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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放著五光十色許多瓶指甲油,我抱膝坐在床上,端詳著,思考著到底要涂什麼顏色。
以往我都是涂紅色的,怎麼艷俗怎麼打扮。反正我只是個老鴇子,干嘛不把自己弄的低俗點,干嘛要顛覆別人對老鴇子的印象?
我低頭看著自己光禿禿的指甲,要說十幾年的養尊處優的生活給一個女孩子留下什麼印記的話,想必就是這一雙白如玉,潔無暇的手了。我外婆是香港人,她向來很注重女子在儀態方面的細節。是以我們家從我媽媽到我,無疑都是一雙可以做藝術品的手。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涂紅色,高一肯定不會喜歡。
正猶疑著,眼前一只手伸過來,從這瓶瓶罐罐中準確無誤的挑出luo色。
我抬頭,小漏正將指甲油塞到我手中︰「听我的,這個肯定好看。你那一雙美手,不能白白糟蹋了。」
我接過來,試了試,在燈光下將五指並攏,左右端詳︰「嘿,還真不錯。」
小漏在我床邊坐下,看我一個一個涂完指甲,才道︰「怎麼回事兒啊?」
「什麼?」
她大手一揚︰「少跟我裝糊涂,外面內位,怎麼回事兒?」
我大吃一驚︰「還沒走?」
「你跟這兒裝鴕鳥呢,他能走麼?說說……到底什麼事兒?」
看小漏興致的樣子,我實在不好意思再遮遮掩掩了,只好坦白從寬︰「他要在天下曉找個情,婦。」
「不對吧……」小漏抱著雙臂,眯起眼楮看著我「人家可還沒結婚呢啊,情,婦這倆字,說早了吧。」
我把床上的指甲油都收了起來,邊做邊說︰「這種人,你當他不結婚是等待真愛呢?他那是沒玩夠!再說了,他就是沒結婚,在這里包.養一個女人,跟包.養情.婦有什麼不同?狗眼看人低的沒素質的!」
「哎哎哎……」小漏推了我一把「憤青啊你。」
好吧,是有點過分了。我撇撇嘴,再不說話。
她站起身,頗為不滿的送我一記白眼︰「我不管你怎麼想的……反正趕緊把這尊佛爺給弄走。這都幾點了,前台經理都快哭了!」
「讓他哭讓他哭!」我興致「我還沒見過男gay哭呢!給他男朋友打電話,我要觀摩男人怎麼哄男人!」
小漏正好走到門口,听到我這沒心沒肺的話,頓時轉過身來,以手做刀狀,放在脖子下面,狠狠的道︰「我再給你十分鐘時間,十分鐘之後再不出來,我先把你了結了!」
我做出一副「我好怕怕」的模樣,兮兮的。
她懶得再理我,直接摔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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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吞吞的站起身,慢吞吞的穿好鞋,慢吞吞的挪到門口……深呼吸一口氣……
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吸完,眼前的門就被人推開了。
我一個著急,被嗆了一下,嗆的我眼淚都出來了,只好彎下腰使勁咳嗽。
來人走過來,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背,我伸手格開他的手︰「不用,謝謝。」
他顯然不在意我說什麼,只固執的一遍一遍拍我的背。
我覺得背上的那只手卻比嗆住的這一口氣還要折磨我。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恢復正常,避無可避的直起身來,面對他。
就算心里多不願,我還是要扯出一記笑容︰「辛少。」
「明天我叫司機來接你,這里有什麼要緊的事,盡快交代。」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就這樣。」
就這樣?
