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扶軒宮。
三更聲剛過,酣睡的美婦人被身邊的簌響聲驚醒,驀地睜眼,便只見連城璧不知何時已坐了起來,雙目幽幽正盯著水晶珠簾外。
「皇上,是做噩夢了嗎?」婉妃連忙起身,為他遞了茶水來。
他卻沒有接,眉頭深鎖,似有無限心事,輕嘆一聲終于是再睡不下,披衣下了榻。
門外露水深深,園中的紫丁香無風而動。
這個時候的月光最是明亮皎潔,照拂在身,投在石路上一道深遠的影子窀。
靜謐如水的夜,愈發淒涼。
「乘風,我知道,恨也是可以刻在你心里一輩子的……」
那是兩人在繁華的錦都街頭初見,他不知她是華府千金,她不知他是當朝三皇子。連城是國姓,他怕說了她會介懷,于是他便報了假名。
乘風,她一直都這麼叫他——
有生到死,她從未叫過他一聲皇上,也從未謙過自己為妾……
連城璧閉眼,眼前盡是那孤傲嬌嬈地容顏,逝去前的決絕。
「乘風,我們打個賭好不好?將來坐上皇位的人,身上一定流有我華家的血……」她在他懷里,唇角含血,目空塵寰。
華家已被滅門,僅存之人唯有她。
華家血脈,不就指他們兩個的孩子——
小四啊,怎麼可以呢!
誰都可以繼位,唯獨他不行。華漣笙,你既狠心棄朕于廝,朕怎麼能讓你如願?!
「皇上,月河邊關傳來加急文書。」
陡然睜眼,宦官忽帶著兩臣前來急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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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濃中,夏意萌生,不冷不熱的季節,正是圍獵的好時候。
此消息一出,墨尋立即表現出勃勃興致,但是卻很快被打擊——在燕蒼,圍場如戰場,這里是男兒們的天下,女子是不能入圍場的,這是祖制。
「重男輕女,太沒天理了!」
墨尋不滿地嘟嚷著,卻沒想到竟有人極為贊同她的觀點,「是啊,這樣的規定根本就不公平,我都求了父皇好多次了,可他說什麼也不準。如果三姐肯求他就好了!三姐說什麼,父皇都肯听的……」
連城漾托著腮,對著帳外的天連嘆三聲,那可憐巴巴地模樣活月兌一只渴望跳出井去的青蛙,惹得墨尋直笑。
她們這些閑人現正在承雲山的外圍——這里空氣清新,樹蔭茂密,不失為賞景踏春的好地方。內圍則是狩獵場,一眾皇子此刻全都在里面,內外圍之間有禁軍嚴守,想要就這樣進去,根本不可能。
「哎,四嫂,四哥和我九哥他們會在里面待一夜哎!我們就這樣在外面干等著嗎?」連城漾忽然湊了腦袋過來,一臉賊兮兮地看她。
墨尋狐疑,「怎麼,你還想抗旨進去?」
大約是在外野慣了,這姑娘膽大妄為,完全沒有一點兒身為公主的自覺。
一听到抗旨兩個字,連城漾有些泄氣,卻又不甘,眉眼中閃過絲絲狡黠,「我有辦法!」
片刻中後,墨尋驚詫地看著面前的‘男人’,「這就是你的辦法?」
「怎麼樣?像不像我九哥?」
連城漾一臉興奮,拉著她顯擺自己的一身行頭,「你看,這是我先前讓人特意仿著九哥的狩獵裝訂的,不過全部是按照我的身量弄的,你看怎麼樣?」
連城漾雖然沒有連成翩個頭高,但也矮不許多,他們兄妹本就模樣相近,再加上她在自己臉上動了些手腳,乍一看,眼前的‘貴公子’儼然就是連城翩。
「其實,四嫂你不知道,我以前偷溜出宮就是扮我九哥的,只有我母妃和四哥能分辨得出,其他人一般都會被糊弄過去!」
看她驚詫的表情,連城漾更加得意洋洋,豪爽地拍拍她的肩,「好了,我要進內圍去玩了。四嫂,你這小身板太弱了,我就不帶你進去玩了。喜歡什麼東西,我獵給你!」
「里面長箭無眼,若不還是別進去了!」
墨尋看她興高采烈,自己反倒開始擔憂。也不知是怎麼,她今兒這眼皮一直在跳,心緒不寧的。
「哎呀,四嫂,你膽子怎麼變那麼小了啊!我真懷疑你還是不是以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歡兒!」連城漾一邊嘟嚷,一邊利落地上了馬。
墨尋被她一句質疑弄得莫名心虛,晃神間,她已一夾馬肚已沖向了禁軍守衛口——
不知連城漾和那禁軍說了句什麼,兩名禁軍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但顯然還是懷疑猶豫地,不打算放行。
連城漾有些急,恰巧看到了正在經過的連城筠,連叫了一聲,「三姐!」
連城筠抬頭,眸中閃現錯愕,顯然是看穿了她的裝束,連城漾卻趁那禁軍分神向三公主行禮之際,騎馬沖了進去。
禁軍慌著要去追人,連城筠卻攔下了,「不必追了,他是九皇子。」
墨尋這個空蕩已走了過來,恰巧听到她如此說,不禁微詫——她難道也信了?
