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紅塵岸 第100章 媳婦

作者 ︰ 夕陽之歌

清晨的朱雀大街,已經有了來來往往穿梭的車駕馬匹,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木質馬車中,其中一駕由四匹白馬駕轅的豪華馬車異常的醒目。

一路上,李天祁都在玩弄交纏著衛子君的衣袖。

衛子君很無奈,側目看向他,「很好玩嗎?」

「不好玩又能如何?你又不讓我玩其他地方。」听起來像個受氣的小媳婦。

「不無聊嗎?」衛子君板著臉問。

「比上朝有意思。」手指依舊纏啊纏。接著順著衣袖便試探著捉住了衛子君的手指,輕輕把玩。

衛子君臉上一熱,尷尬輕咳了聲開口道︰「你沒必要一大早來接我,其實下了朝應該去睡一會兒吧。」

李天祁好笑地看著她,「你以為各個都似你那般嗜睡?不過……子君說不能早起一定是個借口吧。」

「什麼?」衛子君裝迷糊。

「子君,為何不喜歡上朝呢?」李天祁輕輕揉弄著她的指尖。

衛子君囁嚅了幾下終于道︰「丟人!」

啊?想不到這個答案,但一想這又的確該是她的想法,不由揚起一陣大笑,「為何丟人?」

「因為是降臣,先是大昱的叛徒,而今又是大昱的降臣,你叫我有何臉面面對大昱滿朝文武?」

難道這一生將是要委屈的一生嗎?這一生好像總是在投降,投降了西突厥,又投降大昱,這樣一個降臣,勢必被人恥笑不屑,便是她再出色,再努力,別人又會怎樣看她,這便是她從談條件初始便決定不上朝的原因。

「哈哈哈——子君也會害羞?為何你勾引人時不見害羞?」

衛子君挑眉怒視,抽回手,又被他捉了回去。

「以後不可以那樣想,知道嗎?你那時才十六歲,只是個孩子,為何對自己要求那麼高?便是現在也仍未到弱冠之年,況且為了救父人人皆知,而今又是為了百姓免遭涂炭,誰又敢說你如何?若有人敢胡言亂語,我絕不會放過他。」

衛子君輕嘆,「人家說什麼,那是人家的事,想說什麼便說吧,我倒不是不能忍受這些,你以為我會理會那些不實言論嗎?若是沒有那樣的度量,我又豈會任人誤解到今?」

不是嗎?突厥一男寵的名號背到至今,她只是一笑置之,無論別人說什麼,怎樣冤枉恥笑,她還是她,她只是做自己認為對的事,任誰也阻止不了。

「既然不怕議論,還有何不能面對?」帶著薄繭的手輕輕摩挲她的手背。

「因為我做過對不起他們的事啊,可能他們的愛將慘死我手,也可能我手上染有他們至親的鮮血,真是,如何面對。」

李天祁定定望著她,大手摩挲上她的臉,「子君,戰場上的事情,誰都沒錯。別難為自己,為何你要那麼善良,別難為自己啊,一切有我在。」

一番深情的安慰過後,覆在臉上的手未動,手指卻不安分地開始撥弄她的耳垂。

衛子君一陣心慌,就算是再好的兄弟,他這小動作也太那個了吧,急忙呼道︰「伯遠——」為了打破尷尬,問起了公事,「黃河決堤處可有補好?」

「已經派人修補,應該無大礙了,只是難于解除根本啊。而且最近滎陽郡頻繁降雨只怕會水患再起。」

衛子君也是一嘆,「黃河自古以來,頻頻決堤,殃及百姓,沖毀農田,實為大患。由于泥沙淤積,而今已成為地上懸河,處境堪憂啊。」

「我亦是在想長遠治理之策,又實是無奈。若清除泥沙,河堤根基被河水沖刷,決堤危險更大。若是改道,又要毀掉大片田園,致使百姓家園損毀。子君可有好的建議?」李天祁輕輕扯了她的手指。

「若說好的建議真是沒有,只能選擇相對好些的。泥沙淤積,是因為上游黃土廣布,林地又少,水土流失所致。伯遠需制止官商為了建造房屋砍伐樹木,廣置綠地,多種樹木,減少水土流失。這是長遠考慮。」

「好,我明日即下旨辦理此事。還有嗎?」

「水量不穩,也是決堤原因,我建議,在重要河段修築水門高壩,一為阻擋沙土,二為調節流量,避免汛期洪水暴漲沖破堤壩。」

「好,只是工程浩大啊。」李天祁輕輕鎖眉,若有所思。

「是啊,不但工程浩大,花費也是巨大,所以當務之急還是在下游修堤築壩,加固險段,最好在下游易決堤的險段,加固培修一條大堤作為二道屏障,萬一決堤,亦不會馬上致災,殃及百姓。」

