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塵漫天,機器轟鳴的采石廠,一位穿藍大褂的工人特別引人注意。他長得不算壯,亂亂的長發下是雙漂亮的眼楮,嘴唇抿得很緊,他非常不熟練地握著鐵杴,幾乎拼盡全身的力才將鐵杴上的碎石子送上車。
遠處有兩個工頭模樣的人在監工,兩人不時朝這邊望。
「行不行啊,一臉書生氣。」
「求了我半天,讓他試試吧,小子倔著呢。」
寧可看母親這兩天病情穩定,就想著回去拿幾條新毛巾和洗發水,醫院里的毛巾總有一股消毒水味。她打開房門,屋子里又潮又暗,床鋪凌亂,床前扔了好幾雙喬仲偉換下的髒襪子。
她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麼,她也知道現在快到新年,想找份工作並不容易,她覺得喬仲偉好像有什麼事瞞著她。
洗好襪子,收拾好床鋪,一並將桌上大大小小的菜碗洗了,又把窗戶打開透氣。正想著要不要替喬仲偉把晚飯做了,就听到喬仲偉的手機彩鈴歡快地響起︰老婆,老婆我愛你,阿彌陀佛保護你……
「喂?」寧可接起,對面很安靜。
「我找喬仲偉」
「他不在家,手機落家里了,請問,你是?」寧可覺著對方的聲音很陌生,她和喬仲偉的朋友,同學,基本都是共有的,誰誰都認識。
「哦,不在就算了,你回頭讓他給我回電話。」
對方連聲再見都沒說,果斷地掛了電話。
寧可奇怪的同時有點不安,喬仲偉近來的反常舉動不得不讓她引起重視。
寧可將手機放回原處,給喬仲偉留了字條,帶好需要的東西鎖門去醫院。走到樓下時,一樓那對夫妻頂著一頭棉花絮擠在一起炒菜,她突然在這樣的黃昏很想念喬仲偉,想他溫暖的懷抱和微笑的臉。可她不知道去哪找他,她順手撥了電話給許久未聯系的千小雨。
「哎喲,你終于想起我了,你不在公司我都無聊死了!」千小雨關了電視專心聊天
「公司最近忙嗎?」
「忙,天天加班,李總臉色越來越難看,大伙都盼著你回來拯救呢。」
「和我又有什麼關系?」寧可很意外
「呵,你慢慢悟吧,對了,有件事不知道要不要對你說。」千小雨欲言又止
「你說啊,什麼事?」
「王二河不讓我說呢」
「不說就算了,我掛了,我還得去醫院照顧媽媽。」
寧可準備掛電話,對面的千小雨哇哇叫著等會等會。
「你家喬仲偉在采石廠上貨,你不知道吧?」
「什麼?」寧可吃驚得轉不過思維,采石廠?喬仲偉?
「是啊,讓我們家王二河給介紹的,那地方的活哪是他能干的,又髒又累,一般都是民工做的,喬仲偉就急著掙錢,那里工資是日結的,可不得休息啊。」
寧可咬關唇不讓眼淚掉下來,她覺得心髒揪作一團,那個在家嬌生慣養,給她母親踩會三輪車都腰酸背痛的喬仲偉,竟然去采石廠做小工?!
「哎喲,我家王二河去看過一次,回來唏噓不已,說灰塵漫天,只能看清喬仲偉那雙眼,滿臉都是灰,手上全是一個個大血泡。」千小雨接著說了一會,自己眼都紅了,「寧可,說句你不待見的話,你真不能為阿姨的病再把喬仲偉折騰個三長兩短,阿姨那畢竟不是——盡力就行了……」
寧可默默掛了電話,下一秒開始狂奔至大路攔的士,她要去看他,一刻也不要等。這次她不會哭,她應該笑,世界上有一個這樣愛自己的男人,還有什麼不知足?她透過車窗望著路邊一排排後退的梧桐樹,眼淚飛揚,仲偉,仲偉,我們快點結婚吧,我怎麼可以錯過你?
