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吒風雲錄 第6回 金蟬脫殼

作者 ︰ 諸英

第六回金蟬月兌殼

雙方說到這里已是劍拔弩張,沖突一觸即發。早有高大人身旁的親兵看不過去,

紛紛喝道︰「大膽!」其中一個親兵更未經他的同意,便自行挺槍而出,與丁允中

說道︰「既然丁莊主想要以江湖規矩辦事,小的不自量力,想請教丁莊主高招。」

丁允中見對方居然讓一個小兵向前搦戰,不由對這個小兵多瞧了幾眼。只見他

身長不過七尺,服色亦與他人無異,倒是神態自若,一付有恃無恐的樣子,令人印

象深刻。丁允中見他年紀輕輕,算得上是一條漢子,不願以大欺小,便道︰「丁某

從不與無名小輩過招,既知不自量力,今日便暫且饒你無禮之罪。」那親兵哈哈一

笑,道︰「小的名叫範忠義,雖是小輩,卻非無名,只要莊主讓我三招,那也不算

以大欺小!來吧!」身形一動,手中長槍隨之起舞,矛頭直指丁允中而來。

丁允中見他明知自己的用心,卻仍執意一斗,再見這招來勢洶洶,便即了然,

心道︰「原來身手如此,怪不得,怪不得。」大喝一聲︰「好!」右足踏出,便往

矛頭踩落。範忠義雙手一抖,槍頭往上昂了起來,卻見丁允中借力使力,一個鷂子

翻身,從他頭頂躍了過去。

在場眾人大多久聞丁允中之名,卻不知他的身手究竟如何,趁此機會,都屏息

以待,剛好可以瞧個究竟。只見那範忠義頭也不回,一個回馬槍便往後攢,丁允中

身子一側,讓了開去。

那丁白雲站在一旁,不知何時已執刀在手,見對方派出一個小兵來挑戰父親,

不覺氣憤填膺,罵道︰「無知小輩,想要以小搏大,簡直痴心妄想,本少爺在此,

先讓我陪你玩兩招。」說罷,掄刀便要加入戰團,忽然眼前黑影一閃,一個身影攔

住去路,定楮一瞧,卻是剛才獨力排解和儀與徐家父子糾紛的甘俊之。

丁白雲怒氣未歇,道︰「姓甘的,讓開,你擋住我的路了!」甘俊之道︰「丁

兄稍安勿躁,打架可有打架的規矩。」丁白雲怒火更盛,說道︰「你們跑到我家里

來鬧事,又是什麼規矩?再不讓開,我連你一塊打。」伸手便往甘俊之的肩頭推去。

甘俊之身子一側,竟將配劍拔了出來。丁鈴在一旁瞧見了,喊道︰「哥哥小心!」

她剛才瞧見甘俊之擊退徐鳳五的身手,深覺自己的哥哥頗有不如,怕他吃虧,當下

不及細想,一個箭步,閃到甘俊之身後,作為月復背夾擊之勢。

甘俊之哈哈一笑,道︰「丁家與那徐家,原是世交。」甘俊之與丁家本無嫌隙,

只是他既然已經答應效忠宋廷,如此關節時刻,就不得做勢不表態。丁白雲怒道︰

「你說什麼?」右手翻處,第一招「並步亮刀」同時使開,甘俊之長劍遞出,刀劍

相交,「當」地一聲迸出一點火花。甘俊之見對方力道不俗,隨口道︰「好家伙,

一起上吧!」丁白雲道︰「丁鈴,你下去!」丁鈴道︰「哥!」丁白雲道︰「我叫

你下去,听到沒有!」丁鈴見丁白雲意氣用事,只是道︰「哥!」腳步並未移動。

與妹妹對話間,丁白雲已與甘俊之拆上了六七招。其實甘俊之先前大敗徐氏父

子與和儀的手段高明,他當時也在一旁,豈有不知的道理。只是一來做兒子的實在

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親自動手打發一干小嘍,二來是自從拜不成薛遠方為師

之後,心情大壞,追根究底,還都得怪這一批不速之客,不出手發泄發泄,實在難

解心頭之恨。

不料甘俊之為他們出頭,丁白雲明知不是對手,仍偏逞血氣之勇,只想︰他的

年紀不過與自己相當,不過是拜對了師父,才能有這麼一身好武藝,大不了跟他拚

了。果然十來招一過,但覺甘俊之劍法越使越快,到後來眼花撩亂,簡直瞧不清楚,

隱約間听到幾聲嬌叱,卻是妹妹丁鈴出手相助。

丁白雲想出言阻止,卻疲于奔命,全身汗如雨下,只想︰「沒想到我丁白雲在

這緊要關頭,竟然還得要靠妹妹出手相助,才能活命。」他愈想愈不甘心,心煩意

亂之際,使刀愈急,頓時破綻大開。甘俊之是何等人物,長劍一抖,直指破綻,總

算他不願在自己了解事實真相之前,傷了丁白雲,這一劍去勢雖急,功力卻少了五

成。

眼見這一劍便要刺中丁白雲手腕,甘俊之忍不住叫道︰「快撤刀!」丁白雲見

狀,果真非撤刀不能解,但他鑽入牛角尖,只存心與對手一拼,對甘俊之的警告置

若罔聞。丁鈴也瞧出厲害,急道︰「哥哥!」伸掌向甘俊之背心拍去,使得是圍魏

救趙之計。但她與甘俊之功力相差太多,速度上根本來不及。

mpanel;

