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揪心
「二爺,已經亥時三刻了,也該歇著了。」莫硯站在一旁拿著碩大的孔雀羽毛的扇子替王甫生慢悠悠地扇著風,「雖說朝事要緊,可二爺還病著,二爺也該注意身子才是。」
「咳咳……」
莫硯的話還未說完,王甫生便蜷著手猛咳了幾聲,臉色竟是蒼白得嚇人。
莫硯忙斟了一杯溫茶給他,「二爺,你可要急死奴才了,要不要召陳御醫來給二爺瞧瞧?」
他端著茶飲了一口,搖了搖頭道,「不過小病而已,哪里就值得驚動太醫了?」自那日暴雨之夜,王甫生便病了,剛開始也不過是頭暈流涕而已,又過了幾天竟咳了起來。
「二爺……」莫硯還要再說,王甫生已擺了擺手,「如今鄚州饑荒,正是需要銀兩的時候,只是如今財政又吃緊,哪里有那樣多的銀錢去救災?再加上吏治不清,就算拔出十萬兩白銀,到災民手里恐怕就只剩了一成。」
「朝廷的事奴才也不懂……」莫硯一臉緊張地瞧著王甫生。
王甫生不輕不重地蹬了莫硯一腳,「知道你不懂,難不成你以為我是說給你听的?」
莫硯受了一腳反倒高興起來,笑嘻嘻地道,「二爺能在奴才面前說,那就是瞧得起奴才,是給奴才的賞。」
「得了得了,你還蹬鼻子上臉了。」王甫生將筆擱下,揉了揉太陽穴,起身往外走,莫硯忙不迭地跟在後頭。
走至正院,王甫生背著手站在院門外,低聲問,「她如何了?」
莫硯瞅了一眼自己主子的臉色,「陳御醫說二夫人這一病傷了身子,身體虛弱,目前還要靜養。」
「哦。」王甫生听了便站在門口,既不進去也不離開,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懸在半空,夜色之下神色莫辨。
莫硯也揣摩不準王甫生的心思了,若說他在意夫人罷,卻那樣待夫人,可若說他不在意夫人罷,每晚卻立在正院門口一動不動。
莫硯想了想,試探著道,「二爺,不如進去瞧瞧二夫人?」
王甫生久久不曾答話。
外頭一陣陣蟲鳴聲,夾雜著微風穿過樹葉的沙沙聲,襯得夜晚越發安靜。也是,如今都過了亥時了,大家都歇了。莫硯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咳咳……」王甫生咳了幾聲,驚飛了樹上棲息的鳥兒,「她怕是已經睡了罷?」
莫硯振奮了精神道,「這個時辰了,自然睡了。」
他點了點頭,目光往正房里那一絲微弱的燈光瞧去,「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來。」
王甫生走至門外時,恰巧遇著了蘭香。自繡心病了以來,蘭香每每要瞧著繡心睡熟了才洗漱歇息,故而每晚過了亥時才睡。她剛輕手輕腳地從繡心房里出來,卻遇著了王甫生。她對這個姑爺一向沒什麼好印象,如今他這般對繡心便越發惱恨起他來。只不過他到底是主子,蘭香無論如何也不能對他甩臉子,故而仍然恭敬地行了一禮,「二爺。」
「嗯。」王甫生應了一聲,正要推門而入時,蘭香攔住了他,「二爺,二夫人已經歇下了。」
他身子微微一頓,「我曉得。我不過是想……」他停了停,艱難地吐字,「瞧瞧她。」
蘭香听了這話,心里頭也不好受,「既如此,二爺為何那樣對我們家姑娘?就算是對家養的奴才也不至于如此罷?」蘭香一激動,音量微微提高了些,眼里散發著咄咄逼人的光,「二爺心里頭沒我們家姑娘,還不如就此撂開了手罷了。深宅大院,夫妻之間一年不見面的也是有的。二爺不如放了我們家姑娘,彼此相安無事豈不是更好?」
「你好大的膽子。」因怕吵醒了繡心,王甫生的聲音壓得極低,威懾力卻一點沒減,「你個做奴才的,倒操心起主子的事來了,也不知是誰給你的膽子?」
蘭香忙跪了下來,哭道,「二爺,奴婢說的是一番肺腑之言,二爺若是降罪,要殺要剮悉听尊便。」
王甫生沉默半晌終是道,「你倒是個忠僕。罷了,罷了,起來罷,這回就饒了你,不過,規矩還是要立的,下回你若還敢以下犯上,三十鞭子是少不了你的。」
「多謝二爺。」蘭香站起身,行了一禮退了下去。
王甫生輕吁一口氣,輕輕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繡心果然已經睡下了,側身朝里,蜷縮在床角,彷如被拋棄的嬰兒。窗戶是開著的,外頭高懸的明月的清光透過紗窗斜斜地射入屋內,因此,屋內雖沒有點燈,但也不是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王甫生在床沿上坐了下來。
他的手慢慢地伸向繡心,可是卻在即將觸及她的肌膚時堪堪停住,縮了回來。她想起繡心曾經那樣斬釘截鐵地毫不留情地對他說,「你走,我不想瞧見你。」
他在這世上活了三十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著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隨時隨地讓他方寸大亂,失盡了風度的女人。他如今真是沒有辦法。她是那樣地厭惡他,甚至連正眼看他一眼都不肯。他又能如何呢?
