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七娘手中那條黑色皮索軟軟垂搭晃動,她腳步緩慢游移,雙日定定的投注在雍狷身上,決不急躁、決不輕浮,舉止之細致謹慎,和她粗線條的外貌完全不同,更明顯的意味是,她可不願重蹈朱乃魁的復轍。
雍涓卓立原地,仍舊保持著他一貫的姿勢,眼楮並未隨著敵人的身形瞬轉。
這時,賈如謀已不自覺的從桌後站起,他兩手緊按桌沿,上身微微弓曲,竟是一副立可飛撲發難的架子,毫無前面那種從容自如之態了。
尤其顯得緊張不安的朱乃魁,他已經拾回了散落地下的兵器、滿臉焦慮的守在一邊,他甚至有些懷疑,現下的場面是真是幻?因為他不能接受陰七娘居然也遭到挑戰的事實,在他的信**里,「七姨」和帥叔一樣高高在上,法力無邊,如今競有人不信邪,偏敢挺身而試,這豈不是匪夷所思麼?庫房中的氣氛十分僵凝,還透著一股隱隱的寒瑟冷峭,大砍刀光華滯映不動,雍捐的模樣,幾如一尊雕像……
陰七娘手里的黑色皮索驟然激射而出,力猛勁銳。彷若怒矢月兌弦!大砍刀的鋒刃微偏,斬向射來的皮索,就在兩件兵器沾觸的剎那,皮索突幾抖顫,並飛快扭曲纏絞,瞬息里,已將刀身纏繞四五圈。
雍狷往後挫腰,同時貫力于刀,迅速拖削,運動的須災,他才感覺到情況有異一─對方纏繞在刀身上的皮索,不知是什麼皮類泡制,其蹈韌性之強、彈性之佳,委實大出常態,他這拖刀回鋒的一削,平素里足可生生斬落一只牛頭,但此刻卻未能割裂皮索分毫,更甚者,索端借勢反揚,條指咽喉部位,那種精刁奇詭法,簡直就似一條活蛇!
沒有仰首躲避,也沒有再度抽刀攔截,雍狷雙手直挺,搶在皮索的攻擊之前,連刀推向陰七娘,鏑鋒閃炫,疾似電掣︰
冷哼─聲,陰七娘大旋身,皮索松月兌又倏忽形成─道烏虹,以半弧的角度長笛而落,索體破空,就橡帶起一陣嘯泣。
于是,大砍刀便「霍」聲擴展為一圈碩大無朋的光環,光環在急速轉動,精芒冷焰四散進濺,頃刻間,皮索有如一條黑鰻闖進了逆流,頻頻跳躍躥彈,很顯然已經失去也了準頭。
光環仍在旋回如故,─抹刀影卻自光環之中碎映斜閃,陰七娘躍身九尺,索尾在她躍升的─剎變為溜溜烏矢,「哧」「哧」有聲的密集射到。
刀刃化做扇形,在虛空中鋒鋒相連,璀璨的寒光明確的凝布成那樣渾厚的瑩彩,有如將漫天的月華聚攏來又濃縮于一隅,因此漫飛的烏矢就紛紛反彈,點點激揚、難以穿越雷池分毫了。
陰七娘身形沾地,收索,滑步,鬼魅般晃走飄動,當她的皮索方自旋舞上升,雍捐的大砍刀已在一揮之下分做十七個不同的角度劈來!
盤升的皮索像極了一條張牙舞爪的怪蛇,它憤怒的縱騰卷掃,竭力沖突風起勁涌之余,真有翻雲覆雨的威勢,而光芒熾閃,流電交映,陰七娘暴跳五步,一張銀盆大臉已泛透青紫!