眼見甘俊之的劍尖就要刺中丁白雲之際,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黑影搶了過來,

「當」地一聲震開甘俊之的長劍。那甘俊之本便不欲傷了丁白雲,一邊順勢蕩開長

劍,反指丁鈴,以化解她的追擊,一邊退步收勢,以待來者。定眼一瞧,原來是丁

允中左手持槍,倒轉槍頭替丁白雲擋了這一劍。再看那範忠義的手上空空如也,想

必丁允中手中的槍,便是奪自他的兵刃。

只听得丁允中冷冷一笑,用奪來的槍頭指著範忠義,說道︰「小子,我讓了你

有三十招了。」那範忠義毫不領情,說道︰「老子不擅使槍,現在手空出來了,正

好收拾你。」說罷身形一動,一對肉掌舞成一團黃光,便往丁允中身上招呼。

丁允中還了幾招,果覺他的速度與威力跟剛剛若判兩人,心想︰「這人絕對不

是一般的親兵侍衛,他們既然有備而來,只怕像這樣的高手,不只他一個。」他心

分二用,往站在一旁的親兵一個一個瞧將過去,果見其中有幾個人神態自若,頗有

幾分江湖中人驕傲不羈的神氣,甚至還有人不時露出冷冷的微笑,不自覺間,丁允

中只感到手心滲出一絲冷汗。

丁允中心有旁鶩,頓時跟範忠義打得難分難解。這時高大人身旁的一個親兵,

眼見範忠義一時半刻也拾奪不下丁允中,便開口說道︰「大人,我們今天既然是來

捉拿欽犯,又何必跟這些人講什麼江湖規矩?我們怎麼知道這丁老兒不是使用緩兵

之計,故意與範忠義在這廳上打鬧開來,好讓下人掩護犯人從別的地方逃走?」

那高大人驚覺道︰「若非張先生提點,我還差一點忘了。」轉身下令,留在丁

府外的大隊人馬,包圍整個歸雲山莊,不得走漏任何一人。這回來拜壽的,仍留在

這大廳上的其他眾人听了,個個面面相覷,只怕惹禍上身。其中有幾個膽子大的,

便說道︰「高大人,我們幾個今天只是純粹來給丁莊主拜壽的,與什麼朝廷欽犯可

沒相干,您把我們困在這里,是什麼意思?」

高大人尚未答話,那姓張的已開口說道︰「請大家盡管放心,只要今天各位兩

不相幫,只待此事一了,我保證各位毫發無傷。但在此之前,只好暫且委屈了!」

話才說完,人群中閃出一個彪形大漢,扯著嗓子嚷道︰「官字兩個口,愛怎麼說隨

你,但要是你們存心刁難丁莊主一家,我姓齊的須饒不了你。」那姓張的見說話這

人身長八尺有余,體格魁梧,虎背熊腰,額高顴寬,粗眉大耳,說起話來中氣十足,

穿著打扮頗有草莽之氣。

那姓張的說道︰「這位是齊兄嗎?大名如何稱呼?」那姓齊的「嘿嘿」地一聲,

朗聲說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齊大川就是我!要我像這班人一樣,遇到事

情就躲起來做縮頭烏龜,連屁也不敢多放一個,要不了半個時辰,憋也憋死了。」

人群中有人不服氣,說道︰「喂!齊老九!你要強出頭只管請便,干什麼把大家都

扯進來?」更有人低聲說道︰「那你現在屁放完了沒有……」話沒說完,聲音忽然

斷掉,想必是有人將他的嘴給捂了起來。

那齊大川听不出來後面那一句話是誰說的,不過前面那一句卻听得清清楚楚,

便把所有的怒氣全往前面說話的那個人身上發,怒道︰「邢小喜,听說你的飛刀百

步穿楊,向無虛發。說什麼……這個,嗯︰‘關刀……羽為首,飛刀邢第一’來來

來,老子偏不信邪,有種便下來跟老子比劃比劃!」那叫邢小喜的還是第一次听到

自己的飛刀,竟可與關羽的青龍偃月刀比擬,當真喜出望外,心想︰「如果連齊老

九這個老粗都知道我有這麼個渾號,看樣子我在淮西之地,還真的是混出名堂了!」

當下說道︰「齊兄若是知道厲害,那也不用比了,下回說話小心一點就是了。」

齊大川哈哈一笑,說道︰「可惜呀,可惜……」邢小喜道︰「可惜什麼?」齊

大川道︰「可惜你的飛刀沒法和人正面沖突,躲在背後放冷箭的功夫才是天下第一!」

話才說完,眼前兩道寒光閃至,齊大川明知他會出手,卻沒想到他竟然會說動

手便動手,百忙中將身子一矮,兩柄飛刀一左一右,從他的頭頂發髻掠過,相去不

過數吋,便在同時,眼前又是一道白光激射而至,直朝他的臉面迎來,其勢已無法

躲避,一咬牙,只得伸出右手去接。

那齊大川雖是荊湖鏢局的總鑣頭,往來大江南北,水陸通吃,說出來也算得上

是號人物,但他會的不外是掄刀使槍,泅水鑿船這一類硬里子的武功,哪里懂得像

暗器飛刀之類,需要使巧勁,捏準頭的水磨功夫。只見他大手往前一抓,接著「嗤」

地一聲,飛刀直接劃破他右肩的衣服,釘在他身後的柱子上。

原來邢小喜打算讓他當眾出糗,刻意算準了方位,先發兩刀誘他蹲下,第三刀

看似往他臉上擲去,其實還差了三吋。他見齊大川果然撈了個空,當場大笑不已,

戲謔道︰「我就順你的意,朝你正面射你,你瞧你這個樣子……」話沒說完,齊大

川一聲低吼,竄入人群當中,朝著邢小喜臉上就是一拳。那邢小喜除了飛刀的功夫

了得之外,拳腳上倒高不出齊大山多少,雙方登時打成一團。

人群中勸架的勸架,也有鼓噪吶喊的,亂成一團。那姓張的見狀,不當一回事,

只道︰「那麼我想在場的,除了這位齊兄之外,應該沒有人反對在下剛剛的提議吧?」

頓了一頓,見無人反應,便續道︰「既然如此……」轉頭道︰「劉兄、康兄,有勞

了!」

只听得在一長聲冷笑中,高大人身後左右分別閃出兩道人影,迅猛無比地撲向

丁家兄妹兩人。丁允中大駭,急忙撇下範忠義,怎料那兩人武功實

在太高,只听得「嗯啊」幾聲,丁家兄妹雙雙被擒。

丁允中見他們兄妹兩人身上要穴被制,投鼠忌器,當即停步。範忠義見己方已

經佔了優勢,淺淺一笑,退了下去。另一邊齊大川與邢小喜的打斗,也早已經被眾

人拉開了。那姓劉的與姓康的押著丁家兄妹二人緩緩地退回姓張的身後,立刻就有

幾名親兵接手,將刀槍架在他們的脖子上。現場頓時鴉雀無聲,落針可聞。

那姓張的干咳一聲,說道︰「丁莊主得罪了,我們原本可以不必撕破臉,如此

大動干戈,實在大傷感情。無奈莊主執迷不悟,一意孤行,說不得我們只好以令郎

與令嬡為質,只要莊主交出人來,張某雖然不才,但我擔保不但兩位毫發無傷,丁

家南來北往的生意照做,歸雲山莊仍是淮西第一大莊。」

丁允中怫然道︰「你的意思是說,要是我不肯乖乖合作,不但要傷了我兩個寶

貝兒女,而從此我丁家的生意也沒得做了,說不定放一把火,要將我這不值錢的破

莊院給燒了。是吧?」那姓張的訕訕一笑,道︰「那倒也不至于。不過要真如此,

我們只好請令郎令嬡一同上汴京去游玩,等過個十年半載,待到莊主哪一天想通了,

自當毫發無傷,平平安安地送他們回來。」

丁允中心知他所言不虛,不過仍冷冷地「哼」了一聲,說道︰「說來說去,總

是認定丁某窩藏朝廷欽犯。既是如此,更何待言?不如將我這把老骨頭也一並帶走,

要殺要剮,悉听尊便。但要我交出人來,簡直不知從何說起。」他見一雙兒女被擒,

態度軟化下來,東拉西扯地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希望有隙可乘,再伺機行事。

那姓張的見他如此頑固,**頭一轉,便道︰「也許莊主真的不知此事,倒是張

某魯莽了。不過這麼大的一個人走進了丁家,又不是小蟲子、蒼蠅飛進去,丁家上

上下下這麼多人,總該有人看到或听到什麼,也許有人瞞著老爺子偷偷的將她藏了

起來也說不定。」忽然身子一轉,欺身來到丁鈴眼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聲喝

道︰「那個欽犯是名女子,說不定便是你負責安頓她,快說,你將人藏到哪而去了?」

丁鈴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懾住了,但覺腕上一緊,一股寒冷之氣順著手腕、

肘臂而上,霎時全身汗毛豎立,幾欲凍僵。她大吃一驚,想用力掙月兌之際,卻不禁

打了幾個哆嗦,只說了幾聲︰「我……我……」接著格格聲響,卻是上下排牙齒已

忍不住打顫。

丁允中見情況不對,彎腰拾起丁白雲落在地上的長刀,順勢便往那姓張的兜去,

喝道︰「放手!」姓張的側身讓過,丁允中一擊不中,第二刀又至。他明知對方只

須將手一拉,就可以利用自己的女兒來擋開攻勢,所以出招毫不思索,只盼打得他

措手不及。那姓張的大喝一聲,一手仍然抓住丁鈴,另一只手五指伸展,平平向前

拍出。丁允中但覺寒氣拂面,極冷之處,一口氣差一點轉不過來,大駭之余,急忙

回刀自保,向後退了一步。

眾賓客中有人忽然失聲喊道︰「啊!這是玄陰掌,你……你是川西鬼谷派的張

蒼松。你怎麼……怎麼可以打扮成這樣……」

張蒼松見有人竟然識得他,還將他的武功名頭、師承來歷一並喊出,倒是吃了

一驚。哈哈一笑,順手將身上的親兵衣甲褪去,露出原來的穿著,說道︰「尊駕好

眼力,張某久未涉足中原,沒想到一動手還是馬上被認出來了。倒不知尊駕高姓大

名?」那出聲的人道︰「我?我不過是名不見經傳的無名小卒,什麼高姓大名,說

出來笑掉人家的大牙……」

張蒼松見他不願表露自己的身份,倒也不再追問,舉手向身後一擺,說道︰

「這位劉兄……還有這位康兄,他們倆人也都是當今武林高手,尊駕何不也認他們

一認?」

眾人朝他手勢方向望去,知他指的便是剛剛出手擒住丁家兄妹的那兩人。只見

站在左首的是一位年約四十的長臉漢子,雙眉低垂,一付沒精打采的樣子,他听得

張蒼松言談中將他扯上,只眯著眼楮冷冷一笑,並不答話。另一旁站著的一個小頭

銳面,兩頰削瘦,眼神深沉的中年男子,卻迫不及待地搖頭說道︰「張兄武功高強,

武林中早負盛名,大家識得你也是應該,何必將小老兒給扯上,這不是讓人難堪嗎?」

他說起話來語音聲調頗為尖銳,听來甚是刺耳,雖有異于常人,但卻又不像是故意

裝的。

話才說完,剛剛出言認出張蒼松的那人又開口說道︰「嗯,听你這聲音,瞧你

剛剛的身形手法,你是……你是陜北餓狼劉不信。那個長臉的……嗯,對了,你是

馬面煞星康永疑。」

那叫康永疑的長臉漢子「哦」地一聲,聲音充滿了訝異。那名叫劉不信的眸中

精光一閃,直搖頭道︰「居然……嘿,我不信,我不信……」眾人見他一直搖頭,

心里都想︰「這人的真名未必便叫‘不信’,不過他凡事搖頭,口曰不信,便讓人

這樣稱呼了。」

張蒼松見同伴的身份一一被揭穿,大為嘆服,說道︰「尊駕識人之能,當真廣

博,令人佩服。」過了半晌,竟無人答應。張蒼松又叫喚了幾聲,人群之中你看我,

我看你,都不知剛剛是誰說話。想不到那人不願表明身份,竟然裝聾作啞起來,混

在眾人之中,一時失去蹤影。

甘俊之從那人第一次開口說話時,就已在一旁潛心注意,直到那人不再說話,

仍無法在人群之中找他出來,不由心想︰「這人要不是個江湖術士,便是武林高手,

竟然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發聲說話,卻絲毫不露痕跡。」想起師父千叮萬囑「人外

有人」這四個字,今日竟只在這廳之上全遇見了,不覺汗流浹背。

那丁允中思緒潮涌,更甚甘俊之。只想︰「這些人武功之高,已是武林一流高

手,今日齊聚一堂,莫非全沖著瓶兒一人而來。」他久歷江湖,遇到過不少大風大

浪,每回都能迎刃而解。但那時年輕氣盛,又是孤家寡人,與今時今地,實不可同

日而語。他腸思枯竭,一時竟拿不定主意,果听得張蒼松開口說道︰「丁莊主,今

日之勢,你也瞧見了。本來我們好言相勸,你若識得時務,乖乖交出人來,我呢,

這個打扮來,也這個打扮出去,雙方和和氣氣,豈不妙哉。但現在弄到這步田地,

不說我張某既已現身,若是無功而返,今後如何立足江湖?便是劉兄、康兄任何一

人,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要是叫他們空手而回,那可是比殺了他們還痛苦。是

吧,康兄?」

康永疑依舊眯著眼楮冷笑不答。劉不信卻道︰「謝謝你的比喻,張兄。」那高

大人在一旁早已不耐久候,此刻便道︰「丁允中執迷不悟,快給本官拿下了!」

張蒼松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便請丁莊主多多指教了。」向前邁了幾步,

雙手一攤,擺了個起手勢。丁允中心里遲疑,一柄長刀握在手里,整個手心都是汗

水。

薛遠方忽道︰「且慢!」

張蒼松頓了一頓,道︰「喔,原來是道長。不知有何指教?」表面上客氣,心

里卻忍不住嘀咕了幾句。

薛遠方道︰「高大人與眾位英雄此次前來,不過便是為了捉拿欽犯,丁莊主執

意抗命,那也是為了顧及武林義氣,怪不得他。但貧道心想,這歸雲山莊義名在外,

曾受過他好處的江湖成名人物不在少數,今日若是毀在大人手里,傳將出去,不用

說那一個一個想為歸雲山莊報仇雪恨的,夜以繼日地叫人防不勝防,最怕的是人人

都會傳說高大人不容江湖人士,所以先鏟平江北第一大莊,這不但有損于大人在聖

上面前的清听,甚至緩阻了聖上統一天下的大業啊!」

那高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卻怕別人給他扣帽子。雖然此地離汴京甚遠,但此話

既然可以由薛遠方口中說出來,難保哪一天不會傳到京城里去。他略一沉吟,說道︰

「如真人所說,那應如何?」薛遠方道︰「只要丁莊主此刻若肯交出欽犯,大人便

既往不咎,如何?」

高大人站起身來,說道︰「若是如此,那又有何不可。眾人听了,只要丁莊主

此刻肯交出欽犯,那麼適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就當他沒發生過,日後若有人重提

此事尋釁,定當嚴懲不貸!」眾人口稱︰「遵命!」

薛遠方見高大人如此捧場,倒是喜出望外,便向丁允中道︰「高大人既已親口

許下承諾,又著令如此,莊主切勿再自持己見,危及身家子女安全。何況莊主今日

所為,我輩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決不能說是莊主不顧全江湖義氣,出賣朋友。所

謂成事在天,天不我與,實非常人所能挽回,還請三思!」

丁允中一時難以決抉,他看著兒子臉上那一股倨傲倔強的神情,想他平日驕縱

慣了,一向心高氣傲的他,今日受到這般的屈辱,那真是比殺了他還難受?再看到

一旁的女兒,她的臉色慘白,不但受到一番驚嚇,適才給張蒼松以武力逼嚇,很可

能已經受了玄陰掌內力的傷害。這張蒼松的陰毒內力強悍,自己剛剛與他隔空三尺,

卻仍被他的掌力逼得喘不過氣來,自己的女兒親身體受,其中苦楚,可想而知。**

及此處,心頭一酸,便想棄刀投降,只在心中有個迷迷糊湖的聲音道︰「你這單刀

一拋,便將‘義’這個字扔下了,歸雲山莊縱使能夠安然度過這一劫,也不過是個

空殼子罷了!」

忽然屏風後面布簾掀開,走出一個亭亭少女,張口說道︰「你們不要再為難丁

伯伯了!我便是你們要找的林藍瓶,我跟你們走就是了,你們這就放開丁大哥與丁

鈴姊吧?」眾人一听,才知這一位怯生生的小姑娘,竟便是眼前這件大事的主角,

不由得又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心中的疑問卻只有越滾越大。

丁允中一把將她攔住,說道︰「萬萬不可……」林藍瓶輕輕掙月兌,說道︰「丁

伯伯,我在後頭都听到了。您肯收留我,我已經十分感激,我林藍瓶豈是貪生怕死

之輩,怎好再讓整個丁家上下為我甘冒奇險?爹爹他若是地下有知,也會要我這麼

做的。丁伯伯的大恩大德,佷女只有來世再報了。」丁允中一時心情激蕩,不能言

語。

原來今天丁允中大壽,林藍瓶既然身為晚輩,又在丁家做客,自然得到堂前去

磕頭。而丁家來了官差,一時喧騰,林藍瓶來到穿廊前便發覺不太對勁,便躲在布

簾後偷听。

那張蒼松問道︰「你果真便是林仁肇的女兒?」林藍瓶將秀眉一軒,更往前走

去,慷慨道︰「你們仗著兵強馬壯,便恣意踐踏鄰國弱小,兵禍連結,不知使天下

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生靈涂炭。偏偏我父親鎮守南昌,緊扼長江入口,你們敵他不

過,自然怨恨于他。可恨那李從嘉昏庸糊涂,竟誣我父親勾結你們,絲毫不給他辯

解的機會,當天晚上就毒殺了他。哼,我這麼說可不是向你們求饒,李從嘉害得我

家破人亡,只叫我有一口氣在,總有一天取他狗命,為我父報仇。但追根究底,趙

匡胤一日想並吞天下,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寧,你們今日不來找我,我改天也會找上

