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海騰地站起來︰「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老孫我究竟哪里落了錯處,小公公言明在先才好。否則,豈不正應了老孫方才的話,小公公果然是要拿捏個口實,將老孫我拿下?!」
蘭芽揚聲一笑,用折扇點指案卷︰「孫捕頭你看此處,死者馮谷伏尸在地,頭向左偏;左手食指伸直,而其余四指虛握。是也不是?躇」
孫海看了那圖影,毅然點頭︰「是!」
「那這圖影便有差錯!」蘭芽將折扇啪地敲響在掌心。
「錯在何處?」孫海圓瞪雙眼,有些臉紅脖子粗,「這圖影是卑職親自比照過尸首,就算文書可能畫錯,可是老孫我這雙辦了二十年案子的眼楮卻根本不會看錯!」
蘭芽伸手,用扇子尖兒點住孫海的手腕︰「錯不在尸首圖影上,錯在不盡不實!」
孫海撥開扇子,終是重重一拍桌子︰「證據!」
嘖嘖嘖……蘭芽盯著他那拍紅了的掌心,暗暗搖了搖頭。她剛剛已然好心地用扇子點住了他,就是怕他激動拍案。結果,他還是拍了。她真心想問一句——不疼麼?
但凡辦案,就是一場較量。辦案人與凶手較量,與現場的蛛絲馬跡較量,甚至還要不斷推翻自己——而跟自己較量。所以辦案人首要的心態,便必須是冷靜、冷靜,再冷靜。
老孫是個直腸子。雖然是好人,可是大案當前卻這麼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那便不是優秀的辦案者狸。
此時此刻,蘭芽不知怎地,腦海中卻浮現出司夜染的面容。
那該死的冷靜,那完全不符合十六歲年紀的從容,那讓她每每想到便會心驚膽寒的冰冷……
如此想來,他能以如此年紀,便能爬上如今高位,也有了些理所當然。
孫海看蘭芽說著說著卻忽地走了神,便忍不住又拍了下桌案︰「說呀,證據何在!」
蘭芽因沒來由地想到司夜染而心意蕭索,嘆了口氣起身,只疲憊搖了搖折扇︰「隨我來吧。」
蘭芽帶著孫海,以及他手下一大幫捕快,一同到了馮谷死亡的巷子里。
這麼多人跟來,她明白,不是幫忙的,而是來賭氣外加看笑話的。
捕快們多年辦案,經驗豐富;而反觀她,一看就是新手。捕快們心里對宦官們都窩著火,這次便想親眼看她出丑,以此來泄憤的。
到了現場,蘭芽一拍折扇,回頭朝那幫捕快一笑︰「諸位既然來了就別白來,都伸手幫忙。」
孫海粗聲道︰「哪里有什麼事情,需要這多人幫忙?」
蘭芽伸扇子遙遙一指不遠處一家布莊︰「去買幾匹布來,將這里團團圍住。」
捕快們不知她要做什麼,不多時便拿了布來,所有人齊動手,將馮谷躺尸位置周遭都團團圍住。蘭芽還親自走到遠處,分別從幾個方位朝里面眺望了,確定了不會被外人窺見之後,這才招手帶著孫海一同鑽入布圍中去。
孫海尚自納罕︰「公公這是為何?」
蘭芽清冷一笑︰「保你的命。」
「保我的命?」孫海不解其意。
蘭芽卻不多說,只吩咐︰「讓你的人全都背轉身去,面朝外,不準望過來。孫大哥,你若還想保得命在,就親自監督他們!」
孫海蹙眉︰「不必!他們都是跟著我出生入死多少回的兄弟!」
蘭芽冷笑︰「縱然一女乃同胞,卻也不乏同室操戈的故事。更何況這多人,里頭難免有一二懷有異心的人!」
孫海皺眉忖了忖,終是點頭,親自去督促手下背轉過身去。
