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 【45•沾親帶故】

作者 ︰ Aine

45•沾親帶故

早上還是晴好的天,下午卻似將有雨。黑雲一層一層壓向天邊,直到吞噬了最後的光亮。是夜已降臨,還是山雨欲來,分不清,總是陰沉沉的黑。

屋里只有我跟護理兩個人,高一早已識趣的回避。

燈不點,窗不開,我把自己關在黑暗里,關在壓抑的陰雲中。熟綠的闊葉垂在枝椏,潮悶的微風無力撥弄,蟬也叫得無力。雨下不來。天地間凝起戾氣,暴雨前的悶雷挾風夾電由遠而來,聲勢漸大,殺氣騰騰。壓抑的喑嗚翻滾咆哮,匯聚成開天闢地的一聲怒 ,余威在無止無窮夜的黑幕絲絲據裂開。

地也在顫,人躲不開。

漆黑的天幕炸開了膛,雪亮的一條白閃。霎時間,清清楚楚,人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我正要叫護理去把窗子關上,猛然間就听到有人在走廊盡頭奔跑而來的聲音。

護理知道我在等人,听到聲音,下意識抬起頭來看我。

我沒說話,她便又看了看窗外的雨,自言自語︰「這雨下的真急。」

門被砸的咚咚響,護理去開門。

門一打開,便是朝思暮想的他。咫尺之間,我只覺天涯海角般的難。他自雨中而來,褲腳滴著水,頭發衣服盡濕,少見的狼狽。

護理沒想到開門居然會看到這樣狼狽的一個人,頓時手足無措︰「先……先生,你找誰?」「出去。」他聲音不高,卻是鐵板釘釘不容置喙。

護理回頭看我,我點點頭︰「沒事的,去吧。」

辛穆甩掉頭發上的水。

臉凍得青灰,那眼里卻燃著火。

他一言不發的朝我走過來,然後猝不及防的一把摟住我,摟得太緊,冰冷的雨水順著他的衣袖褲腳流下來,滲到我身上。單衣浸透水,包裹不住身體的溫度。

,只是兩條肉身,割舍不開,毫無掛礙。

兩行溫熱的液體留在我脖頸上,男兒有淚不輕彈,我從來不知道他也會默默的哭泣。

我推他︰「去擦擦吧,小心感冒。」

他不語,只緊緊的抱著我。我的手自他衣服下擺伸進去,仔細的他後背的傷口。

皮肉外翻,還未結痂,雨天這樣一鬧騰,好的更慢,若是感染,後果更加嚴重。貼著他的耳朵,問他︰「疼麼?」

他不答,反問我︰「疼麼?」

「疼,可我不怕。我就怕你再不要我了。辛穆,如果我以後真的沒辦法生孩子,你就再找一個出身良好的女孩子結婚吧。」

辛穆頭發上的水滴到我臉上,冰冰涼涼的,他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卑微和祈求︰「初塵……你別離開我。」

我不敢說,更不能做任何承諾。世事無常,有些時候離開也並非不愛。

「我想听你說,吟漣的事情。」

或許一切出乎我意料的變故,都不過是有心人的一場蓄意的策劃。

說起來,吟漣的命也挺富貴的。起碼,是跟辛家沾了點親,跟初家帶了點故。

想想不久之前我還一門心思的想把我父親從監獄里弄出來,就好笑。

弄出來,看人家三口人團圓,有勁麼?

上次父親給我講的他和辛穆的姑姑那點陳年舊事原來並非全集,我在辛穆這里,了解到了後來的事情。

新婚的父親並不滿足自己儀態端莊的妻子,總覺著不如那個和自己青梅竹馬長大的辛家女子好。

辛穆的姑姑新婚之後也不喜歡自己道貌岸然的丈夫,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懷念那個有勇氣帶自己走,有勇氣面對打罵而不放棄愛情的初家男人。

有句話怎麼說?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有了心里的渴望,有了合適的時機。這麼多年心里的惦記終于在一次外出公辦中,償了願。

我想起那時候吟漣喊辛穆哥哥,原來並非歡場上無聊的「哥哥妹妹」,而是貨真價實的辛家公主。

哀莫大于心死。

可我听到他說這些,感覺自己不是悲哀,不是傷心。是一種近乎于冷漠的無關痛癢。

這世上所有的人都負了我才好,我也便終于可以了無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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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來的時候,辛穆也在。他們二人沒有寒暄,沒有問候。高一輕輕的拍了拍辛穆的肩膀,男人之間的義氣不言而喻。

我正在收拾出院的東西,見他來了,也沒空招呼。

一邊疊著衣服,一邊問他︰「吟漣現在在哪?」

他顯然是沒想到我會這麼問,一時竟愣住了,然後回頭看了看辛穆。

我笑︰「甭看了,我都知道了。這妹妹白長了二十年,我可還沒正式認識認識呢。從前給我打工的時候,我可沒把她當個公主對待,想想是我這做姐姐的失禮。你安排個時間吧,別跟我說你找不著她,也別說她不願意見我。事兒都這麼攤開了,再掖著藏著,沒勁。」