你們!」早有親兵在旁喝道︰「大膽逆賊,當今皇上的名諱,也是你這女娃兒可以

喊的嗎?當真不想活了!」

那高大人听她將話說完,倒也沒什麼大反應,只輕輕地道︰「那林仁肇果真死

了……」林藍瓶心想︰「我父親過世,也不過是這幾天的事,沒想到整個大江南北

都知道了。」她不知她父親之所以會被李煜誅害,乃是因為中了趙匡胤的反間計,

林仁肇一死,埋伏在南唐的探子,自然是星夜通知宋廷這個好消息了。

那丁允中見林藍瓶小小年紀,又是個女子,竟能在此生死關頭舍命挺身而出,

自己平日素以仁義稱頌江湖,到頭來卻是連個小女孩也不如。激動之處,忽然月兌口

而出︰「瓶兒且慢!」手臂暴長,攔住林藍瓶。

張蒼松道︰「丁莊主,你這是干嘛?」丁允中道︰「你們所忌憚的林仁肇已死,

眼前的這小小女娃兒,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能對你們有多少威脅?莫說我與

她父親是八拜之交的同門師兄弟,便是非親非故,沖著剛才她說的那些話,便值得

我姓丁的為她兩肋插刀。」說著將林藍瓶拉到身後,舉刀虛砍,勁力到處,呼呼做

響。

原本林藍瓶在不願拖累丁家的情況下自動現身,願意束手就縛,丁允中態度動

搖,整個態勢已大致底定,此時張蒼松等人見他忽然又轉變態度,都大感意外。丁

鈴自被擒後,一直強做鎮定,但此刻再也忍受不住,哭喊了一聲︰「爹!」丁允中

心里萬分不舍,不住激動說道︰「鈴兒別怕,我丁家孩兒寧死不能無義,勇敢堅強

一點,別叫人看笑話了!」丁鈴眼眶中的淚水潸然而下,先是點頭,而後又搖頭,

嘴里輕輕**了一聲︰「爹!」

丁允中接著向丁白雲看去,說道︰「白雲,你怕嗎?」只見丁白雲滿臉通紅,

一言不發地瞪著雙眼,仿佛要從中間噴出火來。丁允中深知他這兒子的執拗脾氣,

心中酸苦,大喝一聲︰「今日叫天下英雄都曉得歸雲山莊,舍生取義,威武不屈!」

眾賓客听了,盡皆動容,雖有齊大川之輩蠢蠢欲動,但都被其他人按耐下來。林藍

瓶首當其沖,連忙掙扎道︰「丁伯伯,萬萬不可!」

那高大人對于眼前丁允中有如困獸之斗的抵抗並不在意,只是丁允中公開挑明

地違抗朝廷的舉動,讓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他斜眼看著林藍瓶瘦小的身軀,忽然

想起今日大張旗鼓地所為何來?他有一點受不了告密者夸大其事的邀功手段,但表

面上卻又不得不鼓勵他們再接再厲。不過再怎麼說,今天這個臉鐵是丟定了。他心

下自忖,待會兒把人捉回去後,還得另外派人去把快馬傳回京城的密折給截回來,

要不然過不了幾天,這件事就會傳遍汴京,說我竟然帶了一隊親兵,外加三個武功

高手,就只為了捉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

那高大人愈想愈覺得沮喪,轉頭看了看此番來祝壽的賓客,再瞧丁允中那一付

大義凜然的樣子,心想︰「如再讓他如此沽名釣譽下去,只怕這班人日後再也難以

管束了。」開口說道︰「丁允中冥頑不靈,通敵叛國,一並拿下了!」張蒼松應了

一聲︰「是!」雙掌一分,道︰「得罪了!」

忽然門廳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道︰「且慢!」張蒼松心想︰「這一回又是誰?」

一回頭,一道黑影閃了進來,仔細一瞧,是一名禿頂老人,身旁還跟了一名衣衫污

穢的少年。

丁允中一見不覺心中一寬,心道︰「我怎地忘了他,這下有救了!」

那丁白雲听到這聲音,便知是莫高天出現了,待到定眼一瞧,卻見湯光亭滿身

鮮血地站在他旁邊,一顆心差些要跳了出來。他第一個**頭是︰「湯光亭的鬼魂來

找我報仇啦!」眼前天旋地轉,耳里一陣嗡嗡做響。

奇怪的是,他心中雖然害怕,但兩眼的目光卻始終無法自湯光亭的鬼魂身上移

開。也不知過了多久,恍恍惚惚中,隱隱約約听到妹妹丁鈴大喊︰「莫伯伯!快來

救救我們!」這才逐漸回過神來。又見這個「鬼魂」並沒有其他的舉動,心神才得

以稍微平靜了下來,只是仍不斷地反問自己︰「他到底是人是鬼?」

那高天內力深湛,已入反璞歸真之境,鋒芒不露,蘊含內斂,張蒼松只覺此人

忒地膽大,卻瞧不出他的底細,回想他剛剛那一聲呼喝,竟听不出遠近之別,頗感

納悶。又打量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剛剛說話的就是你嗎?你可知道上頭坐的是

什麼人,這麼胡闖瞎鬧,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現在這里不是你們來的地方,快快

將你的孫子一起帶走,說不定高大人大發慈悲,不再追究了。」言語中只當他是丁

家的家僕,但畢竟不敢太過無禮,以留一點退路。

只見莫高天更往前走了一步,哈哈一笑,指著張蒼松的身後說道︰「我道是誰

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是你啊,很好,很好,沒想到才幾年不見,你的膽子可愈來

愈大了,想必是功夫越練越好,正所謂藝高人膽大。嗯,不錯不錯,來來來,咱們

比劃比劃!」原來莫高天自持身份,雖然與丁允中關系匪淺,但卻很少與丁允中的

其他朋友打交道,甚至刻意回避,因此這廳上的賓客都不知道丁允中還有這一號江

湖朋友,而就算有少數幾個知道的,也沒見過他的面,自然也就認不出他來了。

不過眾人雖不知莫高天的來歷,但瞧著丁允中竟還能在這危急的當兒,立時顯

現出一付如釋重負的眼神,以及丁鈴出言求救時那種喜出望外的神態,都已說明這

個禿頂老頭不是個簡單人物。這一回來丁家祝壽的賓客們江湖地位大致相當,武功

見識也都差不多,一個人心里這樣想,其他人的心里也都想著相同的事。又听到了

張蒼松說話時的措詞用字,不自覺地透露著謹慎小心,就更加證實了大家心里的共

同疑點。

這時見莫高天指著張蒼松身後的某人叫陣,便不約而同地朝著他手指的方向瞧

去,只見劉不信不知為何漲紅了臉,神態尷尬,仿佛小孩子做錯了什麼事被抓到一

般,都想︰「這個奇怪老人指的難道是劉不信?」

一陣胡思亂想間,果听得劉不信訕訕說道︰「這個……不知者不罪,要是知道

您老人家也在這里,我說什麼也不敢來了。再說我的功夫這幾年都擱下了,沒什麼

長進,還有,這個……您也看到了,我現在不過是個跟班,這里哪有輪到我說話的

份呢!」他說話音調尖聲尖氣的,原本就有些刺耳,這時說起話不知怎麼著,竟然

還微微發抖,就好像一個人唱歌唱到了極高音之處,壓根兒就唱不上去了,還扯著

嗓子猛喊,最後搞得跟鬼哭狼嚎一般,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剛剛才大哭過了。

這莫高天的武功如何,這廳上眾人未必人人清楚,但劉不信的身手,卻是個個

親眼目睹,他剛剛才以有如鬼魅的迅速行動,一舉手間便制住了丁白雲,雖然表現

出來的招式不多,但功力已現。但現在卻只見他宛如耗子遇到貓一般,表現出一付

巴不得在地上鑽個洞躲進去的神情,前後判若兩人。這廳上人人見狀都想笑,只是

沒人敢笑出聲來。

那張蒼松心想︰「平日這頭餓狼怪里怪氣的,也沒見他把誰放在眼里,沒想到

今天大異其趣,那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耳里听得那莫高天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說道︰「你不能說話?好,那便把能說話的那一個叫出來,叫他識相的趕緊放人,

要不然動起手來,老夫大佔便宜,兔崽子們一個一個叫苦連天,到時可一個也不饒

啊!」張蒼松笑嘻嘻地道︰「老先生不知怎麼稱呼?又不知老先生佔了什麼便宜?」

莫高天說道︰「我年紀比你們大,功夫豈不是比你們深?那豈不是大佔便宜?

打你們還不是被說成以大欺小?咦?你是誰?你就是那個能說話的人嗎?你的功夫

比劉不信強嗎?看起來不大像啊!」張蒼松道︰「在下張蒼松,乃是川西鬼谷派的

弟子,武功雖然未必強過劉兄,但這個世上有很多東西與武功高低無關,老先生瞧

不出來也沒什麼稀奇。」莫高天道︰「是嗎?不過你話這麼多,又不打算放人,想

必對自己的功夫自負得很,很好很好,什麼川西鬼谷派的?听都沒听過,不過名字

倒是挺嚇人的,也不曉得中不中用。」

張蒼松聞言不禁大怒,心想︰「我鬼谷派雖然不是什?名門大派,在江湖上卻

也頗有來歷,你既識得陜北餓狼,絕無不知川西鬼谷之理,你侮我一人也就罷了,

竟將我師門名聲連帶糟蹋。」強抑怒氣,說道︰「那正好向老先生討教討教。」莫

高天「哼」地一聲,說道︰「那是,否則諒你也不服氣。」

張蒼松大喝一聲︰「好!」深知此人既然能讓劉不信如此害怕,其中必有緣故,

當下毫不客氣,潛運起十成功力,奮力向前拍出一掌。莫高天身形一晃,竟閃身越

過張蒼松,直往座上的高大人而去。

那莫高天的身形好快,一眨眼便到了高大人跟前,那高大人大吃一驚,身體不

由自主地往後縮,但一張椅子能有多大,坐在上面稍微一動,就踫到了椅背。他情

急之下用力甚猛,那椅背受不了這麼一撞,兩支前腳離開地面,一個重心不穩,便

要往後仰倒。

那時康永疑便站在高大人的身後,見莫高天這一法高明,心下大駭。他為

人一向內斂木訥,深沉機警,對于莫高天的出言挑釁,原就打算讓張蒼松先打頭陣,

自己好在一旁有個準備,豈料那莫高天不按牌理出牌,與張蒼松一招未過,便直撲

而來。本來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誰人不懂,只是自己先入為主的觀**,覺得對方一定

