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月睡了一個非常安穩的囫圇覺,翌日起來,看見母親和鄰居在院子里說話,聲音不大,听不清楚說的什麼。趙明月洗漱完畢,母親已經回到屋里來了,神神秘秘地跟趙明月說︰「明月,汪秋蘭出事了。」
趙明月看著母親︰「怎麼了?」
胡年春說︰「說是昨天晚上無緣無故地抽風,嘴里吐白沫,然後就昏死過去了。」
趙明月張大了嘴,過了好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張嬸說的都是真的?」
胡年春沖女兒點了點頭︰「看樣子是真的了。」
趙明月呵呵了一聲︰「她還真想我死啊。」這女人惡毒到這份上了,簡直也太不可理喻了。張嬸昨天也說了,這種事的反噬性非常強,不到恨之入骨,一般人不會去冒險做這種事的,汪秋蘭之前也只是寫封檢舉信而已,大概是提親被拒,上回又抓到她家偷谷,怒火燒得她失去了理智才這麼干的。難怪好多天都沒見她來上工,因為做這種事需要沐浴齋戒一個禮拜。
胡年春拍拍女兒的手︰「不管如何,你沒事就好了。別人怎麼樣,那是她自找的。我們做人,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知道嗎?」
趙明月點頭︰「我知道了,媽。汪秋蘭送到醫院去了沒有?」
「沒有,請了赤腳醫生來家里看病呢。唐九妹不可能為個丫頭花錢去醫院的。」胡年春鄙夷地撇了撇嘴,誰家跟自己家這樣,對兒子女兒一視同仁啊。
這一天趙明月的心情挺好,高高興興地去上工。早稻基本上都收完了,現在就剩下插晚稻了,趙明月在秧田里拔秧,天氣雖然炎熱,但是站在水里也還算是過得去,不覺得難以忍受。
沈旭躍和一群男知青過來挑秧,一群年輕人在田邊開玩笑︰「這是哪位洗的秧啊,泥巴全都在上頭,這是想壓斷我們的腰呢?」
田里拔秧的姑娘們嘻嘻哈哈︰「是明月洗的。」
趙明月直起腰來︰「我這里水太淺了,全都是泥漿,洗不干淨。辛苦大家了。」
趙明月人漂亮,笑得又甜,一眾男知青立馬沒了脾氣︰「沒水了?沒水趕緊叫人來車水啊。」
「車水的人還沒來呢,回家吃飯去了。」隊上的工作都是分了工的,車水的專門負責車水,挑擔的專門挑擔,拔秧的負責拔秧。
沈旭躍看了一下,秧田里的水確實很淺,他說︰「沒水那趕緊去車水,我去車水,你們先挑著這些秧去給他們插著。」
那幾個男知青都挑著擔子走了,沈旭躍走到池塘邊,回頭說︰「誰來跟我一起車水。」
姑娘們都說︰「趙明月!」
沈旭躍笑著說︰「那就趙明月吧,趕緊來幫忙。」
趙明月看了一眼嘻嘻哈哈的姐妹們,面上裝作不情願地從田里上來,在水車後的水坑里洗了手腳,又擦了一把臉,將臉上不存在的泥漿抹了去,這才走到沈旭躍旁邊。
沈旭躍問她︰「你會車水嗎?」
趙明月咧嘴笑︰「不太會。」她還從來沒車過水,不過平時常看人家車,似乎也不太難。
沈旭躍將一個把手遞給她︰「很簡單,多試幾次就好了。我先來,你跟著我的動作就好了。」沈旭躍將把手推下去,趙明月順勢往身前一拉,水車就轉動起來了,很快,水就上來了。
沈旭躍贊許地說︰「對,就這樣的。」
兩個人很快就配合默契,水嘩啦啦地被車上來,然後流進水溝里,奔騰到秧田里,姐妹們都在下面歡呼︰「明月,來水了,真行,再加把油。」
趙明月頭一回車水,興奮得小臉通紅,咯咯咯直笑。
沈旭躍听著她咯咯咯的笑聲,不由得心情大好,車水的力度也就更大了。
不多久,負責車水的人來了,看見沈旭躍和趙明月在車水,連忙說︰「呀,怎麼讓沈書記在幫我車水呢,實在太麻煩你了,我自己來吧。」
沈旭躍說︰「你先接趙明月的手吧。」
趙明月將把手給了他,下到池塘里去洗手洗臉,听見沈旭躍問那人︰「還有一個人呢?」
「你是說汪長福啊,他家里姑娘犯病了,在家給她治病。」
趙明月站住了,不知道汪秋蘭病情如何。
沈旭躍皺起眉頭︰「汪長福女兒犯的什麼病?」
對方說︰「我也不清楚,好像是羊癲瘋還是什麼。在家里發瘋。」
沈旭躍說︰「病了送醫院啊。」
對方說︰「這我就不清楚了。」
趙明月估計也听不出什麼新情況來了,便回去繼續拔秧。秧田里的女人們都在小聲地討論汪秋蘭的事。
「……我說好多天沒看到秋蘭出工了,原來是病了嗎?」
「得的什麼病?」
「不知道,說是羊癲瘋。」
「我看不像羊癲瘋,倒是有點像神經病,可能是真瘋了。今天早上听見她在家里罵人。」
「啊,這好端端的,受什麼刺激了?」
「我听說前陣子她讓人去說媒,那家沒答應,她就有點不對勁了,總是一個人在一旁咕咕噥噥的,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想嫁人想瘋了?」
「不知道啊,挺可憐的。」
「有什麼可憐的,她那個臭脾氣,我看這都是報應。」一個平時經常被汪秋蘭擠兌的姑娘說。
一個年輕媳婦說︰「秋蘭那張嘴,確實有點損。」
趙明月默默地听著,一句話也沒有,這一切,都是汪秋蘭咎由自取,自作孽,不可活啊。
汪秋蘭的病越來越重,村里的姑娘媳婦們都結伴去看望她,然後就個姑娘發現汪秋蘭最小的妹妹拿著一個布頭縫的小人在玩,她覺得那小女圭女圭怪怪的,拿起來一看,上面還寫著趙明月的名字,一問,說是她姐姐給她做的。
那個姑娘仔細一看,就覺得不對勁了,這不是以前人們用來扎小人詛咒的小人嗎,小姑娘不知道那是她姐做法事縫的,還以為是給她縫的小布女圭女圭呢。上面還寫著趙明月的名字,那不就是汪秋蘭在詛咒趙明月了?
