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之中陷入了沉默,三人都沒有說話,直到□于水外的皮膚漸生寒意,才讓無朝回神,他起身發出的水聲打破了一室的沉默,無夕伸手將那玉牌撿起,湊近火光看了看,然後將其遞給了一旁的滕三。無朝穿好衣服侯在無夕身邊坐下,側頭給了他一個確認的眼神,無夕微微點了點頭。
「這是……先帝的腰牌。」滕三將手中的玉牌遞給無朝,說道︰「若是我沒走眼的話,這玉產自蔥嶺藍田,先帝獨愛這種玉,為此所有的信物都以此玉為料。」
滕家世代經商,又是天下巨富,他的眼光自然不會走眼。只是……
「就算是蔥嶺藍田,你又如何如此肯定是先帝的?」無夕問道,言語之中頗有懷疑。
「因為,我見過。」滕三嘴角勾起一抹輕笑,說道︰「滕家的商隊曾經在二十七年前北疆的關山一役之中,為圍困的將士運過糧草,解了關陽城之困。為此,先帝賜滕家皇商之名,又賜下玉牌,上書‘天下皇商’四個字。這玉牌至今供奉在我滕家的祖祠之中,我幼時曾見過。」
說著,滕三拿過無朝手中的玉牌道︰「宮中的東西,向來都有標記。」說著他將玉牌翻了過來,指著側面上刻著的竹葉說道︰「先帝愛竹,其寢宮之中遍栽玉竹,因此前朝御賜的東西上往往刻有竹葉。」
兩人依言看過去,果然看到了其上刻著的竹葉。
「倒是兩位,卻是對這玉牌甚為了解。」滕三說話的時候,是笑著的,但眼里卻沒有分毫笑意︰「你我三人困于此地,能否安然逃出尚不可知,你們既已知道我的身份,是否也能開門見山讓我知曉兩位的身份。如此,哪怕來日黃泉路上,我也好知曉同行之人啊。」
無朝無夕兩人對視一眼,沒有說話。
「滕三雖然不才,但自籌還是有幾分看人的眼力,兩位怕不是偶然來這天山的吧?」說著,他看了一眼無朝,僅從自己的眸色和手上的扳指便猜到自己身份的人……垂下眼簾,滕三隱去了眼中的情緒。
「九重血蓮,我們是為了九重血蓮而來。我家主人听聞近日血蓮現世,命我來尋。」無朝看著滕三開口道︰「但是滕家三少怕是不需要為了這區區血蓮親自上天山吧?」
「哦?」像是听到什麼有趣的消息,滕三挑眉看著無朝,等著他的解釋。
「九重血蓮產自天山,雖然是九十年才出一朵,但卻不是天下只有這一朵。滕家商隊自高祖皇帝之時便開始行走西域商道,若說沒有見過我是不信的,更遑論堂堂滕家三少爺要親自上天山之巔卻只為取這區區朵血蓮,我更是不信。」
「那你以為,我是為何呢?」滕三笑著,模了模左手上的扳指,問道。
「這重要麼?我們的目的是九重血蓮,滕三公子來西域自然有滕三公子的道理,與我們何干?」無朝挑眉說道︰「只是若是公子手中有血蓮,可否開個價?」
「哈哈!好!好個于你何干!」滕三聞言大笑出聲,他看著無朝說︰「想不到,我滕三被困這天山之上,竟然還有人要同我談買賣。你我二人相攜逃過那些雪中之人的追殺,又同困于此,也算是生死之交,若是有命出去,這九重血蓮,滕三定當雙手奉上!」
「既是生死之交,不若請滕三公子為無夕解惑如何?」一直沉默的無夕看著滕三開口道︰「比如,那日我尋著無朝的標記找到你們的時候,你為何選擇了往北走?」
「你們在天山之巔力斗那些怪人之後,往西麓下山,我可以理解為東麓有埋伏,畢竟大部分人上山走的便是東麓,若是有人埋伏,以當時你二人之力恐怕不敵。只是自西麓之後,也該往南麓便是,天山南麓自古便是西域商道的必經之地,滕家商隊在那兒必然會有驛部,再者說,南麓商旅眾多,我們混于其中回再回黑城也是十分方便。可是你卻堅持要往北麓而來,當時不曾細想,現在想起來怕是滕三公子早有準備吧?」
「那不若阿夕告訴我,我有什麼準備?」滕三說著,指了指頭頂的雪塊道︰「把你們帶到這兒來,對我有何好處?」
「這便要問你了。」無夕冷笑一聲︰「當時我們慌不擇路掉進了冰隙之中,你呆愣了許久,我當是你摔狠了,想著想起來,你當時怕是在算計什麼吧?」
不等滕三說話,無夕又說道︰「不知滕三公子,可曾听過羅漫國?」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滕三,一字一句地問道。
此言一出,三人之間的氣氛緊張起來,滕三看著無夕,臉色頗為難看。
「我當時沒有多想,可是見你並不著急,甚至在我們入了這冰宮之後還頗為熟悉的樣子,便由不得我不多想。」沒有理會滕三那難看的臉色,無夕繼續說道︰「無朝說了,滕三公子因了何事來西域,我們並不知曉也不想知曉,只是現下我們三人同困于此,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逃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既然要開門見山,不若公子你先告訴我們,你到底意欲為何?」
滕三沒有說話,只是把玩著右手上的扳指,神情在火光的映襯之下明滅不定。
終于,他緩和了臉色,抬起頭看向兩人問道︰「你們怎麼會知道羅漫國?」
無朝兩人對視一眼,是滿滿地不可置信。見狀,滕三暗叫一聲糟糕,那兩人竟是詐他!