兩人沿著青駁地草地,徐徐走出一段路後,連城筠忽然開口,「月河邊關傳來消息,戊奴一萬精銳騎兵突襲月河,月河將領率八千兵士奮力抵御,現已死傷所剩無幾。父皇要在幾位皇子中選出一位帶兵前去對擊戊奴。今日得獵物最多者,將封為主帥。」
墨尋听得一愣,緩緩反應過來。怪不得此次參與狩獵的人只有這些皇子,原來皇帝是有這番安排——
「可你放十公主進去……」
「主帥之位即使四弟箭法再高明,也是不可能拿到的。落在九弟手里,總比其他人強。」連城筠聲音微淡,如此輕輕一句,卻已說明一切,墨尋恍然大悟——
連城漾若是得了獵物,肯定會記在九皇子的名下。
「兩個人抵別人一個,這不是作弊麼?」
墨尋撇嘴嘟嚷,連城筠听得一怔,又好笑,「那也要漾兒能捕到獵物才作數。這里每個人幾乎都是從會說話的時候就開始學習騎射了,箭法精湛可想而知,漾兒不是他們的對手。」
墨尋點頭,忽然想起景妃與她講過關于連城筠生母和連城裔生母的事,心里的疑惑不禁更重了——
她好像,真的是在幫連城裔。
耳畔有女子啼哭求饒的聲音傳來,墨尋抬眼看去,是七皇子等人分別帶來圍場的一眾姬妾,其中一人正在受罰,而懲治她的正是太子妃,與她一起的則是
即將成為七皇子正妃的粟羨容。
那姬妾垂著頭,正在一邊扇自己的臉,邊苦苦哀求,「還請太子妃饒恕!賤妾錯了,賤妾罪該萬死!太子殿下獵到白狐,定會取下狐皮來給太子做裘衣!賤妾卑微如草芥,哪里配穿那般高貴地白狐狐裘……賤妾不是有心的,還請太子妃饒了賤妾……」
早就听聞,六皇子在太子大婚之前曾送他一名西域名姬,侍候人的手段很是了的,將太子迷得團團轉。太子妃本人的姿色並不出眾,嫁給太子這麼多天,除了新婚夜,再沒有與她共寢。這種羞辱,于堂堂朝相之女來說,可不是一般地重。
如今猜也不用猜,定是太子妃借機在找這些女人的茬。
「正妃與妾室之間,不管受寵與否,名分擺在那兒,懸殊的地位便不可更改。」連城筠在她耳邊輕道,拉著她便走,「四弟可是特意囑咐過我,不準你惹是生非,給他找麻煩。」
她已看到粟羨容投來的不夠友好地目光。
太過敏感,墨尋的注意力卻被那姬妾所言的‘白狐’吸引,不由地問了句,「這一帶以往有白狐出沒嗎?」
「以往?白狐一向罕見,白狐的皮毛更是價值連城,以往並沒有听說過這承雲山狩獵場有白狐出沒,若是有人獵到,一定會大肆宣揚的。」
連城筠雖疑惑她為何會有此一問,但看她神色凝重,還是據實告知她,「不過听說,這次山上聚集了數多白狐,我也很奇怪。」
這樣,墨尋心里一凜,「他可能有危險。」
這里並非白狐出沒地帶,今日卻突然出現一群罕見的白狐,那只能有一個解釋——和盛煙有關。
再加之盛煙這些天一直沒有回過王府,連城裔也並未讓人找過她,這實在奇怪。墨尋猜測,八成是連城裔洞悉了盛煙要對他不利,而盛煙已經不能再在他身邊暗伏——
若真是這樣,那麼她會選擇借助妖力來傷連城裔,並不奇怪。
「你是說四弟?」連城筠凝眉,略顯狐疑。
墨尋點頭,也顧不得和她再細說,四下看著被禁軍圍著的狩獵場,「有沒有法子讓我進去?我要去找他,盡快。」
剛連城漾那般大膽地沖了進去,守衛已經起疑,她再用那法子恐怕是行不通了。
連城筠蹙眉,似是在思量。
好一會兒後,才拿定主意似的開了口,「跟我來!」
承雲山,山如其名,最高頂端可觸及雲層。
在狩圍場的另一側,山層林木郁郁,怪石嶙峋,是一整面陡直的懸崖峭壁。
這邊並沒有禁軍守衛,連城筠為她指的途徑,就是從這里攀上去,再進入內圍的山谷——