蘭芽這才向雙寶點了點頭。
雙寶小心地將燈籠改制成的籠子打開,抖了抖手,將里頭的嗜血蟲全都放了出來。
嗜血蟲被餓了一晚上,正是饑腸轆轆。這一忽然得了自由,便呼啦飛出。
蘭芽與雙寶一起抖動衣袖,避免嗜血蟲叮到人面。那些嗜血蟲便都轉了個方向,朝地面飛去。轉瞬之間,便覆滿了地面,密密匝匝,隱約勾勒出人形。
孫海轉頭回來時,看見此情形,也是嚇了一跳,「這是怎麼回事?」
蘭芽將這蟲子的來歷介紹了,「……草原生存環境相對惡劣,這些蟲子有時找不見活物吸血,便對血漬極為敏銳,縱然是干涸了多日的血跡,即便是深入石縫,它們也會緊叮不放。所以它們會根據馮谷當日血流的軌跡,將馮谷當晚的情形重新勾勒出來。」
孫海迅速比對圖影。
大體自然並無二致,差別只出現在馮谷左手邊……馮谷左手食指伸直朝向的方向,被蟲子圍攏成了一個隱約的字跡。
蘭芽悠閑望著孫海,並不主動揭破,而是等著他自己來發現。
孫海果然面色一白,仰頭再望來時,已不復之前的自負。
「這是怎麼回事?」
蘭芽一笑︰「此時能回答你的,或者是馮谷陰魂,或者就是這些飛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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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芽心說︰當然,還有一個我。不過好可惜,我自然不會給你答案。
孫海起身咬牙︰「那敢問小公公,你又是如何未卜先知?卑職不由得多想一層,難道不是小公公預先布置?!」
蘭芽暗暗挑了個大拇哥。果然是順天府的捕頭,雖然性子魯莽,不過一旦辦起案來,倒也粗中有細。
蘭芽輕笑,從孫海手中拿過案卷,指著圖影中的左手︰「道理明擺著。孫大哥難道看不出,他這樣的手勢根本是在書寫的姿態麼!否則,人之將死,五根手指的狀態應當一致,又怎會如此奇異?」
孫海盯著圖影,說不出話來。
蘭芽仰頭,陽光暖洋洋曬在面上,她輕輕眯眼︰「所以我說那圖影不盡不實,孫大哥你此時認是不認?」
孫海咬牙,不甘心地湊近尸身輪廓去細瞧,忍不住嘀咕︰「這個字,倒像個雨……」
蘭芽湊過來「噓」了一聲︰「孫大哥噤聲!咱家要你手下背轉身去,又要以布圍住,就是為了不讓外人得見此字,以保大哥你的性命!」
「此話怎講?」
蘭芽搖著折扇清冷一笑︰「孫大哥是老.江湖,自然已是心知肚明。」.
蘭芽與孫海斗心眼兒,便沒注意到遠處樹上一個身影飛掠而去。
隔著兩條街的酒樓之上,雅間的窗子正開向蘭芽所在的那個方向。不過隔得遠,目力難及,于是蘭芽之前在查勘布圍方位的時候,目光雖然警惕地滑過那個窗口,卻因什麼也看不清,便放下心來。
她卻不知,那扇窗內正坐著司夜染。
司夜染面色依舊有些蒼白,半倚在扶手上。初禮伺候得小心,在扶手上給加了厚厚的軟枕。
門扉輕響,司夜染點頭,息風親去開門。
人影一閃而入,竟是衛隱。
衛隱便將之前所見所聞都講與司夜染听。
司夜染听後,便若有似無地笑了笑。蒼白的面上,隱約浮起一絲紅暈。
衛隱退去,息風便皺眉︰「她這又是作甚?」
司夜染更輕松了些,手指滑過茶碗蓋兒︰「我與你說過,此案要的不是水落石出——我要的是有人能將這一池水攪渾。」
