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的崖壁,生滿亂樹,群山之巔飛過幾只兀鷺,這種鳥類中原國家是沒有的,便是在吐蕃也是極其少見。
衛子君抬頭望了望,挑選了樹木較多的朝陽一側,抱起賀魯,幾個踩踏便躍上了崖壁突出的壁石。
由于身體尚未完全恢復,又抱著個大男人,幾個跳躍後,她微微氣喘,便倚靠在突出壁石上小憩一下。
早晨的陽光射在兩人身上,帶著融融暖意,衛子君靠住壁石微合雙目,陽光下的她,晶瑩剔透得好似一塊美玉,一陣微風拂過,掀起她的睫毛輕輕抖動。
賀魯著迷地望著她,手指觸上她的睫毛,「風,你真美。」衛子君眼睫顫動,沒有出聲。
賀魯的指尖劃過他的眉毛,「風,你愛他是嗎?」
衛子君睫毛輕啟,煽動兩下,又合上,似是對這個問題已經免疫。「又問這些。問完了自己又難受。」
「其實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但就是想听你親口承認。」
衛子君沉默了半響,道︰「是。」雖然怕他難過,但是她不想欺騙他。
「那我呢?愛嗎?那日你說過愛我。」
衛子君又微微啟開睫毛,「我想是另一種愛,更像親人,是舍不得傷害,你知道我把親人是放在位的。」隨即她又蹙眉,嘟囔了一句,「其實感情的事,我也不是特別懂。」說到這里她有些沮喪。畢竟以前沒有愛過,但似乎感情的事太痛苦了,不太好玩,二哥見了她便要流淚,讓她的心也跟著痛。
「風,我一直都知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想就算你選了他我也會守著你,他比我年紀大啊,現在身體又不好,我比他活得久,我守著你,一定可以守你一輩子。」
「賀魯————」輕合德眸子終于張開,她望了他一會,然後垂低眼簾,握住他的手,輕輕撫摩,「那對你不公平,再說,他是帝王,他有很多妻子,我誰都不選,那樣就可以守你們一輩子。」
賀魯望著她,沉默了半響,終于道︰「他為你廢了整個後宮,封你為後,他沒說嗎?」
衛子君倏地抬眸,清澈的眸光里面滿是震驚,廢棄後宮!?」「我只听說……封後……虛名而已」
「封後昭告了天下,並且大赦天下,廢棄後宮只有朝臣知道。」賀魯定定望著她,看著她的反應。
衛子君也定定望著他,而後垂下眼簾,遮蓋了滿眼的情緒,半晌,她道︰「我們不能歇太久了。」她輕輕起身。
賀魯抓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回,「現在公平了。」因為公平了,他才想讓她選擇。現在,那個人是孤家寡人,他是孑然一身。
衛子君望著他的執著的眸,良久方道︰「也許你們沒有認識我,會活的更快樂。」
賀魯靠上崖壁,握著衛子君的手,他這人生性怪癖,生性厭惡別人,不能忍受別人的氣味,沒有她,他也一樣會孤獨一生,有了她,他才覺得生活有了意義,有了牽掛,他怎麼可以叫他不去認識她。「認識你才更快樂,能看著你,守著你,我就幸福。」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也知道她不忍傷害他。
衛子君望著賀魯,抱住了他,「我的幸福是守住你們每一個。守你們一輩子。」她綻開了一臉燦然的笑,「我是不是很貪心,呵呵……我是一個貪圖親情,貪圖溫暖的人,你叫我怎麼忍心傷害我的親人。我就是不忍心……」
她是寧可苦了自己,也不肯去傷害別人,賀魯對她這一點有些微惱。「那些日子,自從以為你離去那刻起,我想,如果你在,我什麼都不求,只要你在就好,只要看著你就好,還有什麼比能看見你更幸福的嗎?甚至我想,只要你活著就好,哪怕我再也見不到你,但可以換回你健康的活著……起碼,你活著,活著就好。」他想明白了,愛一個人不就是讓她幸福嗎?他抬手撩起她額前的絲,「別虧欠自己太多了,也不懂得照顧自己,別再苦自己。」