墨尋望一眼又高又陡的崖壁,艱難地吞下一口唾沫,「沒,沒其他的路了嗎?」
「女子不準入圍場是祖制。禁軍看管的嚴,我即使再受父皇疼寵,也沒膽子公然闖禁軍的守衛。方才若不是漾兒手腳快,我只能跟著糊弄過去,一定會攔下她。」
連城筠輕嘆,「不是我不肯幫你,這里這麼高,你攀不過去的。再則,你即使攀過去,又能幫他什麼?若是被人拿住把柄,不止你我,四弟反倒會受牽連。歡兒,四弟他功夫好,你相信我,那些狐狸傷不到他的,我們走吧!」
抬頭望著那高聳入雲只如一團黑影的松柏,墨尋眉心鎖得深深,胸口里一陣陣的翻涌——
連城裔的功夫或許是好,但是盛煙若真打算動用妖法——人與妖斗,誰死誰傷,似乎不難料定。
況且狐妖在暗,看架勢也是有備而來,他卻毫無防備。這樣利弊明顯的情況下,他即使功夫再好,也不能保證會勝過她。
伸手觸到那被太陽曬得溫熱的石壁,眼前不由浮現過那日他離去時的冷面決絕,墨尋心下,有些猶豫。
他講,不要她多管閑事,不要她自作多情。
腦海里像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一個言辭激烈地諷刺她即便管也不會有什麼結果,一個盡管怯弱卻態度堅決……
——好歹連城裔也救過她的命,就當她還他個人情吧!
若是順便再能捉到妖,那便更好了!
「歡兒,你還真打算上去?」
連城筠在下面朝她輕喊,听得出來聲音緊繃著。
她身為燕蒼公主,自小接受宮中嬤嬤教導,淑女嫻靜,從不喜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沒有學什麼功夫,看著這高高的崖壁,心里忍不住地犯怯。卻看墨尋這麼堅決地往上爬,忍不住為她擔心。
墨尋已經爬上了有半層樓那麼高的距離,微偏了偏頭,想朝她點下頭,以示自己沒事,可眼楮瞟到那低處的事物,眼中位置立即旋黑。
正抓著一塊凸石的左手,忍不住一顫,整個人險些掉下去,而被她踩滑月兌的碎石垂落在連城筠的跟前,險些砸到她。
「你離遠點兒!」
墨尋閉著眼,顫著牙齒朝她喊,「要不就走吧,去幫我拖住人,別讓人知道我不見了。還有九公主,我有些擔心她萬一穿幫了怎麼辦?你去看看她吧,我沒事。」
她方才的動作,連城筠一直在下面瞧得清清楚楚。
這時說不出別的什麼話,只是覺得她……自己都顧及不暇了,居然還有心思關心別人。
墨尋又往上爬了一段,那寬闊陡峭的崖壁上,晃晃悠悠的身影看上去很小很小。
連城筠在下面看得心里越驚,忽然有些後悔,方才是為了打消她想進去的念頭,才會給她指了這條路,沒想到她竟會這麼義無反顧。
墨尋盡量閉著眼,往上看,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著師父以前教她的道家心法,逼迫自己不去想別的,不去看腳下,不去想自己此時正在幾層樓高的懸崖峭壁上——
手腳並用,踩模著石塊,身體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往上挪。手被尖銳的石頭磨腫,迅速地起了泡。再觸踫到下一塊凸起的石塊,那血泡被戳爛,手上黏糊糊地一片,可她全然不顧,繼續一心一意地往上爬。
沒有東西可抓,便抽了腰間的那把匕首,插在石縫之中代替,只是身子仍然忍不住偶爾地顫顫,動作顯得笨拙不堪。
後來的後來,墨尋常常想,若是早知這次艱苦萬分的攀援,對她而言竟真是一條通往萬劫不復的不歸路。那她,一定會很自私,很自私地任那個男人自生自滅吧!