去就這樣。
在他轉身之前,我拽住他︰「等等。」
「辛少,真對不住。您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可我的意思想來還是未對您傳達清楚。」
我停下來,仔細的看著他的表情,確定他沒有要動怒的跡象,才鼓起勇氣將下面的話繼續說完︰「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而且,我很愛我的男友。
他听完,出乎意料的笑了一下,帶著嘲諷和輕蔑的意味︰「這有什麼關系?我也並不只你一位女友。」
「那是您的事情,辛少。」我仰著頭直視他「恕我直言,您的要求實在無禮。」
辛穆上前一步,臉上是笑著的,可眼底卻一片冰涼,聲音淡淡的辨不出喜怒︰「初塵,我知道你要做什麼。欲擒故縱這一套,我很樂意陪你玩。只你不要失了分寸,待我真的沒了耐性,後悔的怕還是你。」
我偏過頭去,咬著唇,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在我耳邊輕笑了一下,然後一把摟過我,咬上我的耳朵︰「我倒寧願你真的不懂呢。」
然後他若無其事的直起身,隨意的揉了揉我的頭發,好似我們真的是一對善男信女一樣。我想起幾個小時前,我跟高一吃飯的時候,他也這樣撥弄我的頭發,一時間滿腔的憤怒都化作了委屈,忍了許久的眼淚到底還是流了出來。
我伸手去擦,卻不想辛穆搶先一步,他用雙手扶住我的臉,看了我許久,忽然欺身親上我的臉,嘴里還不住的呢喃︰「你一定不知道……一定不知道,你這個樣子有多迷人。」
有人說女人是水做的,任男人再怎麼堅韌,也逃不過似水柔情。
這是我想要的結果,這也是我抗拒的結果。我到底該哭還是該笑呢?人活到連喜怒都不知該何去何從的地步上,當真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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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的時候,小姑姑給我講灰姑娘的故事,我那時還不太懂得,王子喜歡上一個漂亮的姑娘,為什麼還要那樣繁復難懂的情節,當小姑姑講到王子拾到了灰姑娘的水晶鞋時,我歪著頭打斷她︰「不是說她身上所有的東西在十二點都會變回去麼?」
小姑姑停頓了一會兒,想了想,告訴我︰「但她的鞋子不會。」
「為什麼?」我愈發執著「如果鞋子不會變回去的話,那麼她為什麼不拿著另外一只沒變回去的鞋子去找王子?」
小姑姑終于敗下陣來,一手撫額,大喊︰「嫂子,嫂子!我不要給小塵塵講故事啦!」
所以說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已經明白,所謂童話,就像是武俠小說里所謂的寶藏一樣,所有人都相信它有,除了作者和讀者。
第二日是個艷陽天,我徹夜失眠,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昏昏沉沉的睡去,夢里面都是小時候的事情,最終還是從夢境的幸福中醒來,再無睡意。
辛穆昨天走的時候,終于答應給我考慮的時間。
放在枕頭旁邊的手機響了起來,我接起來︰「喂?」
高一的心情很好的樣子︰「醒了麼?」
我笑了笑,明知他看不見︰「剛醒。」
「這麼早?」
「知道你要來電話嘛……」我手里玩著自己的頭發,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臉一定是微微的紅了,因為我感到它在發燙。
「唔……」高一笑起來「你再睡一會兒,中午我去接你。」
「好的呀……」
說完,被自己這近乎撒嬌的語氣嚇了一跳,多少年沒用過這麼少女的語氣了。高一那邊也是愣了一會兒,而後他低低的笑了起來。
我怒道︰「笑什麼呀!」
他回答的欠揍極了︰「你說我笑什麼?」
正要說話,听得他那邊有人在低低的說了些什麼,他正八經的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叫他們稍等一下,我馬上就去。」
說完,又開口對我說道︰「二兒,我突然有點事,要是中午沒給你打電話,你就先吃點東西吧不要等我了。」
「嗯……」我意興闌珊「我知道了。」
高一壓低了嗓音,略帶威脅︰「要好好吃飯,听到了沒有?」
「Yessir!」
他笑起來,而後掛斷了電話。
