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順十五年,七月廿七
凌陽,張家
張煥進了府,急匆匆地朝著主廳而去,他形色匆忙,皺著眉頭一臉凝重的樣子,下人們見了都不由得多看兩眼。張家向來家教甚嚴,對家中子弟的教導更是嚴格,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要求莊敬持重。大少爺平素里也是個慎行守禮的,如同此次這般,形色匆匆,到最後竟是跑起來,是從來不曾見過的。
沒有理會那些遠遠行禮的下人,張煥直徑朝著主廳而去。
他本在凌陽侯府教導二公子,卻不想祖父著人來尋,說是家中故人到訪,讓他速回。
張煥當時猶豫了一會兒,雖覺不妥,卻也還是回了府。以祖父的行事,若是無大事,是必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讓他回府。雖是那日在凌奕的生辰宴上看到了陵原的態度,但是凌奕不得寵,卻不是一兩日的事了。僅僅憑當日的一場宴會,讓他們放棄凌瑞,卻是不可能的事情。
況且,二夫人胸有成竹的樣子,祖父同自己雖有疑惑,卻也到底不會就此翻臉。
只是在這個時候,祖父讓他回府,卻是不得不讓人多想。他思索著,腳下加快了速度。他想看看,到底是何人,讓祖父不惜冒著開罪二夫人的風險,也要他回來見上一見。
不一會兒,張煥便道了正廳。
一進門,張煥便注意道了左側首座上坐著的男人,張煥向祖父行了禮,才轉頭細細打量起那男人來。那人約莫四、五十歲的樣子,面容平常,身著一聲平常的青色衣裳,是平日里在街上見了絕不會被人注意的角色。
男人顯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他朝張煥微微一笑,轉頭對張老太爺說道︰「這便是大少爺了吧?一別經年,竟已長成這般氣度不凡的男子了。」言語間,盡是感慨。看著張煥的眼神,也充滿了欣賞肯定。
「是,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孫子。」張老太爺說著,超張煥招了招說道︰「宇達啊,還不快來拜見你孫世伯?」
張煥聞言,心下一驚,趕忙朝那人行禮道︰「小佷宇達,拜見孫世伯。」
他早前便听祖父提起過,父親在京城有一至交,喚名孫萬。這孫萬出身河西孫家,隨算不得上什麼名門世家,卻也是書香門第。當時,他同父親于進京趕考時相識,兩人志趣相投,一拍即合,成為至交。後來,父親高中外派,而孫萬卻留在了京城。再後來,孫萬便入了東宮,成了太子的門客。
「唉!太爺說笑了,大少爺器宇軒昂,一表人才,何來不成器一說!」孫萬擺擺手,又看了看張煥,「所謂虎父無犬子,宇達頗有當年茂林兄的風範。」
「呵呵……孫大人謬贊了。」張老太爺搖了搖頭,說道。只是臉上的笑容,卻是如何也藏不了。
「老太爺您還叫我什麼孫大人,您是茂林兄的父親,亦是我的長輩。您這聲大人,啟壽可擔不起。」孫萬聞言忙擺手道,「當年我進京趕考,丟了盤纏,若不是您和茂林兄,我怕早就餓死了。您現在如此……真是折煞我也。」
「好好好,那我便同之前一般,喚你一聲啟壽。」張老太爺聞言笑著點點頭,沒有堅持。
「謝太爺成全。」孫萬聞言,朝張老太爺作了一揖。轉頭又看見了張煥,他略微一遲疑,開口問道︰「宇達現在也二十有四了,不知可有出仕的打算?」
張老太爺聞言一挑眉,看著孫萬的眼神里帶了些疑問。
孫萬于他對視一眼,微微點了點頭,像是肯定了張老太爺的猜測。
「啟壽啊……」張老太爺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你我之間無需隱瞞,你的心意我自是知曉,只是這宇達的性子……唉,再等等吧。」
聞言,孫萬也不堅持,知道點頭笑道︰「也好,他跟在您老身邊,承歡膝下也不錯。」說著話鋒一轉,「我見宇達剛剛形色匆忙……」
「哦,年前凌陽侯府相請,宇達便入了侯府教導侯府公子。」張老太爺解釋道,「承蒙侯爺不棄,不然以宇達的資質,現下收弟子還是太早了些。」
「凌陽侯府?」孫萬挑眉問道,有些驚異,「侯府世子不是早就過了請夫子的年紀麼?」
「是二公子,凌瑞。」張煥說著,笑了起來,「那孩子才思敏捷,天資倒也不差。」
「哦,原來是凌陽候府二公子啊……」孫萬恍然道,轉頭一想又驚異道︰「只是,二公子身到底是庶出,張家是凌陽望族,這……」
「雖是庶出,但是他的生母二夫人卻是……」張老太爺說著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況且,凌陽侯府早在五年之前便失了主母,以二夫人的家世,若是有心,倒也不難。」
「這……也是。」孫萬听了,雖點頭稱是,眼中卻隱隱有擔憂之色,看著祖孫兩人的欲言又止。
「啟壽你有話不妨直說。」張老太醫見狀,看了張煥一眼,像是想起什麼一般,急忙問道。
「丞相自年前叛亂開始便病了,開始還好,最近竟是連早朝也不曾露面了。」孫萬說著嘆了一口氣,頗有些感慨,「況且,近日丞相家嫡長子也病了,現在整個丞相府焦頭爛額……」
