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又開始在曠野列陣對峙,黑森森的鐵甲閃著寒芒,將那刺目的艷陽也映得暗淡無光。
一身金甲的李天祁,立于一匹黑亮的駿馬之上,袍角飛舞,錦帶飛旋,肅著一張俊顏,一對深邃難測的黑眸緊緊盯向對面陣列前的衛子君。
衛子君面色平靜,唇邊微微彎起一絲弧度,一身白色騎服將她包裹得英姿颯爽,大紅披風帶著一股飛揚不羈的霸氣,無論任何情況,任何時候,她都是這樣的光芒四射。靜靜凝視著對面的動靜,一動不動,身體卻凝聚著萬千風華。
稍頃,李天祁驅馬向前,身後兩個士兵挾著一個男子即刻跟上,一直走至離西突厥大軍陣列三十步時,方停下來。
衛子君直視著李天祁,他可是夠大膽的,敢單槍匹馬地來到敵陣,也不怕敵人不守規矩將他亂箭射死。
半晌,才移開目光望向那被挾的男子。
這一望,衛子君立時驚呆在了當場。血液狂涌,心髒狂跳,瞪著眼,張著唇,就那麼的呆在那里。良久,眼眶熱了,淚水象山泉一樣狂涌出來。
那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身材頎長,面目冷峻,花肅顏,卻在見到衛子君那一瞬,淚水狂涌不止。
這個男人,只看一眼,她便知道是誰了,她真的想不到,任是天地翻覆她都想不到,這個男人居然與自己的生父長得一模一樣,那眉眼唇鼻沒有一處不同。這就是她的父親啊,她的親生父親。
那就是她的父親啊。
淚水模糊了雙眼。
她想起了……無數的往事……
年少輕狂時,她曾怎樣傷過他。
無論怎樣的叛逆傷害,他那份無私奉獻的愛都不曾少了分毫。
她的叛逆,她的不遜,她的傷害,他都用那寬闊的胸膛一並收納,從不曾變地默默關愛。
他為她做著一件件她想要的事,她卻嫌他做得不好而扭身便走,留下他落寞的身影,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心糾痛著,淚撲簌簌滾落,抬起那迷茫淚眼,想看清眼前的人。
他曾將她頂在頭上,來回的跑著,讓她童稚的笑聲傳遍整個院落,她曾騎著他的脖子,騎著他堅實的背,他卻由著她的驅逐,賣力的爬著。
漸漸的,她長大了。女兒大了,讓他無法再去親近她。但那關切的目光卻一刻不曾稍離,而她卻毫無所覺。直到有一日,那一直尾隨的目光永遠的消逝在那個塵世,當她想去彌補卻再也找不到他一直守候的身影。
痛,心好痛,淚水決堤般洶涌而出,縱橫著爬滿臉頰。父親,真的是你嗎?真的回來了嗎?我可以再擁有嗎?如果可以給我彌補的機會,我願失去所有,來守護這一切,不再讓你傷心,不再讓你難過,不再讓你只是圍著自己的女兒轉著,卻不敢問她在做什麼。父親,你也是寂寞的對嗎?自從你最愛的小女兒長大,你就開始寂寞了,當她不再需要你的懷抱,你的闊背,你便開始寂寞了。而今我不會再讓你寂寞,我要每日的守在你的身旁。永遠的,永遠的守護著你。
「兒啊……」男子已經滿臉是淚,「爹對不起你……」
「爹……」一聲輕呼出口,這一聲叫的那麼自然,好似這一生一直都在這樣叫著。
馬蹄緩緩向前走動,塔塔的蹄響掩蓋不住心內的激動,翻身下馬,走至男子面前。
「爹……」拉住那雙溫厚的大手,那熟悉的大手,曾經為她做過風箏,做過彈弓,削過木槍的大手,也曾經因為她的頑皮而打過她**的大手,那大手依然溫暖。
「爹……對不起……」衛子君嗚咽出來,泣不成聲。
一對父女緊緊擁在一起,淚水滑過錚錚鐵甲,滑過了那些硬漢的心。
眼看著那對父子,李天祁眨了眨澀的眼,任他們哭過。良久,緩緩開口,「乙毗射匱可汗,這父子也見過了,你,總該有所表現了吧。」