辛穆走過來,幫我把疊好的衣服放進兜子里,問我︰「都放進來了?」

我想了想,然後點頭。

他檢查了一下,冷笑︰「披肩呢?」

我︰「……」

他嘆了口氣把放在沙發上的披肩卷好,裝進去。

辛穆回頭看呆立在一邊的高一,語氣淡漠︰「叫她來一趟吧。這麼多年,初塵享受到的,初伯伯一點沒差了吟漣。她應該來見見自己的姐姐。」

高一低著頭,手無意識的扶著病床上的鐵欄桿。

過了良久,點點頭︰「行,等二兒身體養好了,我叫她來。」

我擺手︰「甭等,我現在身體就挺好。」

高一蹙眉︰「二兒……」

「少跟我來這套。這都什麼時候了還護著呢?」我放下手里的物件,冷笑著看他「高一,差不多得了。我想見她,方法多得是,不過不想讓旁人看熱鬧而已。」

高一欲言又止,我無心理會。被辛穆牽著離開。

外面的天氣依然初秋,冷颼颼的。我還穿著短袖,不禁打個冷顫。

辛穆把我裹進大衣里,下巴放在我頭頂,這姿勢走路很不舒服,兩個人一路惹來無數注目。

「多帶件衣服好了。」

他笑︰「這樣抱著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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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身體無恙。拒絕了辛穆要求陪同的請求。獨自出門。

來的有些早,而吟漣的飛機又晚點。于是在機場的咖啡店買了杯咖啡,捧著杯子往里面的免稅商場逛。雖然是早上,但這里的人也還滿多,我漫無目的地閑逛,乘扶梯到三樓。然而,就在快轉角的地方,似乎瞥到身後一個熟悉的身影。

比吟漣更早到的宋阿姨,又玩什麼貓膩?

不動聲色的來到旁邊一個櫃台,不是專櫃,是設在環中空樓梯邊上的一個賣太陽鏡的櫃台。我假裝彎腰打量著一個個新款太陽鏡,還不時與售貨小姐閑問著,襯著機會偷偷瞄向鏡子,身後幾個逛街的路人如我一般閑散得走著,有的四處張望路過的櫃台專櫃,有的低著頭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再正常不過。我盯著那對兒中年男女離開,才收回目光。

來給宋阿姨接機的人,再熟悉不過。僵硬著直起身子,忽然覺得這人生,倒也當真如戲。

吟漣到的時候,我正在甜品店里大快朵頤提拉米蘇。

她也不知怎麼找著我的,拎著一個小鉑金包坐在我面前。精致的妝容,和從前的清湯寡水一點也不一樣。穿著Versage的秋季高定,我冷眼打量,光是這身行頭就得六位數。

拿起旁邊的紙巾,擦了擦嘴︰「要不要吃一塊兒?」

她明顯不安,雙手交握著放在桌子上,听了我的話,搖搖頭︰「初塵姐,我……」

「別緊張。」我笑了笑「說起來,我還要謝謝你。」

想起不久前,小S在頒獎典禮上對曾寶儀說,其實你不是我的敵人,你是我的恩人。

這話,真想原封不動的送給吟漣。

可我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算了。

她坐直了身子,焦急的看我︰「初塵姐,你真的要听我說。其實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那個孩子的父親,不是高一。我也不知道是誰……當時我哥哥問我的時候,我不敢說。只能告訴他是高一。因為我知道哥哥喜歡你,他一定不忍心你知道。所以就會幫我隱瞞。可沒想到,哥哥會去找高一。高一當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就來問我……我當時太害怕了……就跟他說,如果不幫我。我就告訴你……告訴你,我的身世。」

嘴里膩的難受,提拉米蘇果然不能吃太多。想著一會兒是要杯檸檬汁還是蜂蜜柚子茶。看著眼前的吟漣,真的覺得好笑。

「就這樣?」

她抬頭看著我,點點頭。

世事果然無常,誰能想到我跟高一,就因為這種事情而分開呢。

我撫額,真真覺得他們的邏輯沒法接受︰「好吧吟漣,我只能說。你太自私了。」

「而我,也比你好不到哪里去。將心比心,你終究只是個導火索。我跟高一,分開太久。我不是當年的我,他亦不是當年的他。」

有些人,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在不正確的時間里遇見正確的人,已經注定了結果的慘烈。

那麼過程如何,又有什麼差別呢?

疲憊的回到家,辛穆在床上睡的正熟。

我鑽進被窩里,慢慢的梳理今天遇到的這些事情,吟漣口中的所謂「真相」,機場里的宋阿姨和方伯伯。以為平靜如死水的生活在一起驚起漣漪。

從後面抱住他。

辛穆似有感覺,睡夢中翻了個身,把我摟進懷中。

听著耳邊他的心跳,有力而真實。

我慢慢閉上眼楮,將一切煩惱拋諸腦後,只安心享受這來之不易的片刻寧靜。

天漸漸的要冷,在家中蝸居兩天,覺得全身都要發霉。

何靜坐完月子後,她那爽快地銳氣漸漸消失,慢慢變得若有所思起來,我對她的這種變化不大能理解,小漏卻說,何靜與我是不同的,與小漏也是不同的

「那孩子表面尖銳倔強,實際哪經風吹,她這十來年,算是運氣好的,眼下,也許才是真的開始生命。」

小漏難得說這樣深奧的話,我覺得可能最近她也有什麼難過的事。

沒等我問,她轉而又說,「我看你倒是不同的,真正的刀,藏在心里。」

說這話的時候小漏正在壓花,把那干透的花瓣小心得印在棉紙上,不弄出一絲兒皺褶,抬起頭對她一笑。

我也笑,模了模她的頭發。以前的她從不做這樣的事情。今日為何如此,她不說,我也不問。

幾年的時間,本以為可以做到更超月兌,卻發現,這樣一個特殊的群體,每一個個體的傷痛,都為全體所受,我必將繼承她人的傷,因為那共同的命運幾乎指日可待,就在前方

而我,或將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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