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孩子
對于如何潑人冷水這件事情,我好像做的是格外的得心應手。
那天之後辛穆很久沒有來過,期間倒是派人來接過清清幾次,我跟他的助理說明了孩子起名字的事情,原本以為他會反對孩子跟我的姓,但是那天助理送孩子回來的時候,也只是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辛總說一切隨您的意願。」
他這麼一說,倒有幾分無所謂的態度,說難听的,這是不是跟我倆玩破罐子破摔呢?
哦,合著孩子生下來還沒一年呢,過足了當爸爸的癮,就不上心了是不是?
我跟舅媽嘮叨了一下午,最後總結性的問了舅媽一句︰「您說他這人是不是太過分了?辦的這叫什麼破事兒啊!」
舅媽剛給自己家孩子換好尿布,我弟弟一周歲多了,這幾天愈發的有了脾氣,半分鐘照顧不到就能把自個兒給折騰的人仰馬翻,舅媽痛下決心的說一定不能讓孩子太早學會總路。
「我看你啊,閑得慌!」
「什麼啊……」
這怎麼還胳膊肘往外拐呢?
舅媽抬頭看了我一眼,不緊不慢的說︰「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啊。你看你這不是雞蛋里挑骨頭麼?你就是看不上人辛穆,他做成什麼樣子你都不會滿意,他這麼委屈求全的,你說人不在乎孩子。那我倒是問問你了,要是他真跟你為了孩子跟誰姓這件事兒打起來,你是不是就消停了?」
我立馬跳起來︰「消停什麼啊!給他臉了!憑什麼跟我打啊他!那是我孩子!!」
舅媽無奈的看著我,然後聳聳肩,一副「你看吧……」的表情。我便立時如墜寒窯,心頭的憤怒之火一下就滅了。
悻悻的坐下來,給清清喂了點水,然後道︰「我就是覺得他故意的……你看,他最近都不來接清清玩兒了,孩子正是學說話、認人的時候。他但凡上點心,能這麼不管不顧的嘛?」
「初塵,原先我咋沒發現你這麼能作呢?」
「那是他沒把我逼到份兒上。」
「人怎麼了?」舅媽湊到我跟前,看著我「哎,曉曉。舅媽說這話可一點都沒別的意思啊。這段日子人辛穆怎麼對你們娘兒倆,我可都看見了。就算以前他犯了再多的錯,那也是兩戶人家的恩怨,你就打算為了別人,一輩子不搭理你閨女的爹?」
我低著頭,模著清清的手指︰「不是別人,他是我閨女的爹。那我還是我爹的閨女呢。不都一樣麼。將心比心,我就是覺得他要是真心愛我,是不可能把我推到那種地步的。」
「哪種地步啊?」
「在親人和愛人之間掙扎受罪。」
舅媽握住我的手,順帶著把我手心里清清的手也握住︰「我是打心眼里心疼你這孩子,你舅舅多少個晚上睡不著覺,就說你一個女人自己帶孩子不容易。雖然錢上你是不短不缺,可女人畢竟天生需要呵護。你不能總這麼倔著。你們兩家人的事兒呢,舅媽到底一個外人,說多了也不合適。只是我覺得,你們倆當初在一起的時候,不是為了旁的人,不是為了旁的事兒。就是簡簡單單,你愛他,他愛你,僅此而已。可現在卻要為你倆之外的人而放棄這段感情,曉曉,你覺得這樣好麼?」
我反手握住舅手︰「舅媽,我知道你沒把我當外人。這麼久以來你也從來不跟我外道,又能幫著我的地方你是從來沒含糊過。我剛生完清清那會兒有多煩人我自個兒心里有數,說句不好听的,就是親爹媽,都不一定待見那會兒的我。你能這麼照顧我,我心里感激。咱們一家人,不說這些客氣話。你今兒跟我說這些,我也知道是我跟辛穆的事兒你和舅舅看著著急。其實我跟他分開,最開始可能就是因為我父親。但是後來,我能做到這麼堅決,是因為更重要的原因。」
