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風,總是清爽怡人,大叢的桂花樹飄著沁人的甜香,高廣的天空,沒有一絲雲,一排大雁,由頭上平平的掠過。將軍府後園的木芙蓉和木槿,開得正艷,簇擁著那些大片的纏雜在一起的月季與秋葵。
一身白袍的少年,站在水光掩映的假山石旁,溫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睡眠泛起的波光將她玉白的面龐映得清透。
墨玉冠,薄靴素袍,全身上下沒有一件多余的飾物,顯得她更加的干淨剔透。如同香雪後垢的秀麗風光。
那樣心思純淨的人,目光干淨透徹的仿若碧空的人,那樣如月般清華的人,這麼久以來,一次,站在那里失神了。
昨晚,衛子君又沒有逃月兌被當做小雞提走的厄運,當然,這次的行凶者,是賀魯。而且,是她自己逃出來,半路被賀魯提走的。
是的,她自己逃了出來。
初始,他的吻,就像是一次一般的青澀,他們淺淺的吻輕輕的啜。漸漸的,兩個人的姿勢,由他在她的懷中,變成了她再他的懷中。他吻上她的眸,舌忝著她的睫毛,吻上她的鼻尖。
然後,他的吻漸漸狂熱,當他撬開她的貝齒,勾纏她的舌,當他的吻開始火熱激烈,當他們都因為這個吻而開始劇烈地喘息,當他的大手開始撫上她的身軀。她逃跑了。
她拼命的逃,心在通通的跳。只是卻沒有覺,身上一塊雪白的玉佩遺落了。
她必須逃,因為她想到了二嫂,那個柔弱的女人,她不能傷害她。
當她逃到日華門的時候,遇到了被一眾侍衛攔住的賀魯。然後便被賀魯提到了伍德門旁的一顆大樹旁。
那一刻,她看到了賀魯痛苦壓抑的眼神,感覺到賀魯抓緊她的手有些微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賀魯捏的很疼,她感覺,事態嚴重了。
她很心虛,她像個犯錯的孩子,或者說更像個被捉了奸的小媳婦。
可是她為何要心虛?為何要在賀魯面前心虛?難道她一直都很在意賀魯的感覺?或者她一直都不忍傷害賀魯?還是她一直都在承認了賀魯的存在?
在那里,武德門旁大樹下,賀魯吻了她。
賀魯的吻帶著濃烈的痛楚,帶著無盡的眷念,帶著再也克制不住的情感,深深地席卷著她。
心,從那一刻起,亂了。
她想起了張石。
記得,她很累,身心都累,然後那個男人給了他溫暖,慰藉了她,她那時有些朦朧,他很溫暖,那種溫暖籠罩了她,她有些受不住那溫柔的誘惑,她感激他的相救,她感激他,接受了他溫柔的吻。
然後,她吻了二哥。然後,賀魯吻了他。
一個晚上,在同一個地點,她吻了三個男人。然後,心全亂了,她覺得,自己應該被浸豬籠。
那時開始,她想逃。
有生以來一次,她為情迷惑了,她感到很無力,不知該如何面對,也許,一直以來,她都在逃避。
在敵人面前,她是那麼的驕傲勇敢,那麼運籌帷幄,那麼的理智,那麼的冷靜地布下每一個精密的局。
可是在感情面前,她做了一只鴕鳥,只希望將自己的頭埋在沙地,不斷的躲避。
她怕,傷了別人。愛情,是苦樂參半的,也是痛的,那樣的痛,會是毒藥,燒灼著人的心,他還沒有準備去接受那樣沉重的感情,她還小,不是嗎,她還小啊,不要逼她。
她好想逃,逃的遠遠的,逃回鹿城,回去鹿領谷,和師傅迭雲過幾天清淨的日子,遠離這些讓她無所適從的情感。
她只想過些雲淡風輕的日子,不想被情套上枷鎖,真的不想。人一旦陷入男女之情,就蠢了,她一直這樣覺得。
