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小喵等人趕到時,柳碧已經不見了。謝小緩是化成了灰燼,她卻連只言片語也未曾留下,就成了烏有。地上僅剩下一塊玉牌,那是她唯一存在過的標志。
溫小喵蹲子,慢慢撿起那面玉牌,揩去上面的泥塵,依稀能感到一抹悲愴的靈息在周圍縈繞不去。溫小喵抬起臉,茫茫然地向左近望了望,似乎在確認什麼,她怎麼也不相信,就在那一瞬的功夫,人就變成了泡影。
可有些東西卻不能不信。
她听見了青罡印里老龍一聲輕嘆,仿佛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你早就知道會這樣?」溫小喵的聲音有些顫抖。
她預計錯了,她以為流山真人可以很好地解決這件事,她以為自己可以憑著自己那點小心思完全繞過這點麻煩,她以為球踢出去就可以高枕無憂,可是她錯了。
她沒想到,幾個月過去,文傾峰的各位還是一點作為也沒有,只是客客氣氣地將人拘著,等著魔胎長大,變成魔嬰。
她沒想到,長成的魔嬰竟然有這樣強大的殺傷力,奪人性命,吸人骨血只是一瞬,她甚至連眼楮都還來不及眨一下。
她沒想到,這樣奇怪的黑氣和臭氣,竟不能引起流山真人的注意,她以為他是青印真人的師兄,多多少少對魔族是有些防備的,只沒想到,這看似戒嚴的文傾峰,其實破漏百出,簡直不堪一擊。
她本意只是想對沈飛和柳碧進行點小小的報復,一點點就好。把他們分開就好,一天兩天。十天半月,只是關起來也未嘗不可。可是……她都錯了。
因她一時意氣,竟害了兩條性命。
不管是柳碧也好,那名引路的弟子也好,都是無辜的。
柳碧是有些心胸狹隘,但罪不至死啊。那一天,那一時,溫小喵的無意闖入,確實壞了人家的好事,雖然兩相記恨。有了些不對付,但又何至于如此?
直到這一時,溫小喵才真正領會到了一件事,不管她是雜役弟子也好,親傳弟子也罷,只要是進了仙門,就不再是蝴蝶鎮上那個胡天胡地的小混混,因為一個惡作劇,或者一次自私的推捼。都很可能造成無可挽回的後果,以前的她,太想當然,太自以為是。
謝小緩是她帶回來的。佛母果的果殼是她撿回來的,事情的放任發展與她息息相關,若不是將謝小緩關一直關在這里。若不是她一直避忌著不敢面對流山真人道明真相,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人、妖、魔。三界對峙,只要她在仙門一天。就表明她不能免責,她再也不是那個闖點小禍還能沾沾自喜的小懶貓。
「你早知道會這樣的,為什麼不早告訴我?」溫小喵對著念燭吼起來,她吼得大聲,把沈瑯瑯和姬冰玄都嚇了一大跳,兩人剛想上前去勸住她,卻見一道金光劃過夜幕,溫小喵竟將青罡印一把摜在了地上。玉印的光芒明滅,在地上彈出丈許才停住,隨即,傳來一聲太息。
沈瑯瑯和姬冰玄雖然知道溫小喵身懷秘寶,養了些奇奇怪怪的寵物,卻沒想到這須彌之間竟還有這樣一頭魔龍盤踞其中。喜來寶、二狗子、絲蘿、菜菜……這都是些妖物,每一位都來歷不凡,但卻都遠遠比不上青罡印里住著的這位。
念燭常以神龍自居,但神族早已衰微,唯有魔族借著人類的心魔徘徊不去,成為了人間的另一種風景。神龍是不再有,魔龍卻還存著有幾條的。听說過青印真人的人都知道他有這麼一只魔寵,只是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
姬冰玄只知溫小喵運氣好,有楚修月護著,有沈瑯瑯守著,又有渠冰峰上上下下那麼多弟子陪著胡鬧,卻不知她的運氣好到這種程度,不但取得了青印真人的本命法寶,還接收了他養在法寶里的寵物。只是溫小喵與這寵物的關系似乎不大好。
「我……」念燭想說,「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為什麼非要告訴你。」可是話到嘴邊,卻不知怎麼又收回去了。它支支吾吾地,仿佛變成了理虧的那方。
溫小喵已經氣急敗壞,她沖上前,撿起地上的玉印又一把擲出去,這一擲沒看周圍情形,徑自就砸在了姬冰玄臉上,姬冰玄上一刻還在關心她,下一刻就遭了無妄之災。俊臉上被印上一方泥印,怎麼著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沈瑯瑯搶出幾步,一手攔住了溫小喵,柔聲道︰「小喵,這不怪你,這都是意外。」
