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順十五年,七月初七。
凌陽侯府小侯爺的十歲生辰,凌陽候大宴賓客。
平野之役,凌陽候阻歷陽候于平野三月多余,聖上有感其功,下旨賜封,追封其嫡妻,長平候嫡女言馨為二品誥命。而小侯爺年前拜祭亡母時遭歹人襲擊,身受重傷,此時大病初愈重回凌陽,為了彰顯對他的重視,凌陽候特意命府中眾人精心準備,廣發請柬,為其舉辦十歲生辰宴。
陵原看著身旁進退得宜的凌奕,露出滿意的微笑,同前來祝賀的賓客們寒暄著。凌奕一臉乖巧地站在他身邊,毫不怯場的樣子,哪里有傳言中蠢笨懦弱的模樣。
賓客們見了,也頗有眼色地夸獎著凌奕。雪中送炭自是不易,然錦上添花卻是人人都會的。順水推舟之下,凌奕的稱呼已經從凌陽候小侯爺,成了凌陽候世子。
對于這個稱呼,陵原不置可否,竟隱隱有些默許的意思。
張煥笑同兩人打過招呼,跟著在一旁等候的下人入了席。張家久居凌陽,幾代之內,皆有嫡系出仕,當今張家的家主,張煥的祖父更是當世大儒。年前,凌陽候出征在外,而二公子凌瑞卻是到了要請夫子的年紀,凌陽候二夫人出面,讓二公子拜了張家的大公子為夫子。凌陽候雖是人沒到,卻是在拜師宴之後,差人送了禮物來道謝。
一時之間,張家賓客滿堂,皆是恭喜之意。
凌陽侯嫡長子凌奕自小失了嫡母,母家長平候府又日漸式微,對于世子的位置,早就有了諸多猜測,相比起凌奕,凌瑞的呼聲卻是極高的。祖父也是因了這些,才點頭答應二夫人的邀約的。
只是……
抬頭看了一眼面滿笑容的凌陽候和他身邊一臉乖巧的凌奕,張煥露出一絲苦笑。祖父還是算錯了一步,如今看來,凌陽候對于這個嫡長子必是十分看重的,甚至連傳言中的蠢笨都是虛妄之言。看他站在凌陽候身邊,同那些賓客虛與委蛇的樣子,哪里像是久居內府不曾見過市面的樣子。
張煥眼楮掃了一圈,在心下嘆了一口氣。這樣的日子里,二夫人竟然沒有出現。若說她是女眷不方便見客也就罷了,可是連二公子也不曾出現,就不得不讓人多想了。對比起站在陵原身邊的凌奕,凌陽候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張煥伸手拿了桌上的酒杯,垂下眼簾掩去眼中的情緒,回府之後,該是要同祖父好好談談了。
張煥不知道,自他一進府,便有一道目光在盯著他的一舉一動。裕德作為凌奕的貼身內侍,站在凌奕身後不遠處,看著主子同賓客們打招呼,同時不著痕跡的注視著賓客的一舉一動。而張煥,是主子在宴會開始之前特意同他交代要他盯著的人,既是凌奕交代,裕德自然不敢怠慢。從一進門,張煥的一舉一動都沒有逃過裕德的眼楮,包括他那臉上那若有所失的神色。
就在此時,門口突然傳來了騷動,眾人回頭看去,便看到一個白衣男子牽著一匹紅色的馬緩緩步入院中。男子黑發白衣,氣質卓絕,他此時看著人群中的那個十歲孩童,面帶笑容。
凌奕一見來人,便笑了開來,他快步跑至那人身邊,嘴中喚道︰「師父!」
來的不是旁人,正是齊元。
那男子的眼神跟著凌奕的動作,笑吟吟地開口道︰「奕兒,慢點。」
等凌奕跑至跟前,那男子伸出手模了模凌奕的頭,說道︰「今日是你生辰,為師送你這匹驊騮,望你身體康健,來日同它一般,馳騁天地。」
凌奕听了,收了笑容,正正經經地朝著男子行了一禮道︰「奕兒謹遵師父教誨,必不負師父所望。來日定當建功立業,不會墮了千陽閣同凌陽侯府的威名!」
「如此就好。」齊元笑著點頭道︰「這驊騮不是凡種,要馴服它怕是要廢你一番心思了。」說著,他的目光穿過人群望向那一身紫袍的男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不過想必,侯爺不會坐視不管,必然會助奕兒一臂之力的。」雖是語帶笑意,眉眼之間卻是帶著些許挑釁。
「這是自然。」凌陽候聞言燦然一笑,看著凌奕眼中的期待說道,「既是齊少俠送給奕兒的賀禮,本侯自會想辦法讓奕兒馴服于它的。」說著,陵原做了個手勢,示意隨侍將馬牽了,送去馬廄。
看著被牽入後院的驊騮,齊元轉身入座。此宴過後,世人都會知道,凌陽候嫡長子是千陽閣門人,他的師父,是千陽閣大弟子齊元。世人也會知道,齊元對于這個徒兒甚為寵愛,為了他十歲的生辰,甚至尋來了名駒驊騮,更會知道,凌陽候並不似傳言那般漠視這個嫡子。
低頭看著手中的酒杯,齊元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無論真假,自此之後,府內該是沒有人敢對奕兒如何了,至于那些想要奕兒命的,也要掂掂自己的斤兩,看看夠不夠份量在他千陽閣頭上動土。無論陵原是何用意,總歸是幫了奕兒一個忙,師妹的兵法教得好,奕兒這招借力打力學得卻也有幾分師妹的風采。
