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昱建德二年,初冬。大昱左屯衛大將軍,瑤池都督,被封為西域行軍大總管的阿史那賀魯在疏勒以南地帶打破弓月,將西突厥的反叛隱患扼殺在萌芽當中。
與此同時,吐蕃名相祿東贊糾集二十萬大軍奔赴西突厥,沒有直攻于闐,反而翻閱姑余山直奔西突厥疏勒而去。
得此消息,大昱右驍衛上將軍鄭綽堂被封為邏娑道行軍大總管進攻吐蕃。此役,鄭綽堂帶領十萬大軍,欲長驅直入,一舉擊敗吐蕃,大昱軍由西平郡直入吐蕃大非川,並于積石河口擊退吐蕃軍,駐軍烏海,不料想卻在那里遭遇了吐蕃二十萬大軍的埋伏,打敗退走,輜重也全部丟失。隨即吐蕃名相祿東贊之子,驍勇善戰的欽陵率領三十萬大軍,繼續襲擊參與的昱軍,終于將昱軍逐出大非川。之詞,邏娑道一役,大昱慘敗。
聞此消息,衛子君心頭一沉,此役一敗,不但沒有阻止吐蕃進攻西突厥,反而會令那些已經進入西突厥的吐蕃軍士氣大振,猶豫吐蕃軍已經繞至疏勒後方,當務之急,便是調遣阿史那彌射快趕至疏勒前方扎營,以待吐蕃進攻疏勒之時與阿史那步真同時進行夾擊。
衛子君又命阿史那步真以練兵為由,伺機軟禁疏勒王。疏勒王遭禁,便無法與吐蕃里應外合。然而就在此時,被賀魯擊退的弓月部,重新糾集起來,在疏勒以西與來犯的吐蕃勾結會和。而後,衛子君又得到一個消息,那就是,吐蕃的貢松貢贊又糾集了二十萬大軍隨著祿東贊的腳步,大舉進入西突厥。
事態嚴重了,對方里應外合加起來便有五十萬眾之多。而賀魯他們三個加起來不過二十萬人,並且都是駐扎在各個都護府的昱軍,地形不熟氣候不適應的弊端全來了。而對方人數之眾,真若攻城,一舉可破。
衛子君頗為憂心,目前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是派遣西突厥各部的援軍。可是派誰領兵呢?並且萬里之遙,她又如何得以操控。
西突厥的一切,都牽動著她的心脈,那是她要誓死保護的一塊土地,在那一刻,她感覺到西突厥對她是多麼的重要,便是她揮著刀,將敵人的鮮血留在那片草原的時候,也沒有此刻的感覺強烈。
她想起了那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牧民,每一個令她泛起了柔情的人……
只是那麼一瞬間,她已然做了決定,她要親往西突厥!
初冬的氣候有些微寒,園中的花草也都盡數枯敗零落了,曾經那樣明艷的木芙蓉,臉葉子都掉落個干淨。
窗外的陽光漸漸傾瀉,衛子君批完最後一個奏折,便起身了走出崇德殿,踏過漢白玉的石階,繞過回廊,她遇到了才由尚書省出來的張石。他手里抱著一摞厚厚的文書,穿著淡青的棉袍。
二人乍見,都停住了腳步,又好似有什麼改變了一般不去直視對方的眼,張石垂眸望向自己手中的文書,衛子君側頭望向旁邊大紅的廊柱。
稍頃,二人一起轉臉,幾欲同時開口,然後兩人都噗嗤一笑。
「先生穿了這麼多,可是身體耐不住苦寒?」衛子君笑著看向他厚厚的棉袍。
「可汗功力深厚,張石怎可相比,這般沒有一兩肉,瘦的像只鴿子的身子只有多包裹幾層。」張石淡笑,望向衛子君輕薄的衣袍,一臉羨慕狀。
衛子君呵呵一樂,「先生操勞國事,日理萬機,可要護好身子,想必全國的錢財米糧都在先生手上。」她想著那疊文書呶呶嘴。「先生保重,可能有段時日不能相見了。」
「可汗要去哪里?」張石微詫。
「西突厥,不過不要聲張,只告訴了先生而已,對家慈都是說了謊的。」衛子君壓低聲音,像個干壞事的孩子,聲調卻是一派輕松。
張石突然感覺手上的那疊文書很重,他看了看她,「等我,我要去靖恭坊,可汗捎上我一程。」
「可是先生,我是騎馬,沒有坐馬車。」衛子君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景道。
張石回望了她一眼,「那便騎馬。」然後急匆匆地往尚書省走去。
沒一會兒,他空著手出來了,二人向著宮外走去。
斜陽微斂,火紅的一團掛在天邊,連雲,也被蒸得紅了。
衛子君跨上閃著金光的特颯露,向張石伸出右手,「先生想坐前面還是後面?」
「不習慣在人懷里。」張石將手伸給她。
衛子君揚聲一笑,張石便騰空而起,落在了她身後。「先生果然輕的好似鴿子。呵呵……」她戲謔地輕笑。
「先生坐穩了,」話落,已是催馬而去,張石身體一晃,急忙樓主了她的腰。
冷凜的風,刮過耳畔,吹出了一股嘯聲,面前的人卻好似風雨無懼,未有一絲放慢度,她的馬騎的很好,姿勢很美,帶著決然的氣勢,好似面前便是刀山火海也是一往無前,未有一絲恐懼地踏過去。
他將頭靠在了她的背上,她的背很縴細,卻可以為他阻擋寒風。
不知是路,太過短暫,還是那馬度太快,好似他還未有看仔細她的背影,那馬便停了下來。
「先生,到了。」看著張石笨拙的動作,她將他攔腰抱了下去。
此時的張石確實說不出什麼,斟酌了半晌,只有兩個字,「保重。」
衛子君點頭,彎起了唇角,然後轉頭,向著落日的方向,疾馳而去。
她的背影,被夕陽的光芒染上了一層絢麗金光。
他望著她馳去的背影,在斜陽的余暉中漸趨漸遠。
這樣的人,誰能追上她的背影?誰配與她並肩?誰能用一縷柔情,來羈絆她的腳步?
