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鐘,坐在對面的復葵已經滿面狡黠,從進來藥觀開始,他就注意到了胡毅腰間的小瓷瓶兒。
之前在逍遙館的時候,復葵無意中從客人的口里得知怪醫胡毅的消息,出于好奇他便獨自過來了,帶著腰中的人皮香囊作為禮物,一下子博得了胡毅的好感,兩人坐下來邊喝酒邊談天說地,更是機緣巧合,得知兩人竟然有共同的朋友——上官羅漪。
于是有了剛剛易容的那一出戲,而胡毅不知道的是,復葵已經暗暗盯上了他腰中的那幾顆藥丸。
按理來說,大夫行醫皆為普濟眾生,或者是為了營生,可這只是普通的大夫。復葵和胡毅這種醫痴程度的並不包括在內。
剛剛上官看到復葵古怪神情的瞬間就明白了。他是想得到那易容丹藥的藥方。
這東西是胡毅費了好大勁才研制而成的,所以必定不會輕易送人,若直接跟他要,索要不得還不算,若讓他有了戒心那就不好了。
索性通過別的途徑得到,也不失為一種好辦法。上官很顯然跟復葵想到一塊兒去了,這藥丸若得手了,將來必定有大用處。
胡毅小心翼翼的從上官手中拿回藥丸,隨即仔細的放回瓷瓶當中,「怎麼樣,還不錯吧?」
……
上官和夏明遠離開藥觀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胡毅千方百計要留下兩人,卻終究不得,最後死死拉住了復葵,「這可是我胡毅今生唯一談得來的忘年交,剛剛我們酒至半酣就比打擾了好多話還沒說完,不能就這麼跟你們走了。」臉上滿是不悅。
復葵一直站在胡毅的身後,他顯然對這個藥觀很感興趣,當下並不想離開的樣子。
「罷了,反正復葵在這里待著也很安全。看胡大夫這藥觀周邊的設置,就算歹人進來了恐怕也插翅難飛,不過復葵,回去的時候定要注意安全。」夏明遠說的輕描淡寫。但知曉復葵處境的人卻听得出輕重。
復葵調皮的眨了下眼楮,「放心吧,我在這里玩夠了就回去。保證不會出事兒。」
龍常提著燈籠走在前頭,上官和夏明遠則走在後頭,過了崎嶇的窄路終于上了馬車。
一路上上官都沒說話,而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你在擔心復葵?」終于,夏明遠打破僵局說道。
「不是,是在擔心凝姬。」
「原來如此,凝姬對復葵的情感似乎多了些什麼。」
「是啊,但我總覺得復葵的心里有過傷痛。他雖然面上總是把美女掛在口中,但卻從來沒有表現過對哪個女子的認真,這太古怪了。」
「恩……」夏明遠淡淡應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上官挑眉,仔細打量著夏明遠神情。「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夏明遠苦澀一笑,「大抵上就是深愛一個人而不得,之類的吧,之前在西疆天牢的時候曾經听復葵說起過,他被冤枉入獄的原因就是因為那個女子,似乎他們是兩小無猜,從小就感情很好。可到了要談及婚嫁的時候,那女子的家里突然出了變故,為了家族的安危,她最終選擇放棄與復葵之間的情愛而顧全大局,似乎嫁給了一個豪門大家,而女子的相公當得知她跟復葵之間的關系之後仍舊不依不饒。設計陷害他入獄。」
「原來如此……」上官的心擰得更緊了,若是這樣,凝姬該怎麼辦?
凝姬的性子上官最是清楚了,若她認定了一個人就必定不會改變,而復葵如今性子散漫。根本沒有會定居一個地方的跡象。前路漫漫,泥足深陷的凝姬可怎麼是好?