或許蘭香所說的話才有幾分道理,他是不是應該離得她遠遠的,這樣彼此才能清靜?
「唔……」繡心輕輕呻.吟了一聲,翻了個身,不知是夢到了什麼,嘴里呢喃個不停,雙手也胡亂地在空中亂揮起來,「走,走開,你走開!」
王甫生握住她的手,輕輕地喚了一聲,「繡心?」
繡心卻在夢里驀地哭了出來,「嗚嗚……不要,我不要,王甫生,我恨你!」然後,抓著他的手便塞入自己口中,貝齒一闔,用盡全力地咬了下去。
他悶哼一聲,卻也不用力把手拔出來,只咬著牙忍耐。他能感受到小丫頭那鋒利的牙齒咬破了他的手掌,殷紅的血慢慢地順著他的手掌流下來。
良久,繡心終是松了口,翻了個身轉了回去,被子下的身子一起一伏,顯然是睡熟了的模樣。
王甫生低頭瞧了一眼自己的手掌,靠近大拇指的部分印著整齊的一排牙印,鮮血淋灕,看起來甚為嚇人。
他嘶得抽了一口涼氣,眉毛痛苦地皺了起來,苦笑一聲喃喃自語道,「真瞧不出來,小兔子的牙這麼鋒利。」
回房之後,王甫生自己上了一些藥再用白紗布包了包便歇了,一睡至天亮。王甫生才剛起,貼身丫頭新碧便傳話道,「二爺,端懿長公主讓你起了之後即刻去一趟西院呢。」
「曉得了。」他坐起身,右手的手掌傳來一股子鑽心的疼,他低頭一瞧,手掌包扎的那處竟隱隱透出血絲來了。新碧亦瞧見了,連忙握住他的手,哎呦了一聲,「二爺,這怎麼傷著了?」說著又出去喚外頭的小丫頭,「你快去把陳御醫喚過來,就說二爺手受傷了。」
此時,成碧亦端著洗漱的用具進得門來,見了王甫生的傷處,心底跟明鏡似的,傷在那種地方,這分明就是被女人給咬的,而敢咬二爺的女人,除了二夫人之外別無他人。
成碧是個聰慧過人的女子,在心內嘆了口氣,一物降一物,古語說,多情最是無情,故多情人必至寡情。王甫生早年便以風流倜儻著稱于世,處處留情,孰不知,這才是最無情之人。而如今,他卻能對一個女子患得患失起來,相必是真真留了心的。
她替王甫生梳頭時道,「二爺,雖說女子以賢德寬容為上,但天底下的女子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待自己一心一意?二夫人年輕,正是需要二爺寵愛的時候,二爺若想……」
「夠了。」王甫生冷聲道,「這些事不是你該關心的。」繡心哪里是期望自己待她一心一意,她分明是希望自己離得她遠遠的,最好再也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是。」成碧嚇得手一抖,低低應了一聲。
給手上藥之後,王甫生至了西院正廳,見了端懿先行了一禮道,「孫兒拜見祖母,祖母萬安。」
端懿嗯了一聲,「我知道你近來朝事繁忙,我老太婆耽誤你時間喚你來我這一趟,是想同你說說你和繡心的事兒。」
王甫生道,「祖母請說。」
「我只問你,你對繡心到底是個什麼打算?」端懿道,「她是你的嫡妻,你這般待她,風聲怕是早傳到崔家去了,你也是過了而立之年的人,怎的行事如此莽撞?就算你對繡心不滿,盡可以撇在一邊不管就是了,你房里也不缺人,怎能傷她這樣重?」
王甫生聞言心內酸澀不已,跪下苦苦認錯,「都是孫兒的錯,孫兒糊涂了。」
「糊涂?!」端懿重重地敲了一下手中的瓖金拐杖,怒聲道,「你不僅是我王家的頂梁柱,更是華朝首輔,你這般作為豈是糊涂二字能揭過去的?」
端懿盛怒,王甫生卻只沉默不言,半晌都不吐一字,與他往日舌燦蓮花的模樣相比大相徑庭。
半晌之後,端懿終是嘆了口氣,「得了,你既不待見繡心,這段日子你便不用去見她了,讓她一個人好生安靜安靜。若你回轉了心意,再去求她原諒便是。不過那時,繡心若是不原諒你,那也是你造下的孽障!」
「是。」王甫生低低應了一聲,「孫兒告退了。」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有更。作者每天工作肥來更新真的很不容易,親們真的不打算留個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