「我懷孕的時候,在青見到過他的車。舅媽,說實話,那會兒我心里還存著一分念想。我知道,以他的能力,知道我在哪個城市真的是太容易了。我雖然沒有想好要不要原諒他,可那時候我是有希望的。直到後來……舅媽,你知道嗎,每一日每一夜,孩子在我的肚子里做著各種胎動。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他怎麼還不來?」
舅媽蹙眉,過了良久,才問道︰「所以你現在不原諒他,是因為你覺得他沒有那麼在乎你?」
我點頭︰「我不要這個孩子成為他在我身邊的責任。也不要孩子成為我的籌碼。既然感情都不在了,那倒不如瀟灑一些。」
舅媽看著我,深深的嘆了口氣,什麼都沒有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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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時候辛穆又派助理來接孩子。清清這幾天正是暑熱難耐,整宿整宿的不睡覺,我不敢用空調吹她,只好用扇子輕輕扇她的後背。
這回她去辛穆那,我可算是撿著個空子好好休息休息。
不知道幾點鐘,我被電話鈴聲驚醒,心驚肉跳的趴起來接電話。
辛穆的口氣很沖︰「你怎麼才接?」
我被他問的有點懵了,外面天已經黑了,牆上的鐘走到兩點二十分。「我在睡覺。」我回答,半夜還能干嘛?
他頓了一下,換了種比較禮貌的口氣︰「清清發燒了,我已經請了家庭醫生。可是她一直在哭,我想她應該是想見你。」
我立刻清醒了︰「我馬上過去!她現在怎麼樣?」
「就是市政府旁邊的那個小區,她剛剛量體溫已經是38度2……」
「我馬上就到。」我沒听他說完,掛掉電話,用最快的速度拿了錢包手機,隨便披了件運動衫,就沖出去。一路跑到大路上直到攔下一輛出租車。
快到市政府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穿了件很薄白Tee卻沒帶bra,只能把外套的拉鏈拉到最高。
五分鐘後,車子停在那個只有別墅的小區里,我一邊付錢一邊打辛穆的手機。
門口保安听說我要找辛穆,很殷勤的告訴我怎麼走。我連忙到了謝,往那幢燈火通明的別墅跑去。
清清坐在小床上面,眼楮哭得通紅,身上的衣服沒有換,還是早上走的時候穿的那件,此時已經褶皺不堪。不過值得欣慰的是精神倒還不錯。保姆正好進來,拿著一件衣服說要給她換衣服。辛穆背對著門蹲在床邊,嘴里唱著幾句根本不成調的兒歌。
看到我來了,清清又興奮了一下,眼淚還沒干又在笑了,伸出雙手要我抱她。我過去握住她的手,手心又干又熱。
我抱起清清,問辛穆︰「什麼時候開始的?醫生說是什麼病?」
他站起身來,看了看清清,又看著我回答道︰「驗過血,可能是流感。」
清清吵著不肯睡,生病的小孩子脾氣總會變壞,那個晚無論如何都只要我抱她,可能是因為我是她媽媽,也可能只是因為另外兩個人都騙過她吃退燒的糖漿。不管是什麼原因,我就那樣一直抱著她,在房間里一邊走一邊輕輕的跟她講話,讓她安靜下來,閉上眼楮休息一下。她從來沒有這樣哭鬧過,我知道她肯定很難受很難受。如果是從前的我,看到這樣媽媽寶寶的煽情場面會覺得虛偽老套,笑都要笑死了,但那個時候,我抱著這個十個月大、十八斤重的孩子,從凌晨三點一直到四點半,沒有覺得累,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不斷的落下來。