會先和張蒼松過上幾招,這高大人是自己保護的重要人物,若有什?閃失,那也不

用再混了,當下無暇再多做考慮,用身體抵住高大人的坐椅,雙手一探,一對肉掌

從一旁斜兜過去,只听得「踫」的一聲響,但覺對方內力深厚,一雙手臂震得微微

發麻。

只听得那莫高天道︰「啊哈,你這是摧心掌,非我對手。再來,看招!」康永

疑暗道︰「不好,原來他聲東擊西,存心試我來著。」見莫高天第二掌又到,不禁

叫苦連天,原來他與莫高天中間夾著高大人,他若進退閃避,那便是棄高大人于險

境而不顧了,這百忙中哪有余裕再讓他再三考慮?只得硬著頭皮跟著拍出一掌,

「啪」地一聲,聲音雖不及前一掌來得響,力道卻更勝三分,這一回康永疑只覺全

身骨胳「格格」作響,差一點就要分家了。

但便這麼一緩,那張蒼松與範忠義一前一後同時攻到。莫高天雖然自大成性,

卻從不托大,眼見康永疑竟能硬接他第二掌,心中倒是頗感訝異,而既然一時無法

令他退下,那範忠義倒也罷了,張蒼松卻絕非易與之輩。當下轉身跨步,雙手一分,

分別拍向張蒼松與範忠義兩人。只听到「砰」地一聲,莫高天身子微微一晃,張蒼

松卻倒退三步,臉色大變。而範忠義更是往前撲跌,狀態狼狽,宛如去搶跪在莫高

天腳跟前,接著又是「踫」地一聲,範忠義的雙手竟來不及去撐住身體,額頭直接

往地板上撞去,踫裂了一塊青花石地板,痛得他如殺豬般哇哇大叫。

莫高天看著在地上抱頭打滾的範忠義,冷冷笑道︰「看你這般難看的撲跌法……

嗯,你是仙霞嶺紫微宮的門人,師父的功夫還學不到一成,就敢出來丟人現眼,成

個什麼樣子?」範忠義額上劇痛,頭昏腦脹,哪里听得到他挖苦自己。只是劇痛一

稍減緩,隨即恢復理智,訕訕站起,不再出聲哀嚎罷了。

那張蒼松適才與他對了一掌,這時又瞧他臉上那一股神氣,憶起剛剛丁鈴喊他

「莫伯伯」,腦海中隨即想起了一個人。雖說這天下姓莫的不知有多少,但符合眼

前武功年齡條件的,卻只有那麼一人。張蒼松想到這里,不覺手心出汗,戰戰兢兢

地說道︰「原來……原來是莫高天老前輩,失敬,失敬。」

此言一出,立刻引起廳上眾人一片騷動。那康永疑原本一臉槁木死灰,這會兒

一听到眼前的這位老人居然是江湖異人莫高天,心里才想︰「難怪,難怪,運氣,

運氣。」便已不覺得如何丟臉了。

只听得莫高天道︰「既然知道是爺爺來了,那還不乖乖束手就擒。」張蒼松臉

色尷尬,不由自主地往康永疑與劉不信瞧去。那劉不信早把頭撇開,仿佛事不干己,

康永疑則是一臉驚魂甫定,還在竭力調節內息當中的樣子。那高大人在一旁見了,

煞是大動肝火,氣急敗壞地道︰「大膽逆賊!居然敢在本官面前撒野,來人啊,給

我拿下了!」

這位高大人名叫高智陽,乃是武寧節度使高繼沖的佷子。那高繼沖曾祖季興,

原系唐末荊南節度使,歷經後梁、後唐,至後晉時已累封至平南王,世鎮江陵。季

興死後,子從誨襲爵,從誨傳子保融,保融傳弟保勛,保勛才再傳給佷子繼沖。後

來趙匡胤奪得帝位,繼承周統,但因中原初定,無暇他顧,于是仍讓高繼沖續掌舊

職,一切權力言行如故,並未多加過問。

直至乾德元年,衡州刺使張文表進兵朗州做亂,高繼沖素聞張文表殘悍之名,

為恐遭魚池之殃,便向宋廷乞求援兵。結果宋兵在趙匡胤的授意下假虞伐虢,兵臨

城下,各據要沖,高繼沖見大勢已去,便萌降意,更何況趙匡胤雄才大略,比那周

世宗柴榮更具氣象,于是與叔父商議決定自行繳出版籍,獻與宋廷。那趙匡胤知道

以後多加撫慰,諭授馬步都指揮使並兼領荊南節度使如故,直到前年才改任武寧節

度使。

總結高氏從唐末高季興領荊南節度使到高繼沖納土歸宋,高氏一族盤據荊南,

歷經三世四十余年,怎麼說也是一方霸主,而高智陽出身王公世家,尊榮富貴無比,

歸宋之後,趙匡胤禮遇有加,愈令嬌寵。如今方接任防御使,正是急欲建功之際,

沒想到剛剛竟讓莫高天給嚇得手足無措,差一點當眾出丑,繼而眼見張蒼松等人不

但無法為他出氣,反而一個一個畏縮起來,不由得轉羞為怒,情急之下,便下令其

他部屬反擊。

那高智陽此次隨身所帶的這對親兵,乃是他伯父在江寧時的舊部,久歷征戰,

一得到主帥號令,人人大喝一聲,奮勇向前,把莫高天圍在刀陣當中。莫高天見狀

哈哈大笑,根本不將這群人放在眼里,仰著脖子說道︰「喔,想倚多為勝麼?」忽

然甘俊之沖進重圍來,用劍指著莫高天道︰「我听他說,你……你果真便是莫高天

嗎?」

莫高天見沖進來對著他無禮嚷嚷的,竟是一個毛頭小子,心中不快。說道︰

「小子,你膽子倒不小,你師父是誰?他都教你對長輩這麼無禮嗎?」甘俊之不理

會他的指責,只問道︰「你果真便是莫高天?」

莫高天冷冷地「嘿嘿」兩聲,身形一晃,眾人只听得「啪」的一聲清響,接著

劍光一閃,莫高天退回原位,頗為驚訝地說道︰「嘿,好家伙……」另一邊卻見甘

俊之手中的長劍雖然仍指向莫高天,只是劍尖不住微微發抖,而他左邊臉頰上腫了

一個大包,上頭清晰地留著五指掌印。卻是在這電光石火的一瞬間,莫高天伸手打

了甘俊之一巴掌,而甘俊之則揮劍逼退了莫高天。

莫高天見他滿臉通紅,一付不甘受辱的樣子,忍不住冷笑道︰「打你一巴掌,

算是教訓你目無尊長,讓你懂得什麼叫禮貌。哼,本來打算打足三耳光,不過瞧你

年紀輕輕,劍法還算了得,也怪不得你囂張。」頓了一頓,又道︰「**在你是可造

之材,老夫今日不願讓你太過難堪,剩下的暫且記下,想報仇的話,回去好好地多

練幾年再來吧。」原來莫高天年紀越大,個性竟逐漸轉向,反倒有些仁慈起來。那

劉不信當年吃過他的虧,這會兒簡直不敢相信這番話竟是出自他的口。

沒想到那甘俊之並不領情,劍鋒一轉,說道︰「我今日若是藝不如人,唯有一

死以謝師門,還說什麼回去練劍,看招!」劍光一抖,盡是不要命的狠辣招數,莫

高天閃避了幾招,心中一凜,暗道︰「這人明知不是我的對手,為什麼還要這般拼

命?難道他與我有什麼血海深仇嗎?對了,他這長相我總覺得不知在哪里見過,這……

這到底是在哪里?」眼見寒光點點,化成幾團劍圈,逐漸地向他周身蔓延開去。原

來甘俊之見莫高天只是閃避,並未還擊,還以為他有心輕蔑,當下只攻不守,全力

施為。莫高天對他這一手抖劍成圈的武功大為贊賞,又忽然想道︰「咦……他的劍

法可俊得很吶,他師父是誰?嗯,這招‘白鶴亮翅’雋秀飄逸,古樸淡雅,應該是

五台山玉霄宮呂老道的玩意兒,可是我和呂老道可沒有什麼瓜葛啊……」

原依莫高天的個性,他愛動手傷誰便傷誰,可從沒這麼考慮東考慮西的。只是

他先是遇上了他認為堪稱良質美才的湯光亭,勾起了他已經幾十年來從未被撩動的

愛才之心,繼而甘俊之的身量勻稱,體裁健美,均屬上乘,更何況他鷹視虎步,氣

宇非凡,頗有英豪之氣,給人的第一印象本就不差,年紀輕輕武藝如此,更是難能

可貴。莫高天心有所欲,一時思緒大亂。

高智陽見甘俊之與莫高天僵持不下,心想機不可失,連忙下令道︰「全都楞在

旁邊做什麼?不論死活,給我拿下了!」眾兵齊聲應諾,一時刀光劍影,殺聲四起。

那莫高天愛惜甘俊之,下手之際自然輕了七分,但對這一班圍攻過來的親兵,

那還有什麼客氣,掌風到處,不是刀彎槍折,便是頭破骨裂,只是這班親兵人數頗

多,進退驅避之間頗有陣法,驍勇剽悍,再加上甘俊之穿梭其中,每每維護,倒是

棘手。忽然間親兵中一人伸掌拍來,手法甚是高明,莫高天內心一震︰「這親兵當

中竟藏有這樣的人物。」兩掌一交,一股寒氣撲面而來,莫高天心中一寬︰「原來

是他。」果听得那人說道︰「甘兄弟,這老人成名已久,武功高強,實在非同小可,

不過高大人既已下令擒拿,也管不得什麼江湖規矩,不如同心協力,你說是吧?」

甘俊之無力分心他顧,但看這身手,听這聲音,便知是張蒼松出手了,心道︰

「哼,這張蒼松自知敵不過莫高天,于是便想趁著我纏著他的時候,圖謀漁翁之利。」

隨即又想︰「我自己剛剛也才拜求高大人收我入他帳下,既然欲以此求進仕途,為

人謀又豈能不忠?他這原是奉命行事,也怪不得他。」心思甫定,忽見一道黑影從

他身畔的另一邊掠過,替他接了莫高天一掌,同時听見那黑影開口說道︰「甘兄弟

勿慌!」原來張蒼松心理這麼盤算,那康永疑自然也想到了,而且不知何時手中已

多了一根類似哭喪棒的東西,以著怪異的招式,一步一步進攻著莫高天。

如此一來,這形勢就便成了張蒼松、康永疑與甘俊之三人圍攻莫高天,再外加

上一群蝦兵蟹將,在一旁搖旗吶喊伺機而動,莫高天頓時鬧了個手忙腳亂,?遇凶

險。

那莫高天原先對甘俊之的招式狠辣快速,以及招招切中要害的準頭,不但不介

意,還贊賞有加,但甘俊之的下手毫不留情,以及那種迫不急待,非要制他于死命

的態度,卻也漸漸地讓他感到不耐煩,而現在他們三人更是聯合起來一個鼻孔出氣,

只要自己稍有閃失,隨時都有可能會去見閻王。他愈想愈覺得不是滋味,下手的力

道,也就一分一分地往上加。

那丁家的花廳就算再大,一下子擠進了這麼多人,難免也顯得有些擁擠,而這

會兒四個人在當中大打出手,大家自然而然地都往四周退開,原先站在後面的沒地

方可退,趁著其他人沒注意,有的便悄悄地走了。後來莫高天掌風越帶越大,那站

得近的,都差些要喘不過氣來,還有身子輕些的,仿佛喝醉酒一般,東僕西跌,不

能自己,便是那些久經征戰的士兵亦不能免,高智陽見狀不禁大駭,不敢相信這世

上竟有如此能人。

這時候一長,場中四人的身手特質逐漸彰顯出來,武功高下也略能一窺端倪︰

甘俊之身形輕靈,挺劍滿場游走,狀如一只在廊檐間穿梭飛翔的雨燕,劍光到處,

所向披靡;那康永疑則是狀若鬼魅,膝不彎而跳躍,臂不動而棒出,進退驅避足不

點地,指掌拳棒皆可傷敵;而張蒼松卻是面露凝重,僅以掌法老老實實地與莫高天

相抗衡,只見他兩只袖袍如灌飽了空氣高高鼓起,掌風冽冽做響,聲勢著實駭人。

這三人或陰柔,或陽剛,或輕盈取巧,或沉穩狠辣,各以本門所長與莫高天周

旋,光是用看的就足以讓人眼花撩亂,然而處于這種情況下的莫高天卻仿佛仍有余

裕,堪堪百招已過,絲毫未露敗象。這廳上眾人都是一般心思︰「這莫高天名不虛

傳,還好場上的不是我。」

那湯光亭在一旁瞧著頭暈目眩,便撇開頭去,望見林藍瓶兀自一臉焦急的眼神,

走近說道︰「林姑娘,這是怎麼回事?」林藍瓶見著是他,便道︰「這些官兵一大

清早忽然闖來,說是要來抓我回去,丁家哥哥、姊姊為了我已經被他們抓了……咦?

你身上怎麼滿身血腥臭味,髒成這個樣子?你……你身子好一些了吧?」湯光亭道︰

「我身子?當然好啦,有什麼不好的。」林藍瓶道︰「你昨天忽然暈過去了,莫……

莫前輩說你是中了毒,……還好,你要沒事就好了。」湯光亭心道︰「有什麼好?

