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午後,天氣有些燥熱,玉竹手拄著半邊臉正呆愣愣看著滾金邊的袖口,手指起伏扳動袖口紋路,無聊嘖嘖了兩聲,隨即換了另一只手托腮。
上官羅漪收住撫琴的動作,雙手輕柔覆蓋琴弦之上,琴音戛然而止,婉轉之音仍繞梁不絕,「怎得?琴聲那麼不入耳?听得妹妹如此心煩?」
玉竹慌忙解釋,「不是的不是的,羅漪姐姐的琴音最是美妙了,只是今天玉竹心緒不寧,無心欣賞,恐辜負了姐姐美意。」
上官起身,慢慢靠近紅木圓桌,「怎麼心緒不寧了?可以說出來听听嗎?」
玉竹幽幽嘆了口氣道,「前幾日老夫人將三姐喚進去,也不知說了些什麼,回房之後三姐便悶悶不樂,我怎麼問她都是不開口,三姐的性格羅漪姐姐你是了解的,只要她不肯說誰問都問不出口,跟我這個心里藏不住事兒的性格截然不同。我這不心里著急莫,生怕出什麼事情。」
「哦?被老夫人單獨喚過去呀……」她輕輕坐下,拉過玉竹的手,嗯,溫熱的,極為柔軟,「應該沒有什麼事情,想來是府內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情,你剛剛也說過,玉蘭最是心事重的,老夫人或許是擔心她會胡思亂想,所以才單獨叫過去勸慰了一番,若是有什麼大事兒,她必定會跟你說的,不是嗎?」
玉竹癟了癟嘴,按照上官的話路想了想,不多時,眉心一團烏雲終究被驅散開來,「羅漪姐姐說的對,若是出事兒了,三姐不會不告訴我的。」
上官溫和一笑,伸手替玉竹撫了撫鬢間的瓔珞,腦中卻思慮萬千,回想前世。今夏正是玉蘭要被許嫁之時,恐怕老夫人單獨叫她過去就是為了這個,若玉蘭回房後悶悶不樂,一準是對婚事並不滿意。這態度倒是跟前世大相徑庭,可是……為什麼呢?
正猶豫間,突然外頭傳出一陣陣鼓聲,夾雜著時而清晰、時而混濁的呢喃聲,玉竹迅速從煩惱中抽身而出,當下起身朝門外望去,「羅漪姐姐,你听到了嗎?那是什麼聲音?」
「听來,似乎是大夫人院子的方向,冬語。去瞧瞧。」
冬語應了一聲,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不多時,冬語只身返回,面容有些古怪,「回主子。是大夫人院子,此刻……正在舉行法事,放著供桌和三頂高高的燭台,遠遠望去,似乎有,幾個道士正在驅魔。」
上官眉角一跳,牽起嘴角一抹笑容。這個大夫人啊,難不成大病一場燒壞了腦子嗎?
玉竹滿臉的不敢置信,「大伯母這是要做什麼?」
「你沒听冬語說莫,是在驅魔呢,看來三姨娘的死對大夫人的影響不小,不過……」不過。就是不知道孫志典知道了會是什麼反應。
北夏一朝都信奉佛教,獨尊儒術,一以貫之,道士之流行動向來隱蔽,受邀做法事也是行走于平常人戶。豪門富貴舉行法事一向是請佛寺之中道行高深的大師。
此次大夫人竟然請來道長驅魔,這事兒說小很小,說大卻也能捅破了天,原本孫志典在皇上面前就已經人品暴跌,若是府內再出什麼事端,恐怕連夏明昭都不知道該如何收場了吧?