寧可趕到采石廠時天已黑透,風一陣緊一陣吹在臉上,她一點不覺得冷,她站在土坡朝下望,采石廠四周掛了幾盞昏黃的白織燈,喬仲偉單薄的身形在那一群又高又壯的民工中很顯眼。她想喊,可嗓子里很堵喊不出來,就听幾個穿棉外套的男人在那吆喝︰那個新來的小年輕,快點,快點,就你最慢!還有五車沒裝呢!
有人發現了站在這邊的寧可,接著是另一個,再另一個……
差不多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望向土坡上長發飄飄的美女,唯有喬仲偉低著頭,勾著腰一下一下地將鐵杴上的石子扔上車。
寧可一路小跑過去,不顧眾人疑惑的目光和挑釁的口哨聲,徑直走到喬仲偉身邊抓起放在那里的一把鐵杴,加入運石子的隊形。
四周安靜了,人們在片刻的疑惑過後明白過來,都被這對年輕人感動著,沒人再吹口哨。
喬仲偉直起腰,看到身邊的寧可吃驚地張大嘴巴,他想奪掉她手中的工具,可是腰痛得伸不直,不得不咬牙命令︰鬧什麼?回去!誰讓你來的?
寧可不說話,依舊賣力地干著,雖然她每次運得都很少,可她心里舒服多了,她咬著牙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就會哭出來。
喬仲偉心疼地注視著,片刻,伸出手將寧可垂下來的長發慢慢押進耳後。
其中一個工頭默默走過來︰你女朋友來了,帶她回去吧,剩下的讓其它兄弟干!
兩人來不及休息直奔醫院,喬仲偉在醫院的廁所里簡單洗了頭臉,再進柳葉病房時,又是那個愛說愛笑,滿臉燦爛的帥小伙。
寧可端著盒飯發呆,眼淚一顆一顆往里砸,實在忍不住放下盒飯,說︰媽媽,我去打水。埋頭跑出去,那只秀花水瓶還安靜地靠在牆角。
「她,怎麼啦?」柳葉擔心地問
「沒怎麼,今天我惹她生氣了,阿姨你先吃,我去哄哄。」喬仲偉拿過水瓶追出去。
寧可躲在開水房里哽咽,喬仲偉打好水,走過來,輕輕地將她擁抱入懷︰「親愛的可兒,我再苦再累都沒什麼,我是男人嘛,我只要你開心!」
寧可突然跳出去,大聲喊︰喬仲偉,我們分手吧!
喬仲偉愣在原地,稍頃走過來掐住寧可的脖子,眼楮血紅︰「你殺了我都可以,這種話不要再說第二遍,否則別怪我翻臉!」
那是兩個人第一次提「分手」,不是因為不愛,是因為,深愛!
「我不想看你這麼累!」她泣不成聲
「我願意!」他眼神堅定不移
「求求你,別這樣,你就少愛我一點,我會拖垮你!」
「在你眼里愛情就是自來水啊,想開就開,想關就關?我辦不到!」他大聲叫,「十二年前干嗎去了?十二年前怎麼不拒絕我?現在和我說分手,你他媽瘋了!」
寧可無力地坐到地上,她也不清楚她今天發什麼神經說這麼傷人的話,連日來的壓抑和緊張,焦慮和傷痛幾近將她壓垮,她說的不是真心話啊。
喬仲偉見寧可沒跟上來,又折回身,走過去扶起她,擦干她臉上的淚︰「別忘了,你是我老婆!我們說過榮辱共負,說好要白頭偕老的。」
寧可點點頭,調整了情緒,突然想起︰「有個人給你打電話了?」
喬仲偉喜形于色︰「他怎麼說?」
「什麼也沒說,就讓你給他回電話。」
「哈哈,太好,太好了,手機帶出來沒?」
「放家里啦,誰啊?」
「我和你說的那個朋友,阿姨的手術有希望啦,哈哈,可兒,我先去找他,你陪阿姨。」
寧可難得見喬仲偉這會這麼高興,也跟著高興起來︰「你飯還沒吃呢?」
喬仲偉邊往外跑邊揮手,「不吃了,大事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