雍狷雙手執刀,刃口往上,刀尖微指向下,雙目平視,胸月復間的起伏度業已較先前為大。
一聲驚呼,朱乃魁槍上幾步,駭然大叫︰
「七姨,七姨,姓雍的可傷著你了?陰七娘怒瞪朱乃魁,厲聲道︰
「你少煩!傷我?還沒有那麼容易2」朱乃魁連忙一縮腦袋,汕汕退下,桌後的賈如謀沉聲開口︰
「不必緊張,乃魁,你七姨不會有什麼風險,此間萬事有我!」陰七娘左腕翻轉,將兩丈多長的一根皮索卷纏起一丈五六,只剩數尺在外,看上去又像一條皮鞭了,她的右手伸向腰後,側肘之間已多出一樣怪異玩意來……那是一只精鐵打造的獸爪,有四趾,爪端微微彎曲,俱是尖利無比,他握在手上,仿佛連她的指掌也頓時融幻變形了。
雍狷沉默不語,他知道,另一場更要艱苦的搏殺即將展開,陰七娘不服輸,顯然是要施展她「壓箱,底」的本領,豁力一拼了。
冷眼望著雍狷,陰七娘揚了揚她手中的家伙︰
「姓雍的,你听沒听說過,這是什麼?」雍狷搖頭道︰
「尚請指教。」哼了哼,陰七娘寒著臉道︰
「這件兵器,叫做‘邪狐爪’,我不妨明白告訴你,爪尖有奇毒,只要破膚沾血,除非服用我的獨門解藥,便謹有二十個時辰的活命,毒發時全身痙攣,喉頭內陷,由于呼吸窒息而迫至七孔噴血,連死後的尸體都是烏紫的,雍狷,你要不想有這個下場,就得加意防範著了。」雍猖道︰
「如此說來,萬一遭到破膚見血之災,你也毫無意思拿獨門解藥相救了?」陰七娘用力點頭︰
「不錯,如果有這種情形,我不會救你,雍狷,因為你活著,對我們就是─種潛在的威脅,人間世上,不須要這麼多武功高強的競爭者並存!」雍捐笑了笑︰
「倒也是實話,陰七娘。」陰七娘往前逼近,凜烈的道︰
「你留意了,雍狷,說不定我挨得起你一下,你卻挨不起我一下!」雍捐道︰
「彼此,反正誰挨上了都不會好受。」「邪狐爪」遞過來的角度非常怪異,它並不是對著雍狷的實體攻擊,而是劃過空間,指向雍捐右側尺半的部位,爪尖微揚,果似邪狐探爪。
不論是這只狐爪上是否曾經淬毒、或者毒性如何?雍狷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
因而應付起來就特別小心,無形中亦壓力倍增;他覷準狐爪的來勢,候朝有閃,原先扣攫左方的狐爪,在微微一跳之下,猝然以快逾石火的速度反彈,爪尖灑出溜溜冷芒,飛襲雍狷前胸!大砍刀橫起,「當」的一響磕封來爪,幾乎在同一時間,陰七娘的皮索暴翻,摟頭蓋臉狠力抽搭下來,烏影一抹,有似驚鴻。
雍狷右手刀忽的沿著手臂往上滾動,在滾到肘節部位的一剎,刀身猛朝外撅,于半個光圈的過程中急斬陰七娘,而他的左手伸縮如電,竟是硬生生抓撈由上揮落的皮索!
這樣的反應,大出陰七娘的判斷,她全身後仰,「邪狐爪」急截刀鋒,但揮落的皮索卻已不及換式,照面間,被雍狷一手撈住!
雙方的接觸迅捷無比,變化亦僅在瞬息之際「嗆哪」震擊聲中,陰七娘的「邪狐爪」固未墜月兌,但虎口崩裂,血流滿掌,她的皮索握入雍猖手里,在雍捐猛力帶扯下,整個臃腫的身子便往前艙撲,眼看著雍狷一腳飛起,正迎著她突凸多肉的小月復踢來,光景是險到了極處一一賈如謀使用的兵刃是一把形式奇古的長劍,劍鋒細窄,銳利無匹,尾芒隨著長劍的揮展閃炫吞吐,寒氣逼人,他只是一劍挺刺,森森光華已有如流波驟散,漫卷淹覆到每一寸的空間,「□」「□」劍氣,更則縱橫四溢,無隙不入,威力凌厲之至!雍捐飛起的一腳,只差寸許便可觸及陰七娘的肚月復,但他明白,僅這寸許之差,即為自己生死之分,節骨眼上的時間毫厘皆關存亡,就這等俄頃的距離,事實上已遙如天涯,他要自保,便無以制敵了!
身形的倒退宛似豹躍,雍猖右手握住反激回來的刀柄,在退閃的剎那灑揚出大小飄掠的干百朵刀花,冷焰穿里,他算是避開了賈如謀這突如其來的一擊!
陰七娘咬牙切齒,不顧手上鮮血淋灕,就同一頭發狂的雌虎也似,張牙舞爪的再度沖撲,兩件兵器雙起雙落,豁命般招呼向雍猖身上。
大砍刀在溜體旋繞的須臾,賈如謀人已升空,他掠飛的姿態極其優美流暢,像煞鷹隼振翼、又若巨鶴馭風,微見側轉,候向下方翔回,長劍顫指,星芒點點映輝,似是銀河崩散,瑞雪繽紛,出手里已將雍狷逼退數步!