「說到影響,我倒是想起來了,自從三姨娘的事情過去,大伯母的院子便從沒有熄滅過燈火,即使是白日,屋內都在點著燭火,听聞大伯母從未睡過好覺呢,另外,大姐也是如此,整日里神神叨叨的,一陣好一陣壞,有時候夢魘半夜跑出院子,愣是說有鬼在追著她。哎……這對母女啊……」
「這個我倒是听說了,可是再怎麼要驅鬼,都該讓義父請來佛寺的大師才是,再不濟從二夫人的佛堂請幾尊佛到屋里也是好的,怎麼能貿然就將道士請進府內呢?難不成……是義父允諾的?」上官狀若不經意的說道,還未說完,口已經被玉竹的柔指抵住了。
「羅漪姐姐,噓……我昨日就听到大夫人身邊周媽媽悄悄打听來著,正是趁著今日大伯有公務在身不在府內才敢舉行的,所以據我猜測,這事兒大伯許是不知道。」
「可是這麼大張旗鼓的,紙始終包不住火啊……」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羅漪姐姐,你說難不成三姨娘的鬼魂真的存在嗎?看大姐和大夫人被嚇得仿佛魂飛魄散了都,弄得我跟三姐夜里都不敢睜眼了。」
「不用怕,雖說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但于三姨娘,你們兩姐妹無利也無害,她不會過來找你,只會去纏著她恨的人罷了。」
冬語看了眼自家主子,臉上的笑容堆積如雲,什麼鬼魂之說?別人或許不知道,她是最清楚不過。
事實是,從三姨娘被悄悄安葬後,上官便命冬語身著紅衣,于夜里潛到孫玉晴和大夫人的院子里飄上一飄,這母女本就心虛,看到紅影子更加心驚膽戰,早不知道魂歸何處。
別說是道長驅鬼了,就是听說街邊一個小孩兒會驅鬼,她們都會試一試。更何況,這道長驅鬼的消息還是上官羅漪找人滲透給大夫人的。等的,就是這場好戲。
四皇子府書房
夏明昭端然正坐于廳中央的太師椅上,扯了扯嘴角道,「姨夫言重了,明昭只是覺得姨母最近身子不適,加之母妃中毒需要調養,若是談及婚嫁,怎麼也要等二位長輩身子大好的時候,反正婚約都是在的,早晚不過是個儀式,您說呢?」
——若孫玉晴不是外祖父賈安侯的心頭肉,我才懶得搭理什麼婚約,當初母妃答應此婚事,不過也是想讓家族之間聯系更加緊密。可是當下,無論是孫府、賈安侯府還是自己都四面楚歌,只能先穩定局勢了。
孫志典按捺住心中不悅,傻子都能听出夏明昭這是推托之詞,原本說好的婚約,如今可是一拖再拖,變故更是層出不窮,簡直讓人疚心疾首。
今日過來,原是想將對上官的懷疑與夏明昭盡數說一說便離開的,可孫志典還是不放心的提了提婚約之事,卻沒想到不提也就罷了,提及更讓他頭疼。
不要說大夫人可否痊愈了,就連玉晴都是整日渾渾噩噩不成樣子,家里更是被鬧得烏煙瘴氣,處處不成體統,想到這里,孫志典愈發覺得頭痛欲裂,他不由扶額,不說話了。
夏明昭看出孫志典的心思,剛剛听了孫府近日發生的事情,卻也猜與上官有關,只是早已跟表弟蕭豐良計劃好,處理上官的事情,以後就轉嫁給太子來解決了。這些日子跟上官周旋,吃過的苦頭著實不少,這樣的苦差事轉嫁給太子才最妙。
當下哈哈一笑說道,「姨父盡可放心,婚約之事,明昭必會給出交代,只是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近日我在六部安插的許多人手相繼遭人暗殺,我懷疑是太子所為,不知姨父可否幫明昭一個忙?」
孫志典愕然,夏明昭跟太子雖素日談笑如常,但背地里當真不睦已久,太子向來冷面,做事更是殺伐決斷,若此事是他主使,也是情有可原。
可他總覺得並沒那麼簡單,「我倒是听聞,太子這幾日也是焦頭爛額,似乎向皇上進言屢遭訓斥,更有話傳說,皇後與皇上漸生嫌隙?若此事只是懷疑,看來是該著重好好調查一下才好。」言外之意,太子恐怕根本無暇過來挖你牆角吧?
「後宮之事就不勞姨夫費心了,明昭的意思是想說︰素日上朝之前,姨夫跟其他五部的尚書向來走得很近,主要想讓姨夫幫忙背後探知一下虛實,究竟是否為太子所為。」
若是表弟蕭豐良在京都,便不用勞煩孫志典做這等子事情了,直接問豐良便知道是否太子所為,偏偏這個時候他被太子指去做秘密的事情。
前朝人手逐漸減少,後宮里母妃更是不消停,整日里鬧情緒、不肯喝藥,再這樣下去,自己都不知道在巫醫復葵到北夏之前,母妃還挺不挺得住。這可是跟穆榮林以條件交換而來的西疆首席巫醫,母妃可定要挺住才是。
還好皇後娘娘也遭冷落無暇顧及母妃,不然母妃身體不能動的事情恐怕就捂不住了。
孫志典並沒在四皇子府逗留多久,很快便返回孫府了。
正值午時,火日當頭,孫志典下了轎子便大步流星進了府門,卻在一只腳剛邁進後花園的時候,乍然變了臉色。
管家一直跟在孫志典身後,心頭早已經亂跳不止,思忖著若是待會兒老爺知道自己私自放進來道士在後宅做法事,這管家之位恐怕就此便保不住了。
但懼怕已是來不及了,老爺比預先料想的時間早回來兩個時辰,當下收拾已是遲了。
孫志典心下早已察覺到不對,這「天靈靈……地靈靈」的呢喃聲音和搖晃的鈴鐺夾帶鼓聲,一听便是道士所行法事,不由分說直接就奔著大夫人桴怡院沖了過去。
剛一推開院門,便被眼前的場面震懾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