「好,這個辦法好,子君,太好了。」李天祁由于興奮,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

衛子君痛得咧了一下嘴,甩開他的手,「再有便是盡量在下游多口分流,疏浚淺灘、把水沙分散在黃河兩岸。我建議裁彎取直,彎處受到的沖擊力過大,更易決堤。」

李天祁贊賞點頭,「嗯,修堤築壩乃浩大工役,極易滋生**,最怕那些河工將我大昱白花花的銀兩納入已懷,使用次等材料,以次充好。屆時損我錢財是小,堤壩不堅,貽誤蒼生是大啊,勢必要選個廉潔守己之人才好。」

衛子君側頭想了想,「叫張石來做這件事吧,他深識築壩之法,為人也廉恭,常听他說起治水之策,頗有才華。」

「子君不恨他?」

「恨嗎?這是兩檔子事,怎能憑一己之私棄人才不用呢?」因為計較個人恩怨,而棄大局于不顧的行為,她認為很蠢。

「子君——你真的很適合做一個帝王。」李天祁握緊了她的手,「怪二哥嗎?把你從哪個位子拉下來。」

衛子君淡淡一笑,「都是被強迫,坐上那個位子也是被強迫,下來也是被強迫,看來對我很公平啊,呵呵……」

並沒有說恨還是不恨,因為她很少去恨人的,其實,心里真的沒有恨,為什麼要恨呢?傷心卻是有的。沒有恨,只有傷心,傷心那些因為這個死去的將士,心會痛。

……

尚書省,設在大興宮太極殿的右前方,設有吏部、禮部、兵部、刑部、民部、工部等六部,又下轄六部二十四司。大臣們下了早朝,部分便可直接來這里辦公了。

衛子君來的時候,張石正在案前細心地查閱各地的糧食運送清單。

「真是要恭喜先生啊,短短時日便升為僕射了,想必為國立了大功吧?」衛子君一臉笑意,風雅地踱步進來。

看到她,張石眼中一亮,卻沒有過于吃驚的表現,只是謙恭地拱手施禮。「托風王的福。」

衛子君轉身在室內巡視了一圈,「哎呀,先生如此身份,這辦公之處是否過于簡陋了呀,簡直可以稱為陋室啊。」

「為國效力,無謂奢簡,張石有一方陋室便可寄身,不需太過奢華。」溫雅的人溫和的笑。

「這如何使得?先生在西突厥忍辱受屈來探听敵情,那過得可是提心吊膽的日子!表面要奉承,背地里要算計,這二皮臉當得可不容易,怎麼可以不好好補償一番呢?」衛子君長吁短嘆,一片感慨之色。

「可汗對張石出言譏諷,可是還在恨張石?」

衛子君驚訝轉頭,「恨?為何要恨?先生與我同為人臣,不是要互相敬愛嗎?」

張石抿嘴一樂,「可汗雖然不恨張石,可張石卻恨可汗呢。」

「嗯?」衛子君詫異,「為何?」

「因為可汗吃了我的鴿子。」張石不動聲色道,「請可汗還我的鴿子。」

衛子君又氣又笑,「先生可知什麼叫天高地厚?你以為你的鴿子很好吃嗎?全身上下沒有一兩肉,害得我啃了半宿還把自己餓的夠嗆。真是物隨主人形。」

張石唇邊泛起一絲隱忍的笑容,「張石雖不知天高地厚,但卻知道可汗的身形,好似可汗也好不到哪里去呢,可汗好似比張某更瘦呢。」

衛子君縴眉一挑,「天上的雄鷹與籠里的鴿子俱是鳥類,雖形體差別不大,但飛的高度卻是不同,張先生可知道什麼叫做雲泥之別?」

「是,可汗,張石絕對沒有可汗飛得高。」

二人對視,片刻後,又是都一起大笑起來。

「張石有一張治水圖,黃河河道的曲直高下,河水的寬窄深淺,流的快慢,都有標明,是張石做河渠署河堤謁者時花了兩年的時間測量繪制的,長度丈余,可汗若感興趣,可去寒舍再議治河一事。」

「好。」毫不猶豫的應了。

時至申時,二人方出得宮來,馬車便一路向永棠坊趕去。窗外斜陽微斂,街道一片金光彌漫,眩人眼目。

衛子君靜靜凝望外面的景致,望著那些飛檐灰瓦被陽光籠上了一層金色,看著街上散漫幸福游蕩的人群,看的近乎痴了去。

看的眼楮乏了,想將目光收回去之際,眼角現了一件在這美麗的黃昏中,顯得極不和諧的物事。

一個身著名貴綢緞的光鮮男人,正在當街打一個女人。那女人被打得哭哭啼啼左躲右閃,圍觀的人都在不停勸說,那男子依舊狠狠抓著女子不停地打下去,女子的朱釵散落了一地。

衛子君心中生出一絲薄怒,便是打自己的女人,也沒有這樣一種打法吧。真實可惡!

