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宜開口的一瞬間,凌奕心下便有了計量,歷來侯府世子獲封的時候,皇帝都會給個閑職,以示恩寵。太|祖太宗的時候,給的是京城的官,說得是讓世子們在京中結交些才俊,其實卻是將人扣做人質。畢竟一般來說,獲封世子的大都是嫡子,不到萬不得已,沒有哪個諸侯會放棄一個嫡子。只是這個規矩,隨著皇室的式微,也就逐漸不再被人提起。皇帝倒是會照著慣例給個職務,卻也再不敢開口將人扣在京城了。
凌奕心下清楚,面上卻是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抬起頭看著高宜,連眼楮都隨著吃驚的表情瞪大了些,他說︰「皇上有命,草民無有不從。」
他這副表情自然是取悅了高宜,只見他笑著點點頭,放柔了聲音說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丞相久不上朝,他身體不好,丞相府閉門謝客,我雖關心,卻也不宜時常打擾。」說著,他嘆了一口氣,有些憂心忡忡地道︰「他同尚書令都是我的左膀右臂,前些日子尚書令告老還鄉,今年秋闈,吏部雖上呈了幾個主考的名單,但是朕看著總不是很合適。」
「這次你兄弟二人去拜見他,他見了你們必定是高興的。若是高興,你幫朕問問,這次秋闈,他能否出山幫朕選幾個人才。」不過而立之年的帝王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他轉頭看著院中的盛開的繁花,低聲道,「就當是,為這天下蒼生吧。」
那聲音低低的,像是對凌奕說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凌奕抬起頭,便從那透窗而入的陽光里看到帝王側臉時鬢角的一縷白發,他愣了愣神,隨後將頭低了下去,低聲應道︰「是。」
「以後不要自稱草民了,再過幾天就是世子了,該改口了。」帝王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目光,笑著說道。
隨後兩人又說了些家常,直到巳時三刻,凌奕才由永福帶著,原路返回了東門。
臨上馬車之前,永福叫住了凌奕︰「小侯爺……」
凌奕轉過身去,看著永福,等著他繼續說。
永福看著凌奕,半響之後,終于心一橫,低聲說道︰「小侯爺若是有空,代我向老侯爺問好。」他看著凌奕,急切的目光中有著些許的擔憂。皇宮之中人多口雜,他又是天子的貼身近侍,身份不比常人,這句話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致了。
「好。」出乎他意料的是,凌奕並沒有繼續問下去,甚至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永福見狀立刻拉住要轉身離開的凌奕,低聲喚道︰「小侯爺……」
「我會同他說的。」凌奕低聲說著,朝馬車的方向看了一眼,轉過身來說道︰「東門到了,永福公公快請回吧。」
不大不小的聲音,讓永福回了神,他放開凌奕,退後了一步,朝著凌奕深深作了一揖,說道︰「小侯爺慢走。」
凌奕點點頭,沒有做聲,轉身上了馬車。
永福就站在原地,看著那馬車從東門而出,轉眼便消失在視野之中。永福探頭望去,看著東門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仿若隔世。他抬眼看著被高大的宮牆圍困起來的天空,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就像是吐出了他心中最重的一個心思一般。
今夜,便能睡個好覺了,永福如是想著,轉頭朝著內宮而去。
華歆將手上的紙條折起,收入袖中,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老者,問道︰「這消息是什麼時候的?」
「是今日卯時的。」那老者低聲說著了,抬頭看著華歆,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就說。」華歆見了,伸手拿了桌上的茶盞遞至嘴邊,輕輕啜了一口,抬眼說道。
「這是家主特意吩咐的,說一有消息便讓人傳信,實在……實在耽誤不得。」那老者說著,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端坐于主位上的紅衣的少年一眼。少年只有十三歲,甚至連模樣都還有些孩童的稚女敕,但是那抬眼看人的模樣,卻同那人像了十成十。想起少年的的身份,老者心中苦笑一聲,定了定心神,繼續說道,「萬一家主怪罪下來,小的真是擔待不起啊。」
少年聞言眨了眨眼楮,將手中的茶盞放下,看著頭發有些花白的老者,柔聲說道︰「這些你無需憂心。這樣吧,我到了京城本也該支會父親一聲,你待我修書一封,同父親說明此事。有我在,想必父親也不會為難你的。」