好去跟我父親換回你哥哥是吧?」卻道︰「中那一點毒是小意思,只不過胸口不知

怎麼著痛得厲害,身上的這些血,只怕真的是我吐的。」

林藍瓶輕輕地「嗯」的一聲,並未再說話。湯光亭道︰「林姑娘,這莫前輩的

武功當真厲害,我們還是站遠一點吧,我總覺得喘不氣來。」林藍瓶兩眼看著前面,

頭也不回地道︰「湯……湯公子,我要你知道,其實我並不是討厭你,不關心你。

只是我一個弱小女子,家里才遭滅門之禍,流落江湖,難免戒慎恐懼,處處小心。

其實你父親身為草寇,你打劫路過商旅,對你來說也是天經地義。不過你這一路上

對我一直很好,就好像莫前輩,他其實也是為了我好,只是表現出很凶的樣子。你

看,他現在不是又為了我,跟人家大打出手。」

湯光亭兩眼怔怔地瞧著她,雖然能看到她的側面,但只見她不住顫動的長長睫

毛下,隱隱含著淚光。接著便听到她續道︰「總而言之,是我連累了大家,丁伯伯

的歸雲山莊在這淮南地區屹立數十年,盛名遠播,南來北往的商賈旅人、英雄俠客,

無不懷抱欽慕,豎指稱贊,那是何等的威風,偏生在我來的第二天就因為我而毀了。」

湯光亭听她語中頗為自責,正想出言寬慰,忽然听得「啪」地一聲巨響,湯光

亭?眼一瞧,卻是廳上一個花梨木茶幾,連帶上頭的青瓷大花瓶,不知為何跌了個

粉碎。莫高天哈哈大笑,笑道︰「劉不信,你腦筋糊涂啦,練了二十幾年的狼牙棒

不用,改練這什麼鬼玩意,有個屁用!」原來不知何時,劉不信也上場加入圍攻莫

高天的行列,手中的兵器是一把長約三尺,一端伸出四爪,狀似釘耙的銀狼鉤。

只見那劉不信滿臉通紅,手底下卻絲毫沒慢,原來他當年因細故慘敗在莫高天

手下,不得已出言求饒,雖然保得一命,之後卻引以為畢生奇恥大辱。為了有朝一

日終能洗雪前恥,于是便舍去開闊笨重的狼牙棒,改練偏門兵器,鑽營冷僻取巧,

奇門怪招。其實這銀狼鉤狀樣奇特,江湖少見,其中花招百出,令人防不勝防,那

莫高天口里說得輕松,實際上已讓他吃了不少暗虧。

那湯光亭瞧著瞧著,雖然莫高天敗象未露,但見他的身法已變,與他前幾次看

他出手頗有不同,再加上四人圍攻他的圈子越縮越小,湯光亭隱隱覺得不妙,湊近

林藍瓶耳畔,小聲說道︰「林姑娘,只怕沒時間自責了,我看莫前輩這一回有點奇

怪,不如趁著大家不注意,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溜吧!」他不知道莫高天這幾

天一路與人交手,卻未曾休息,體力早就不堪負荷,再加上他挨了熊一飛一拳的舊

傷未曾調養,昨天又耗費內力給他驅毒,才是莫高天這時逐漸力不從心的主因。

林藍瓶驚訝地回頭,瞪著湯光亭道︰「你說什麼?我怎麼能丟下丁伯伯他們不

管,獨自逃生去呢!」湯光亭道︰「你留在這里,難道就能幫丁莊主嗎?」林藍瓶

道︰「總歸要是他們被抓走了,我也跟著讓他們抓去就是了。」湯光亭不以為然地

道︰「你這樣叫做同歸于盡……同歸……好像不大對,不管啦,反正這樣不對,還

不止是不對,簡直是大錯特錯。」林藍瓶道︰「你到底在說什麼?」湯光亭道︰

「這麼一來,大家全都一股腦兒被抓走了,人人凶多吉少,然後丁莊主死了,丁公

子也死了,丁姑娘也跟著死了,就算再加上你一個,全都死得干干淨淨了,那又有

什麼用?」

林藍瓶知他意有所指,便道︰「那依你說,便該如何呢?」湯光亭將她拉到一

旁,細聲說道︰「你剛剛不是說,這一隊官兵要抓的人是你,是不是?」林藍瓶點

了點頭,湯光亭續道︰「那如果你不在這里呢?」林藍瓶道︰「可是我現在人已經

站在這里了,而且這里全部的人也全都看到我啦。」湯光亭道︰「就是因為如此,

才更應該跟我走!」拉住林藍瓶的手,突然發足便往外沖。

那廳上眾人每一雙眼楮幾乎都全神貫注著莫高天與那四人的纏斗,湯光亭與林

藍瓶都還只是少年,身材矮小,並不惹人注意,直到湯光亭前腳已經踏出門檻,這

才有人發覺,叫了一聲︰「喂!干什麼?站住了!」

湯光亭知道有人發現了,哪里肯停步,更是加把勁沒命地跑,忽然眼前一花,

一個年輕人雙手一攤阻住了他的去路,嘴里笑道︰「小兄弟,帶著小姑娘要上哪里

去?」湯光亭見他穿著打扮,並非官府里的人,便道︰「與你何干?」身子一低,

從他的脅下竄過。那人哈哈一笑,身子往後疾退,仍是擋在前面,不懷好意地笑著

說道︰「看你們兩人這麼心急,該不為是要私奔吧?」

林藍瓶原本不欲再多生事端,但听那人說得無禮,百忙中朝他的臉上就是一拳

長劍門入門功「長臂拳」里的一招「開門見山」。一來那人不知林藍瓶居然會武功,

二來她在這一拳上下了兩年功夫,已頗得長臂拳「暴長、迅猛、出奇、圓暢」的要

旨,這一下又快又狠,居然正中那人的鼻梁。好在那人在最後一刻猛然驚覺,連忙

將脖子向後一仰,這才沒讓鼻梁骨給打斷,但饒是如此,也已痛得他眼冒金星,兩

行鼻血齊流。

那人將手往鼻上一揩,只見滿掌鮮血,不由得又羞又怒,再想到這竟是被一個

小女娃兒所傷,更是前所未有的奇恥大辱,氣得是哇哇大叫,隨即雙手一錯,猱身

揮拳,直逼林藍瓶而來。

林藍瓶也沒想到她居然一拳建功,興奮之際也少了防備,見對方氣沖沖地逼近

而來,全身上下破綻百出,正自驚駭之余,湯光亭從一旁一掌劈來,那人「嘿」地

一聲避開,喝道︰「臭小子……」他剛剛才吃過林藍瓶的虧,先入為主地以為湯光

亭也能來那麼一下子,結果是過份小心,反而失去了一個制敵的先機。

而就這麼一阻,大廳里的莫高天忽然緩出手來,無聲無息地欺到那人背後,廳

里眾人追趕出來,其中一位肥胖老者大聲喊道︰「奐兒,小心!」隨手抄起遺落在

地上的長劍,奮力一擲,直往那莫高天背心而去。

原來這個肥胖老者正是徐鳳五,而前去阻止林藍瓶離開的,便是他的兒子徐奐

了。這徐家三代以來,皆靠兩淮漕運維生,與丁家原本交厚,但當此改朝換代之際,

能與宋廷保持良好關系,更能符合本身的利益,是以徐奐見湯光亭拉著林藍瓶想要

逃走,便飛身前去阻撓。那徐鳳五在廳里已然見識到莫高天的武功,這時見自己的

寶貝兒子遇險,情況非同小可,所以這一擲,直使出了渾身解數,只盼能擋住莫高

天。

那莫高天一听到背後金刃破空聲響,心中便有數了。他有意賣弄,先是在間不

容發間將身子一側,閃過長劍,接著袖袍一拂,彈向劍身。那長劍受力,登時轉了

個彎,直撲徐奐而去。這一下又加上莫高天的力量,聲勢更是驚人。徐鳳五見狀大

吃一驚,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卻是眼見做什麼也來不及了。

徐奐听到父親的叫喚,才回頭,一柄長劍已然破空而至,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反

應要怎麼閃避,眼前寒光一閃,卻是善清突然從一旁竄出,揮劍來擋。眾人只听得

「當」地一聲,只見善清手中長劍月兌手而出,直往半空中飛去,莫高天雙手翻處,

善清與徐奐兩人悶哼一聲,一一被點中穴道,身體便如木雕泥塑般定在原處,動也

動不了。

徐鳳五見寶貝兒子要穴受制,命在旦夕,一時失去理智,低吼一聲,直往莫高

天奔去。他身形甫動,一道人影從他身旁疾掠而過。徐鳳五被這突然其來的黑影嚇

了一跳,停步定眼一瞧,卻是薛遠方以迅猛無比的速度沖向莫高天。

那莫高天見這氣勢絲毫不敢怠慢,便使出「大雲山陰陽掌」對付。這「大雲山

陰陽掌」勢如其名,含和吞吐,陰陽不定,使人如墜五里雲霧,虛無縹緲,不知身

在何處。薛遠方向來只知他外號自大老人,武功究竟如何高強,世人少見,多屬道

听涂說。不過倒是知道他別開蹊徑,修正改進了自己師傳的一套「雲山陰陽掌」掌

法,並在掌法名稱前冠上一個「大」字,以表示與前人所創的掌法有別,甚至有高

過前人所創的涵義。

薛遠方從未見過他這一套掌法,今日一見,但覺攻守間剛柔並濟,余韻氣象萬

千,自己苦練幾十年的天罡正一神功,比之剛猛有余,圓轉不足,時候一長,定吃

大虧。當下運勁于臂,準備以實破虛,忽然想到︰「哎呀,不好,昨日在毫無防備

下與他對了一掌,氣血翻涌至今仍未平復,如何還能與他硬來?」其時內勁已發,

無論如何不能撤回,驚駭間莫高天已一掌對來,「踫」地一聲,兩人都往後退了一

步。

薛遠方這一下死里逃生,嚇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莫高天昨夜以內功助湯光亭

服藥驅毒,所消耗的內力至今大半尚未回復,剛才又連斗四人,體力已漸漸不支,

因此這一掌乃是因為避無可避,勉強出手,莫高天也是暗暗捏了一把冷汗,好他不

到哪里去。

薛遠方不明究理,還道是僥幸,加上突襲時機已失,當即住手,不再追擊。只

問道︰「善清,你還好吧?」只見那善清仍是維持了原姿勢無法動彈,口中說道︰

「是,是,弟子該死!丟了師父的臉。」莫高天忽然一掌伸來,啪啪打了善清兩個

耳光。薛遠方怒道︰「你到底想要怎樣?欺負小輩,好不要臉!」莫高天道︰「這

小子說話一點禮貌都不懂,口氣這麼大,說什麼被我制住了,就是丟了你的臉,就

該去死。要照他這麼說,他的師父不就打得過我了?真是豈有此理!」薛遠方「哼」

地一聲,心想此人心高氣傲慣了,更是名不虛傳,不再與他做口舌之辯,免得善清

多受皮肉之苦。

言談間,張蒼松等四人都已悄悄圍了上來。莫高天雙手按在徐奐與善清兩人的

背心上,眾人就算不瞧徐鳳五的面子,也都還顧著薛遠方,一時僵持不下。高智陽

率人押著丁白雲與丁鈴走了出來,指著莫高天說道︰「你這老頭兒難道想抓著他們

兩個來跟我換人嗎?嘿,未免太天真了吧?」

莫高天道︰「這兩個人對你來說,可能就像根草,可是這里有人卻把他們當成

寶。就好像你抓著丁家的兩個小家伙,認為奇貨可居,可是在我來說,嘿嘿,這兩

個小鬼頭叫我莫伯伯,我當真便是他們的伯伯嗎?你倒是問問,我姓高的縱橫江湖

幾十年,向來獨來獨往,只听過人說我心狠手辣,六親不認,這種婆婆媽媽的事,

要是我都在乎,我莫高天老早掛點了,還自大個屁!」

高智陽看看張蒼松,又轉頭去瞧康永疑,心想他此話恐怕不假,否則這一班人

不會在我面前裝灰孫子悶不吭聲。便道︰「那我們不過扯了個直,你愛扣著他們,

喜歡帶他們上哪兒去,盡管自便。我要的,不過是林姑娘一人,你武功雖高,但我

不信你帶著這四個累贅,還能從這里全身而退。」

莫高天哈哈一笑,道︰「你說得倒也有理。」伸足一點,善清一跤跪倒。他剛

剛挨了兩個耳光,兩頰高高腫起,悶哼幾聲,嘴里含糊不清,不知說了些什麼。薛

遠方心里著急,怒道︰「折磨後生小輩,不算英雄好漢!」莫高天右手一?,說道︰

「讓我一掌打死他,不就不算折磨了!」原來他知道帶不走人質,便打算直接了結

他們。

薛遠方只恐莫高天狗急跳牆,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不由得大吃一驚,暗自潛運

內勁,只待莫高天右手一動,即便斗他不過,也得冒險試試。卻听得高智陽代他阻

止道︰「且慢!」莫高天道︰「你還有什麼高見嗎?」原來高智陽心想︰「若我顯

得完全不顧這兩人的生死,只怕不夠義氣,這班人將來未必能夠死心塌地地跟著我。」

說道︰「就算你把這兩個人弄死了,帶著另外這兩個,我手下這些人是干什麼吃的,

你一樣跑不了多遠的。」

莫高天煞有介事地問道︰「高明!那麼依你說,便該如何?」高智陽道︰「如

果你願意放他們一條生路,今天的事我就不再追究,統統回到剛剛講好的條件,你

交出林姑娘,丁家上上下下,毫發無傷。」莫高天搖頭道︰「不好不好,這一回你

的見識就普普通通,不怎麼高明了。要依我看,我還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高智陽听他出爾反爾,原是消遣自己來著,不禁皺起眉頭,怫然不悅道︰「什