他微微轉頭向窗口,目光如燕,斜掠屋檐而去,仿佛能越過碧空,飛到那人那處︰「她做的不錯,正在將池水攪亂。」
息風垂首細思,卻還是搖頭︰「可是她又為何找上孫海?那是個魯鈍之人。」
司夜染將掌心墊在頭下,讓自己躺得更放松些︰「她是避重就輕。她明白咱們靈濟宮不能跟仇夜雨直接撕破臉,于是她才去闖順天府,找上孫海這個魯鈍之人。」
息風一眯眼︰「大人的意思是,她是要挑動順天府的人去找仇夜雨的麻煩?」
司夜染輕笑︰「順天府也許沒什麼,可是你別忘了現任順天府尹可是賈魯啊!」
息風點頭︰「如此說來,她是要借由刑部與紫府之間的積怨,來抗衡仇夜雨!」
司夜染這一次笑出聲來,眸中華光流動︰「……風,我們賭一局︰那小妮子都是算準了孫海的當班日期,才特地選在今天去闖順天府的。」
順天府因地位重要,所以捕頭並非孫海一人。
息風便問︰「大人怎知?」
司夜染眯起眼來︰「她前幾日不忙著去找順天府和仇夜雨,她卻帶著雙寶滿街市地溜達。不光跟屠戶交談,問了嗜血蟲之事,更沿途一路問下去……最了解衙門口細情的,其實正是那些市井之徒。哪個捕快什麼脾氣,他們最是知曉。」
息風也忍不住一勾唇角︰「大人英明!」
初禮侍立在旁,除了小心地照顧司夜染,細心觀察大人有否不舒服,也听全了兩人的對話。初禮便也忍不住問︰「只是,蘭公子畢竟初次辦案。那孫海卻是個老.江湖……他如何肯听蘭公子調遣,如何能遂了公子心願呢?」
司夜染垂下眼簾,略顯疲憊地一笑︰「她自然有辦法。孫海嫉恨宦官掣肘已久,他終究會爆發出來。這個人選,蘭公子選得不錯。」
初禮忙奔上來扶住司夜染,忍不住說︰「大人剛剛解了毒,本應在店中好好休息。又何必這樣急急地趕到此地?」
「……其實,就算大人不來,看樣子蘭公子也有勝算。」
司夜染忽地睜眼,冷冷盯了初禮一眼。
初禮驚得撲通跪倒︰「大人饒命!奴婢多嘴了,只因憂心大人!」
司夜染再抬眼望一眼窗外那方向,淡淡說︰「回去吧。」.
孫海回到順天府,便忍不住大罵紫府與仇夜雨。
關起門來都是自家人,他便忍不住將此事說開。
「……咱們誰不知道,仇夜雨跟馮谷結了梁子,否則馮谷從遼東回來百日,非但沒有升遷,反倒一踩到底?馮谷臨死寫下半個‘雨’字,就是說殺他的仇家是那仇夜
雨!至于那個字怎麼沒了,還不是被仇夜雨派人給提前抹掉了!」
「他們滅掉了證據,然後讓咱們去查案。順著他的誤導怎麼能破案?到時候破不了案,挨打挨罰的都是咱們,連帶著讓咱們順天府又被紫府踩了一道!嘿嘿,仇夜雨這分明是一箭三雕!」
孫海說到激昂處,卻見幾個手下擠眉弄眼,向他背後點指。
孫海收聲回眸,嚇得趕緊叉手施禮︰「大人!」
緋袍年輕男子緩緩步入。五官端正,卻眼神陰郁。薄唇緊抿,目光微涼地一一從捕快們面上掠過。
正是刑部侍郎兼順天府尹,賈魯。
站定良久,方開聲︰「孫海,你說一箭三雕,所指為何?」
孫海心內轟地一聲,情知前面所有的話,賈魯已是全都听見了。
便只好躬身回答︰「一雕為靈濟宮,二雕為咱們順天府,三雕就是大人所代表的刑部!」
賈魯卻樂了︰「孫海,你素日雖辦差勤謹,可是本官卻知道你不是善于動心眼兒的人。這些事究竟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受了旁人啟發?」
孫海大窘︰「當,當然是卑職自己想出來的!」
賈魯冷哼︰「胡說。」.