「在江湖行走,總是會听過一些傳聞的。」無朝伸手撥弄了一下火堆,看了一眼滕三說道︰「羅漫國的傳說雖是鮮有人知,但也不是全然保密。」
「原來如此,我倒是大意了。」滕三說著笑了一下,看向一旁的無夕︰「卻不知阿夕是如何看出來的?」
「傳說之中,羅漫國國王在天山建造了一座冰宮,將經年搜刮來的財寶都堆放于此。傳說或有出入,但是這一路走來,我們所見的那些尸骨和每夜的藏身之處皆有人跡,仔細辨認便能看出那並非同一批人。」伸手指了指四周的雪牆,無夕又道︰「這些東西,明顯就是由人力所為。而你滕家自古行走于西域商道,對于羅漫國的傳說自然不會陌生,除了這冰宮我想不出這天山之巔還有什麼東西能值得滕三公子以身犯險。」
「阿夕觀察細致又心思敏銳,滕三佩服!」滕三說著,笑道︰「卻不知你家主人,是何等人物,竟能得你二人相助。」
無夕與無朝對視一眼,笑道︰「我家主人,自然不是一般人。」言語之中,頗為自得。
「有機會,滕三倒想見上一見。」滕三說著笑了起來。
「想必主子對滕三公子,也頗有興趣。」無朝接了滕三的話頭,說了起來︰「若是能從此地出去,我定為公子引薦。」
氣氛漸漸緩和了起來,三人皆眉角帶笑地說著自己的江湖趣聞,滕三自小跟隨商隊走南闖北,于兩人聊起來倒也投機,談笑之間,三人分了值夜的時辰,便各自休息去了。
而在這談笑晏晏之下的暗潮洶涌,三人頗有默契地避而不言。無論冰宮的深處有什麼在等著他們,現在都不是內訌的時候。就算是短暫的結盟,在這寒冷詭異的冰宮之中,多個人總是多份勝算。
「東西可送到了?」華歆一邊辨認著手中的藥材,一邊開口問道。
「已經送到了。」衛平站在華歆身後回答道,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東西不曾過了他人之手。」
聞言,華歆輕笑出聲︰「不用如此小心,只是尋常之物罷了,雖說是名貴了些,倒也不必如此。」
「是。」衛平應了,沒有再說話。
「如此說來,你見到信使了?」華歆將最後一棵藥材放好,站起身來轉頭看著衛平問道︰「他可有說些什麼?」
「倒也不曾說什麼,只說必定盡快將少主的心意送到。」衛平低聲回答道。
「心意啊……」華歆聞言輕聲呢喃了一句,隨後抬眼看著衛平道︰「他送來的龍泉酒,你拿去喝吧。」
「少主?」衛平皺眉看著華歆不解道。
「龍泉是名酒,若是再長幾年也就罷了,現在之于我卻是過早了。」說著,華歆笑了起來︰「阿奕怕也是一時心血來潮不曾想過這許多,不若你拿了去喝,倒也不負他這千里送酒的心思。」
「屬下惶恐。」衛平聞言,低聲道。
少主向來沒有什麼玩伴,這次去一趟靜安寺清修卻是認識凌陽侯府的世子,兩人年紀相仿,相處起來倒也愉快。就算是回了本家,兩人之間也常有書信來往,那世子更是常常尋了些有趣的小玩意兒送給少主,少主對那些東西也是十分看重。平日里,別說送人,就是踫都是不讓人踫一下的。
向今日這般,要將人千里送來的名酒給人喝的,更是前所未聞。難道,兩人鬧別扭了?衛平心思一轉,看向華歆。
華歆回望衛平,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道︰「惶恐什麼,讓你拿走就拿走,不然讓福叔看到了他要不高興了。」
听他這麼一說,衛平倒是想起來了。若是華福管家在少主的房里發現龍泉,怕是少不得要對著少主嘮叨幾句的。想到這里,衛平向華歆施禮道︰「屬下謝少主賞賜。」
「嗯。」點點頭,華歆揮揮手催促道︰「你快將那酒拿去,快去快去。」
「屬下遵命。」說完,衛平便朝著屋內走去。
在他身後,華歆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一壺龍泉醉三年,龍泉自是當世名酒。可是在此之外,龍泉卻是「七星龍淵」龍淵劍的別稱。龍淵劍是高潔之劍,且劍身短小,雖是位列幾大名劍之列,卻是做以防身之用。阿奕明明知道以他的年紀喝酒尚早,卻讓人特意繞道臨安,給自己捎了這一壺龍泉,想來恐怕絕不是單純的心血來潮。
他是在告訴自己,注意防身。
人生得一知己,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雖然相交不長,但是對于凌奕,自己總是有著莫名的親切,仿若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仿若自己所有的心思他都能知曉。想起分別那日他同自己說的話。他說,華歆,此行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我各種珍重。
各自珍重,便是為了有朝一日能策馬揚鞭踏盡這天下風光。這個約定,他自是記得的。為此,他特意尋了份回禮給凌奕送去。
阿奕,我記得的,希望你也莫忘記才好。
穿堂而過的風,吹起華歆的衣袍,一路向北,那是長平的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要不要來猜猜華歆送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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