差不多三點半的時候,我打發保姆回去睡覺,辛穆坐在沙發上沒說話沒走,他幫不上手,眼楮卻是不離開我們娘倆。
等清清睡熟了,我把她放到床上,模模她的臉還是很燙。我的兩條胳膊幾乎沒知覺了,手抖得拿不住東西,但還是拿了手機跑到走廊上去給我舅媽打了個電話,一听到舅聲音就趴在窗台上面哭得稀里嘩啦的。搞得她還以為出了什麼性命攸關的事情。問清楚來龍去脈之後,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為了安慰我,她嘲笑我大驚小怪,然後告訴我︰「會不會是麻疹?我兒子那會兒也得了這個病,發三四天燒,燒退了,疹子一出就好了。百分之十的小孩都要經過這個病的。」
我將信將疑,不過總算放心了一點。掛掉電話,回頭看見辛穆在病房門口看著我。見我看他,便走過來。
他一走進,我才發現他手中拿著的外套。
「夜里有風。」
酷暑難耐,哪里有什麼風?只是我的小臂痛的似是壓了千斤重,真的有點筋疲力盡的感覺,連說話都沒有力氣。
辛穆走過來,將他的薄外套披在我的肩上,然後良久沒有動。
見我沒有拒絕,他便又輕輕的把我抱進懷里。
「別擔心……萬事有我。」
「如果她有什麼事……如果她有什麼事……」我哭得口齒不清了,我想說的是︰如果她有什麼事,我一定不會原諒我自己的。
「她不會有事的。」他摟住我的肩膀告訴我,「都會好的。說不定到明天早上就全好了。
我點點頭,嘴里重復︰「嗯,一定會好的。」
早上的時候醫生又給清清抽了血,檢驗結果一個小時之後就有了。
「最常見的嬰兒斑疹,不會有並發癥。」醫生解釋道「沒什麼特別的治療辦法,發3、4天燒,紅疹會在一兩天里退清。」
我嘴里念著︰「謝天謝地。」
卻又忍不住抱著清清哭起來。
因為高燒,還因為不肯吃藥,清清之後幾天的時間還是在辛穆的家里輸液。
有一日快到半夜的時候,我靠在沙發上睡著了,不知道多久之後,被電話震動的聲音吵醒。辛穆從我身邊坐起來,很輕的說了一聲「對不起」,走到病房外面接電話。有那麼一會兒,我搞不明白我們兩個人是怎麼擠在一張寬不到九十公分的沙發上睡覺的,迷迷糊糊的似乎還記得他的手臂環抱住我身體的動作。到那時為止,我兩天沒有好好睡覺了,沒洗過澡,頭發都打結了,衣服上沾著清清吐出來的東西。而他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們卻可以離得如此之近。
大約三天反復的高燒之後,清清慢慢好起來了。退了燒,她立刻又精神起來,紅疹開始出現在頭頸和胸口,迅速蔓延到背、**、胳膊以及腿上,像細細的沙粒灑在皮膚上面,似乎並不很癢,只是看起來有些滑稽。又過了兩天,疹子就差不多退干淨了。回過頭來看,短短幾天里的事情對我來說好像有一年那麼長。原本以為是場災難,卻也不過就是小朋友當中最常見的流行病。可能有一天,我也會不以為然地對清清說,不要緊的,不過就是最普通的嬰兒疹而已。
她燒退之後,我就抱著她回到舅舅的家里去了。辛穆親自送我們回來。我不肯坐在副駕駛席,只抱著清清坐在了後面。
在後視鏡中,我看到自己疲憊不堪的面容,沒有絲毫美感。鼻尖處泛著油光,頭發也沒有了往日里利索的形象。清清安靜的躺在我懷中,自從她病了這一場之後,更是越發的離不開我。
辛穆再後視鏡中同我對視,我躲閃不及,只能靜靜的看著他。
「我下次什麼時候來接她?」
「隨你。」
只要孩子開心,只要她健康。所有的一切,包括我那可笑的自尊,都不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