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掠過林地,吹皺了平野,清涼而且寂靜。薄霧般的光暈灑落林地,抬頭仰望,可以透過葉隙看見蔚藍的天,一條溪水,穿過了林間,一路迤邐而上,延展出林地,在陽光下閃著晶亮爍光。
之所以選在這里休息,是因為方便取水。
「殿下,已經兩日了,大軍日夜不停的趕路,屆時人困馬乏,如何作戰呢?」左武衛大將軍嚴敬光說出了他兩日來的疑慮。雖然陛下將皇城的屯衛軍都交由了風王掌管,但畢竟,這五萬屯衛軍全是他一手操練的,擔心是不可避免的。
衛子君扯出一張行軍圖,走向眾將。雖此次行軍被封為劍南道行軍總管,但是這些人不稱呼她的軍街,還是稱呼她為殿下。
「嚴將軍,你看這行軍圖。」衛子君盤膝隨意坐在地上,揚手,眾位主將都圍了上來,「連日的進攻,我蜀郡棧道被毀,那麼吐蕃援軍必會由漫天寨1這條唯一的峽道通行。一為只有走此峽最捷,二為,無其他路可走。此峽群山環繞,形勢險峻,乃入蜀的咽喉要路。此巴蜀天險難以逾越,易守難攻。但蜀郡被圍,此處駐軍必然大都趕去解圍,再艱難的險道若駐守兵力不足也是容易被攻破。所以我們一定要趕在吐蕃軍之前趕到漫天寨,若是被吐蕃軍率先佔領漫天寨,我蜀郡失矣。」
「殿下所言甚是。」嚴敬光面露敬佩之色。耳听為虛,眼見為實,看來這風王是有些能耐的,光听這番分析,已是頭頭是道。
「都抓緊時間吃飯歇息吧,半個時辰後,繼續趕路,」說罷起身,拍拍身上的草碎,向前走去。一直倚在身後樹干的妙州即刻跟上來。
衛子君回頭看他,彎起一邊吞唇角,「你總跟著我不累嗎?」
妙州不語。
正欲調侃他幾句,耳邊忽听得側邊林地傳出的幾聲議論。
「這麼往死趕路,想累死人嗎?你看他那細皮女敕肉,八成是整日不出門,在床榻上玩膩味了,就跑出來折磨人了。」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士兵抱怨道。
「噓,別這麼說,那風王要不是有點能耐哪能那麼容易打敗敵人?听說從無敗績呢?唯——次還是陛下用了內應才促成和談的。」一個士兵小聲提醒。
「嗤——從無敗績?我估計呀,他在戰場上就那麼把懷兒一敞,**一撅,把人家主帥伺候舒服了,人家就退兵了。」那大眼士兵開始嗤笑,口出穢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士兵們一件粗野的大笑。
「哎,听說是突厥一男寵呀,你看他那媚樣,不知在榻上怎麼輾轉承歡呢。」
「你看陛下那麼寵愛他就該知道,不知被陛下壓了多少次了。」
「是不是你想嘗嘗?啊?哈哈哈——」
「切——你不想?就許君王斷袖?這上頭的風雅玩意咱為啥就不能嘗……」
還未待說完,衛子君已經走到他們面前,「好熱鬧啊,是在研究敵情嗎?」
「風……風王……」幾人見她突然出現心中一陣恐俱,不知那話有沒有被她听去。
「我們哪里會研究敵情啊,我們……我們在比手勁哪,哈哈……」
「是嗎?誰手勁最大?」衛子君淡掃幾人,輕輕挑眉。
「他——」幾人齊齊指向方才口出穢言的人。
衛子君望向他,「叫什麼?任何職?」
「屬下叫方固,任兵曹參軍事一職。」那大眼士兵答道。
「方固,好,方參軍力大到如何?」衛子君抬眸問道。
「屬下與人較勁可使對方骨裂。」語氣中不乏自豪的意味。
「哦?這樣?我來試試。」衛子君走近了幾步。
「風王您這體格恐怕不行,還是不要嘗試的好。」那語氣中充滿了輕視。