可是,面對他們的情,她該如何?也許,不去給予,就不會傷害,不去接受,便不會亂了自己的心。
就那麼,讓一切,隨風而去吧。
她就那樣的想著,站在那里,不動。渾然不覺身後站立的人。直到那人靠近身邊的一刻。
一陣風拂過,帶走了所有的思緒。她轉過身,望著來人,手扶上了他臉上那道長長的刀傷,「雲德,我們去鹿城,我帶你去找師傅,給你療傷。」她淺淺的笑,眸光中溢著柔情,她的聲音很輕很柔,似乎,也很累……
整個早晨,她都呆在園中。
李天祁來接她的時候,她正靠坐在池塘旁的銀杏樹下,捏著泥人,她捏了師傅,然後又捏迭雲,然後捏了阿史那欲谷,把她惦念的人,讓她心底泛起了柔情的人一個一個的捏出。
風,將她一縷散落的絲吹起,絞纏在清透的面頰,她神情專注,專注到沒有察覺後面的來人。
然後,一顆銀杏的果子落在她的頭上,來人上前打落了她手上的泥巴。
「瞧你,髒死了,堂堂大昱風王坐在地上玩泥巴,說出去,讓人笑掉大牙。」李天祁把她扯到池塘邊架起的平整的木板上,把她的手拉低浸入水中,幫她洗干淨雙手,然後,撩起自己的衣袍,幫她擦干。他很專注地做著這些,長長的睫毛垂著。
衛子君有些出神地望著他的臉。突然,她身體一輕,李天祁將她整個上身懸在了池塘上,他托著她的背,一點一點的壓下去,衛子君便一點一點的倒向池塘。
他嘴角噙著壞笑,「記得,有人曾經將我推進池塘。」
眼見自己的後背離池塘越來越近,衛子君嚇得揪住了李天祁的領口,「別……別仍啊。」
他拖著她的背,壞笑著繼續將身軀壓得更低。
而後,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看著她,漆黑的月眸好似海一般的深沉,里面涌動著巨大的漩渦。
他俯身,拖著她的頭,吻上了她的唇。
衛子君有些羞澀,睫毛輕輕顫動,他慢慢地攬緊了她……
水中養的幾只天鵝,突然叫了起來。將她的神智驚醒。那一刻,她想起了憐吾,那個柔弱的女子,她不能傷害她。下一刻,她輕輕側臉,滑離了李天祁的唇。
他們面色通紅的起身,又坐回那顆樹下。李天祁拿出一塊雪白通透的玉佩,「子君,這是誰的?」
衛子君望著,愣了愣,「好像你有一塊吧。」
「是。」李天祁肯定答道,「可是,這一塊是你的。」
「我的?」衛子君有些詫異,將手伸到身上一通模。
「是你昨晚在我懷中時掉落的。」說完這話,兩個人又都面孔紅紅。
「那個,是劉雲德給我的。」衛子君拿回那塊玉佩,突然腦中靈光一現,好似李天祁也有一塊這樣的玉佩的,然後她想起了他們相似的面孔,似乎有什麼就要付出水面。
「劉雲德?劉雲德?」李天祁喃喃著,失神了半響。
一會,李天祁收起迷茫的神色,望向衛子君。「子君,二哥告訴你一件事。二哥小時候,失散了一個弟弟。那個弟弟身上有這個玉佩。」
「啊?」衛子君張著唇,吃驚地望向李天祁,「可是,劉雲德是劉家的孩子。襁褓的時候就在劉家了。」
「看你,嘴巴張那麼大。」李天祁食指按住了衛子君的唇,「我會叫人查查的。」
……
太陽都升得老高,二人才起身入宮,豪華的馬車穿過金城坊一路奔宮前橫街而去。
由于那寬大的馬車上面鋪了厚厚的錦被,所以並不覺得顛簸的那麼辛苦,這個時代,是沒有轎子的,只有行山路才坐孥的。
李天祁將頭靠在衛子君的肩上,「子君,我困了。」
「困了,就躺一下吧。」衛子君望了望這長塌,雖然放不下李天祁的身高,但是屈點腿,總還是可以的吧。
「好,二哥昨晚沒睡。」李天祁巴巴地望著她,渴望她給個回應。
「怎麼補好好歇息,你要每日早起上朝,會很辛苦。」這樣的安慰,他還滿意嗎?