可惜,墨尋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預測不到未來,她只按自己的心行事——
此時此刻她的心里,只記掛著那個人的安危……
……
「四哥,給你看看我的戰利品!」
天已微黑,隱約看到連成翩騎著他的那匹烏騅等在那里,連成翩甩了兩鞭,朝他急奔過去,「咦?你怎麼才這兩只野兔?」
他有些狐疑,四哥的箭法有多精妙他是清楚的,這都大半天的時間了,才這點獵物,實在有些奇怪。
「這兩只是方才漾兒給我的!」
看他來的方向,連城裔眉梢微擰。他方才踫到漾兒,雖然她一直板著臉,繃著聲音表示自己是老九,但還是被他一眼看穿。那丫頭似乎是怕他責罵,直接丟了自己的獵物給他,便騎馬跑了。
「十妹?」
連成翩顯然一震,「她,她怎麼會進來的?簡直胡鬧!」
此次射獵,是為選拔主帥,如果被老六等人抓住把柄——
連城裔收回自他身後探究的視線,示意他去另一個方向,「盡量撿偏僻的地兒去,不要回頭。」
連成翩連連點頭。若讓人看到兩個他,可就麻煩了——這丫頭,竟給他惹禍。
甩了鞭子欲走,又忽然想起什麼,連成翩回過頭來看他,「四哥,听說今天有不少白狐入山,你不獵幾只回去,給四嫂做件裘衣穿?」
驀地听他提及那個女人,連城裔的眼神微微一晦,隨即冷冷道,「狐裘?你覺得她配穿嗎?」
他本來只是一句玩笑,沒想到他竟答了,而且還答得如此刻薄,連成翩反倒有些尷尬,呵呵地干笑。
眼尖地越過他身後,看著一道人影策馬而過,「……好像是七哥?」
速度太快,又有樹蔭遮擋著,他沒看太清。
連城裔凝目看去,白衣白馬,這麼***包的打扮,不是老七還能是誰?
眉頭一鎖,卻看又是一道紅棕馬緊追其後,很快隱入茂林不見蹤影。
「是六哥,獵物好像也不少。」
連成翩的目光收回,輕聲哼嘆,「看來大家都奔那白狐去了!」
哎,可憐了他不能去湊熱鬧!
想著,忍不住再罵一聲攪事的漾兒,回頭卻看連城裔猛地一夾馬肚子,也順著那方向追了過去。
連成翩在後急喊,「哎,四哥,四嫂不是不需要狐裘,你還去那做什麼?」
「回頭做了,自然有人穿!」連城裔頭也不回,聲音一貫地清冽。
……
追了一段路,前面的兩個人影卻一直沒看見,四下里一片混沌,灰蒙蒙的天,一下又起了霧,目見度甚低。
連城裔覺得奇怪,那兩人跑去哪里了?
連城絕人拔萃出挑,除了與他不對付外,和眾兄弟姐妹間的關系一直尚可,一貫地漫不經心,他即使看到連城漾應該也不會為難她。而老六就不同了,他不止眼毒,且心狠手辣,能除一對兒絕不留一雙的主兒,管你是不是同根所出,只要礙到他,那任何人都是他的敵人。
這個節骨眼上,漾兒若被抓到把柄,受到牽連的便不止老九一個——
連城裔眯眸,神色微凜。進來之前,他好像掃到一眼漾兒和那女人在一起的……
突然有東西沖過來,烏騅馬一聲嘶鳴,停了下來,細一瞧竟是一只膝蓋那麼高的小獸,通身雪白,皮毛光滑,正是極罕見的白狐。
這小獸說也怪,見了人非但不跑,且雙眸晶亮直盯著他看。
看那樣子像是終于見到食物一般地興奮,只听一聲低唔,隨後又是一只白狐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緊挨著它。
兩只又一起嘶鳴,像是接受訊號似的,又有白狐從四下的灌木叢中一只接一只地蹦了出來,與先前那只一樣,蹲在地上看著他,繼續叫著。
雖說先前是听說‘一群’白狐在這山里,但如此近百只白狐突然出現在眼前,待這一片雪氳將他團團圍住,清冷如連城裔,也不禁微微一驚。
又疑惑,這群小獸是什麼目的?把他當獵捕的食物嗎?怕也不夠分啊!