麼……」莫高天道︰「那就是……」一句話沒說完,忽然轉身,兩只手各拎起湯光

亭與林藍瓶兩人,奮力往上一擲,喝道︰「快帶林姑娘先走!」湯林兩人猝不及防,

毫無心理準備,在驚聲尖叫聲中,等于是被莫高天扔出丁家圍牆外。

那張蒼松在一旁戒備多時,尤其听莫高天越說越不成話,只怕他會暴施殺手,

對高大人不利。全神貫注之際,萬萬沒想到他竟會突然來這一招,暗道︰「不好!」

他頭一回到歸雲山莊,不知這一堵圍牆外有什麼東西,搞不好若是街弄巷道,豈不

一轉眼就不見人影?腳下使勁,便要跟著往上躍去。忽听得「踫踫」兩聲,只見徐

奐與善清被莫高天踢得騰空而起,薛遠方與徐鳳五見狀,連忙去救。

張蒼松見狀心里大叫一聲︰「上當了!」果見那莫高天踢出徐奐與善清兩人後,

更不停步,直往高智陽身前沖去。張蒼松人尚在半空中,根本無法即時搶回。

這已是莫高天第二次撲向高智陽了,原來他早打定主意,今天之勢,非挾持高

智陽不能解。而他的隨從雖眾,莫高天放在眼里的,只有張蒼松一人還算是號人物,

至于薛遠方敵友難分,處理起來也十分棘手。

莫高天本不識得善清,不過想他既然是個道士,眼前歸雲山莊中就只有薛遠方

與他同路,就算兩人不相識,基于同道義氣,薛遠方應該不會不顧他的死活才是。

于是他放手一搏,先利用湯林兩人調開張蒼松,再踢出善清絆住薛遠方。雖然對方

也都是武學名家,察覺上當後會立刻回頭來攻,但他要的也只不過是那一個空檔。

果見薛張兩人各有所鶩,同時搶出,莫高天也抓準這個時機一個箭步沖向高智

陽。高智陽喝道︰「干什麼?」左邊劉不信銀狼鉤斜斜劃到,莫高天哈哈一笑,更

向高智陽的懷里沖。

劉不信見莫高天將整個背心都賣給了自己,想也不想地趁勢便將銀狼鉤疾戳過

去,眼見鉤尖便要及身,眼前忽然一花,才想︰「這莫高天什麼時候換的衣服?」

不覺大吃一驚,原來不知何時,莫高天竟將高智陽的身子給扳了過來,兩人方位互

換,只要劉不信再多用一點力,便將刺中高智陽的小月復。這銀狼鉤既稱為鉤,一經

入月復,豈不要拉出腸子出來?劉不信驚懼之下,急忙使勁撤回,然而這鉤尖已然劃

破高智陽身上的官服,傷了皮肉。

那高智陽哇哇大叫︰「你……你這是……你干什麼……」他忽被莫高天攔腰抱

住,什麼都還來不及反應,接著就是月復上一痛,鮮血迸流。他甚至連是誰傷了他也

都沒瞧清楚,另一頭康永疑的哭喪棒又迎面點到。他生怕在這亂軍之中,舊事重演,

自己糊里糊涂地成了犧牲品,急忙大喊︰「住手!住手!」但康永疑這一棒威力不

小,所挾帶風聲竟蓋過他的呼喊聲,眼見攔阻無效,高智陽忍著月復痛,閉眼縮頭,

便想要閃避,忽然身子一輕,雙腳離地,無端騰空而起,卻是整個人被莫高天給提

了起來。

原來康永疑站的地方離高智陽較遠,趕來救援時雖晚了劉不信一步,卻也因此

更為謹慎。這高智陽既然已落入莫高天手里,唯有趁著對方尚未能喘息之際,以迅

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不斷搶攻,否則一但態勢底定,投鼠忌器,就只剩挨打的份了。

為怕重蹈劉不信覆轍,他見莫高天身材較高智陽來得高大,便一棒猛攻莫高天的上

盤。

莫高天哈哈一笑,提著高智陽便往棒頭迎去。在一般打斗中,兵刃相交乃是常

事,可是莫高天將高智陽的身子當成了兵器,康永疑如何能敵?瞬息之間,康永疑

已連變了七招,二十八個方位,只是人體的身材實在比一般兵器大太多,莫高天只

消輕輕一轉,就能盡擋來勢。康永疑無計可施,只得罷手。

這時張蒼松也已圍了上來。見高智陽最終還是被擒,身上要穴被制,倒是不能

輕舉妄動,于是說道︰「莫前輩這一招恐怕要白費力氣了,這圍牆外還只是丁家的

花園。這歸雲山莊里里外外都有我們的人把守,他們兩個跑不了多遠的。」莫高天

不為所動,道︰「那好,那就勞駕帶他們過來跟我換人。不過請你們動作快一點,

你們這位大人剛剛讓劉不信割了一刀,傷口雖然不深,但是血流得倒不少。到時候

要我用一個死人來跟你們換兩個活人,那也太委屈你們了。」

那高智陽此刻方知肚子上這一道口子是劉不信干的好事,不由勃然大怒,道︰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對這一班為他效命的江湖高手一向禮遇有加,難

能在盛怒當中,猶未指名道姓地開罵。雖然明眼的都知道講的是劉不信,但也可以

說是眾人保護不力,算還是給劉不信留了面子。

張蒼松等人都覺臉上無光。張蒼松擔心高智陽的傷勢,便道︰「莫前輩武功高

強,今日張某大開眼界,輸得心服口服。不過我家大人雖是個武官,叫他行軍打仗

可以,卻沒有練過一天武功。相信莫前輩絕對不會去傷害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才對。」

莫高天神情古怪,說道︰「那可不一定,沒練過武功的才好欺負,特別有趣呢!」

張蒼松訕訕一笑,道︰「前輩說笑了。」喊道︰「來人,通通退到一邊去!讓條路

給莫前輩走。」

莫高天道︰「走什麼走?還不趕快把人統統給我放開。」張蒼松道︰「我原以

為前輩是世外高人,紅塵俗事,殊不掛懷,想不到還是心里終究是惦**著江湖朋友,

這份情意,著實令人感動。」莫高天道︰「廢話少說,人你究竟是放還是不放?」

張蒼松道︰「不知前輩是裝糊涂,還是真的不知道,你這樣一來,只會害丁家

從此于這個壽春城中消失,陷入萬劫不復,永世不得翻身之地嗎?」莫高天道︰

「不需你來操這個心。這屋子燒了可以再蓋,生意沒了還可以從頭再賺,可我丁兄

弟若是任你們帶走林姑娘,傳揚出去,那他以後還要做人嗎?廢話少說,一句話,

倒底是放還是不放?」手上用勁,一股內力從指尖透入高智陽後頸部的天柱穴里,

霎時間高智陽只感到頭痛欲裂,天旋地轉,煩悶難當,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額上黃

豆般大的汗珠跟著冒了出來。只是他為人甚是硬氣,始終不肯出聲示弱。

那張蒼松見狀,可不敢讓他多受苦楚,便吩咐將丁家兄妹押解過來。高智陽的

親兵原本不受張蒼松等這班江湖中人所節制,但主帥被擒,自然毫無異議。那丁鈴

被押著來到莫高天面前,還沒解開身上束縛,卻早已淚如雨下。莫高天道︰「丁莊

主呢?」張蒼松道︰「丁莊主武功高強,我們這幾個三腳貓的功夫,可沒法子捉住

他。」莫高天見不見了丁允中,事情就湊不到一塊兒辦了,倒是麻煩的事。喧嘩間,

一隊人馬從穿廊拱門後轉了出來,前頭簇擁著兩個人,卻是湯光亭與林藍瓶。

那湯光亭見了莫高天劈頭就罵︰「莫前輩,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以為我們兩

個也像你一樣會飛嗎?要不是正巧落在一棵樹上,我們剛剛就給你摔死了!」他原

就一身狼狽,這會兒又再添上多處擦傷,更是一塌糊涂,說完兀自怒氣未息。莫高

天听著肝火頓起,亦開罵道︰「你這死小子,竟敢這麼跟我說話,要不是我,你昨

天晚上早就玩完了,哪還輪得到你今天這麼沒上沒下?你以為那棵樹是恰巧長在那

邊的嗎?你倒是扔給我看看!」見他和林藍瓶雙手被縛,便與張蒼松說道︰「還不

快給我放開他們!」轉頭又瞧見湯光亭仍是一臉不服氣,接著又補上一句︰「沒用

的東西,逃命也跑不過人家!」

張蒼松皺起眉頭,狐疑地問道︰「前輩該不想要帶著這四個人走吧?」莫高天

豈不知要同時帶著四個人離開的困難,但他已走到了這步田地,勢如騎虎,心里打

是走一步算一步的算盤。所以他現在最討厭的,就是人家問他下一步怎麼辦,這張

蒼松雖然沒有直截了當地問,但意思是一樣的。莫高天扳起了面孔,老大不高興,

道︰「只管放你的人,關你什麼事?」

張蒼松心道︰「我就怕你只想帶林姑娘一個人走,你是一個大怪胎,要是跑去

躲個一年半載的,可得上哪而去找人?」便吩咐將湯林二人松綁。

忽然間大廳前人聲鼎沸,陣陣喧嘩,接著人群蜂涌而出。幾名親兵匆匆跑到張

蒼松面前,呼喊道︰「不好了,這屋子四周都起火了。火勢猛烈,眾人搶救無用,

只怕風向一轉,馬上就要燒到這邊來了!」

院子里的眾人一听,都回頭往屋頂上望去,這才注意到東邊有屋舍的地方,屋

頂無不升起裊裊黑煙,火勢不知何時已經蔓延開來了,而打西邊看去,更見火舌不

時從屋脊高高竄出,煙硝火花四濺,看情況竟還要比東廂起火得更早更猛烈。

丁鈴見狀大驚失色,失聲叫道︰「快來人啊!快來救火!」扯著喉嚨拼命地喊

了半晌,卻沒半個人理他。丁白雲在一旁安慰道︰「妹妹,別喊了,這火勢這麼大,

用什麼來救火?更何況我們現在遭逢大難,自身都難保了,大家還不趁此機會趕緊

逃命,不會有人來幫我們了。」丁鈴忽然臉色大變,伸手一指,道︰「大哥,你看!

那里是听風閣,連那里也起火了……」

原來在丁夫人生丁鈴那一天,丁允中人正好便在听風閣里宴客,席間忽然陣陣

狂風大作,久久不止。閣上有遠道從浙閩一帶來的賓客,都說此風之大,只曾在沿

海一帶得見,沒想到在內陸也有這麼大的風,無不嘖嘖稱奇。

那丁允中見多識廣,臉上堆笑,心里卻想,那內陸西北邊疆地方,還有比這更

大的風呢!不過值此春夏交替時節,在這兩淮之地,的確是少見。那廊前檐下懸有

鐵馬風鈴一對,著風受力卻未發出任何聲響,不過眾人並未留意,未幾,一名童僕

連撲帶爬地奔到閣上,大呼小叫道︰「老爺,老爺,夫人生了!夫人生了!」賓客

聞訊紛紛道賀。丁允中大喜過望,問道︰「是男孩女孩?」童僕道︰「是個女孩兒。」

說也奇怪,這話才說完,霎時風勢頓息,萬籟俱寂。眾人正面面相覷,暗暗咋舌之

際,只聞檐下風鈴若有音符,叮叮作響。丁允中覺得這是異象,便將這孩子取名一

個「鈴」字。

是故這听風閣與丁鈴有莫大關聯,丁鈴長大後知道她這名字的來由時,便將听

風閣要了去,當成了自己玩耍的地方,少女情懷,封存著有不少她的年少心事,如

今見它陷入一片火海,心里茫然若失,神情激蕩,久久不能自己。

丁白雲見她如此激動,亦難掩心中憤怒,雙眼怒視張蒼松,開口罵道︰「你們

好生卑鄙,竟然放火燒房子!」

張蒼松搖頭道︰「這火頭起得很早,那時你們都在我的手里,我又何必讓人放

火。」這時突然一陣喀喇巨響,垮了幾間房舍。接著人聲喧鬧,都往這後院來。一

個親兵沖到張蒼松跟前,稟道︰「丁家四周都起了火,只剩這後院跟後花園可躲了,

這些人耐不住熱,都要往這里沖來,我們已經圍不住了。」那高智陽雖為莫高天所

擒,但此刻仍是親兵部隊的指揮官,未待張蒼松答話,大聲喝道︰「還圍什麼圍?