我捧著已經被捂熱的電話,傻兮兮的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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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時候高一果然沒有打電話過來,小漏喊我去樓下吃飯,我委實有些餓,在心里把高一這個不守承諾的小人漫罵無數次,心有不甘的下樓去了。
鴿子的吧台上擺了一個盒子,雖離著遠,我也大概看到卡地亞的lg,正猜想是給誰的,就見她向我揮揮手。
我走過去,鴿子將盒子推到我面前︰「喏,辛少差人送來的,說是給你壓驚。」
我打開……珠光寶氣,晃的我險些睜不開眼。
「哇……」鴿子也探過頭來「辛少看上你了?」
我嗤之以鼻︰「他那是看上我?他那是不拿人當人,不拿錢當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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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昨天的事情在我心里還橫著呢,辛穆這一送來項鏈,我頓時雪上加霜。也不知他是真有心給我壓驚,還是想在我脆弱的心靈上猛勁的踐踏。
午飯自是沒心情吃了,昨夜睡的不好,我干脆回到屋子里補覺。
再一睜眼楮,天都黑了,時間過的太快了,什麼都還沒做呢,一天就過去了。窗簾沒有拉,不遠處的霓虹燈五光十色,晃的我眼楮直疼。正琢磨著是再躺一會兒,還是起床,門就被人敲了敲。
我懶得答應,想必也不是什麼急事。
門口卻有人壓低了聲音道︰「我不急,讓她再睡一會兒吧。她睡不好了,脾氣很大的。」
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我面上一紅,不由鄙視自己的小女兒姿態。
「她可都睡一下午了啊……」
我翻了個白眼,兩廂一比,小漏怎麼顯得如此粗魯。
仿佛是覺得自己的理由不夠有說服力,小漏又道︰「跟你說啊高少,您可別慣著她。這丫頭我太知道了,你對她好,她不稀罕,反而覺得是你犯。你得跟我似的,對她不假辭色,這不能讓她覺得你把她當回事兒了!」
高一笑了笑,過了會兒,道︰「我確實挺把她當回事兒的。」
我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聲音還沒落,門就被人推開了,高一被人推進來,一個踉蹌,險險站穩。
門又被人狠狠關上,小漏的聲音帶著些許得逞後的快意︰「我說……白馬王子給你送來了,安全措施在你床頭櫃里有啊,橘子味的呢。」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高一一把抱了過去,他高大的身子躺在我身側,無端將我明明是kingsize的床顯得分外短小。
「喂……你穿著衣服怎麼能躺上來啊!」
我本是嫌棄他穿著外套躺在我淡藍色的床單上會把床單弄髒,可話一說出口,方覺出歧義,頓時整張老臉紅的像是調色板,就等著誰來拿我的臉去做染色劑了,一準比蘇丹紅好使。
「不好吧……」他的聲音帶著戲謔「我有點害羞……不過既然你都要求了……」
「哎哎哎!」我火速從他懷抱中掙月兌出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轉過身,和他對視。
同他面色如常的臉比起來,我這張臉簡直太不淡定了。
高一長手一伸,將我攬到他的懷中,彼此近的連呼吸都能夠听得到,氣氛實在太曖昧,我咬著唇,覺得還是說點什麼好。
「你……你怎麼來了?」
「還問我?」他不滿的挑眉「是誰說要同我一起吃飯的,你這不守信用的小人。」
我咧著嘴,笑的好不得意︰「是我嘛?肯定不是啊……一定是你的哪個小情人說的,你倒怪在我頭上,過分!」
「哪來的什麼小情人?」
「那可說不準……」我撇撇嘴「在天下曉,我見多了像你們這樣的富家子弟,哪個不是左擁右抱,三五天的換女友?」
說完,耳邊卻沒有他調笑的聲音,我抬起頭來看他,才發現他那一雙漂亮的眼楮正緊緊的盯著我。
他喘著氣道︰「這麼多年……」聲音卻慢慢沉了下去,復又低低響起︰「我心里只你一個。」
我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平時再如何伶俐的嘴,這一刻也終覺愚笨,便也只能緊緊的握住他的手,將這一刻,視為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