回到孫府的時候,夜已經深了,夏明遠將上官送回紫瓊苑後才回了自己的修竹園。
一整日的奔波,上官身心俱疲,她回到房間後,第一時間寫下了從胡毅藥丸中聞出來的幾味藥,然後才簡單洗漱,斜倚在床榻上,身著褻衣褻褲,半蓋著被子假寐。
窗外的寒風拂過窗扉,發出尖銳刺耳的響聲,上官頭一偏被周遭濃濃的酒氣燻醒了,睜眼的瞬間,上官愣住。
在床榻不遠處的圓桌旁邊,一個身影正臨桌而坐,自斟自飲。
「二哥,深夜造訪,有何事?」上官語氣淡然,心下卻已經漾起不悅。
孫堯向來知禮,今日竟然深夜不打聲招呼就直接闖進屋子。夜里是綠蘿當班,若是冬語,恐怕早就攔住他了。
孫堯不緊不慢的又替自己斟滿了一杯,這才緩緩說道,「多日不見你了,得知你今日跟文訣一起出府,借著他不在的機會,過來瞧瞧。」
這話里的意思就很多了。上官狀若听不懂,掀開被子下床,操手拿起一旁屏風上放著的衣服披上了,這才走到孫堯身旁坐下。
借著昏暗的燈光,上官注意到,孫堯的面容憔悴不堪,整個人的精氣神較之以往都少了很多,不知從何時開始,孫堯的臉上笑意淡淡消盡,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憂愁。
「二哥,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若沒有,羅漪現在就著人送你回去。」上官說著,就要喚人,卻被孫堯猛地拉住了手,「羅漪,不要,我只是想安靜的跟你待一會兒,就一會兒。」
「二哥……」上官不悅尤甚,慢慢將手抽了出來。
「好,那我有話說話,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入仕嗎?」孫堯仰頭又喝了一杯,說話卻已經語調不穩,顯然是醉了。
「入仕乃男子成長之必須,二哥身為兵部尚書之子,本該如此。」
「哈哈……羅漪,你也這樣看我?……我知道你跟文訣之間有很多我不知道的秘密,有時候我很苦惱,很憋悶,為什麼你出事兒的時候第一時間想到的不是我而是文訣,為什麼一直陪在你身邊的不是我而是文訣,為什麼連我靠近的機會你都不給?一個是我的好兄弟,一個是我心愛的人,為什麼偏偏是這樣?」孫堯的聲音歇斯底里。握著酒杯的手已經開始顫抖。
「二哥,你喝多了,醉話還是少說為妙!」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恨大夫人。恨賈安侯府的人,甚至對父親的態度都跟別人不同,你跟文訣聯手一直在跟四皇子和太子作對,這些我都知道,關于原因我不想問,但我只想說……羅漪,給我個機會,讓我幫你好嗎?」
「二哥,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上官瞪大了眼楮,幫忙?難不成孫堯已經做好跟自己父親對峙的準備了?怪不得上次湖邊告白後。孫堯性情大變,原來他早就知道一切,那麼入仕又是怎麼回事兒?難不成他是為了幫自己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母親這些年在孫府過得是怎樣的生活我都看在眼里,她一生跟心愛之人無法在一起。而父親呢?他的眼里只有官威!若讓我選擇,我寧可生在普通人家,都不要在這冷酷無情的孫府!」
「二哥,此事並非好事,危險程度不可想象,我跟文訣都無依無靠根本不在乎這個,但你不同。你還有二夫人!」
「沒錯,我有娘親,可除此之外,我還有你們。文訣和你對我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這樣看著你們泥足深陷我卻什麼都不能做,如此急切的心情你可以理解嗎?羅漪。我只求一個機會,若你擔心我的安危,那麼就讓我在暗處幫你們好了。」孫堯目光中充滿哀求。
上官一時愣住了,心里五味雜陳說不出的感覺,在遇到自己之前孫堯的每一天都是那麼開心快樂。他是京都許多年輕小姐眼中的翩翩濁世家公子,是她們心中的夫婿所選。
而現在,遇到自己之後,孫堯經歷了太多,他的人生軌跡都在發生著變化。懸崖一事後,上官本以為這一生孫堯的際遇會有所變化,至少挽回了一條命,可事實呢?他現在的日子過得更糟,這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賜。
幽幽的,上官嘆了口氣,加重了語調說道,「二哥,老夫人和二夫人听聞你主動提出要入仕,高興地不得了,看你整日忙于公務的樣子也發自內心的歡愉,都說你成長了。但是,若她們知道你入仕的真正目的,若有一天你為了幫我發生不測,二夫人和老夫人會傷心到無以復加,羅漪也會內疚一輩子。」
「所以,你堅持拒絕我的好意,對嗎?是因為文訣嗎?」孫堯的眼楮里已經淚花盈盈,他卻在極力壓抑著,不讓悲憤沖破而出。
「這件事跟表哥無關,二哥,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你的世界單純簡單,而我的卻骯髒不堪。若早已料到不好的結局,為何還要開始?我跟表哥只是本著復仇的目標在走著,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單純的兄妹之情,沒有二哥你想的那麼復雜。」
「罷了……你就直說好了,對我的這點微不足道的幫忙,你根本毫不在乎,好,我知道了。我放棄,可以了吧?」孫堯說罷猛地起身,眼前一晃,差點兒栽倒,上官作勢就要扶住他,卻被孫堯一把推開,「不用你扶!」
孫堯轉身,提著酒壺,晃晃悠悠出了上官的房間。
門外,冷風吹過的瞬間,孫堯因酒醉而歪斜的身子瞬間立得筆直,他眸色清醒,慢慢轉過身,看著身後的門扉,眼中迸發出極為堅定的光芒︰羅漪,我會繼續用我的方式守護著你。
孫堯走後,上官仍僵立在原地,「還不出來……」
話音剛落,一個黑衣人影倏地從窗外飛了進來,「小姐,公子說過不能在二少爺面前暴露身份,所以剛剛小的一直在暗中保護……」黑衣人低垂著頭,輕聲回到。
「恩,今夜之事不許說與第二個人听,他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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