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直到幾日後才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難怪翼王能夠有恃無恐呢,原來早看透了其中的關竅。翼王所為是父皇屬意還是自己的想法不得而之,他更願意相信前者,也不願意相信一個僅有十四歲的小丫頭能夠做出這樣的事。
汐朝這段日子一心撲在工部,都快把選人的事拋到了一邊,這另沐昊宇感到奇怪,有什麼吸引了小女兒的注意力,特意叫來小女兒問詢。
「之前不是挺急的?」沐昊宇揚起眉不解。
「我有選人啊。」汐朝不明白父皇問這個干什麼。
「選什麼人?」沐昊宇記得前不久看過小女兒選出的禁軍名單,怎麼又要選人?
「工匠。」汐朝沒有隱瞞。」十二連星弩需要改進,射程總是不遠,近功還,遠攻就差點。
「你不會是想挑幾個手藝好的自己留下。」沐昊宇就不明白小女兒怎麼就對雜七雜八的東西興致勃勃,對于琴和畫方面卻又一竅不通?有時候他都要懷疑小女兒是裝出來的,為的就是不讓自己擔憂,那句慧極必傷一直埋在心底至今難以磨滅。
「對呀,有專門做兵器的不好嗎?」汐朝認為術業有專攻,工部中的工匠太雜太亂,什麼都做浪費不少時間,她想將匠人分成幾個部分,起碼研制兵器的人得意另出來。
「你呀,都不知道說你什麼好,」沐昊宇寵溺的捏了捏小女兒的鼻尖,語氣透著欣慰。
「工部你打算交給誰?」總不能拖著吧,親衛一事要馬上去辦,沐昊宇想要給小女兒多一份的保障。
「不急,我想好了,人選就按名單走,剩下的紅明先去負責訓練,等我工部的事了了就去驗收。合格者留下,人數不足到時候再選就是了,至于父皇先前提的世家庶子。」汐朝停頓了一下又道︰「現在不宜選入親衛當中,等我見過本人在做決定。」
「也好。隨你,多注意休息。」沐昊宇抱了抱小女兒覺得瘦了些,心疼不已。
「紅明走了,你身邊沒個人怎麼行。」紅明一直照顧小女兒至今盡心盡力,沐昊宇不放心留小女兒一個人。
「我調了紅蕊回來。」汐朝已經計劃好了,「等紅蕊回來紅明再走。」
「也好。」沐昊宇這才放心。
「眼看就到寒食節了。」祭拜先祖的日子,沐昊宇一想起已逝的愛妻林晚秋心里酸澀一片。
「我們三人一起去看母親。」汐朝張開手臂抱住眼前流露出痛苦之色的男人,無言地安撫。
「好。」沐昊宇低沉的聲音響起,淡淡的愁傷劃過。
寒食節是在四月五日清明節前兩日,寒食節重要由來以久。以寒食寄哀思,所以朝中會休沐,休三日連清明節一起過。
寒食節當日要拜掃展墓、禁煙、祭祖,寒食、插柳、踏青、賞花、饋宴等,除了祭拜祖先。這一日同樣是閨閣小姐能夠邁出府門游玩的重要日子。
祭掃是件大事,不論皇家還是百姓,對于祖先有敬畏有緬懷,這一日都要身著素服上山祭掃。
皇家的祭掃要比百姓家隆重,世家大族中同樣規矩頗多,天不亮就要起來穿戴整齊,隨長輩們前往家中祠堂祭拜。
丞相府。歐陽燁在寒食節頭天犯了愁,為什麼啊,問題出自身上,每年的寒食節他這位名義上的女兒不在府中,祭掃祖先就只有他們父子二人,女眷不能進入祠堂。只能在門外等候,而今歐陽汐朝身在府中依禮應當與父兄一同拜祭,問題就出在這里,歐陽家的祠堂中供奉的是歐陽家的祖先,歐陽汐朝雖然姓歐陽。本質上卻非歐陽家的人,不合規矩不能祭拜,這不是要緊的,讓一個身有皇室血脈的公主祭拜歐陽家的祖先,饒是歐陽燁臉皮夠厚,也張不開這個嘴。
歐陽燁現在就怕翼王不去拜祭,在外人看來身為自己嫡女卻在寒食節當日不踏足祠堂這是何等的大不敬,不悌不孝往為人子,傳出去不光是之前傳言自己與嫡女不合,更有甚者會殃及丞相府,這不僅僅是毀了名聲便罷,大帽子往上一扣還想在朝中做官,別做夢了,御史言官只要一張嘴就是不死不休的局。
不能怪歐陽燁想得太多,關鍵在于他這個名義上的女兒,根本不受自己控制,好話歹話說了一籮筐沒有一點用處,你說他能不急得直皺眉嗎。
翼王難以說服的程度堪比登天,歐陽燁都打好了十幾份月復稿,就是不敢踏足憑蘭苑,不是他膽小,翼王一旦起火來,明日的寒食節甭想過了。
