身後,華福低聲開口道︰「這麼做,少主要是知道了怕是要不高興了。」
「不會。」笑著搖了搖頭,華顧說道︰「歆兒這些天怕也是憋得狠了,讓他出口惡氣也好。」
「只是此事之後,怕是他們會對少主……」華福繼續說著,聲音充滿了擔憂。
「早晚要對上,讓歆兒早有準備也好。」華顧說著,回頭笑看著華福調笑道︰「如何?我說了歆兒不是個好拿捏的。」
「少主一向都是個溫吞的,這次……怕是逼得狠了吧。」華福點頭說道。
「溫吞是因為你們都沒踫到他在乎的東西。」華顧搖頭笑道。
龍有逆鱗,觸之則怒。這一點,倒是有幾分人主風範。
華福聞言沒有說話,直到外間傳來華歆的聲音,才急急朝外間走去,邊走邊出聲回道︰「少主,家主在這里,您別急,慢點別摔著!」
華福的腳步越來越遠,華顧負手看著翼隼樓的隼們從樓中飛出,今年的小雛隼們,該是到了學飛的時候了。
作者有話要說︰*好抽啊,我這邊看28章還沒出來……真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