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喵是哭著跑出來的,這可嚇壞了柯美人。
當溫小喵甩著兩條寬眼淚,撲進他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時,柯美人也很想大哭一場。
他的新衣服啊,昨天才第一次穿啊!還沒下過水呢!
「死啦死啦死啦呀!」溫小喵一邊哽咽著,一邊揪著柯美人的衣襟擦眼楮,柯美人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把花衣服從某喵的爪子里搶救出來,胸前已然濕了一大片。
「什麼死了?誰死了?」阿雲不明所以。定天派是來收弟子,又不是來收命的,不就是測測靈根麼?要麼通過了要麼沒通過,哪用得著死的?他听著也糊涂了。
「我的靈根,死了呀!」溫小喵「哇啊」一聲,哭得更傷心了,倒是守在一邊等著看她笑話的唐貴瑜將嘴都笑歪了。
「噗哈哈哈哈哈!我之前就跟你說了,瘟貓也想成神仙,做夢呢!溫小喵,你還是乖乖去學怎麼給人提鞋吧!」他笑得極其大聲,生怕誰不知道似的。
「……」
溫小喵被他這麼一嘲笑,哭不下去了,當即抓起柯美人精致漂亮的衣襟用力擤了一把鼻涕,然後挽起了袖子!
她無視柯美人發青的臉,以及阿雲無奈的眼神,毅然轉過身,沖著唐貴瑜步步逼近。
雖然兩只眼楮紅得像小白兔,可表情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凶狠。
「你、你要干什麼?溫小喵,你你你你不要亂來!我入了仙門就是仙人了,你小心被雷劈……哇哇哇,你別過來,哇啊……救命!」阿雲不出手攔著,溫小喵便如猛虎下山,唐貴瑜看她捏得指節喀啦啦響,立時嚇白了臉,當場丟了扇子抱頭鼠躥。
「仙人?就你這樣?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這副尊容!來,來,我今天就好心幫你修理修理!」
溫小喵從月兌了一只鞋子朝唐貴瑜頭上使勁扔,扔完一只,再扔另一只,唐貴瑜被她砸得滿地亂躥,還真像個找不著洞鑽的過街老鼠。
這時,眾人差不多離也快散了,臨著吃晚飯的時候看見這樣一幕,多多少少,有點賞心悅目。
大家都知道,唐貴瑜惹上了溫小喵那是因為一張賤嘴,要知道,溫小喵的克星從來只有一個。
「阿雲,為什麼小喵說靈根死了?我剛才問過了一起來測靈根的人,他們都說不清。」
柯美人心疼自己的衣服,巴不得溫小喵去禍害別人。
阿雲皺起了眉頭,抬眼望望溫小喵與唐貴瑜一追一逃漸漸遠去的背影,有些茫然地搖頭。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有靈根,卻用不上的意思吧……」
薛家的後院里,猶自傳來定天派兩位道長的嘆息。
沒錯,溫小喵是有靈根,還是極其純正的木靈靈根,木靈隨四季陰陽輪轉,有催生萬物之能事,如果修煉得力,甚至能打破生死倫常,勘破六道界限,上源木靈,可以一直追溯到遠古三皇之一的神農神上,其實很是難得。只不過溫小喵灌注乾淨瓶里的木靈靈氣不會流轉,也毫無生氣,他們嘗試以五行靈力催發,也不見任何反應,仿佛天生就是死的。
也就是說,溫小喵有一瓶滿滿的水,卻不能流動,也不可觸踫,聊勝于無。
兩位老道修行數百年,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怪事。
溫小喵追著唐貴瑜打了一路,直把人家從扁平的成了豬頭狀,才肯罷休。
不過說這唐貴瑜也是天生的賤胚,明知道溫小喵做慣粗活,力大無窮,揍起人來絕不手軟,卻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觸她霉頭,惹毛了這樣的小母老虎,又有誰敢替他出頭?