是意外,如果明鏡閣那邊能認真對待這件事,就不會釀成這種慘劇,當日溫小喵明明將人交給了霍玠,卻轉身就沒有音訊。以溫小喵對魔族的一知半解,完全沒料到會有今日的結局。
要怪,只能怪霍玠稟事不周,要怪,只能怪掌門真人處事不利。
魔母被放在面前,竟無一人識得,就算是一筆情債也未落得妥當地處置,兩邊都沒掛著。
沈瑯瑯也終于看出來了,這個流山真人處處管著,卻處處不管在點子上,該管的不管,不該管的天天盯著,他整日盯著上早課的弟子來齊了沒有,布置下來的劍訣記好了沒有,文傾峰的法紋標志有哪些要重新補一補,以及食所理膳的弟子又少放了二兩肉。
大事一件都不理,全擱著。
溫小喵這等雜役弟子,整天到處亂晃,沒有人理會,外門弟子在媧頭村里開黑市公開賣法器,沒有管束,就連門派里混進了魔族,也沒有人知曉,眾人只會修煉修煉,闢谷之後更沒有什麼別的事好做,修心也罷,修身也罷,苦修也好,閑修也好,都一樣那樣無聊。見面就問級別,看不順眼就要切磋,這是仙門。
什麼除魔衛道,都是假大空。
鏟除異己,才是王道。
也難怪溫小喵呆了幾年還是迷迷糊糊的,她這樣一個隨性的人,在這樣不明就里的修煉大軍中,一直迷惘得很,她只是單純地喜歡修煉,喜歡學習各種陣法,但要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她卻說不上來。她不是修不成道心,而是在這些人中間找不到屬于自己的道。
靈息漸漸散去,終于什麼也感覺不到了,溫小喵卻還緊緊地攥著玉牌,良久不肯松開。
小時候,她學那些奇怪的咒文,總會忍不住問師父︰「師父啊,為什麼我要學這麼難的東西,我學會了也是一樣的窮,那不是白學麼?」師父答︰「學多了,自然有好處,養成了習慣就好,多學一樣本事,以後有肉吃。」有肉吃麼?倒也未必。他們始終還是那麼窮。
只是如今想來,她學什麼都成了習慣,竟不懂得最初的思考了。
為什麼要變強?為什麼要修煉?她可以不變強,可以不修煉的,為什麼她會從一開始就那樣執著?僅是因為變強了就能更快地找到師父,那找到師父以後又該去做什麼?
迷惘。
溫小喵的眼神空洞起來,仿佛墜入了無底深淵,沈瑯瑯有些失神地搖著她,在她耳邊叫著她的名字,她卻好像听不見似的。
她看見了屬于柳碧的夢。
柳碧的想法很簡單,就只是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做什麼都好,只要在一起。盡管這種想法樸素得令人難以啟齒,但也比某些弟子除魔衛道的誓言來得可信。端玉真人並不管門下弟子的修為進度,更沒心思去為弟子的小毛病查漏補缺,相比文傾峰那些刻板懦弱的弟子,端玉真人教出來的弟子卻更顯真誠。
「她竟然入定了。」姬冰玄拾起青罡印放在溫小喵身邊,又站起來在夜色里逡巡了一圈,沒發現什麼異樣。修行之中,像溫小喵這樣偶有所得的情況並不少,可是溫小喵剛才急火攻心,這樣沉澱下去,很可能會走火入魔。
姬冰玄布下一道法陣,將三人皆盡罩在當中,沈瑯瑯與他一人一邊,為溫小喵護起法來。
溫小喵穿過柳碧破碎的夢境,看見茫茫沙海中一列滄茫的腳印,她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背影,一襲紫衫,在風沙中透著幾分難言的灰敗。很熟悉的背影,好像在哪里見過。
她踩著沙海里的腳印,慢慢地往前走,風聲呼嘯,將遠方的腳印漸漸掩埋,那個紫色的背影也就隨著風沙,越行越遠,最後終于不見。溫小喵追著那將要消失地腳步,滿心焦急地飛跑起來,她的步子比那紫衣人的步子小一些,跨出了三步,才只相當于人家的兩步,一行小巧的腳印行行繞繞,與原先的那列腳印盤在一起,扭成了麻花。
終于前方的人跡不見了,擺在面前的,就是一片望不到邊的沙海,她有些怯意地回過頭,想退回去,卻愕然發現,身後的腳印也被掩住了,她竟再也記不起自己從哪里來。
不知從何而來,應何而往,就是溫小喵現在的狀態。
幸好,她還認得那個穿著紫衣一路施然而行的人,那個人的畫像她在森羅幻象里見過,也在《仙門奇葩傳》里看過,她看過很多次,正面、側面、半側、低頭、抬頭……臭美得不行。
原來從她接過青罡印的那一天起,她就走上了那條路,她的道,青印真人的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