「二哥想你了。想了一夜。」他終于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
衛子君沉默,良久不語,半響,放道︰「二哥,我們是兄弟。」
李天祁愣了愣,眸光有些暗淡,「知道,二哥知道,我們是兄弟。但是,你不能阻止我想你。」
然後,他躺在了她的腳上,拉過她的左手放在唇邊摩擦。衛子君感覺臉上瞬間燒灼起來,怕他看見她的窘態,她抬起右手以袖拂面,眸光掃向車窗外。
窗外,艷陽高照,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眸酸痛,大路兩邊的銀杏樹,結滿了一簇簇橙黃的果子,溫暖,沉實,而且樸實無華。
秋風舒爽,透過紗簾吹了進來,將頰上那股羞熱漸漸褪去。
馬車,一路小跑,很快便穿過橫街到了公門。
車簾被宦人輕輕挑起,一雙銀色縴巧的薄靴踏出,然後,那個月華般的身影便落入一眾侍衛的眼中。那樣的身姿,無法被人忽略,那樣的氣勢,無法不被人注目。
眾人都齊齊等著後面那個尊貴無比的人下車,宦人的手都累得酸痛,里面卻沒有聲息。
侯在一旁的衛子君疑惑地上前觀看,「陛下,下車了。」
「我腳麻了!」李天祁的口氣有些懶。
衛子君一愣,周圍的侍衛一驚。這口氣!
衛子君咳了咳,「麻了,也得下呀,等會下吧。」他腳麻了?麻的是她好不好!被他枕了一路,她還不是這樣忍著麻下來了?他又嬌氣個什麼勁?
李天祁別扭地望了她一眼,受了委屈一般,賭氣地起身,才要邁下一只腳,人便故意向衛子君直至栽了過去。
想不到他挺大一個人,下個車也下不好,衛子君情急之下伸出雙臂抱住了他。
當她抱住他,她的臉觸到了他的胸膛。
那一刻,她的心突然漏跳了兩拍,他的胸膛很暖,有些談草的清香,帶著清爽的甜美味道。
那一刻,她想起了他為了她曾經怎樣的將折福身軀拋入冰冷的車廂,那時,他的身體凍得沒有一絲的溫度。
那一刻,她的心底泛起了輕柔的心疼。可是,那一刻的同時,她想到了賀魯,想起他那樣決然不棄的跟隨,想起他遠遠觀望的眼神,想起他似是被遺棄般的痛楚,想起他純的像個孩子般的傷感。她的心,又痛了。
為何要逼她來面對這一切。她的心會痛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輕輕放下他……他看她,臉上有絲狡黠,得逞了一般輕輕地抿嘴,有些想笑,好像很甜蜜的感覺,然後牽起她的手。
衛子君臉有些燒,睫毛垂得很低,不是因為李天祁,而是因為那周圍侍衛驚愣的目光,兩個男子這樣眾目睽睽地牽手,明日不知穿成什麼樣了,搞不好她又變成了他的男寵。她這名聲,估計很難甩月兌了。
這段日子,西突厥送來的奏折都堆成了小山,其中絕大多數就是吐蕃不斷攪邊的內容。
吐蕃這個國家,其疆域東與松、茂相接,南及婆羅門,西取四鎮,北抵突厥,幅圓萬余里。由此可見其強盛,而松贊干布又勇猛好戰,十三歲即繼承贊普之位的他,訓練軍隊,平息叛亂,統一各部,建立吐蕃奴隸制政權,又先後降服蘇毗,多彌、白蘭、黨項、羊同等部,勢力日益強盛。而今終至成為大昱的威脅。
看著那些山一般的折子,衛子君皺了皺眉。
當她看到一個長度拉開來足有三尺的折子時,心底一沉。
那個折子有個醒目的標題︰于闐與突騎施部族聯合吐蕃欲寇安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