她是為這天下而生的,生該改變這天下的。不是為某一個人而生的。
「賀魯——」衛子君將他抱得更緊一些。她垂下眼睫看著他,「我不覺得苦,為了我愛的人,我守護的百姓,我都不覺得苦。能為你們做點什麼,我都高興。」
也許,他來到這里,就是為了他們,就為著這一生可以遇到他們這些能夠溫暖她的親人。這一生,有他們相知,她滿足了,她不再貪心去擁有某一個。她對著賀魯彎了彎唇,「我們得走了,去蘇毗。如果三哥他們逃月兌,會在那里等我們。」
「蘇毗?」賀魯臉上露出不情願,「不能直接去象雄嗎?」
衛子君勾起唇角,湊近賀魯的耳朵戲謔道︰「賀魯可是怕那女王垂涎你的美色?夜晚模上你的床?」
賀魯哼了聲,與衛子君拉開距離。
衛子君輕聲笑起來。
高高的斷崖,讓衛子君足足歇了三次,她不由暗嘆自己大病初愈體力不濟。當兩人終于爬上崖頂之際,卻並沒有當初預想的興奮,眼前的情形讓兩人皆是心底一涼。
陡峭的崖邊站了數十黑衣人,各個手執長弓,弓開如滿月,數十只利箭齊齊瞄向二人。松贊干布目光森冷,一雙狹長的眸直直盯著衛子君,他的旁邊站著早已投靠了吐蕃的阿史那步真。
見此情景,衛子君知難以逃月兌。便是此時重新躍下斷崖,也必是在落崖之前萬箭穿心。
衛子君不動聲色俯身,腦中卻在飛地旋轉,她泰然自若地撢去衣衫下擺的灰塵,緩緩直起身,方裝作才看到幾人般訝異道︰「呀!想不到贊普在此親自迎候,衛風實在受寵若驚,贊普找衛風可是有事嗎?。」
「衛風,死到臨頭你仍是不怕嗎?」松贊干布直直盯著衛子君,那目光充滿著復雜難辨的痛苦之色。
「死?」衛子君眨了眨眼睫毛,「衛風方才僥幸逃生,何以再死?」
「衛風,你可知我一生最為悔恨是何事?」松贊干布向前邁了一步。
「想必是認識衛風吧!」她極有自知之明地道。
松贊干布一聲長嘆,「悔不該在西突厥可汗是你之時兵西突厥,悔不該竭盡全力將你救治,悔不該信你,不舍不忍殺了你,悔我吐蕃竟是生生毀在你之手,我對你的恨……真是無法盡述……」松贊干布越說越激動,「你不但毀了我的吐蕃……你還殺了我唯一的兒子!」
「求生是人之本能,我想贊普面對一個對你痛下殺手之人,也是會反擊的。並且,衛風不欲殺人,但是贊普之子,衛風並沒有後悔殺了他,因為殺父之仇,不得不報。」
「衛風,我真是不忍心殺你,你真是古今獨一無二的,像你這樣既有才,有謀,有勇,並且有如此風華之人,古今事沒有二人了。那就讓你從今日起,永載史冊吧,我會將你陪葬給我的兒子,讓他死而安心。」他緩緩後退。
早已做足防範的衛子君,心知他此時就要放箭,她急攬過賀魯,倏地騰空躍起。似支銀箭直直破空而上,越過眾人的頭頂向後躍去。
情知這些人是南宮闕留下的武林高手,各個功夫不在她之下,她一人難敵眾手,唯有先逃出這里。
跟隨她的躍起,所有的弓箭急轉向後,射向半空飄落的身體。
衛子君長袖一卷,卷落無數箭矢,又一波羽箭向她射來,她腳尖點上飛來的箭矢,借力而上,有騰空向後躍出了幾丈,幾個跳躍便躍出了弓箭射程。
「風,放下我,你自己快逃。」賀魯欲從他的懷抱掙扎下來。
衛子君沒有理會他,繼續施展輕功向前躍去。
只是奇怪,那些人並沒有追來,在衛子君察覺不妙之際,前方有出現了幾十個黑衣人,祿東贊面色沉靜地率眾攔住了她的去路。
情知形式不妙,衛子君半空一個橫旋,鋪展身姿,將賀魯用力向側邊拋去,「賀魯,你快走——」
「想走,談何容易?」後面追來的阿史那步真一聲大笑,「賀魯,今日我要報當日一箭之仇。」他挽起長弓向身後追來的人叫道︰「給我射——」