這事很快就傳到趙明月耳朵里了。現在人證物證俱在,趙明月當然不可能就這麼饒過他們,要不是她去找了別人來破解,此時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不就是她了嗎?
趙明月將村干部都叫了過去,上汪家討公道去了。汪秋蘭的神智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涂,別人問到她這件事的緣由時,她還在罵︰「趙明月,我要殺死你!」
汪長福和唐九妹看著神志不清的女兒,百口莫辯,只推說不知道女兒會干這種事。胡年春則說︰「汪秋蘭才多大,十幾歲的丫頭,她怎麼懂這個,這必定是有人教才會吧。」矛頭直指唐九妹,唐九妹氣急敗壞︰「你是什麼意思,你說是我教的?」
胡年春平時性格隨和,但是遇到別人欺負她的子女時,她就變成了一個護崽的母老虎︰「你女兒這麼歹毒,用這種方法來詛咒我女兒,你說是誰教的?不是你教的方法,也是你沒教好她,心這麼毒辣,也不怕遭報應。」
唐九妹怒吼︰「你說誰遭報應了?」
胡年春冷笑一聲︰「躺在床上的那個,難道不是被報應了?」
唐九妹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然後突然發起瘋來,在地上又滾又哭,嚷嚷著說趙家的人欺負他們。然後她的子女全都扯開了嗓門,開始嚎啕,整個屋子都吵翻了天。大隊干部全都被迫退到屋外去了。
沈旭躍面色凝重地說︰「汪秋蘭用封建迷信方法詛咒其他人,不管這種事是不是真實有效,這種行為也一定要查處、杜絕,所以要把她家的東西全都清查一遍,將那些封建余毒全都清理掉。」想到趙明月被汪秋蘭詛咒,他就特別氣憤,這女人也未免太惡毒了,絕對不能輕饒!
大家都沒法反對,有人思想不夠進步,腦子里還有封建迷信思想,這種想法人們管不著,但是用這種方法來害人,那就一定要嚴格查處杜絕。
人們在汪長福家里搜出了許多符紙、法器、道袍,這些東西其實在運動伊始時就都被收繳清查了一遍,不知道唐九妹是怎麼把這些偷偷保留下來的。然後一把火將這些都燒掉了。
至此,趙明月的生活才徹底得以平靜。人們茶余飯後,說起汪家,都有點害怕,看見汪家的人,都不敢打招呼,一是不喜歡,二是生怕哪里招惹了他們,然後引來殺身之禍。
汪秋蘭詛咒趙明月被反噬,當時只是暫時性的神智不清,在家養了半個月,就恢復正常了。但是家里父母兄妹全都埋怨她,父母動輒責罵,弟弟妹妹也不和她說話,村里的人更不敢和她接觸,生怕得罪她而招來禍事。
汪長福夫婦急于將她嫁出去,托了媒人去說媒,也不挑男方的條件,只要肯出一百塊錢彩禮就可以,起碼這個女兒不能白養了。說實話,一百塊錢彩禮也不多,好一點的人家,年收入也有一百好幾的,取個媳婦花家里一年的收入,也還是情理之中的事。
最後媒婆終于幫忙訪到一戶人家,那家里條件不怎麼好,男方個子矮小,年紀也略大了,快三十歲了,听說只要出得起彩禮就能娶到一個年輕還算漂亮的媳婦,就砸鍋賣鐵湊了一百塊錢,將汪秋蘭給娶回去了。前後不過半個月的時間,都沒等到過了農歷七月。農村有「五亡六絕七死八活」的說法,五六七三個月是不適合辦喜事的,兆頭不好,通常都是要等到八月以後或者五月之前才辦喜事。
結果汪秋蘭去了那家不幾天,就被人送回來了,還要汪長福家里退彩禮錢。原因是汪秋蘭不肯同房,還抓傷了人家的□□。這事鬧得很大,汪長福夫妻倆不肯退錢,說是女兒的名聲受到了損害,男方糾集了很多人來助威,最後汪長福夫妻倆退還了一半的彩禮。
因為這件事,汪長福夫婦對汪秋蘭非打即罵,汪秋蘭徹底被孤立起來,性情大變,常常歇斯底里地發脾氣,行為也漸漸變得瘋瘋癲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