聚散無形,回腸自結成。留不得,離別又潛生,何人更憔悴?只怕是,憶君心似西江水,日夜東流無歇時……
一路急趕,在五日的時候,衛子君終于來到了高昌,那一刻,她想起了賀魯,想起了她在這里看重了特颯露。望著這篇留給她無盡感嘆記憶的土地,未敢有片刻停留,繼續向西趕去。
行到鐵勒的時候,她看到了一抹雪原上的落日,那樣的氣勢磅礡,恢宏壯麗。
心,在那一刻鼓蕩起來,好似漫天的雲霞都比不過那火紅壯麗的雪原,那素白的雪原,在這一刻流轉著無數的絢爛華彩,讓她的人,也痴了去。
她感到有風漫過了草原,卷起無盡的紅雪,帶著晶瑩的橙紅,彌漫而過。臉上,霎時一片涼意,有細小的水珠析出,她輕輕擦臉,然後催馬,向著那片紅光馳去……
直到,那片連綿的氈帳出現在事業,知道那頂巨大的牙帳在昭示著威嚴,知道那飄舞的狼頭招展著權柄,她心中輕輕道︰我回來了。
震天的吶喊響起,通道匍匐了守衛王帳的士兵,黑壓壓的一片,連綿到牙帳的大門。
當她走過那長長的甬道,當她立在牙帳門前轉過身,看向那些匍倒在地的附離,看向那招展的狼頭,她似乎听到身後牙帳大門開了,然後一聲嬌嗔出口,「風……你不來喂我吃藥嗎?」
她眼中有了濕意,狼頭出現了重影,她輕輕點起眼角的水珠,于指尖彈落。她,想念阿史那欲谷了。很想他。
然後,她似乎想起了什麼,疾步走向牙帳後側的那片氈帳,因為得到消息,那些妃眷們都涌了出來。還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她長高了一點。
「羝藍……」衛子君輕呼,緩緩向前踱著,挺直的身軀散著屬于王者的氣勢,她向著羝藍伸出了右手。
終于,羝藍飛奔了過來,「阿哥……」她撲到她的懷中,嗚咽起來,「阿哥壞……扔下我就走……也不來接我……也不來看我……」她越哭越傷心。啜泣著控訴她的罪行。
衛子君攬緊了她,「阿哥壞,阿哥這不是來了嗎?」
「我日日都去帳外往東邊看……可是日日都不見你回來……你說過要照顧我一輩子,可你拋下我就走了……」由于傷心孤獨,她的小身體也跟著劇烈地抽搐著。
衛子君心頭一嘆,將她抱的更緊,曾經只想著順著她的心意,不想去強迫她,因為向著怕她離開故土會不快樂,才沒有將她強行帶走,如今看來,在哪里不重要,與誰咋一起才是重要。
「羝藍,等仗打完了,與我回大昱吧。」
許是這等待太久,這相聚不易,許是這分別讓她懂了自己的心,也許是害怕孤單,害怕在一度的分離,羝藍委屈地點了點頭。
衛子君一個用力,將羝藍抱起,向著牙帳走去。
從大昱趕來,這一路,她沒有換過一次衣服,沒有洗過一次澡,夜夜和衣而眠,凌晨便出,在這急奔走的七日里,她只吃過四頓飯。
羝藍撫著她有些尖了的下頜「你瘦了。」
衛子君輕笑,在她的鬢邊印下一吻。
才入了牙帳,她便開始找來眾臣,商議軍情。
輕輕斜靠在那久違的汗位,她才感到了濃重的疲倦。由于長途跋涉,她的袍衫布滿塵埃,絲也有些凌亂,可是越顯得她的面孔清透潔淨,好似任何東西都無法玷污她的潔淨。
望著那個重新歸來的身影,老臣們有些激動,喉頭咕嚕咕嚕著,終于平靜下來,好似以往她在時那樣,開始匯報起這段時間西突厥的各種情況。
衛子君抬手制止,「這些,遲些匯報,先說軍情,胡祿居闕啜……」
衛子君擲出十只金箭,「去遣十部兵力,兩日內必須出兵……」
正要繼續吩咐下去,外面有探馬急報。
「可汗,吐蕃已經動進攻,將疏勒包圍,阿史那步真與阿史那賀魯二人被困城中。」那進的帳來的士兵氣喘吁吁地奏報。
衛子君聞言,輕輕垂睫,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思緒,這是在她預料之中的,並且,她做了更壞的打算,以疏勒目前的狀況,很可能會被一舉攻破。她不怕疏勒被吐蕃攻破,他們奪走,她可以在奪回來。可是現在不同了,賀魯在城里,她沒想到賀魯會進城。如果賀魯被俘虜會怎樣?會被羞辱還是會被斬?可是,只怕他是不會讓自己被俘的,他是寧肯戰死的。
想到這里,衛子君抬眸,掃向眾臣,「胡祿居闕啜,去調遣兵力,兩日後你帶領大軍直接去疏勒,屆時必定會見到吐蕃攻城,我會在疏勒城內等你,我們一起夾攻吐蕃。」說罷,起身走下汗位。
「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