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生產(上)求月票
某一天清晨醒來,寶寶在我肚子里翻了個身,我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四肢有力的舒展著。那一刻,我仿佛四肢百骸都充滿了力量,為這預想中的新生,為她強壯的體魄。
那個時候,孩子在我的肚子里長到二十周半。就在第一場秋雨來臨的兩三天之前,我開始能捕捉到胎動的感覺,盡管只是一天當中的某些時候,而且隱隱約約,像蝴蝶扇動翅膀那樣細微,她確實在那里動了。但是,有一次我去逛了整整一天的街,累的筋疲力盡回到家之後,她有整整三天一動不動。
我忽然明了原來我一直以為參透了的人生,其實不過就是月復中胎兒的每一次心跳。辛穆,你從來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麼。你錯過了你女兒的第一次揮手,你沒見過她是如何從一顆小小的黃豆長成如今四肢健全的模樣。你不懂我為何日夜煎熬,不懂一位母親的寢食難安。你在豪華的酒店吃著空運的海鮮,而我,被我們的寶寶折磨的吞口水都要再吐出來。我不敢說這是生命給予人類的不公,可我在這一刻,才終于可以冷眼旁觀,直到將整個浮世的喧囂都望成眼睫上的塵埃。
不知道是不是很多第一次懷孕的人都有相似的感覺。一開始,我覺得不是懷孕而是誤診。然後開始懷疑它可能長得不大正常。十八周之前它總是不動,又害怕它是不是已經死了。我總是覺得會留不住它,看不到她足月出生的那一天。雖然,在知道她存在之前那一個多月里面,我又跑又跳還目睹了一場車禍,並且經歷了失去父親的痛苦,吃飯有一頓沒一頓,夜晚跟辛穆在床上的時候百無禁忌,她也過的安安穩穩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每天我都覺得很累,不舒服,在床上躺上大半天。累是真的有點累,但更主要的還是不想錯過肚子里面任何細微的動作。這樣子誠惶誠恐,著實不像從前的我。
吃晚飯的時候,舅媽告訴我白天好像有人在我們宅子外面來回觀望。她雖然沒說的那麼清楚,可我也大抵知道她心里的猜測。
既然辛穆已經來了這里,就必定是知道了些什麼。顯然,高一和吟漣都沒有幫我保守秘密,又或許辛穆用什麼有價值的事物來換取這個秘密。
很多時候,我認為重面舊愛,尤其是心里還在愛著的舊愛,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種維持表面氣度的事情從來不是我的長項。
然而比辛穆更早來臨的,是我們寶寶的出生。
十月的青正是最好的時節,退去了暑熱,秋天緩慢的攀上樹枝,摘去花朵。秋風瑟瑟中,我的肚子大的像是裝了一個西瓜在里面。
體重也增長的迅速,原來穿著寬松的衣服現在已經可以撐到每一個死角。腿和腳的浮腫讓我穿鞋都成了困難的事情。更要命的是,我總是失眠,因為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姿勢。
後來舅媽告訴我,在腰後面靠一個墊子,坐著睡。
想必每一個母親都有這種感同身受的痛楚,故而在回憶起來到時候,都不免要灑上一把辛酸淚。所以我總是在午夜夢回之時,一面模著酸痛的脖子,一面同肚子里的寶寶說,將來無論如何都要孝順媽媽,因為在你還未知世事險惡之時,就已經有人為你,付出了這麼多。
我的預產期是十月十日,我每天從日歷上撕掉一頁紙,等著那一天來臨,只是不知道想要見到的究竟是哪一個人。我一個人閉門不出,只有在傍晚的時候,天色幽暗,五米之外看不清對面來人的五官,只有那個時候,我下樓,散步半個小時。不是我想要去,而是必須要去,舅媽跟我說只有這樣生孩子的時候才不會吃太多的苦。
十月二號的那個下午,我的午睡被一通電話吵醒。手機就放在枕邊,我模索著去拿,卻不小心把手機踫到了地上。
鈴聲一遍一遍催促著我,我心煩意亂的坐起來,俯身去撿地上的手機。
就在我的手觸踫到手機的一剎那間,我的羊水破了。
但我看到了手機屏幕上的那一串數字,于是咬咬牙,還是接了起來。
後來很多時候,旁人听到我的這段經歷,都會說我大概是瘋了。
其實不是,我之所以不去管已經破了羊水的自己,而執意要接辛穆的電話,只是因為我也要他領悟這猝不及防。
就如同我當日在辛老爺書房外听到那番話一樣︰緊張、無措……
我接起電話,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我說︰「孩子今天就出生。恭喜你當爸爸了,雖然你一點都不稱職,甚至是個失職的父親。」
我承認我是存心這樣的,我不想讓他趕上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或者還有其他什麼,我沒辦法思考,自己也不確定。但在心里更深一些的地方,直到那個時候,我還是不能相信,他真的會等到這個時候才聯系我。
說完,沒給他反問我的余地,就掛掉了電話,大聲喊著就在隔壁的舅舅、舅媽。他們兩個听到我的喊叫,幾乎可以用破門而入來形容了,然後用最快的速度將我送到醫院。
我整個下午沒有吃過東西,躺在病房待產,狼吞虎咽的吃下兩個天天在電視上做廣告的法式小面包,身上只穿了一件背心,我宮口只開到兩指,陣痛10-15分鐘左右一次。每隔半小時就有一個醫生過來看一眼。然後面無表情的宣布我還不能進產房。
外面的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听到門口有人在高聲的爭執什麼,然後舅舅氣呼呼的推開病房的門,並狠狠的摔上。
我看了他一眼,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舅舅坐在我身邊,輕輕擦了擦我滿臉的汗水,然後輕聲問我︰「他來了,要見他麼?」
在這之前,我想了無數種他來看我的時候,我要如何面對的場景。甚至還預想過自己想一個潑婦一樣對他大喊大叫,打他罵他。
可我終究還是搖了搖頭,陣痛奪去了我最後的堅強。我終于在病房內,痛哭失聲。听到自己的哭泣,我都忍不住害怕,那種悲憫的聲音,像極了午夜里嗚咽的風聲,可是卻偏偏停不下來。
晚上八點,整整五個小時的疼痛,我甚至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醫生仍舊每隔半個小時來一次,八點半的時候,醫生給我打了一針催產素。晚上十點鐘,宮口開到十指,我被送進了產房。
一直候在門口的辛穆也作了消毒,換了衣服。他在產房的門口,孤寂的身影,微微側過頭來看著躺在床上的我。口罩遮住了他的鼻子和嘴,露出我一直最愛的他的眼楮。他的雙目微微泛紅,像極了牢籠里的困獸。
其實得知他要陪我進產房的的事情之後,我一直舉棋不定,但到最後一秒,我向醫生提出來我不想讓人進來來。他被擋在外面,我們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面無表情。可能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這麼做不是因為生他的氣,而是因為那種仿佛沒有盡頭的疼痛,他根本不懂,也無從了解。我害怕極了,完全想不出來怎麼才能把這麼大一個東西生出來。我覺得我要死了,如果是在從前,我會希望他在我身邊,而在那個時刻,我只想一個人面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