數十支羽箭向賀魯破空射去,衛子君見此情景心中焦急,賀魯身有內傷,未及復原,如何抵擋得了這麼多箭矢。她縱身而起,長袖鋪展,半空中翻轉身形向著賀魯橫飛而去。
未及衛子君飛至,賀魯已是不敵而身中兩箭。
「賀魯——」衛子君運盡全力,推出一股巨大的掌風,將那些繼續向賀魯身上射去的箭矢全部擊落,巨大的掌風將那些執弓的黑衣人也擊得頻退數步。
就在她力盡下落之時,阿史那步真的利箭再度向賀魯射來,衛子君回身去擋,卻無力卷落那箭,她直接將身體靠向賀魯,為中箭失力的賀魯擋下了那一箭。
「風——」那支射中衛子君胸口的箭,讓賀魯大喊一聲便失聲哭了出來。
「別哭,射的不深。」她安慰地沖他笑笑。「賀魯,也許我們真要死在一起了。」衛子君決然拔下胸口的箭,在阿史那步真再度揚弓瞄準賀魯的同時運盡全力將那箭向著阿史那步真拋去。
任是誰也沒想,胸口中箭的人,居然會不顧一切地拔劍。他們同時也忘記了,他們的王子便是被這個手無勁弓之人,一箭拋中。
所以,當那支箭刺透阿史那步真左胸之時,那些人仍是吃了一驚。
阿史那步真手捂胸口緩緩跪地,場面紛亂起來,數十個黑衣人齊齊躍了過來,衛子君與賀魯邊打邊退,有時退到了崖邊。
鮮血將胸口的衣襟染紅了大片,時間一點點流走,周身的力氣也似乎與鮮血一起流走,當那黑衣人再度齊齊出掌之時,她縱身撲向賀魯,失力的身軀縱是反應遲鈍,仍是緊緊護住了賀魯。
她又是用了他的懷抱緊緊護住了他,她單薄卻溫暖的懷抱,她瘦弱卻充滿力量的懷抱,她散著馨香的懷抱。那個屢次為他敞開的懷抱,為他襠下了那些足以催肝裂肺的罡風。她縴細身體,被掌風擊得騰空而起,向著懸崖跌去。
掉下去就好了,她是寧可掉下懸崖摔死,也不願死在松贊干布手中。只是,未及落下,卻徒然腰部一緊,松贊干布手中的長鞭將她凌空卷了起來,賀魯卻直向崖底墜去。
「賀魯——」那一剎那,兩人被分開的剎那,衛子君一把抓住了賀魯的胸口。刺啦一聲,賀魯的胸襟被撕下了一片,人卻繼續向下跌去。衛子君空中翻卷,月兌開長鞭,縱身向著賀魯跳去,只是,那失力的身軀,又被松贊干布的長鞭高高卷了起來,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拋在了他的腳前。
衛子君有些頭暈,松贊干布的臉在她面前漸漸模糊。賀魯……她費力地舉起手中撕下的布片,仔細望了望,手中的那布片下赫然抓著一塊染了幾塊血跡的巾帕,她認得那塊巾帕,那上面的血跡是她的。她將那塊巾帕緩緩納入袖中。
她要死了吧,死了好幾次了,也沒死成,這回也該死了吧。
她不怕死,從來都沒怕過,她終于可以去見父母了。可是她總有點舍不得,好似有什麼丟在這個世界了,是心吧,把心丟在這里了。
這一生,她知足了,這一生能夠得到這些男子真心相待,這一生在這里找到了純美的感情,真是足夠了……
本不想沾染這異世的情愛,想不到仍是沒能逃月兌。原以為她可以瀟灑來去,卻不小心的愛了。
二哥……子君終是要欠你了,只希望你今後不再孤單……沒有子君的日子,你再也不會痛了……
耳畔的秋風呼嘯吹過,她有點冷,失血的身體無法抵抗這寒冷的風,崖下真是溫暖多了。
他蜷了蜷身體,他的衣衫太薄,地上也太冰了。
意識模糊了,在她睡去之前,她似乎听到了一聲呼喊。「子君——」那是劉雲德的聲音,又好似三哥的聲音,好似還有迭雲的聲音。是幻覺嗎?他們來了嗎?是沒有逃走,還是救他們來了?
她感覺現場有些騷亂,她努力張開那對依然清澈的眸她看到,松贊干布手中的長劍高高舉起,對準了她的胸口,猶豫了又猶豫,終于狠狠地刺了下來……
四卷情歸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