今日的差事辦得順當,兼之又不想早早回靈濟宮去見著司夜染,蘭芽便兜了個圈子,到城西馬家餅店給雙寶買了好些糕餅,哄他先回宮去,然後她自己轉了一圈兒,還是進了教坊司。
心中耿耿,難以忘懷。
這偌大而繁華的教坊司,她只在後院的蓮池水榭邊看見過慕容。于是她這回便直奔那里去。
人已不在,水蓮空自開。
她自己拎了壺酒,一口一口地抿著,不多時竟已是醉了。所幸今晚此處並無宴飲,偌大後院仿佛只有她一個人在。
這一方天地,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呵呵。
背後隱約草木簌簌地響,有人關切問︰「這位兄台,可是喝醉了?」
蘭芽听得幾分耳熟,便忍不住扭頭回望。
一望之下,竟然是那日在廊上說起過嗜血蟲的那位。
竟這般巧。
蘭芽感念對方曾經幫她指了條明路,便忍不住招手︰「仁兄可否對酌一杯?」
對方竟也大方,便走過來與她並肩席地而坐。也沒杯子,他竟也大方地接過酒壺,直接便喝了一口。
蘭芽後悔,攔著也晚了,只能看著人家喝完酒後,她自己偷偷臉紅。
那人的面容依舊混沌在夜色里,不過一雙眼倒是晶亮如星。他望向她︰「這位兄台,嗓音仿佛有些耳熟。倒是在哪里見過?」
上回蘭芽偽裝成輕佻的富家公子,這次卻不是那身偽裝,遂搖頭︰「仁兄怕是記錯了,未曾見過。」
那人倒也豪爽︰「那也無妨!相見何必曾相識!」
兩人便都一笑,輪著又喝了一大口酒。
蘭芽醉了,不過還留著警醒。那人堅持要送蘭芽一程,蘭芽推月兌不過,只好與他一同出了教坊司。
卻只有一匹馬,蘭芽便笑︰「仁兄去吧,小弟自己雇頂轎子即可。」
那人在燈影里一笑,露出潔白好看的牙齒︰「小兄弟又說傻話,都這個時辰了,馬上夜禁,哪里還有轎夫出來營生?來來來,為兄送你回去。」
蘭芽耍賴,一P股坐在門檻上,死活不起來。那人竟也容忍,跳下馬來,伸手便攬住她縴腰,不管她驚叫,將她先放到馬鞍上去。隨後,他自己也瀟灑上馬,坐在蘭芽背後。
這姿勢,這情態——咳咳,極不好玩!
蘭芽小心退避,紅著臉哀求︰「大哥放我下去。小弟膽小。」
「別怕。」他竟然從她肋下伸手過來,捉住韁繩,兼扶住她。
那姿態,仿若擁抱。
蘭芽酒都嚇醒了,再努力推辭︰「真的不用!大哥,莫為難小弟!」
那人卻豪邁一笑︰「何必這般忸怩?小兄弟,難得你我投緣,我著實不能放下你不管。」
那人說著,竟已催動馬匹向前。蘭芽縱然還有醉意,可還是眼尖,扭頭望見夜色里隱約有幾匹馬從前後左右跟上來,隱隱隨扈。
她便更擔心。
幸好夜色降得快,遠處已有官兵排好杈子,呵退外出的人。
蘭芽便故意放聲大喊︰「啊不好,官兵會查夜禁呀呀呀——」
她這一喊,將官兵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更為首幾名錦衣郎,冷肅奔至眼前,寒聲道︰「下馬!」
那人一窒,蘭芽趁機從馬鞍上爬下來,然後以極不雅觀的姿態——摔了個狗啃泥。
那人在馬上還驚呼︰「小兄弟!」
錦衣郎卻寒聲吩咐︰「將地上這個帶走!」
便左右上來人,一邊一個扯住蘭芽手臂,將她托起,疾奔而去。
馬上那人仿佛想
要追來,卻被幾個錦衣郎與官兵齊齊攔住。蘭芽只來得及听見那人怒喝︰「你等可知我是誰?」
蘭芽也想知道他是誰啊……于是她哀求身旁兩位錦衣郎放她歇會兒,卻沒被接受,直接按著腦袋給塞進了一頂轎子。
轎簾無聲沉落,將外頭的聲息都截斷,終究沒機會听見,那人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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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是誰,乃們一定都猜到了吧?O(∩_∩)O~,明天見~
謝謝如下親們︰
12張︰特斯
1張︰螞蟻小草
晶晶、魚心非石、小七的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