歐陽燁已經不只一次領教過翼王的固執,以說冥頑不靈最貼切,為了明日的祭掃順利,他都快急出火來,猶豫不決到底要不要見。
歐陽燁在地上來回踱步,左思右想之下決定去一趟憑蘭苑,結果如何不在他考慮的範圍內,起碼明日要保全丞相府的顏面。
憑蘭苑內汐朝正在看工部選出的那七位工匠研究了數月繪出的新兵器圖紙,看到圖紙的一剎那,怎麼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主子,丞相大人來了。」紅明掀開簾子進屋,放下手中的湯盅稟道︰「大概是為了明日的寒食節。」
汐朝眼不離圖紙,對紅明的話沒有反應,全副心思都在圖紙上,有點像,但是又不完全像,嗯,像槍,卻沒有自己腦子里見過的槍精致,應該是一類東西,果然人的智慧無窮無盡。
紅明未見主子回聲,不敢冒然請丞相進屋,一直站在一旁等候。
「什麼?」汐朝回過神來問紅明。
「丞相大人來了。」紅明又復述了一遍,主子剛才走神言不過耳。
「請吧。」汐朝收起桌上的圖紙,這些都是機密,樣品還未完成,不能讓更多的人知道。
歐陽燁在外等了一會才被讓進去,未去在意翼王是不是端著王爺的架子擺譜,在他看來這不是重點,不值得計較。
「何事?」汐朝坐在椅子上未起身相迎,不覺得這是種失禮行為。
歐陽燁根本就不在乎翼王的態度。回想起來這是他二人在家中的第一次見面,眼前的少女變化太快,他都快要認不出來了。
「明日祭祖。」歐陽燁直入主題。
「我母親的牌位在祠堂里吧。」汐朝簡單明了的表明自己的意思,她會去祭祖。只為了自己的母親林晚秋。
「那好。」得了翼王的話,歐陽燁松口氣的同時生出些許感慨,虧得有林晚秋的牌位在,要不然事情不知道會怎樣。
「記得時辰。」歐陽燁在走之前特意提醒,錯過了吉時同樣不好。
「主子,明日祭拜的東西奴婢已經準備好了。」紅明取了東西讓汐朝依依看過後收起來,這些都是拜祭夫人準備的。
「主子早些歇息,明日要早起,比上朝的時辰還要早。」紅明為汐朝鋪好了被子。
第二日清早,汐朝身穿淡青色素服帶上紅明與歐陽燁匯合。一起前往祠堂。
到了祠堂門外歐陽燁看了眼翼王說道︰「侍女不能入內。」現在說清楚別到要進去時壞了規矩。
汐朝接過紅明手上的籃子,跟著歐陽燁進去。
祠堂內由專門負責打掃的下人收拾妥帖,供桌上擺放著祖先的牌位,瓜果香爐一應具全。
汐朝走到供奉林晚秋牌位處,將手上籃子里的寒食拿出來擺放桌上。取了三根香點燃躬身拜了拜,沒有依禮行跪拜大禮,在她的記憶中林晚秋這個人的面容已經非常模糊,至于母女之間的親情,從未感受到在她心里母親就是一塊牌位,什麼都不是,父皇在她心里的地位比已逝的母親更重要。說她涼薄也好。無情也罷,她對這個母親沒有絲毫的眷戀。
歐陽霖一直有悄悄地關注這位異母妹妹,見她未與父親一起先拜過祖先就先去拜祭自己的母親,驚疑的同時頓生不悅,怎麼一點都不知道規矩,哪有棄祖先不顧。依舊自己的想法拜祭自己的母親。
剛想張口訓斥嫡妹的歐陽霖沒有忘記這里是什麼地方,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等祭拜後一定要好好告誡一番,堂堂嫡親小姐怎麼連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汐朝上完香在旁等著歐陽燁父子,一起進來的總要一起出去。做戲要做全,望著眼前光禿禿的牌位思緒飄遠。
「爹。」歐陽霖示意自己父親看一旁出神的汐朝,「小妹不拜嗎?」拜祭過自己的母親,不應該拜祭祖先,站在那里愣什麼神。
「不用管她。」歐陽燁不願在翼王面解釋原因,示意歐陽霖有什麼話大回去在說。
歐陽霖知機地閉上嘴,心里的疑問如浪濤翻滾,無法平靜。他覺得嫡妹的做法簡直不願目視,問他一個目無尊長的罪都是輕的。
祭拜之後汐朝直接回了憑蘭苑,歐陽霖隨歐陽燁進了書房,這一次他要問個明白,嫡妹身上到底有什麼秘密,就連寒食節都不上心。
「爹,小妹的做法過于放肆!」歐陽霖忍無忍道︰「為什麼要一直遷就嫡妹,祭祖這麼大的事都要隨著她的意,是何道理?」