平時整天跟唐貴瑜混在一起的那班富人家的公子少爺,都只會遠遠地看著,等著溫小喵這口惡氣出得差不多了再過來替這條臭魚「收尸」。
「死瘟貓,我詛咒你,我咒你一輩子嫁不出去!嗷!」唐貴瑜沒管住那張臭嘴,又被溫小喵甩了一巴掌,兩邊臉不太對稱地腫起來,擠得那眼楮更小更猥瑣了。
「死臭魚,我不用詛咒你,你也一樣找不到老婆!哼!」溫小喵打累了,心里總算好受了一些,她擦擦發酸的手,搖搖晃晃地從唐貴瑜身上站起來,看了看天。
日影西移,將路邊的樹影拉得老長,紅彤彤的霞光,透著一縷淡淡的淒清。
溫小喵心里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就這樣破滅了。
「對不起啊,孩子,我們不能收你做徒兒。」
兩位道長費了好大的力,才和她解釋清楚靈根這回事。
溫小喵以前不懂得嫉妒,那是因為沒有念想,現在看見死對頭這樣輕易就踩在了自己頭上,她別提多難過了。說她滿不在乎,那真是高估了她。
有點餓了。她放開唐貴瑜,低頭模模癟癟的肚子,才想起家里真沒有米下鍋。
柯美人那只玉簪子是劣質貨,當不得多少錢,而阿雲做短工賺來的工錢早就被吃空了,柯美人給人繡花賺的收入……還不夠他買兩尺布。她做不成神仙就得繼續做凡人,就得繼續考慮考慮吃飯的問題。想到這里,她才真正感到有些後悔。
「其實去薛家做工也挺好的,至少可以幫阿雲省些飯錢。」也算是頭一次正視自己的無能。
今天若不是她任性,沒準就聘上了呢?
溫小喵垂頭喪氣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任由西沉的太陽把她的影子拖長了一地。
看著自己細得像枯枝的影子,她有些悲哀。
也許這一輩子都只能在這邊陲小鎮上討生活了。
柯家的房子不小,卻都是破的。外間還是舊時鋪面的布置,只是早被白蟻蛀空了,正廳里東倒西歪地放置著幾塊焦木,連房梁都被一場大火燒去了一半,也就是說,現在柯美人家的半邊屋子都是垮的。
柯美人家里原是開綢緞莊的,在蝴蝶鎮上也是獨一號的大鋪面,再加上柯夫人繡得一手好花樣,還挺有名的。原本,柯美人也該跟唐貴瑜一樣穿金戴金,也該跟他一樣,被左右狗腿子擁著,在鎮上橫沖直撞……可是一場大火,什麼都沒有了。
柯美人成了孤兒,連累著住在隔壁的卞之雲也成了孤兒。卞之雲就是阿雲。
溫小喵沒有直接進門,而是破例在屋門的照壁前站了一會兒。
照壁是被大火濃煙燻黑的,牆根有人用石灰龍飛鳳舞地書著幾個字「師父是個王八蛋」……時間久了,字跡已經變得有些模糊,溫小喵都快忘記這句話是自己寫的了。
「師父……」溫小喵模模牆上的字,怎麼想都不甘心。難道師父也是因為發現了她的死靈根,所以才狠心不要她了?這好像也解釋得通啊……
「小喵回來了,飯好了,阿雲說馬上就可以吃。」
柯美人換了件舊衣服,顯得不再那麼艷麗奪目,就連眉目也溫柔了不少。
屋子里飄著一股淡淡的番薯香味,這就是他們三個今天的晚餐。
他迎出來的時候,臉上刻意擠出了笑容,可溫小喵知道,柯美人心愛的衣服被自己哭毀了,心情一樣很差。他這是在遷就她。這貨雖然長得不太像個男人,有時候卻還蠻有氣度的。
「你和阿雲先吃,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看著柯美人的笑容,溫小喵的眼楮有些刺痛。
她快步走進屋子,沒敢看柯美人的眼楮。
溫小喵住在阿雲的隔壁,阿雲的隔壁才是柯美人的房間,溫小喵一路走過去,看見柯美人狗窩似的床褥,看見阿雲房里掛著各式各樣的刀刀劍劍,再看看自己的房間……
她的房間里始終是那樣的擺設,床榻的一條腿瘸了,她也只在花園里隨意搬了兩塊磚墊著,幾年過去,這屋里不曾添置一件東西,而她身邊唯一值錢的,就是鎖在箱子里的那塊青色的玉制紙鎮。
原來都三年了,她卻從未曾將這兒當成自己的家。
溫小喵坐在床邊,順手從脖間掏出根髒得發黑的紅繩子。紅繩子上系著一片鑰匙以及一枚有缺口的五銖錢。
師父說過,當年他撿到她時,身邊就只有這麼一枚花不出去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