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賈母屋子里出來回自己院子的路上,賈璉腦子里一直想著賈珠這個人。
不得不說,這真的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孩子,長相那般俊美,倒不是說賈璉的相貌就差了,賈璉這個身子已經是很漂亮的一個孩子了,只是賈珠身上,愣是比賈璉多了一分文雅斯文之氣,便硬生生將賈璉給壓了一頭去。
一晚上,賈珠不管是說話做事,無一處不妥帖。他比賈璉不過大了三歲,今年才過十一歲生辰,可一舉一動,已然是大人模樣。不管是叮囑賈璉注意身體以後小心行事,還是吃飯時體貼孝順賈母,照顧賈璉元春兩個弟妹,動作嫻熟自然,很明顯不是第一次做了,一言一行,落落大方,盡顯大家公子的氣度。
賈璉記憶里,他讀書很好,在家學里成績是一等一的,早年賈代善還沒走的時候就極疼愛他,如今家學里成人班教書的雲進士,就是府里特意為了賈珠而請來的……
讀書好,樣貌佳,舉止有度,比起貪玩任性,時不時闖禍的賈璉,兩人之間的差距,簡直就是天與地的分別。
誰都喜歡乖巧上進的孩子,就是賈璉自己也得承認,他雖然從前不學無術,可對那些讀書好的學霸,還是挺佩服的。
換了他,自家孩子,肯定也是喜歡听話懂事的那個。
這也就難怪,明明賈璉才是長房的嫡子,可榮國府上下,愣是看重賈珠比看重賈璉的多。
誰叫人爭氣呢!
這要不是賈珠爭氣,大房也不會被壓成這樣。
本來,長房賈璉之前,還有嫡親的胞兄賈瑚,人那才是賈家正兒八經的嫡長孫,賈珠生日還比小了兩個月,按排行,賈珠改叫二爺的。可架不住賈珠會讀書啊,從小天資聰穎,極得賈代善賈母歡心,也不知道怎麼想的,竟是論房排行,賈瑚被稱作瑚大爺,賈珠被稱作珠大爺,等到賈瑚後來沒了,干脆連前頭的珠字也給去掉了,直接叫一聲大爺。
反而是賈璉,如今人稱一聲二爺還不會弄混淆,等到後來寶玉出生,那一個璉二爺,一個寶二爺,分的可清。就單從這點說,賈代善賈母偏二房的這份心,真偏的沒變了。旁人家,沒分家的兩房,誰見過這樣排行的?這一聲一聲大爺的叫,不知道的,還當賈珠才是這府里的長子嫡孫呢!
這麼一想,賈璉不由得情緒有些低落。好難得自己這輩子投了個好胎,有了長房嫡子這麼個金貴的身份,可誰知道,卻還是逃月兌不了學渣的命運,明明父親祖母親戚一大堆,結果,還是個沒人疼的!
賈璉有些捉急,好歹九年義務教育讀完了的,關于紅樓夢的基礎知識看電視背書還是記了一些,賈家最後結局可不大好,榮國府最後衰敗下去,長房這邊貌似是吵架的了,反而是二房,單憑寶玉賈蘭最後還能參加科舉,想來情況還好,這年歲,罪臣之後,可是不能參加科舉的。
也就是說,倒霉的最後只有長房!也就是,他!
賈璉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的,就他,現代簡體字最基礎的語文都學的馬馬虎虎從來沒打過百分以上的成績,認字讀書還能湊合,古代科舉,那可是比現代高考還要難過的獨木橋,真正十萬里挑一的比率,四書五經,詩詞歌賦,他賈璉要能讀出個一二三四來,再投胎轉世個十次那也沒可能。
他就不是那塊料!
那難道,以後就看著二房的臉色過日子嗎?
賈珠最後雖然死了,可人那是活到了娶妻生子的,這麼算算,還有好幾年活頭呢。等到他死,寶玉早出生成為這府里新一代的鳳凰蛋子了,也輪不到他出頭。所以他得一直一直活在二房的陰影下……
這怎麼行呢!
按著現在的規矩,這一家分家,財產大部分可都是長房的,更別說,賈代善死了好幾年了,早出孝了,賈赦也襲爵了,正經來說,這榮國府,那是他們長房的,二房也就是賈母還活著,暫住在這府上而已,真要論起來,賈璉是主,賈珠賈元春這些,那是客。
結果倒好,這主人家在自己家,還得被個客壓住了!
到得最後,長房被抄,二房順道接受了長房的一切——這怎麼想、也絕對不行啊!
這種事,除非踏著他的尸骨,否則,絕對不能發生!
賈璉咬牙切齒的狠狠一握拳︰「得好好想個辦法……」一定得保住長房才行!