不待喊車夫停車,人已經跳了下去,走到那男子面前,撩起長衫下擺,當胸一腳,男子即後退幾步跌倒在地,隨後張口吐出一口鮮血。

「記得,以後不要打女人……」衛子君正冷冷訓斥,那先前被打的女子此時卻異常勇敢地沖上來撲向衛子君,「你敢打我的郎君!你這狐媚妖人——」女子叫囂著抓向衛子君的臉,衛子君本能伸手一擋,隨即手臂一痛,立時被女子抓出三條血痕。

「風王殿下——」幾名侍衛飛身前來,推開了那行凶女子。

風王?原來這位便是那傳奇的風王?這風采可真是名不虛傳啊。圍觀眾人頓時異常興奮,開始紛紛議論了起來。

衛子君抿嘴看向幾名侍衛,「又亂叫!」

轉身向馬車走去,上得車來,還忍不住哼了一句,「賤女人!」

張石頓時笑作一團。

從這日開始,大街小巷便開始流傳,大昱風親王在大街上由于情事糾纏被一女子抓傷。幾日後,這留言越傳越離譜,變成了,大昱風親王當街調戲婦女,被該女子抓傷身體。

因著她的見義勇為,張石笑了一路,衛子君也哼了一路,「天下還有這麼賤的女人嗎?真是給女人丟臉。」

到了張石府上,一件事,張石便撩開了衛子君的衣袖,將外傷藥輕輕撒到她的傷處,那份溫柔細致,便似對待一件珍寶。

隨後,張石即帶著衛子君向自己的書房走去,當她望見佔去書房差不多一面牆壁的那張地圖時,頓時驚嘆不已。

那是一張長約丈余,高約近丈的手繪圖,上面細致地標明了黃河流經的每一個郡縣,每一處村落,注明了哪一處是險段,注明了從古至今曾經潰堤的每一處河段。雖然標注眾多,卻井然有序,絲毫不顯紛亂。在地圖的右下角,寫有一排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寫滿的居然是治理黃河的方案,衛子君細細讀來,越讀越是興奮,這些治河之策,居然與自己不謀而合,並且,有幾處顯然比自己的更為專業更具實用性。

將那地圖細細看過後,扭轉頭,看向張石的目光已是晶晶閃亮。

……

月色如水,氤氳在園中,夏風輕拂花樹,帶起一縷光暈輕輕流動。

燈籠搖曳,杯盤交疊,那個清雅的青衫男子已經面色醺紅,卻依舊扯著身邊那面若桃花的玉人,「可汗,再飲一杯。」

那玉頰粉紅的白衫少年如桃花般溫柔婉約,眼波流轉,一片迷離魅光,「不能多飲酒,飲酒會出事,會……會干壞事……」說罷,將酒一飲而盡。

「可汗……已經干了壞事……可汗殺了我的小月。」青衫男子又飲了一杯。

「小月?是誰?」白衫少年紅唇微張,頭卻在眩暈。

「你看那里……」青衫男子手指亭中的一個小小的牌位。「那是我的媳婦……小月。」

「小月?」布滿迷離流光的眼,望向那個牌位,「過世了?先生節哀順變。女人多的是,再娶一房便是。」

「可汗,你還我小月,是你殺了我的小月……」

「我沒殺……」少年搖頭不承認。

「你把她吃了,是你把她吃了!」青衫男子悲憤地控訴。

「我吃了你的媳婦?亂講,我不喜歡吃人,雖說有時候想嘗嘗,但是還一直沒敢下手呢。」

「你看,這是小月最後月兌下的衣裳。」青衫男子抓出一堆白鳥毛。

「啊——」白衫少年一樂,雖是醉酒,但那智慧還是出常人,「那只破鳥,算什麼東西,我來給你做媳婦,保證你滿意……」他還豪氣地拍拍胸脯。

「你……可說好了!不準反悔!」青衫男子扯住了白衫少年的衣袖。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就不信還抵不過一只沒肉的鳥。」

「那……我們來喝交杯酒。」青衫男子纏過少年的手臂。

「喝……就喝,我絕對比那只鳥的酒量要好……」

杯酒下肚,少年的紅唇因為沾了酒水,愈明艷欲滴。細白的皮膚在月光與燈籠的交錯映照下,溢著光芒,幾縷絲掠過面頰,一種越了性別的邪美在他身上氤氳蕩漾……

青衫男子將臉孔探向身邊的少年,不待細想,唇便印了上去。

唇齒交纏的當兒,一聲怒吼由身後響起。

「你們在干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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