如此想著,齊元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側頭對著身邊的人笑道︰「煩勞公子將酒壺遞于我。」
「少俠客氣。」那人笑著為齊元將酒杯滿上,一臉欽慕的表情,「我叫張煥,不知少俠如何稱呼?」
「齊元。」齊元伸手拿過酒杯,笑吟吟地回道。
不遠處,凌奕將目光收了回來,快步上前追上陵原的腳步,伸手抓住陵原的衣角撒嬌道︰「爹爹,我能去後面喚了瑞兒出來陪我玩麼?」
「嗯,去吧。」陵原點點頭,囑咐道︰「路上小心些,別摔了。」
「是。」凌奕點點頭,急急忙忙地朝著後院跑去。
看著凌奕的背影消失在後堂,陵原露出一絲笑容,這些天的相處,這孩子竟會同自己撒嬌了。側頭看了看院中的荷花,凌陽候斂了心神,繼續同眼前的賓客談笑起來。
這一日,宴會直至戌時才散。期間,凌陽候將凌奕叫至跟前,自懷中掏出一方印章,交予他。看到凌奕不解的神色,陵原笑著解釋道︰「這是城西外的莊子,當年你母親同我為你置辦的產業,如今你也該是自己學著打理的時候了。」說著又招手喚來一人,「這是府中的許肅許管事,以後便讓他隨你打理那莊子吧。」
許肅朝著凌奕行了個禮,起身說道︰「小人見過小侯爺。」
「許管事。」凌奕回了禮,轉頭看向陵原,睜大的眼楮里有著些許驚喜,「這是爹爹同母親特意為奕兒生辰準備的麼?」
「嗯。」點點頭,陵原笑道︰「這莊子每年的收成和結余都有賬目可查,從前是你母親打理,如今給了你,你便按你自己的意思辦吧,莫負了你母親同我的好意便好。」
「是。」凌奕點點頭,臉色凝重地接過陵原手中的印章,抬頭笑道,「奕兒自會好好打理,不負爹爹所望。」
將印章遞給一旁的裕德,凌奕起身朝著自己的位置走去。抬頭間便看到了張蕊投于他身上的目光,那目光冰寒刺骨,殺意彌漫。隔著滿院的絲竹笑語,凌奕唇角輕勾,對著她笑了起來。
沒有料到凌奕的笑容,張蕊渾身一震,慌忙將目光收了回來,臉上掛起笑容,側身交代這一旁的婢女為賓客添菜。
院中絲竹聲又起,舞姬們魚貫而入,席間的氣氛又熱絡了起來,一切都昭示著這一場宴會,賓主盡歡,只除了侯府二夫人放在身側的不停抖動的右手。凌奕夾起一片魚肉放進嘴里,似乎很滿意那魚肉的味道,他嘴角露出一絲愉悅的笑,低頭又夾了一箸,也掩去了眸中的神色。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張蕊,現在的你,怕是從沒想過這一天吧?
待得賓客離席,凌奕回到沁竹院已經快子時了。
凌奕擺擺手遣退了隨侍,有些疲累地開口︰「你們都退下吧,讓裕德伺候就行了,人多我看著累。」
「是。」隨侍們應了,都依言止步于主屋之外。等到裕德掌了燈,凌奕進了房,才魚貫而出。
屋內,凌奕尋了軟榻坐下,看了一眼內屋的屏風,開口道︰「出來吧。」
隨著凌奕的話,屏風之後出現了一個身影。那人身著一聲黑色的夜行衣,右手拿著一方長劍,他快步走至凌奕面前,單膝跪地,低聲道︰「屬下參見主子,祝主子歲歲朝朝,皆展笑顏。」
「無影你倒是嘴甜。」凌奕燦然一笑,等到看清他右手拿著的那方長劍之時,卻徒然變了臉色。
「這……這是純鈞?」凌奕听見自己顫抖的聲音,「是華歆讓你拿來的?」
「是。」無影將那劍以雙手拖了舉至凌奕面前,「華家少主說,這是您的生辰賀禮。」
凌奕沉默良久,伸手將劍拿了,開口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無影起身,看了一眼凌奕,又同裕德對了個眼色,後者沖他搖了搖頭。
就在此時,凌奕又說道︰「裕德,你也出去吧。」
「是。」裕德應了,躬身行了禮,便出去了。
直到關門的聲音響起,凌奕才伸手捂住眼楮,仿若被抽去所有氣力一般,躺倒在軟榻之上。
門外,月正中天。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奉上,我更新了三次,不知道這次能不能顯示。
然後,讓我們愉快的踩一下純鈞對于凌奕的意義吧~~
最後科普一發
純鈞劍,又名純鉤劍。銅錫合金,是一把尊貴無雙的劍。相傳為春秋戰國時期越國人歐冶子所鑄。這把劍是天人共鑄的不二之作。為鑄這把劍,千年赤堇山山破而出錫,萬載若耶江江水干涸而出銅。鑄劍之時,雷公打鐵,雨娘淋水,蛟龍捧爐,天帝裝炭。鑄劍大師歐冶子承天之命嘔心瀝血與眾神鑄磨十載此劍方成。劍成之後,眾神歸天,赤堇山閉合如初,若耶江波濤再起,歐冶子也力盡神竭而亡,這把劍已成絕唱。
揚其華,如芙蓉始出,觀其紋,爛如列星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溢于塘,觀其斷,岩岩如瑣石,觀其才,煥煥如冰釋,此所謂純鉤耶。
純鈞是尊貴無雙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