陰七娘趁機夾攻,口中大叫︰
「如謀,你可要替我出這口氣,否則我就和你沒完沒了……」賈如謀身法輕靈,宛若行雲流水,長劍揮灑,鋒芒瑩燦掣閃,流光蓬飛所及,銳勢強不可擋,直有江河涌蕩、生生不息之勢,他一邊淡淡笑道︰
「這不正在為你出氣麼?七娘。」雍狷可謂吃足了苦頭,他現在才發覺,賈如謀功力之深厚精純,幾已達到深不可測的地步,尤其劍術之高妙,出招之老辣,更不在話下,加上他悠長的內勁,捷便的身手,相輔相成之下越發如虎添翼,難以抵御,雍狷心里有數,這─次是真個遇上能人了。
面對賈如謀沉重的壓力,雍狷已覺得拍架支拙,偏偏陰七娘又像瘋婆子─樣,不依不饒的拼命在旁糾纏狠斗,使他的苦惱益大,別的不說,單只陰七娘那只「邪狐爪」,就予人無比的威脅,看情形,今晚上恐怕是要應此一劫了。
臃腫的身軀驀地側掠,陰七娘回手揮起皮索,而右臂淬揚倒彎,「邪狐爪」巳以極為陰魅的走向扣抓雍狷的下襠照力道的貫性來說,這─爪取的部位應是上盤,決不會滑落到兩跨間的位置才對,但是,它卻愣是直逼了過來。
雍狷微微弓背,身形側閃,皮索擦著他的鼻尖飛空,「邪狐爪」也稍差一線的貼著襠下錯開。他以掌心猛壓刀脊,大砍刀去勢徒增,「嗖」聲銳響里暴斬陰七娘頸項。
陰七娘居然不退不讓,皮索反彈扭卷,宛如通靈似的再度于瞬間纏繞住劈來的刀鋒,原來錯開目標的「邪狐爪」也突的一跳,月兌手回轉,仿佛─只來自虛無中的魔掌,焙漾著惡毒的冷芒,候往雍狷身上撞到。
而劍氣立時大盛,光華凝聚成各種各式的形狀出現,有的是一片一片如雲如霧的氳氤,有的像一束一束傾瀉的寸絲,或若翻騰激涌的流波,或似垂掛下落的天瀑,整間庫房,馬上已被森寒透明的焰彩所籠罩,實則焦點指向,只在雍捐軀體的各處要害。
大勢如此,不傾力一搏也不行了,雍狷在敵人攻擊甫起的剎那,心**轉動,血脈奮張,他嘯吼如虎,砍刀隨著後翻的雙腕旋回全身,層疊套連的光圈便在須臾間布展……─陰七娘受不了這突來的力道牽扯,人往前跌,皮索掙出手掌,尚連搭著腕際的大片表皮,但她至少也有一點收獲,便在往前撲的俄頃,她的「邪狐爪」已于光圈成形的剎那撞上了雍狷的右肩︰
長劍如虹,光波密集,跌倒的陰七娘一聲怪嚎,滾地葫蘆般肉團團的翻仰出去,一個滾,地下便印上一灘血,而雍狷根本沒有時間再看陰七娘一眼,他正卯足全力,迎戰以泰山壓頂之勢撲來的賈如謀。
劍芒射入光圈,光圈也套住劍芒,金鐵交擊聲聲串響如百子花炮,森青與澄藍的寒電穿織流閃,兩條人影恍同幽靈,似乎是有形無實的在掠走掣旋,斗然間,雍捐左躍五尺,賈如謀有飛尋丈,二人于掠出的頃刻又倒翻回來,劍輝矯起如游龍舒卷,渾凝無瑕,大刀揮斬似匹練橫空,風雲俱涌,兩道流光瞬息間已做了二十一次分合觸散,殷紅的血點仿佛狂□中的雨滴斑斑灑落,當他們再次著地,乖乖,都已不大像原來的模樣了。
賈如謀的臉孔上齊眉梢裂開一條寸許長的傷口,前胸,小腿也各自綻布四道血痕,雍狷的左腰血赤─團,大腿近胯骨處翻開的那片皮肉怕沒有半尺以上,此外,他的右肩頭還赫然嵌插著陰七娘的「邪狐爪」,爪身猶在顫巍巍的抖動著呢。
─旁觀戰,著實驚窒住了的朱乃魁,在好半晌之後始如夢初醒,他激靈靈的訂了個寒喋,猛的提起「流星錘」,就等沖向雍捐賈如謀長劍拄地,嗓音發沙︰
「住手!」急忙煞住去勢,朱乃魁不解的嚷道︰
「師叔,姓雍的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正宜加以擊殺,你老人家為什麼卻攔著我?」賈如謀嗆咳幾聲,低緩的道︰
「你要殺了雍捐,如何探知郎五的下落?再說,不管他是否強弩之末,憑你那兩下子,恐怕仍非他的對手……乃魁,趕緊先去照顧你七姨,看看她的傷勢輕重……」朱乃魁答應一聲,剛剛奔向陰七娘那邊,陰七娘已經自行從地下掙扎爬起,她胸脯間、??鹽疑順燒獾繞嗖遙?聳譴嫘南胍?業拿?摹??縋保?憧傻錳嫖易髦鰲??奔秩縋泵Φ潰?