衛子君擦干臉上的淚水,望向李天祁,「你想怎麼樣?」
「可汗當初可以為父投敵,如今應該也可以為父歸降吧。」李天祁面無一絲表情。
「你這是在要挾我嗎?我又豈會受你的要挾。」衛子君語中帶了隱隱的怒意。
「要挾?哦不,我不需要要挾。不過,令堂正在大興宮內做客呢,我會好好款待她的。」
他囚禁了她的母親?瞬間,一團怒火當胸燃起,「李天祁——你好卑鄙——真是想不到你居然如此無恥。」她的確沒有想到,一向不屑于用這種手段的他,居然使出了如此卑鄙的手段。
因著怒氣,燒紅兩頰,一雙俊眸晶晶閃亮,咬緊紅唇,胸部不住起伏,「李天祁,是個男人,你我二人單獨較量一番。」
李天祁看著她燒紅的臉蛋,輕笑。「較量?輸贏又如何?」
「我若是贏,你要放了我父母,不可再用這種手段威脅我。堂堂男人,請你使出正當的手段。」
「哦?這麼說……那晚你趴在我身上,用的可算正當手段?」戲虐地笑。
衛子君面上有了些微的尷尬,隨即恢復常態,「我並未曾要挾你,是你自己不加防範,所謂兵不厭詐,你亦可對我用此等伎倆。但我只針對你,並沒有威脅你的家人,你又怎可用這等無恥手段。」
李天祁微微一笑,躍下黑馬。「好,答應你便是。但你若是輸了,乖乖臣服我,隨我回大昱。」
衛子君沒有作聲,只是解開肩頭的披風,拋向草地。
兩人走向一塊開闊地帶,互相抱拳,靜默片刻,陡然一起出手,霎時一股勁風拂過草原,漫天的草碎彌漫飛起,幾乎迷了眾人的眼。
白衫飛旋,金光流轉,千絲纏綿,萬光閃爍,如雨瀑飛卷,萬川奔流,狂風吹亂花影,驟風卷起雪浪,生生在天地間開了個繽紛絢爛。
兩軍將士都緊緊盯著那颶風般的一個光團,看著那個光團上下翻飛,時而飛向高空時而沉降于地。
兩條絞纏的身影,三百多招亦未見勝負。二人都是極力尋找對方的破綻弱點,當李天祁又一次當胸襲去之時,現了衛子君一個弱點,她一直在極力護胸。
李天祁微微一笑,虛晃兩招,猛地一掌襲胸而來,衛子君閃避向後飛去,李天祁大手緊跟著向前,眼看就要抓到胸際,衛子君急向下墜地,就在要落地之時,一陣昏厥卻突然襲來,閉上眼楮,倒在了地上。
「子君——」李天祁一聲嘶喊,抱起衛子君急飛去,「御醫——快叫御醫——」
西突厥大軍一陣驚呼,大軍呼啦啦向上圍去。
天,突然下起暴雨,西突厥十萬鬼面騎齊齊將大昱軍營包圍,雨水,沖刷著黑甲;刀鋒,閃著幽光。一雙雙堅毅的目光穿透雨瀑直直望向大昱軍主帳。
「如何?」李天祁的目光緊緊鎖住榻上之人,問向御醫林樺敬,這個人,是大昱最好的御醫了。
「陛下,西突厥可汗他曾中過西突厥奇毒,余毒在體內殘留已有近一年時間,會引起偶爾的暈厥。幸好現不晚,時間久了,暈厥時間會越來越長,有可能會長眠不醒的。」林樺敬將手又探在衛子君脈上,臉上閃過一絲異色,終是沒有再說什麼。
「那可否將毒清除干淨?」听到會長眠不醒,李天祁的心一陣裂痛。
「陛下,好在是余毒,臣寫了個清毒的方子,服上一個月,應該無大礙了。」
「快去熬藥。」
「是。」林樺敬退出主帳,見到衛子君的父親依舊守在帳外,身上已被雨水淋透。想要走上去說什麼,終是搖搖頭走開。
輕輕拂起她額前的一縷絲,帶著薄繭的指月復滑過細膩的臉龐,突然一陣心疼︰他太累了,他一定承受了很多,要不是點了他的睡穴,他哪能這麼安靜。
想起她乍醒過來時的掙扎,就像一匹倔強的小馬,一絲溫柔的笑拂過唇畔。她熟睡的樣子,就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孩童,純美而潔淨,好似一片花瓣般柔和而散著幽香。