快快放行!」張蒼松心想︰「這里面不單有丁家眷屬家丁,更有來訪的江湖賓客,

如果通通燒死在這里,那可不得了了。」亦忙道︰「還愣在這里做什麼?還不快去!」

原本趁著廳上大亂,悄悄離去的賓客,因為丁家已被重兵團團圍住,這時不得

已又都折返回來,見到烈火四起,倒是第一批來到後院。他們見到莫高天擒住了高

智陽,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吃驚的表情。只是火勢猛烈,也無暇他顧,見親兵不

加攔阻,一哄而散,盡往後花園去了。接著一批又一批的人,陸陸續續緊接著驚惶

無措地奔逃而出,有的是從未踫過屋子失火,大呼小叫,像沒頭蒼蠅到處亂跑,有

的卻是亂發黑臉,身上衣著焦一塊濕一塊,像是才幫忙打水救火的,慌忙中有人跌

倒在地,有人找掉了的東西,整個後院一下子亂成一團。

張蒼松心里雖慌,但卻絲毫沒忘了警戒,見丁家兄妹都松了綁,便道︰「前輩,

晚輩遵照你的條件,已經全都辦好了。這地方快燒起來了,你快放的我家大人,咱

們好一塊逃出去。」莫高天見康永疑與劉不信等人,形成犄角之勢,仍遠遠圍在一

旁,道︰「你想得挺美,讓他們統統退開了。」張蒼松兩手一攤,道︰「前輩如此

固執,盡把我當三歲孩童,那大家便燒死在這里罷了!」說什麼也不肯再讓步。

那莫高天心里比他更急,挾持了一個人質,又要帶四個孩子走,無論如何無法

周全。那時一股煙霧漫了過來,輕輕地籠罩了整個院子,四周原已滿是火光,眾人

也不以為意,忽然一名親兵直挺挺地咕咚倒下,莫高天急忙回頭向湯光亭等四人大

喊︰「快掩住口鼻,這煙有古怪。」四人尚未會意,接著「咕咚咕咚」地又接連著

躺下兩名親兵,原來一般沒練過武功的尋常人,對這股怪煙毫無抵抗能力。余下眾

親兵見狀,也顧不得大人被擒,紛紛扔下兵刃四下奔逃,那跑得慢的,便倒在院子

內,那跑得快的,也只不過多跑了幾丈遠,陸續倒在院子外。

張蒼松不禁大駭,想尋常燃燒的煙霧豈能有此劇毒,這其中定有施毒者。而此

人頃刻間毒害了十數朝廷官兵,縱使不是敵人,也絕對不是朋友。他從未見過這麼

厲害的毒煙與施毒手法,驚恐地向四周看去,深怕中了暗算。

莫高天一時毫無頭緒,只知這毒煙厲害,湯光亭等四人修為尚淺,縱使掩住口

鼻,也撐不了一時半刻。忽然手上一重,卻是高智陽暈死過去。莫高天伸手去探他

的脈搏,發現他還活著,心想︰「這煙霧當還不足制人于死。」忽然听到耳邊有人

說道︰「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莫高天心想︰「此人是友非敵。」當下再不猶豫,兩手一捧,將高智陽朝張蒼

松扔了出去,喝道︰「還給你!」手上勁力暗生,將千斤之力都送到了高智陽身上。

張蒼松見這來勢洶洶,若不接著,只怕高智陽便要摔個腦漿迸裂。大喝一聲︰「好!」

兩膝微彎,連忙使了個千斤墜,伸手抄住。

便在此時,薛遠方飛身向前,喝道︰「尊駕何人,竟然暗中放毒傷人,快快留

下解藥。」接著砰地一聲,兩人對了一掌,薛遠方身子彈了回來,臉色微變。與他

對掌之人哈哈一笑,道︰「在下這麼一點微末道行,怎能傷得了薛真人。」

張蒼松只覺得這人說話的聲音很熟,卻想不起在哪里听過。劉不信一聲低吼,

跟著猱身而上。那人伸手一揚,說道︰「一個一個接著來車輪戰,我可吃不消,少

陪了!」照著劉不信的臉上撒出一陣煙霧。那人既會使毒,撒出來的又能是什麼好

東西。不但劉不信急忙遮眼閉氣,薛遠方與康永疑等也都忍不住往後躍開。

倉皇中莫高天雖未能看清楚來者是誰,但此刻再無懷疑,抓住對方閃避的機會,

一手拉著湯光亭,一手牽著林藍瓶,低聲道︰「走!」那人也主動拉著丁家兄妹,

趁亂逃走。

六人穿過花園,慌不擇路,左轉右拐來到了一處天井,眼看前無去路。那人忽

然身子一矮,從一旁牆腳穿了過去,眾人中只丁家兄妹臉露詫異,微有遲疑之色,

其他人則是想也不想地跟著鑽了過去。又前行不久,踫到了幾處隱蔽的地方,那神

秘人更是毫不思索地左進右出,對丁家的地理環境竟十分熟悉。丁白雲不由疑心暗

起,那人最後領著眾人來到一處舊房舍前,丁白雲輕輕「咦」地一聲,問道︰「啊,

這是我們丁家的舊祠堂,已經廢棄好幾年了。前輩,你也住在這里嗎?怎麼對我家

的環境這麼熟?」那人並不答話,只示意眾人趕快進去。

丁白雲無奈,基于情勢情急迫,只得跟從。進得屋來,只見屋角隱密處有人手

執油燈,早已久候多時,燈火昏暗,看不清楚他的容貌,只覺得身影十分熟悉。丁

鈴眼尖,失聲叫道︰「爹!」丁白雲仔細一瞧,果然便是自己的父親,趨身向前,

道︰「爹,果然是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丁允中伸手摟了摟他,又去牽丁鈴的手,道︰「此地不宜久留,一切出去再說。」

丁鈴心情激動,哽咽道︰「爹,听風閣燒了……」丁允終點點頭,環視眾人,說道︰

「咱們先離開這里吧。」說著帶頭往祠堂後面走,眾人見是此間莊主親自帶領,心

里都踏實了許多。

眾人正待移步,莫高天忽道︰「門外是誰?」眾人在驚訝中一起轉頭,只見門

外出現一個人影。莫高天更不答話,飛身向前就是一掌,心里想的是︰「此人一路

跟蹤我們至此,居然能讓我毫不察覺,可見武功不弱,大是勁敵,若不速速解決,

只怕追兵轉眼便至。」右手一招大天山折梅手「踏雪尋梅」直往那人影肩頭抓落,

不待招勢使老,左手接著一招大雲山陰陽掌「峰回路轉」後發先至,同時往那人影

面前按去。這兩招同時互補彼此破綻缺漏,不但可以立時要了對手的性命,還能令

他不發出半點聲響,雖說此刻莫高天惡斗到此刻早已筋疲力,但發出這兩招的時刻

方位無不妙到顛毫,端的無比陰狠厲害。

沒想到那黑影迅猛絕倫地往後一閃,接著一個弓身,從莫高天脅下穿了過來,

反而繞到了他的背後。莫高天大吃一驚,他這兩招雖然只是平平地向前一抓,但後

蘊四十八種後著,盡涵蓋了四十八個方位,那人只是一縮一進,在這間不容發之隙

穿了過去,簡直匪夷所思。驚駭之余,想也不想,一招「醉跌跨步攔腰撞」便往後

撞去。那黑影再逃不開,胸月復受創,直往牆邊退去。莫高天轉身過來,正待補上一

拳,忽見湯光亭從一旁沖了過來,伸臂一攔,叫道︰「莫前輩手下留情!」

莫高天停拳凝勁不發,道︰「干嘛了?」湯光亭不回他話,直接轉身道︰「楊

大哥,你怎麼逃出來了?」興高采烈,真情流露。

那黑影道︰「我待的屋子忽然起了大火,看守我的那兩人見那老道士音訊全無,

心里十分焦急。我趁著其中一人跑到外頭去看情況時的空檔,一腳踢倒另外一個人,

翻窗逃了出來。剛才在天井那邊遠遠地見到了你的背影,就一路跟過來了。」

莫高天神情不悅,道︰「怎麼?你們認識?」湯光亭道︰「楊大哥,我來跟你

引見引見,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正是外號‘自大老人’的莫高天,莫老前輩!」

身子一側,又道︰「莫前輩,這位楊大哥是我在路上認識的朋友,外號‘快刀’楊

景修便是。」

眾人一听,都「哦」地一聲。那楊景修早知這老人來頭不小,沒想到他便是莫

高天,拱手一揖,道︰「原來是莫前輩,久仰,久仰。承蒙剛才莫前輩手下留情,

在此謝過。」莫高天搖頭道︰「我剛才下手沒絲毫容情。你輕功不錯,不過你身上

原來有傷是吧?剛才受我一撞,這會兒傷上加傷,若不及時診治,只怕于你功力有

損。」

湯光亭插嘴道︰「莫前輩,既然是你無緣無故打傷了楊大哥,當然是由你來負

責治好他莫高天瞪了他一眼,道︰「胡說八道!他原來的傷重得多了……」

湯光亭道︰「可是你剛剛明明說,是你讓他傷上加傷的。」莫高天道︰「他鬼鬼祟

祟地躲在門外,我怎麼知道他是你的朋友?」湯光亭道︰「可是你……」楊景修見

這樣下去不可收拾,趕緊道︰「湯兄弟,這原不干莫前輩的事。」莫高天指著湯光

亭的鼻子道︰「你听到了吧!」

丁允中道︰「既然這位楊……楊兄弟不是外人,我們還是快點走吧,有什麼話

出去再說。」

眾人不再耽擱。那祠堂後面的牆板原來可以活動,打開之後,出現一條向地底

下斜伸的長長甬道。眾人跟著丁允中依序魚貫進入,雖然眼前伸手不見五指,但是

一個扶著一個的肩頭,走來倒也輕松。長約十數丈的甬道不一會兒走完,湯光亭只

覺吸進口鼻的空氣忽然清爽起來,跟著光線射入,眼前豁然開朗。

湯光亭張目望去,才知道原來身處在歸雲山莊後的一座小山丘下。這時整個歸

雲山莊早已陷入一片火海,丁家百年基業,眼看盡毀于一旦。只听得身後抽泣聲起,

卻是丁鈴摟著她的父親大哭起來。

丁白雲忿忿說道︰「可恨的朝廷走狗,竟然如此趕盡殺絕,不留半點余地,此

仇不報,誓不為人!」林藍瓶見他齜牙裂嘴,額上青筋暴露,憤恨難消的樣子,心

中過意不去,道︰「丁大哥,真是對不住,為了我一個人,害得你們大家……」丁

允中插嘴道︰「不關你的事,這火是我放的!」

丁鈴大吃一驚,顫聲道︰「什麼?」莫高天握拳在掌中一拍,介面道︰「好!