「你別叫,七娘,出力發聲也會牽動傷口,萬一掙破月復膜就麻煩了!」陰七娘面孔扭曲,張開血盆大口干嗥︰
「賈如謀,你今天若是不為我報仇雪恨,我也不要活了,掙破月復膜就掙破算啦,便讓它腸髒進流,正好一了百了忙以劍尖敲地,賈如謀急切的道︰
「七娘、七娘,你亦是一把年紀的人,不可如此任性,自己的身子千萬要愛惜,我答應你,─定為你報仇就是,你可別再鬧了︰」朱乃魁小心翼翼的參扶著陰七娘坐回凳子上,先將自己長袍前襟撕下兩條,粗手粗腳的替陰七娘包扎傷處,而任是七娘皮厚肉韌,沾肌觸膚之余,亦不禁痛得連連虛氣,混身不停抽搐。
另一邊,雍狷有氣無力的倚在牆角,拿大砍刀支撐身子,他的臉色很壞,白里透青,腦門七汗水涔涔,似乎十分虛月兌。
朱乃魁在替陰七娘包扎,嘴巴也不閑著︰
「師叔,總不能像這樣─直耗下去,你老人家也受了傷,得趁早醫治才是,姓雍的要死不死,還在那里撐著,該設法把他擺平了,以免另生枝節……」賈如謀胸有成竹的道︰
「你放心,乃魁,雍捐撐不多久了,你七姨的‘邪狐爪’毒性極烈,破膚沾血之後二十個時辰內包準死人,如今他便尚能喘氣,亦無力再做掙抗,只要毒效散開,不必彈一指頭,他自己會躺下……」朱乃魁仍然不大落實的問︰「等毒性散開。師叔,這得多久時間呀?」賈如謀陰譎的一笑︰
「不會超過半頓飯的功夫,乃魁,那雍猖表面上似乎頑強如敵,實際上是個什麼滋味,他心里有數,你不想想,他若還有余勇可賈,為何不設法反撲突圍,而只是僵立不動?」咧開厚嘴,朱乃魁幸災樂禍的道︰
「是了,並非他不想動,而是動不了啦!」點點頭,賈如謀道︰
「現在,你想通了吧?所以不必急躁,更無須輕舉,我們要做的謹是等待,我們有的是閑暇,時光的延耗,對我們有利無害,至于我的傷勢,不很在緊,再拖上一陣,亦沒什麼妨礙。」陰七娘惡狠狠的接口道︰
「我那‘邪狐爪’上淬煉的毒藥,是當今天下二十七種最厲害的劇毒之一,說是二十個時辰里死人,其實沾上身就先去了半條命,姓雍的哪伯是鐵打的金剛,也照樣要吃不完、兜著走,他眼下已和一頭瘟豬無啥差別了……」朱乃魁站直身子,磨拳搓掌的道︰
「七姨,待姓雍的動彈不得之後,我可要好生捆起他來拷問郎五哥的下落,只不知到了那時,他的神智是否會清明?」陰七娘模著月復問傷處,咬牙道︰
‘邪狐爪’上的毒性,只是他混身癱軟,體內痛苦,影響不了他的思路,你盡管放手去拷問,他要不答,便是裝佯,該怎麼辦,你自己琢磨著看吧!」這時的雍狷,但覺兩眼望出去一片模糊,霧蒙蒙的有若置身雲絮之中,他的四肢微微起著痙動,而血脈滯重,呼吸不順,胸膈間老像逆著一口氣,全身上下,軟綿綿的提不起勁,腦筋是很明白,不過官感功能卻不听使喚了……
庫房中,明亮的燈火競似逐漸暗淡下來,人聲語聲,彷佛遠遠近近不著邊際的在飄浮蕩,一切景象都顯得恁般空茫、恁般幻異,人站在那里,也有一種恍惚失真的感應,宛若靈魂出竅……
終于,「□啷」一聲清脆回響,雍狷的雙環大砍刀墜跌地下,整個身軀也貼著石壁緩緩縮萎坐倒,他仍然圓睜兩眼,卻再也振作不得。
暈沉悠晃里,有人走了過來,相當粗魯的開始對雍狷大動手腳,他被橫扯豎翻,密密捆綁,過程間,連踢帶訂,就和衙門捕役對付江洋大盜─樣,充滿了那等勢不兩立的怨氣!雍狷知道是誰在凌虐他,但卻毫無反抗的余地,他只有逆來順受,任由擺布,然則,心底一股不認命的強烈意**,反倒拗執的浮升上來。