忍冬在一旁打著燈籠,猛然听見賈璉說話,忙問道︰「二爺,您說什麼?」剛才也沒听清楚。
賈璉搖著頭︰「沒什麼,我就是說,怎麼還沒到。」
忍冬還當他是走得不耐煩了,不由懊惱自己想的不仔細︰「二爺可是走累了?也是我,竟忘了二爺身上還有傷,肯定不能走太久。要不二爺歇歇,我讓人去抬藤椅來?」
藤椅,賈璉搜羅下記憶,跟電視劇里那些山地常用的滑竿很像,兩根長木棍抬起中間的椅子,人坐在上面,前後兩人抬著走,方便也舒服。從沒做過的賈璉有些好奇,不過到底內里芯子是成人,不會因為這點好奇就給耽誤了事,搖頭道︰「不必了,我這睡得也夠久了,多走兩步也是好的,這天色都晚了,別勞師動眾的。我就這麼問一句。」
這要是之前的玉芝,听賈璉這麼說,肯定是不答應的,必要說幾句都是伺候的人,抬藤椅來是應該的怕什麼之類的話,不過忍冬才被派到賈璉這里來,也不知道是真老實還是扮出來,倒是听話,賈璉怎麼說,她就怎麼是,想了想路上的距離道︰「這里離院子還有些路,天黑了路不好走,二爺要能堅持,半柱香也就到了,若是不能堅持,前頭有個水榭,坐在上面,能看到水上回廊兩排燈籠蜿蜒而去,水面波光粼粼,倒也算是個景致,二爺要是喜歡,不妨去看一看。」
賈璉瞄了她一眼,電視劇里那些後宅勾心斗角的事浮現在腦海,很不敢肯定忍冬這個提議有沒有別的心思,干脆就直接拒絕了︰「燈籠有什麼好看的,烏漆麻黑的,我寧願坐屋子里。」
忍冬便也不再說什麼,小心打著燈籠,囑咐賈璉腳下小心,一邊往賈璉屋子方向走。晴空萱草跟在後頭,皆都是一語不發。
賈璉知道,這是這幾個丫頭還沒對他完全忠心。
就好比他,至今也不是完全相信這四個丫頭。
他們主僕之間,今天才聚在一起,又談何信任、忠誠?
走了一會兒,終于到了院子,賈璉敏銳發現,自己這院子里,多了兩個樣貌老實的四十好幾的婦人,提前回來布置屋子的琉璃站在門口迎他︰「二爺回來了。」一邊給他介紹那兩個僕婦,「這是管家剛派來的,一個是張婆子,一個是李婆子,在院子里負責灑掃。」
賈璉嗯了一聲,沒有異議,抬腳往屋里走去。
不是他對兩個僕婦不在意,放心,而是現在這時候,他就算不放心,那也一點用沒有。
人都派來了,難道他還能把人趕回去,或者查清楚了來歷再用?他只是長房還沒成年不受寵的一個孩子,可不是賈赦這樣的大老爺。
屋子里原先的丫頭都走了,總要有人替補上來的。至于他們背後的人是誰,這已經不是賈璉能做主的了。
打發走了那些偷奸耍滑的丫頭,再來一群不知道是誰的人的丫頭婆子,有些人怕得認為賈璉蠢。就好比玉芝,雖然心思不正,到底是張氏指派下來的人,好歹顧著賈璉安危,這要換了別人,不定還會怎麼樣呢。肯定會有很多人這麼想。
可對賈璉來說,他寧願要一些背後有主的下人,也不願意那些一直伺候原主賈璉的人留在身邊。那些人,太清楚原主賈璉的一舉一動了,一個不小心,賈璉就會在她們跟前露出破綻來。比起這個,如今束手束腳一點,並不算什麼。
反正這些人要是真敢做什麼,賈璉也有的是辦法收拾她們!
進屋坐了會兒,賈璉又有些困了,他現在還是病人,容易疲勞是正常的事,他也不為難自己,洗漱過後就上床睡了。
一夜無眠,很是酣睡了一覺,第二天起來,賈璉覺得渾身都輕快了許多。
猛不丁的,卻听見有人哽咽難言的激動喊了一聲︰「二爺,您醒了?」
偏頭一瞧,卻是個二十三十一二的婦人,身穿著深褐色衣服,頭發挽髻,簪了跟銀簪子,瞧著賈璉的眼神里,是滿滿的愧疚。
賈璉瞬間瞠大了眼楮︰「女乃娘?」
她怎麼在這兒?
不對,她怎麼還能在這兒?!
賈璉腦海急轉,懊惱不迭,他怎麼就漏了,這女乃娘趙嬤嬤,前兒是請了假回家的,這會兒出事,可不就回來了?
這可是最了解賈璉的人之一,自己,該不會叫她看出不對來吧?
賈璉的背心,瞬間驚出了細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