「來吧,試試。「衛子君談談道。並不計較他語氣中的不屑。
「得罪了。」那叫做方固的參軍抓起了衛子君的手,稍稍用力,她的手背已經一片紅痕。方固看了看那過于細白的手,不屑的撇了撇嘴。
就在撇嘴的下一刻,那歪斜的嘴角已經凝固在腮邊,眾人只听得 的骨裂之聲想起,再看那方固,已經是神色痛苦至極。
衛子君輕輕放手,「叫軍醫包扎一下吧,這骨骼輕細的,踫一下就碎了,怎麼上陣殺敵呢。」
轉身掃視眾將士,眸光瞬間清冷下來,「記住,兩軍陣前,撅**是沒用的,你撅起**,敵人只會在你**上踢一腳,你敞開衣襟,敵人只會在你胸膛刺上一劍,如果你們幼稚到如此,再有如此想法,便都回家抱孩子去吧。」
話落,好似未有生任何事情,繼續向前巡視,留下一眾痴傻士兵呆呆望著她走開的背影。
大軍繼續啟程趕路,日趕夜趕,怎奈這些養尊處憂的屯衛軍,由于長期不打仗,好何擺設一般,吃不得苦,受不得累,大軍行至四日頭里的時候,便都開始倒地狂睡不起,叫都叫不起。而這些平日里只是來回溜溜彎的馬匹,更是比不得優良的吐蕃馬種。終于,在四日的修晚,探馬回報,貢松貢贊率領的十萬吐蕃援軍率先趕到了漫天寨。
「殿下,這該如何是好。」嚴敬光憂心道。
「如何是好?只有另想對策。本來戰而必勝的局勢,生生便失了先機。」衛子君語氣冰冷而無奈,「看看你帶的兵!即便不是上陣打仗,也該是有備無患。你又怎知皇城沒有危險,越是皇城,兵力豈不是應該越是堅固?若不是今日,我都不知皇城的兵力會疲弱至此。因為听聞你帶兵勇猛,陛下才將你的兵力派出,怎知竟是如此不堪,看著威武雄壯,想不到卻是如此不好用。」
「殿下恕罪,屬下也是念及他們多是出生入死挺過來的,當了屯衛軍,便想著讓他們舒服一下,沒想到後果至此,是屬下失職了。」嚴敬光覺得羞愧萬分。
「以現在這種兵力去與吐蕃勇猛的騎兵爭斗簡直是送死。」衛子君手撫額頭嘆道。
「那,可否將殿下西突厥的大軍暫時掉過來。」旁邊的副將建議道。
「西突厥至此至少要十幾日,十幾日,只怕一切已成定局。」衛子君一擺手,「好了,扎營,睡覺,醒來將是一場惡戰。」
嚴敬光幾人正欲退出,衛子君又道︰「明早集齊大軍,我要訓話。」
「是——」
暮靄降臨,繁星滿布蒼穹,士兵們都睡去了,大昱軍的主帳依然燭火通明。細致的面龐在燭光下蕩出一片暗影,寧靜而又泛著淡淡的溫情。
「四公子,你都幾日沒睡了。」妙州覺得她盯著這地圖已經有兩個時辰了。
衛子君頭也不抬的道︰「你去睡,別跟著我熬。」
眼前一花,行軍圖被妙州扯了起來。
「妙州——給我——」衛子君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渴熱的指尖令妙州手一抖,地圖掉到了地上,衛子君俯身拾起來,鋪在案上,又專注地看起來。
妙州看了他一眼,輕輕撫了撫剛剛被拉扯過的手臂,悄悄退到帳口。
二日黎明,所有的將士聚積在曠野,一望無際的黑色鐵甲在黎明前的天光下閃著幽光。端坐于馬背上的衛子君,俊眉冷目,宛若月華般的清輝在她周身輕輕流動,沉;冷的眸光掠過眾將士,稍凝內力,清越的聲音便轉遍了龐大的隊伍。
那聲音,仿佛穿透了層層雲障,穿透了漫漫塵世,直傳到了地角。听到那充滿力量的清晰入耳的聲音,每一個士兵都為之心神一震。