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大手在扼掏自己的脖頸,雍捐吃力的掙扎著,咻咻的呼吸著,沉重的窒息感使他從暈眩中驟然醒覺,而胸腔里的逆氣越發擴展,喉頭間宛似燒著一把火,他忍住一聲申吟,只本能的張嘴低呼︰
「水……水……」他被輕輕扶坐起來,一只粗瓷碗湊到唇邊,當那口甘冽香甜的淳水吸入喉管,雍狷嗒然舒氣……這一生里,他競從來沒有喝過如此清涼鮮美的水!
大半碗冷水下肚,他才覺得略略好過了些,喘得稍緩,眼楮也比較看得清楚了,此刻,他發現自己置身于另一問狹隘更十分陰潮的石屋中,一盞油燈高高擱在石牆上端的凹格里,燈光如豆,慘綠幽青,他自己則四肢加綁,揉捻了銅絲在內的六股繩將他捆得猶如一只粽子,照眼前的情形看,他顯然已經淪為階下囚了。
且慢,石屋中好象不止他一個人呢,否則,誰會看到了坐在角隅處的那個身影,在晦迷燈火下,那人像是正迎著他露齒干笑。
閉閉眼,雍捐再次凝眸望去,不錯,那人是在迎著他笑,笑得很友善、很真摯,不過,也很尷尬!石室里的光度暗淡幽沉,可是雍捐直覺的感應到對方的模樣有些熟捻,似乎曾經相識,在哪兒見過,卻又一時記不起來……
其實不必他去思索,那人已輕咳─聲,移著**湊近,嗓調低啞的開口道︰
「呢,老弟台,你不記得我啦?我是任非呀,‘白首鷲’任非……」雍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遇上任非,他睜大雙眼,仔細瞧去,果不其然,這位老兄不是「白首鷲」任非是誰?他們分手的時間並不算長,但任非的外貌卻改變了不少,問題在于不是變得好,反而變差了,不僅瘦了一大圈,臉色也失去了原有的紅潤油光,如今,一層灰槁泛浮在他面孔上,人便灰澀澀的不見精神,就這麼一段日子,他活月兌蒼老了十年!任非的手腳也一樣是上了綁,而且綁得決不比雍狷松快,他嘆了口氣,磋吁的道︰
「老弟台,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我再怎麼想,也不會料到能在此處和你見面,當他們把你拾進來的辰光,我還以為自己老眼暈花,看錯了人哩,等我瞧真切了,簡直就傻住啦,嘖嘖,委實不可思議;老弟台,你和他們如何扯上瓜葛,又怎會落到這步田地?」雍捐調整著呼吸的節奏,緩慢又暗啞的道︰
「說來話長……任老大,並非我不願細談,實在是出聲困難,我喉頭的肌肉一陣緊似一陣,連喘氣都費好大的勁任非睜大兩眼,驚疑不定的道︰
「敢情你不只是身上這些外傷而已?他們……莫不成還傷了你的內腑?」喘了幾口,雍狷聲音低弱︰
「我沒有受什麼內傷……僅是受了毒,任老大,你可听說過……陰七娘那只‘邪狐爪’?」「咯登」一咬牙。任非痛恨的道︰
「老弟台,原來你也著了那潑婦的道?我操他個娘,我之所以落到這等境況,亦是遭她謀害。還有她那姘頭賈如謀,一對奸夫yin婦,聯起手來算計我,你不曉得,我被他們整慘了啊……」雍狷窒噎一聲,連連吸氣︰
「你……你沒中過陰七娘‘邪狐爪’上的劇毒吧?」任非滿臉同情之色,頗有患難見真情的模樣︰
「我到還算僥幸,不曾被那老幫子的毒爪招呼上,其實也並不是那麼老幫于手下留情,只因為尚不須使用她的毒爪,在賈如謀暗里協助下,光一條‘九尾索’,已經把我擺平了!」頓了頓,他又沉吟著道︰