「她與為父不親近是事實。」歐陽燁只能找這個借口來搪塞自己的兒子,「她自幼長在外面與家人生疏,她是個姑娘家孤零零在外十一年,突然回到府中多有不適,直到現在也沒有改變,你要體量她的心情。」
「那她也該裝個樣子,讓外人看到了像什麼話!」歐陽霖還是不能理解父親的放任縱容,今日是祭祖多麼重要的節日,哪能依性子胡來,太不像話了。
「你沒見她拜祭自己的母親都未行跪禮嗎?」歐陽燁是無意中看到的,在他的認知里翼王應該對自己的母親林晚秋,有孺慕悲切思念之情,印入自己眼簾的確是另一番情景,震驚不足以表達他當時的心情。
「看見了。」若非如此他絕對會攔住嫡妹好好教訓一番,為人子女的連孝道都不盡,哪有這樣的,說句沒教養還是輕的,歐陽霖心氣不順。
「她不善言詞,更不會表達,你總揪著這件事是想要所有人都知道。」歐陽燁不得不告誡自己的兒子,事情放在心里就行了,擺在臉上到叫人看了笑話。
「爹教訓的是。」歐陽霖認識到自己失態,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態。
「沒事就先回去吧。」歐陽燁有些累,想要自己一個人清靜清靜。
歐陽霖還想要問,他總覺得父親有未盡之言,但在看到父親疲憊的面容,歇了心里,他想日後總會有時間問明一切。
汐朝回到憑蘭苑,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的綠意獨自出神。
「主子。」紅明輕喚。
「嗯?」汐朝收回視線,轉向紅明,以示詢問。
「主子在想什麼?」紅明隨口一問,不期待汐朝能夠回答。
「林晚秋,我的母親。」汐朝好似感覺不到自己對母親的思念,她的心現在非常平靜,與往常並無不同。
「夫人?」紅明道︰「主子想夫人嗎?」畢竟那麼小生母就去逝了。
「不。」汐朝搖了搖頭淡淡的聲音很是平靜,「我記不得她長什麼樣子了,就像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心里一絲一毫的思念也無。」
「主子!」紅明驚得掩住口,這是怎麼了?
「除了父親和兄長,我的人生里缺少的母愛,都由父親一力擔任,我不覺得母親健在會比現在更好。」汐朝說的全是心里話。
「主子要是忘記了夫人,皇上會擔心的。」紅明小心提醒,主子的這種話要是讓皇上听到了,那得多難過,畢竟夫人是皇上最愛的人,自己最愛的小女兒居然忘記了自己的親生母親,皇上該怎麼面對。
「林晚秋的美好停留在逝去之前,活著的人總會回憶那些美好的事情。」汐朝現在的心情很復雜,「如果母親健在,我亦不會被送入宮中,一定會在相府長大成人,就不會有現在所獲得的自由。」
一想起要被教養成大家閨秀,汐朝下意識的皺起了眉,「我的人生也將會改變,做為一個女孩三從四德,出閣嫁人生子,都逃月兌不了。」
「皇上不會允許的。」紅明不認為皇上會把主子當公主教養。
「有林晚秋在,父皇受母親或許會同意的。」這個時代的女子被禮教束縛,她們的觀念已深入骨髓刻入肺腑,緊守底線不會有絲毫的念頭,汐朝不願意做這個時代最卑微也是最無私的女子,她要的是無拘無束地生活,不用理會別人的異樣眼光。
「主子。」紅明不明白主子這是怎麼了,盡想些另人害怕的事。
「難怪我沒有一點想念母親的意思。」雖然那是生了自己的人,汐朝不覺得自己有錯。
「主子,想些別的吧。」剛才說的話紅明實在听不下去,她能理解主子的心情,女子的悲哀只有女子最清楚。
「算了,今日有感而,過一會就會好。」汐朝不想嚇到紅明,停了話頭,「你出去吧,我一個人靜一靜。」
「是。」紅明躬身退下,後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主子今天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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