「這……」老者猶豫了一下,卻見少年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瞬間冷汗就下來了,他想起關于少年的諸多傳聞,立即點頭應了,說道︰「小的現在就去給您準備紙墨。」
華歆微微頷首,將那茶盞端了,小聲地說了一句︰「你快些,我還有事。」
「是。」老者點點頭,迅速地轉身離開。
片刻之後,老者便端著紙墨筆硯回來了。見他回來,少年便起身就著一旁的茶桌寫下了一封信,待得墨干,又親手將信折了,從懷中掏出一方印泥,封于信封之上,隨後才將信交予老者。
那老者接過信,將其收進懷里,看著少年,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道︰「少主此番入京,不知所謂何事?」
華歆一笑,轉頭定定地看著他,良久才開口說道︰「怎的?你要替我將事情辦了麼?」
老者心中一抖,趕忙搖頭說道︰「小的不敢,只是少主孤身在外,多有不便,若是……若是能為少主分憂,便是小的的福分。」
華歆听了,倒也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說道︰「有事我自會差人來喚。」他看著老者頗有難色的神情,心中一動說,開口道,「好了,你同父親說,我這些日子住在凌陽候府,讓他莫要憂心。若有府中急事,來候府找我便是。」
「是。」這一次老者回答得倒是爽快,他看著華歆,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倒是沒有再說什麼。
華歆也不等老者反應,留下一句︰「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便轉身出了屋,回頭看了一眼亦步亦趨的老者,又說道︰「你別送了。」
老者聞言停下了腳步,眼看著少年自後院離開,才轉身朝房內走去。
華歆從侯府側門進了府,拐去了後院的馬廄看了看白雲,順道逗了逗凌奕的那匹叫赤夜的驊騮。然後又找了個小廝問話,才知道凌奕已經回府了。華歆聞言道了謝,收回正要出門的腳步,朝著凌奕的院子走去。
果然,入華歆所料,剛剛回府的凌奕換了一身衣裳,坐在院中的石桌之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便是滿目的荷花。華歆想起凌奕說過,那荷花似乎是他亡故的母親最愛的花,這些年,只要是凌奕住的地方,在盛夏的時候,總是會有荷花的影子。
華歆抬手制止了裕德請安的聲音,輕輕走至凌奕身旁坐下,也不說話,只是同他一樣,看著那滿池的荷花,等他回神。
半響,凌奕回了神,轉頭便看到華歆坐在一旁,同他看著同一處地方,面帶微笑。
「澤安?」凌奕出聲喚他,轉頭看了裕德一眼,說道︰「來了怎麼不喊我?」
「難得你有閑情賞花,我等著便是。」華歆笑笑,伸出手輕輕拍了一下他的手,說道,「不關他的事,我讓他別出聲的。」
凌奕輕笑一聲,伸手點了點他的鼻頭,笑道︰「就你會做人。」
「哈哈……」華歆笑著不說話,而後看了看一旁的隨侍和婢子們一眼,站起身來,「我昨日說,有稀罕玩意兒給你看,你來。」
說著,也不顧凌奕的意願,伸手拉了他就朝屋內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說道︰「你定然不曾見過這東西,這可是我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弄來的。」
說話之間,竟如同孩童之間炫耀稀罕物一般。
看著兩人越來越遠的背影,裕德勾起一絲笑容,出聲制止了魏延跟上去的腳步。
「別去了。」裕德說著,側頭看了坐在屋頂的無赦一眼,沖他微微一笑,招了招手道︰「下來。」
無赦一挑眉,從屋頂一躍而下。這些年的經歷,讓他已經習慣了待在高處,也習慣了在陽光下行走。這次也一樣。哪怕是在府中,哪怕是在青天白日之下,他也習慣尋一處高地,安靜地待著。府中眾人對于他這樣習慣待在房頂曬太陽的舉動,也已經見怪不怪了。
「別去搗亂。」裕德說著,拉過無赦笑道︰「主子知道了要不高興了。」
剛剛華家少主進門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裕德這麼說是怕華家少主不高興。旁人也就算了,只有這人,主子看不得他一點不高興。無赦知道,也就不說話,只是點點頭,朝院門走去。
裕德有些錯愕地看著他,轉頭看了魏延一眼。
「沒事。」魏延輕笑著搖了搖頭,說道,「我去看看。」便也追著無赦去了。
只留下裕德一人,眯著眼楮看著院中的荷花,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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