過了好一會兒,躁動的狐群突然一靜,為首的白狐一聲鳴叫,一群狐狸開始磨爪子刨地——
再看它們的眼神,無疑殺意濃濃,個個想將他撕碎,收入月復中一般。
也不多做怠慢,連城裔自背後的箭筒里取了箭——
……
最後一塊石頭扒過,太陽下山前,墨尋小小的腦袋終于露了出來。
踩著堅硬的石地卻好似踩在棉花上,兩腳虛浮不像是自己的,頭也不敢回,踉踉蹌蹌地往前沖出去十幾米,心里一松,胸口立即一片翻涌。
扶著一棵樹,彎腰便是「哇」得一口吐出來——
吐了好一會兒,整個胃里好像掏空了似的,墨尋虛軟地抵著樹干稍作歇息,額間的發絲都已濕透,緊貼在頭皮上,兩只手就像木頭一樣,根本抬不起來,也沒力氣去擦,便這樣狼狽地往前一路走。
她得盡快找到他,希望能趕在狐妖前面。
突然有馬蹄聲噠噠而過,墨尋心里一驚,抬眼看去——
白衣白馬,容顏如玉的男人,是連城絕!
待她還處于昏昏狀態的腦袋辨別清對面的人臉,也清楚地瞧見了對方那長長地箭尖,此刻正直直地對準自己——
看他鳳眸微眯,眼神中盡是危險。墨尋毫無疑問地確信,只要他一松指,那支箭便會立即射中她的胸口,結了她的小命。
原本愣愣地,此時心里咯 一跳,本能地蹲,試圖用樹叢將自己掩藏起來。
腦子一頓,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還藏個屁啊,都已經暴露了!
連城絕的眼神在她身上掃視而過,那銳利地目光,仿佛要將她看穿似的——
墨尋緊張地與他對視,腦子里快速地轉著。
被發現了,怎麼辦?別人沒救成,反倒把他給牽連了!
連城絕的目光在她破爛的衣衫上一掃而過,停駐在她手里的那把匕首上,墨尋注意到他的眼神倏地一緊。
她垂眸看了看,那是他的那把匕首,外鞘瓖嵌著華麗的寶石,而被她握在手里的刀刃卻是鋒利無比——
他的目光在那刀刃上停駐的時間太長,讓墨尋下意識地伸出手,「還你。」
另一只手仍在胸口輕撫,繼續干嘔。
連城絕的臉色一下綠了——他的玄女匕從無人能打開,可這個女人,不但輕易打了開,且還視之如敝履……
「這匕首你既打了開,本王豈有收回去的道理?」
他眼底的慍怒,墨尋瞧得清楚,「我連城絕生來什麼都有,唯一的喜好就是女人。墨錦歡,本王怎麼可能栽在你手里!」
他收了箭,留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扭轉馬頭,又折了回去。
墨尋納悶不已,隱隱听到他遠去的呼聲,「六哥,這里我看過了,沒有獵物,我們去那邊吧!」
馬蹄聲滾滾遠去,終于再听不到,墨尋軟軟的兩條腿蹲坐在地,余驚未褪。連城絕剛那樣做,是怎麼個意思呢?不但放了她,而且還幫她解了圍——
想不通,也來不及多想,墨尋搖下腦袋,剛要起身,卻看到一抹雪白的光影從她面前飛快地掠過——
盛煙?
再定楮細瞧,人已不見。
速度之快,更讓墨尋更是肯定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她這麼急著,是發現了連城裔的蹤影了嗎?腦子里亂糟糟地猜測,腳步飛快地朝她剛消失的方向追去。
這一片山谷的地勢是越往下越窄,兩側的山崖陡直如削,離那地方越近,低沉壓抑的狐聲听得越是清晰,那嘶嚎地興奮,越是讓人心驚膽顫。
心頭突突直跳,墨尋不敢多想什麼,胸腔里凜冽地激蕩著,只祈盼著他平安無事,腳下的速度愈發加快。
眼前突然出現一片奇怪地白霧,墨尋大驚,憑借多年經驗,立即斷定自己應該是進了狐妖設定的法界之內。
不禁感覺奇怪,既是狐妖特意設定的法界,為何她能夠沖破進來?