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眾位將士,你們都是曾出生入死為國立過戰功的英雄,你們都曾經是勇士中的勇士,而今這一戰,將是你死我活,將是生死一線。我對眾位將士承諾,得勝回去的,全部自動升為宮城內禁,為國捐軀的,家屬撫恤加倍,但是,我希望我們能都活著回去,因為活著回去,意味著我們的勝利。讓我們從敵人的身上踏過去,拿出你們當年踐踏敵人的風采,將敵人從我大昱的國土趕出去,那才是我們大昱的勇士。你們,都是勇士。」
稍頃,空曠的大地涌起一片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一聲聲殺氣沖天的吶喊響徹雲霄,天地也在震動,震得周遭的一切都在抖。朝陽也隨著那震天吶喊噴薄而出。
「出——」冷冷一聲令下。大軍滾滾如烏雲撲卷而起,雷鳴的蹄聲仿若海潮席卷而出,整齊劃一的方陣迅的移動,鐵血戰甲在朝陽下閃著流光。
大約中午的時候,氣勢昂揚的大軍行至了羅川。一條大河在面前展開,按衛子君探听的消息,這里有一條浮橋,踏過浮橋,便可以很快趕至漫天寨。
只是當他們找到那座浮橋之時,卻吃了一驚。
在河的對岸,吐蕃大軍沿著河岸一路排開,正虎視耽耽地盯著他們,而且他們正在拆著河上的浮橋,想以這條大河擋住他們的前進之路。
而就在此時,那浮橋尚未完全拆除之際,那個叫做方固的參軍,突然沖出隊伍,向著浮橋馳去。吐蕃軍正在忙著拆橋,等他們驚覺橋上突然奔來的大昱士兵之時,只看到了陌刀揮舞的銀色光芯,下一刻,人已是跌落水中。
對岸的吐蕃軍見狀,又沖出幾人,向著方固殺去,衛子君情急之下,抽出旁邊士兵的弓箭,向那沖在前面的吐蕃軍射去。隨著那士兵的落水,衛子君由馬上掠起,似一只銀箭,挾著催金裂石之氣,破空而去。飄忽舞起白色烈風,將揮起刀戟刺向方固的吐蕃士兵盡數席卷于河內。
大昱軍歡呼吶喊聲驟起,隨即,都跟著他們的風王齊齊沖上浮橋。
吐蕃軍眼見那飛身而至的白色身影,以及率先沖上橋來的刺著衛字的大旗,再看那勢不可擋紛杳而至勇猛沖過來的士兵,都如驚弓之烏一般快向後退去,「快撤。是衛風的軍隊,快撤去漫天寨。」
吐蕃軍的逃離,讓大昱軍頃刻之間便度過了河。
衛子君轉頭看了眼方固,這參軍果然力大,單手揮著陌刀便可殺敵。
「手臂如何?」側頭垂睫問了一句。
「風王,沒有大礙。」方固答道。
「那就好,小心別踫到。」
「是。」方固輕輕抬頭,掃了她一眼。
漫天寨,建于高山,群山環繞,兩側千仞絕壁,地勢險峻,是典型的易守難攻之勢。此地早已被貢松貢贊的吐蕃大軍佔領。
但,這是唯一可以通往蜀郡的道路。
衛子君知其地勢險惡,不易仰攻,所以並沒有打算強攻。
招來嚴敬光,附耳一番囑咐,嚴敬光便含笑而去。
時值晌午稍過,士兵們吃飽喝足,便齊齊守在山下,開始仰頭破口大罵……
「貢松貢贊——你的胡子長出來了嗎——」
「貢松貢贊——羞辱你的仇敵當前,你還不出來磕頭求饒——」
「貢松貢贊——你穿女裝的樣子真美啊!你快出來,我們主帥可是給你準備了上好的水粉胭脂呢?他想再給你打扮你一次——」
「貢松貢贊——是不是女人的衣裳沒穿夠?你要敢下來,我們就再給你穿上一套女人的花褥裙——哈哈哈——再給你胸前裝兩個大橙子——」
「貢松貢贊沒胡子——貢松貢贊是女人——」
山下叫罵聲夾雜著起哄聲,山上的吐蕃軍都齊齊望向貢松貢贊,他們的主帥還有這樣一段屈辱的經歷?
眼見著貢松貢贊的臉色越來越青,當他听到那兩個大橙子的時候,再也忍不住一聲怒吼,「出兵——」
注︰1漫天寨。位于四川廣元,唐明皇時更名為朝天峽,是蜀人與關中、中原交往的主要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