「陛下——」外面傳來侍衛的聲音,「左驍衛大將軍衛叔瀾想問問西突厥可汗的情況。」
「讓他進來吧。」李天祁淡淡道,他真忘了她這個父親了。
「陛下。」衛叔瀾進了門便候在門口,「臣怕髒了陛下的睡帳。」
李天祁一回頭,看見他一身**的站在那里,轉頭喚道︰「季生,給李將軍拿套朕的便服換了。」
「是,陛下。」一個面目清秀的少年應聲而去。
大約睡了兩個時辰,衛子君方醒了過來。一睜眼,便望見了榻前的兩個男人。
咂咂嘴,感覺一股苦味充斥口鼻,惡心得就要嘔吐。
李天祁及時地往她嘴里塞入一顆蜜餞。一股清甜彌漫,衛子君滿足地用力吸了兩口。
李天祁呵呵地笑了,這哪里又像個可汗的樣子?分明是要糖吃的小孩子。
「你們父子敘敘舊吧。」李天祁歪倒在榻的一邊,看向那二人。
「謝陛下。」衛叔瀾輕輕坐在榻上,握住了衛子君的手。
「爹……」衛子君眼楮又開始潮濕。
「子君……」衛叔瀾雙眼紅紅。
父女二人又是一陣抱頭痛哭。
「子君,怎麼中毒了啊?你這麼不小心照顧自己,你讓爹爹多傷心。」衛叔瀾邊為衛子君擦淚邊埋怨道。
「啊?」衛子君有些吃驚。「我中毒了?」
「是啊。林御醫探脈很準的。」
「啊?探……探過脈了?」衛子君一雙眼盯向李天祁。
「是啊,幸好沒有什麼大礙。」衛叔瀾安慰道。
听爹爹如此說,衛子君一顆心放了下來,看來是沒出現什麼狀況。
「子君,別坐那位子了,看你都累瘦了,爹爹看了心疼啊。」衛叔瀾溫柔地撫著她的頭。
衛子君沉默半晌,沒有出聲。
大手又撫上她的臉頰,「長大了呀,呵呵,我們子君比以前更俊俏了。」
衛子君垂頭,微微紅了臉。
「呵呵。」衛叔瀾一聲輕笑,「還學會害羞了。呵呵,小時候從來也不知道害羞呢,就是給我惹麻煩。」
衛子君抬頭傻笑,她是呀,小時候真是沒少給家里惹麻煩。
「你呀,整日不安生,還把人家額頭打出血,人家一家子都找上門呢。」
衛子君一愣,該不會連小時候的事情都是一樣吧?天啊。那麼就是說,她的母親可能也會一模一樣。老天啊,為何對她這麼好啊。
衛子君試探答道︰「哈,是呀,爹爹足足禁足我三日呢。」
衛叔瀾一陣輕笑,「可你一日都沒待足,便又跑出去了。」
「哈,是啊。」真的是啊。衛子君淚眼朦朧,真是又想哭了。
李天祁在一旁暗笑,小時候已經這麼不老實了,難怪現在花樣頻出的,想起他捉住他的法子,也只有他用的出。
「你呀,又倔強又愛面子,什麼事死撐也要撐到底。」衛叔瀾寵溺地笑。
李天祁暗中附和,誰說不是呢,象頭倔驢。
「你娘說了你一句,你五天不吃飯,和她絕食抗議。」
是,她記得,那一次,她好後悔,母親該會有多傷心呢。
「把我心疼的呀。這不吃東西怎麼成啊。結果我打算逼你吃點東西,卻現你自己買了一大堆點心在偷吃。」
「哈哈哈哈——」李天祁爆出一串大笑。
父女二人都是一抖,溫馨的氣氛頓時打破……
衛叔瀾暗道,人家父女要談心,他怎麼還在這,也不避一避呢。還一臉的傻笑,很投入的樣子。
又是用力的看了他幾眼,也不見他動地方,只好作罷。
「我就說麼,我的子君怎麼會那麼傻,原來你只是在折磨我和你娘啊。」
「爹,子君再也不會了,再也不會傷爹娘的心了。」衛子君淚眼朦朧道。
「爹知道,子君長大了,知道疼爹娘了。」衛叔瀾眼又開始紅了。
「爹,子君再也不會離開爹娘,永遠守在爹娘身邊,永遠不離開。」
「嗯,我的兒,爹再也不放你走了。」
父女兩個人又是抱回頭哭了一通。
哭的李天祁,受不了,淚濕濕的離開了。
二卷突厥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