這些困惑,也沒時間細想,視線便被山層下方的一片氤氳血紅吸引——
如喋血般地紅色血霧之中,一道青黑的影子赫然孤立,正是連城裔。他沒事就好,再定楮,心里卻又是一提——
在他腳邊四五米開外,烏騅馬已經倒地,血肉模糊不知死活。在他周圍,幾十只白狐四散倒地,個個身上插著箭,雪白的皮毛上沾染著鮮血,看去分外刺目。
將他牢牢圍著的數百只白狐,又向他逼近了些,他能活動得範圍也變得更小,而箭筒里,也只剩了幾支箭。
怎麼辦?
墨尋緊緊咬著唇,目光在四下掃量,她一向是越急越鎮靜。
視線瞥到繞盤著樹干的藤條,主意便來了。
手上速度飛快,目光掃過低處,就看那青黑的身影一個旋掃,最後三箭拈指射出,力度精準,幾只白狐倒地的一剎,他已從腰間抽出了短劍——
只是,還未再有動作,卻見他突然身子一晃,似是頭暈目眩、渾身無力,單腿半撐著跪倒在地,手里的短劍也隨即掉在地上。
墨尋心下突地一跳,是狐妖對他施了法?
果然,再一眨眼便看到了一身白衣飄飄的盛煙,已出現在了連城裔的面前。
「穆王,既然你已看穿我的狐狸尾巴,那我便也沒什麼好隱瞞。煙兒此次設計將您困在這兒,不為別的,只為要你的一顆心。也請你一定要相信妾身,挖掉心之後,您不會死,反而會更加強大,也一定能夠成為這世間的主宰,振興我妖界一族……」
她的聲音不大,墨尋離得遠,根本听不到,只是看著她一步一步朝連城裔小心翼翼地靠近,臉上笑容十分地詭異。
墨尋再不猶豫,目測過兩點之間的距離,又撿了一塊尖石握在手里,另一只手則緊緊握著藤蔓,腳下猛一踩山崖緣稜,身子便蕩了出去——
快要貼著地面的時候,她指尖的石塊月兌手而出,精確地擲向盛煙的手腕,匕首被她擊落——
連城裔身在低處,從他的角度抬眼看去,只見一抹紫裳縴影好似天人之姿,自雲端向他俯沖而來,心頭跳動驀地一快。
遺憾的是,仙子落地的力度沒有掌握好,整個人呈個大字狀,幾乎是摔趴在連城裔面前。
糗死了!
墨尋咧嘴暗咒——優雅果然不是她的路線,賣個萌倒是不錯。
抬頭,盯著他,咧咧嘴,笑得有些不正經,「再看,再看當心老娘把你吃掉哦?!」
他冷凝的眼神里,瞬間疑似有破裂的痕跡。
「墨錦歡,我敬你是墨翼與硯歌的女兒,幾次饒過你!」
看清是她,盛煙微一錯愕,又是冷笑,「想不到你卻死性不改,居然還敢來送命!」
「我還沒當夠這穆王妃,怎麼敢死呢!」墨尋回頭瞥她,剛那下摔得不輕,身子疼得要命,躺著好像又太沒氣勢——
撐了撐還是站起來,搖搖晃晃地擋在了連城裔的身前,「說來說去,不過是你看上了我的男人。這樣,就得算是咱們女人之間的戰爭了。今天小白不在,我,跟你單挑。怎麼樣?」
「蠢女人!」
身後,連城裔聲音沉冷,一副憋到內傷的樣子,他什麼時候竟落得要一個女人來保護?
「少廢話!」墨尋回頭惡狠狠地瞪他一眼,又看向盛煙,「師父新教我的那套心法,一直都沒機會用,不如今天就在你身上試試?」
盛煙面上一凝,隨後掃她一眼,嗤聲一笑,「我是該說你自不量力,還是自作多情呢?」
女人天性的敏銳,她又怎麼會看不出連城裔對墨尋的態度?