「哦?丞相嫡子?」長老太爺一挑眉,問道,「卻不知何病?竟讓丞相府也如此頭疼?」
「說了生病,但是我看太子言語間透露的意思卻是……中毒。」孫萬說著,停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道︰「太醫院的太醫都不知道去過幾次了,回來的時候一個個都愁眉苦臉,怕是……」說著,搖了搖頭。
張老太爺沒有做聲,張煥卻是急了,他抬頭看了一眼孫萬,轉頭便同喚道︰「祖父!這……」
張老太爺轉頭看了張煥一眼,示意他噤聲。
張煥張了張嘴,卻沒有再說下去。
「不過想來也無大礙,丞相府根基深厚,想來必是留有後手的。」孫萬見狀出聲安慰道,他看著張煥笑著說︰「那二公子雖是庶子,但到底是侯府的公子,況且如你所說,天資聰穎,將來的前途,怕也是不可限量。你且放寬心,好好教導于他便是。」說著像是想起什麼一般,開口問道。「卻知侯府家的嫡子如何?那個嫡子……是叫凌奕吧?」
「是,侯府的嫡公子喚名凌奕。」張煥點點了頭,思索了一下,「我見他待人接物,進退得宜,倒也不差。」
「呵呵……他外公可是長平候啊。」孫萬听了笑著說道,轉頭看著張老太爺笑道︰「太爺你可還曾記得當年茂林兄遭人陷害的那樁案子?」
「記得,我自是記得的!那次若不是你……」張老太爺聞言嘆了口氣,心有余悸地說道,「我怕是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
「那次,便是長平候暗中授意三公子言兆偷溜進東宮給我報的信。」說著,孫萬搖了搖頭,有些感慨地說,「卻不想,那竟是我唯一一次看見長平候三公子。」
「哦?竟有此事?!」張老太爺聞言大為震動,「卻為何不曾听你說起?」
「是長平候的意思。」孫萬說著笑道,「那樁案子牽扯甚廣,那時的長平候府……想來侯爺的意思,便是不想太引人矚目吧。」
樹大招風,當時的長平候府聖眷正濃,長平候有此顧慮也是應當。想到之後長平候府的事,幾人心中感嘆之余,卻不得不說,長平候頗有遠見。
一時之間,廳中幾個各懷心思,竟是沉默了下來。
「只是可惜了長平候府二小姐……」張老太爺的嘆息打破了沉默。
「紅顏薄命,自古如此。」孫萬說著,拿起茶盞,喝了一口,又笑道,「長平候雖連失愛子千金,世子卻頗為爭氣。當年北疆一役,成就他安遠將軍的名號,也令長平候府不至後繼無人。」說著,看著眼前的老者,算完又開口道︰「此次平亂,他急行五百里,解了凌陽候的江陽城之困,也是因此,聖上才追封了凌陽侯府已逝的侯府夫人為二品誥命。否則,賜什麼不好?這凌陽邊上可不就是歷陽候的封地麼?」
張老太爺略一思索,正打算再問。卻見孫萬將茶盞放下,笑著嘆了口氣道︰「不說這些了,我此次是奉了太子之命,來凌陽尋人,順道拜訪于您。見您身體健朗,宇達又長成這般氣度通達的男兒,啟壽心中一樁心願也算了了。」
「這些年,也勞你惦記了。」張老太爺聞言笑著擺擺手,看著孫萬又道︰「卻是不知你要尋的何人?我張家世居于此,想來必定能盡一份綿薄之力。」
「啟壽謝過太爺的好意。」孫萬笑著應了,搖了搖頭道︰「只是這人倒也不難尋,來貴府拜訪之前,便已然尋到了。」
「哦?不知是何人,竟值得太子如此大張旗鼓?」張老太爺笑著撫了撫須,問道。
「棋聖叔善。」孫萬說著,站起身來,朝著張老太爺作了一揖︰「我叨擾多時,這天色不早,我也該告辭了。」
「這……」張煥聞言上前一步挽留道︰「世伯遠道而來,竟不在府中用膳麼?」
「我有要事在身,若是晚了多有不便。」孫萬言語間也頗有些無奈,「棋聖的脾氣你們也是知道的,若是他老人家不開心了,我這差事可就難辦了。」
「如此,我便不強留與你了。」張老太爺聞言朗聲笑道,棋聖叔善長居凌陽西山,脾氣古怪,自己偶爾同他對弈,一言不合便被他掃地出門也是常有的事。
「那啟壽告辭。」孫萬說著,又正正經經地行了一禮,直起身來看著眼前的老者,眼中感慨萬千,臨了,卻也只留下一句︰「您保重身體。」
「嗯,去吧。」老人見了,笑著擺了擺手。
孫萬看了張老太爺一眼,轉身離去,卻在堪堪跨出廳門之時,停了腳步。
他停頓良久,終是回身疾步走至廳中,看著張老太爺,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般︰「此次太子讓我尋了叔善,卻不是去京城,而是讓我將他護送至長平。」
長平候速來愛弈如痴。而對弈者來說,其畢生所願,便是能同棋聖對弈一局。而此次太子不遠萬里,竟命人將棋聖自凌陽護送至長平,如此費力討好,此等用心良苦,確是不得不讓人深思。
說完,孫萬看了張老太爺一眼,轉身快步離開。
張煥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一臉驚異地回頭看著祖父。
張老太爺看著張煥,沉默良久才嘆息道︰「失算啊……」
作者有話要說︰這訂閱如此慘淡,真憂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