「可是,我雖然沒嘗試過那毒爪的滋味,卻多少知道這玩意的厲害,听說乃是天下二十七種最霸道的劇毒之一,毒名叫‘鳩藤’,但要被它沾血入體,不出二十個時辰,人就會呼吸衰竭,窒息而亡,可恨著呢……解這種毒,陰七娘那婆娘倒有現成的解藥,不過,怕她不肯拿出來……」雍狷吃力的道︰
「你說得不錯,她是不肯拿出來……」任非憂心仲仲的道︰
「從你被抬進來到如今,已有兩個多時辰了,算你中毒的辰光,大概還要早,也就是說,毒性業已潛入體內近三個時辰啦,老弟台,我們得趕緊想法子替你解毒,要不然,越拖下去,情況便越糟……」雍狷苦澀的一笑︰
「在這種困境下,能想到什麼法子?」任非忙道︰
「你別喪氣,老弟台,事在人為,人定勝天,講句現實點的話,我的指望也全在你身上了,你若能得救,我便跟著沾光,否則,你要完了蛋,我還圖許誰去?不用慌,好在時間尚有裕余,讓我仔細尋思……
舌忝舌忝干裂的嘴唇,雍狷沙沙的道;「任老大,時間恐怕不似你想象中的寬裕……如果我猜得對,他們很快就會進來拷問我,要逼我說出一個連系我生死的問題……」怔了怔,任非道︰
「什麼問題如此嚴重?」雍狷盡量長話短說︰
「郎五,你知不知道這個人?他被我擄了去,囚在一個只有我曉得的地方,他們就是要逼我吐出郎五的下落,我若不說,他們可能還不致立即要我的命……」任非又是「咯登」─咬牙,語氣里充滿怨毒︰
「可是巧,老弟台,咱們的仇家全湊到一堆來了,那殺千刀、天打雷劈的郎五,我不但認得,更和他有一層親戚關系,他還是我的庶表兄弟,論起來,得稱呼我一聲表兄,這次我來‘老窩莊’,原本是沖著他來的!」忽然想起這麼一回事來,雍狷低聲道︰
「對了,任老大你那‘落雁三擊’的冊頁,最初不就是打算賣給他麼?我還記得刁不窮提過,你這位庶表兄弟姓郎,在替─個大財主當保鏢……想來正是郎大了?」任非又惱又恨的道︰
「可不正是這個畜牲!我把他當親戚,當自己人看,他卻將我視做白痴肉頭,先是誆我騙我,到後來,索性就要強取蒙奪,我不答應,他干脆翻下臉來,唆使陰七娘同賈如謀擺平了我,進一步待謀財害命啦!」雍猖咳了─聲,道︰
「任老大,我還不太明白,以你的境況而言,並非富有……那郎五,要在你身上強取豪奪些什麼?又待謀你的何種財富?」任非氣咻咻的道︰
「老弟台,他就是窺視那本‘落雁三擊’的冊頁呀,當初我向他要求拿一幢房子,二萬兩現銀及二萬兩儲本莊票做交換,這混帳卻推三阻四,哭窮裝蒜,老是給我折碼殺價,最多只答應給一幢破屋,兩萬銀子,我不肯,事情才拖延下來,這一次到‘老窩莊’,我原打算和他砌底敲定,如果實在拿不到那樣的價錢,讓一讓我也認了,豈知這個黑心黑肝的畜牲早已昧了天良,設下圈套來算計我,他竟然起意要獨吞獨吃,分文不給,只要我不依從,他便蠻干到底,連我一條老命也照單笑納一一」雍捐又喘了一陣,才順過氣來︰
「你把我弄迷湖了,任老大……那‘落雁三擊’的冊責,你不是已將原本交給你的伙計刁不窮了麼?卻又何來第二本與郎五談斤兩?」任非不禁愣了愣,表情汕汕的有些窘態,他打著哈哈道︰
「呢,這其中另有玄妙,老弟台,我找機會再向你解釋雍狷正想說什麼,石室之外已傳來一陣雜沓的步履聲響……不─會,石室的沉重鐵門被由外啟開,幾條彪形大漢挺胸突肚的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