「既然被你發現,那我也沒什麼不好意思了。」
墨尋訕訕一笑,勾著的唇角略帶嘲諷,回過頭來,捏住連城裔的下巴,頗為豪邁地道,「老娘犯賤,今天就為你丫的再自作多情這最後一回!」
他一疑,突然感覺掌心一涼,耳邊是她輕而快地聲音,「我先拖她一陣子,你如果還能動的話,就一直往前跑,別回頭。帶著它,應該能沖破這結界。」
若有似無地氣息還在鼻端縈繞,她已經拂袖起開,連城裔攤開手——竟是那半條已被編織起來的索心鈴。
狐妖所設定的結界,一般來說如無法力是不可能輕易被闖入的,而她之所以能進來,八成與這半條鏈子有關,這是她身上唯一有靈性的東西。
「來吧,我倒要看看你的修為到底有多厲害!」墨尋揚聲,臉上是略顯輕浮地笑意。
她這樣挑釁,不惱便不是好妖了。盛煙哧聲哼著,看她還有些搖搖晃晃地身子,精致的臉孔上滿是濃濃的不屑——
一個抬手,炫目的白光直朝她劈了出去。
先前爬山,墨尋的體力便已耗得差不多,此時渾身無力,別說對抗她這一掌,即使躲怕也躲不開,索性往前送了子,以免戾氣四散,波及到身後。
白光劈過,自肩胛往月復部去的位置,一時間像是被人從內剖開了似的疼,一聲禁吟,一大口鮮血從嘴里直接噴出——
身子一矮,半跪在地。
墨尋晃了子,強撐起頭,朝她咧嘴嗤笑,「不過如此嘛!」
「看你嘴硬!」
盛煙心恨,抬手又是一道劈下,伴隨著漫天血染,這回她的身子直直後退三五米,歪倒在地,卻看他竟還沒走——
心下一惱,朝他咒罵著,「就跟你說她是妖,讓你別踫她。現在好了吧,玩完了,我們大家一塊死!」
一邊伸手抹著嘴上的鮮血,一邊朝他猛使眼色——這死男人,怎麼還不走?難道看不出來,她快撐不下去了?!
連城裔未說話,也未動彈,微垂的雙目看不到任何表情。
「老娘不用你陪葬,還不快滾!」眼看著盛煙朝這邊走過來,越來越近,墨尋忍不住朝他破口大罵。
只是那聲音已經明顯地有氣無力,弱到不行。
看他還是無動于衷,心里一凜——
咬牙,暗暗思索著,這丫估計是要她狗血到底了!
那等一下狐妖沖過來的時候,她該抱她左腿,還是右腿呢?
腦子里幽幽地轉著,卻見連城裔突然睜開眼,如濃霧沼澤般深黑的眸內,一片狠冽地肅殺——
左手驀地一揚,墨尋甚至來不及眨眼,只听一聲申吟,扭頭只見一枚銀光閃爍得十字鏢已***盛煙的正胸口——
沒料到他的速度竟如此之快,盛煙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這凝魂術少說也有幾十年的功底,竟鎖不了你一時半刻。看來主上說得沒錯。是我太輕敵了。」
看著胸口前的血越流越多,她不怒反笑,「連城裔,下個月圓之夜——你這顆心,非除不可。」
話畢,單手捂著胸口,人已奔了去。
她的身影不見,一眾白狐也隨之快速消失在叢林之中,濃霧也漸漸散去。
耳邊的喧鬧褪去,墨尋覺得身上的力氣好像也一下子被人抽光了似的,疲憊感襲來,癱軟在那兒,整個身體漲漲地疼——
下個月圓之夜?這狐狸精還不死心麼?除掉他的心,是什麼意思?
迷迷糊糊的想著,只看見眼前的一張臉突然放大,眉頭擰得深深。
「蠢女人!」
又是這麼一聲咒罵,墨尋有些生氣,喃喃地嘟嚷,「我好歹也算救了你,你換句台詞能死啊!」
連城裔擰眉看著她那撕破的衣服,散亂的發髻,丟了一只鞋的腳,還有那沒一處不鮮血淋灕的身體,整個人有氣無力地躺在這兒,好似爛掉了似的,他竟不知該從哪里下手,把她抱起來!
「瘋女人!」
他在進圍場前,看到她還是無比地光鮮亮麗。
不得不佩服,一個人怎麼就有本事能在這麼短的時間里,把自己折騰成這副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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