此計甚妙,虧你想得出來。」丁鈴猶自追問道︰「爹,這……這火真是你放的?」

丁允中安慰道︰「孩子,丁家注定該有此劫,我這樣做,不但保住了我歸雲山莊,

百年來的俠義之名,而且還救出了你和你哥哥。你莫伯伯說得對,金錢房產乃身外

之物,再努力賺就有了。你放心,我早已將家里現有的銀兩全部分給下面的人了,

這房子的火也是他們幫忙分頭放的,否則怎麼能燒得那麼快。」

丁鈴不敢置信,不住搖頭垂淚。這時那個在丁家施放毒煙,制造混亂解救眾人

的神秘人,讓丁允中遞給每個人一顆黑褐色的小藥丸,吩咐眾人盡速服下。眾人在

院子里親眼瞧過這毒煙的厲害,都毫不猶豫,傾刻間便吞食完畢。遠遠瞧見丁家四

周被官兵層層包圍,一個人騎在馬背上,不斷地來來去去指揮調度,卻不是張蒼松

是誰。左右不見了高智陽,想必是讓人?了回去。

那神秘人道︰「看樣子,他們以為我們還困在山莊里面,打算來個守株待兔,

甕中捉鱉呢。我們最好還是趁早走,要是讓他們發現我們根本沒在里面,只怕到時

關起城門來,那可就真的是甕中捉鱉了。」這城里的大戶丁家發生大火,在這縣城

里那可是大事一樁。不但這街坊鄰居是奔相走告,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連從四周鄰

近村莊趕來看熱鬧的人群,也越聚越多了,大家多待一刻便是多一刻的危險,都恨

不得早些走了。那丁允中更有準備,拿出事先預備好的袍子,讓眾人一一套上,趁

著場面混亂,遁逃出城。

同樣是倉皇逃逸,但這次主角由林家換成了丁家,林藍瓶感同身受,並深覺是

自己帶來了厄運,滿月復愧疚之情,不知如何表示,一路上目光一直不敢直接與丁家

兄妹接觸。

臨出城門之際,林藍瓶忍不住頻頻回頭,想起自己前天才來到這里,什麼地方

都還沒去看看呢,這一會兒卻又要離開了,而此去前途茫茫,哪里才能是可以安心

落腳的地方呢?身如柳絮隨風擺,天下之大,竟無一處可以容身,唯一的親人現在

又不知是否安然無恙,心頭一酸,不禁落下淚來。

湯光亭一旁瞧見她偷偷拭淚,靠挨過去,細聲道︰「林姑娘,你哭啦?」

林藍瓶將頭一撇,說道︰「沒有。」湯光亭道︰「你說沒有就沒有吧!」說著,

輕輕嘆了一口氣。

林藍瓶道︰「你嘆什麼氣?」湯光亭道︰「沒有。」林藍瓶道︰「什麼沒有,

我剛剛明明听到了。」湯光亭見已經轉移她的情緒,便續道︰「你看那一個神秘人

倒底是什麼來頭?」林藍瓶道︰「哪一個?」湯光亭伸手一指,道︰「不就是他。」

林藍瓶連忙將他的手拉下來,道︰「什麼他不他的,他可是前輩高人吶,說話客氣

一點。」湯光亭道︰「是嗎?比莫前輩更高嗎?」忽然背後聲音響起,說道︰「這

人來頭不小,莫前輩跟他也認識。」

湯光亭回頭一看,見是楊景修,便道︰「楊大哥,你說他與莫前輩認識,可是

怎麼不見莫前輩與他有什麼熟稔的樣子。」楊景修道︰「他們也許不是很熟,不過

一定是之前就認識的。」林藍瓶道︰「真的嗎?」湯光亭道︰「要真的是這樣,那

我就放心了。」

楊景修微微一哂,道︰「一定是這樣的。若是這位前輩來歷不明,以莫前輩的

精明,豈能讓他帶路。」湯光亭撫掌笑道︰「對對對,莫前輩高,楊大哥你也高啊!」

林藍瓶道︰「那是,這位前輩的解藥與眾不同,宛如仙丹妙藥,吃到肚子里,熱哄

哄,暖暖呼呼地,好舒服呢!」楊景修道︰「對了,我剛剛看到你們每一個人都吞

了一顆藥丸,那是怎麼一回事?」原來那時楊景修人沒在院子里,所以並未中毒,

因此丁允中未將解藥給他。

湯光亭便將有人放毒煙的事情說了一遍。楊景修道︰「嗯,這毒煙是他放的,

他有解藥,倒不稀奇。厲害的是這施毒的手法,竟連莫前輩也著了道了。」湯光亭

道︰「那時情況危急,兵荒馬亂的,慌張之中,一時大意,那也是有的。」楊景修

點頭稱是。

這一路直走出二十多里,眾人才在路旁的茶棚點了兩壺茶水休息。那神秘人待

眾人一一坐定,便一個一個挨過來為眾人把脈,不過卻很自然地跳過了莫高天。依

次待輪到楊景修時,楊景修一拱手,道︰「不勞前輩費心,在下適才並未吸入毒煙。」

那神秘人道︰「不瞞少俠說,你的雙眉間隱隱有股黑氣,若不是身中劇毒,便是督

脈或陽蹻陰蹻兩脈受損,如不即時醫治,恐怕對你以後武功有損。」楊景修臉色一

變,道︰「那……那便有勞前輩了。」

湯光亭在一旁听到,想起莫高天也說過這樣的話,不禁關心道︰「是啊,前輩,

我楊大哥前幾天跟人打了一架,受了很嚴重的內傷,不知現在要不要緊?」那人看

了湯光亭一眼,並不答話。過了一會兒,才道︰「你的傷不是同一個人造成的,嗯,

大概是三個人……而且這三人的內力頗為不凡,是偏近道家剛猛一路的,這樣的腳

色放眼天下,不過寥寥可數。唉,年輕人只顧著一昧逞勇斗狠,完全不把自己的性

命放在眼里,若不是你筋骨強健,內力頗有根基,早見閻王去了。」跟店伴要了紙

筆,寫了幾味藥方,交給了他,說道︰「你照方煎服,七七四十九天不可間斷。服

藥期間,除了我教你的調息法門,不得再練其他內功,自然也不得運功與人動武。」

這連服七七四十九天的藥倒不打緊,但要他連續四十九天不與人沖突卻有困難。

楊景修面有難色,不禁問道︰「要是晚輩不小心再犯呢?」那神秘人道︰「若是如

此,則前功盡棄。不論發生在第幾天,這四十九天的藥得從頭服起。不過我也可以

明白告訴你,你的傷勢不輕,第二次服藥的效果只能有第一次的一半,第三次又是

第二次的一半。還有,我下手從來便是藥到病除,若是你不能照我的話悉心調理,

第二次你出了什麼差錯再來找我,即便你是天王老子,我也決計不理,你明白了嗎?」

楊景修听他語調雖然和緩,但語意堅決,絲毫不能有轉圜的余地,一如良醫愛

深責切的諄諄教誨。楊景修大為感動,應了一聲︰「是!」

那神秘人報以微笑表示嘉許,便將療傷調息的法門傳給了他。那法門只是幾句

運氣口訣,在確定楊景修復頌無誤之後,才回過頭來繼續為眾人打脈追蹤解藥的效

力。湯光亭坐在楊景修的下首,按次序應該輪到他了,沒想到那人竟越過湯光亭,

直接去抓林藍瓶的手。湯光亭不禁納悶,心下自言自語道︰「我湯少俠的武功跟自

大老人不遑多讓,毒煙根本傷我不得,因此無須前輩掛懷。」那林藍瓶也微覺奇怪,

便道︰「前輩……」那人將右手食指將唇邊一擺,示意要她禁聲。

過了一會兒,那人道︰「林姑娘脈象與丁家兄妹一般並無異狀,雖然虛火上升,

氣血不足,不過略加調養即可,不必擔心。」林藍瓶道︰「多謝前輩。」那人這才

回過頭來,伸出手來,向那湯光亭道︰「你叫什麼名字?」

湯光亭心里嘀咕︰「可輪到我啦!」口里道︰「晚輩姓湯,名字叫光亭。這亭

是涼亭的亭,可不是朝廷的廷。」說著將手遞了過去。那人道︰「湯光亭?你是誰

的弟子,怎麼見了掌門也不下跪磕頭?」

湯光亭一時無法會意,道︰「什麼……什麼掌門?」莫高天在一旁霍地站起,

說道︰「喂喂喂,萬兄,他可是我莫某人的徒兒,不是你的門人,你可別認錯人了。」

那人笑道︰「是不是我的門人,我一看便知,我身為掌門,還能認錯人了嗎?」莫

高天忙道︰「趁早別說嘴,今天你就看走眼了。這小子幾天前才被我從鑄劍山上拎

下山來,也只不過去過一趟你的千藥門,就成了你的徒子徒孫,那也太扯了!」

湯光亭一听,這神秘人竟然便是千藥門的掌門,萬小丹的父親萬回春,當場嚇

得魂飛魄散,差一點沒把一口茶水噴灑出來。下意識地便想將身出去的手縮回來,

只是那萬回春的三根手指頭仿佛裝著吸鐵似的,牢牢地將他鉗住,動也動不了,不

覺出了一身冷汗。

萬回春見他先是用力縮手,接著脈搏加速,早瞧出他神態有異,狐疑道︰「原

來你去過我千藥門,……你怎麼啦?」

湯光亭道︰「沒……沒什麼?」萬回春道︰「好,那你告訴我,你既然不是我

千藥門弟子,為何會穿著我千藥門的色服?」湯光亭腦筋一轉,道︰「這是……是

馮師兄給我穿的。」萬回春道︰「是雲岳這孩子?好端端的,他為什麼要拿他自己

的衣服給你穿?」湯光亭道︰「那是因為……因為梅姑娘要萬師兄拿一件衣服給我

換,結果萬師兄自己沒拿來,反倒是馮師兄拿了一件衣服給我,沒想到這衣服還有

這麼大的學問。」

那萬回春仍是一臉狐疑,皺著眉頭看著湯光亭。湯光亭給他瞧得渾身不自在,

只得傻傻地沖著他笑,心里暗中禱祝,盼望他把脈就把脈,可千萬別讓他把出什麼

名堂出來。那莫高天從後頭走來,說道︰「這事正好落在你的手里。我徒兒他體內

好像中了什麼毒,不但亂七八糟,還厲害得很,老哥哥我費盡心思,始終猜解不透。

你瞧出來了嗎?」萬回春將湯光亭的手放月兌,說道︰「這其中有些關節,可得好好

地仔細推敲推敲……」

可這時臉紅心跳的,可不只湯光亭一個人。那丁白雲曾在歸雲山莊時打了湯光

亭一掌,這時更怕萬回春神通廣大,竟能知道這事,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起身說

道︰「啊,我知道了,前輩原來就是那位在廳上,出言指認張蒼松、劉不信和康永

疑的那位神秘人。」

萬回春笑而不答。丁允中道︰「孩子,你的听力與判斷不錯,那正是眼前這位

萬先生。」臉上露出嘉許之意。丁白雲道︰「爹原來早知道了。」丁允中道︰「不,

我本來也不知道,是萬先生自己主動表明身分,並且擬定了這次放火施毒與救人的

計劃。這計劃議定之後,我們兩人便分頭去辦,沒想到一試成功。」萬回春不願居

功,跟著說道︰「若不是現場尚有莫兄壓陣,這個舉動倒凶險得緊。」

莫高天向丁允中問清楚萬回春在廳上出聲辨人那一檔事後,說道︰「原來你還

有這麼一手不動嘴就能出聲的月復語術,倒是多才多藝。」萬回春笑道︰「若是莫兄

當時在場,我這雕蟲小技只怕瞞不過你。」心想︰「我並未與丁莊主解釋過我的發

聲方法,他只單憑口述當時情況,便將我的技倆猜了個**不離十,當真了得。」

又道︰「今日歸雲山莊讓我們這麼一鬧,明日沸沸揚揚,只怕天下盡知。不知莊主

有什麼打算沒有?」

丁允中道︰「這江北只怕暫時不能再待了。不過天下這麼大,大丈夫頂天立地,

還怕沒有容身之處嗎?」萬回春道︰「莊主所言極是。只不過與其漫無目的地到處

亂闖,還不如先找個暫時的棲身之所,再慢慢計議不遲啊。」

丁允中面露豫色。莫高天卻哈哈大笑,道︰「哥哥我也是這個意思,萬兄自己

提出來最好不過了,省得我不知怎麼開口。不是我夸萬兄那個地方,不但是山明水

秀,景致宜人,而且還十分隱蔽,真是再恰當不過了。別的不說,將來我要是退隱

江湖,一定要去住在那個地方。」萬回春大喜道︰「好,就為了迎接你這個未來的

鄰居,小弟我一回去便親自釀他個三百壇好酒,到時候每天跟你來一個不醉不歸。」

莫高天哈哈大笑,道︰「別的事就算了,這一回你可得說話算話哦!哈,哈,哈!

好個不醉不歸,就是醉了,也不須歸啊!」

湯光亭听這兩人說話意思,竟然是打算帶大伙兒回千藥門,不由心跳加速,暗

叫糟糕。隨即尋思︰「屈指算來,離開千藥門到今天已經是第四天了,如果兼程趕

路,應該可以來得及在第七天趕回去。只是我對這路途不熟,要是自己一個人走,

只怕一不小心走岔了路,那可永遠也到不了,這麼看來,也許跟著他們一起行動,

說不定還穩當些。」想著想著,心里踏實了許多,又想︰「再說這群人也都要上千

藥門去,這林姑娘與丁姑娘還罷了,要是讓其他這四個臭男人,一個不小心,誤打

誤撞發現了我的阿雪,那可真是萬死莫贖了。無論如何,我得盯著他們不可。」

可是湯光亭雖然打定了要跟大家回千藥門的**頭,但這其中還有些難處,又不

得不考慮。一是萬回春奇怪的態度︰按理萬回春既是醫術名家,又是千藥門的掌門,

醫術上的造詣應該不會比梅映雪差,怎麼會看不出他身中便是布置在千藥門禁地的

毒?其二便是萬小丹與馮雲岳,這梅映雪既與萬小丹反目成仇,自己又曾幫助梅映

雪對付馮雲岳,雙方都彼此照過面,這一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更甭提萬回春還是

萬小丹的父親了。

湯光亭心中委實難以抉擇,但眼見莫高天充當說客,已經說動了丁允中一家人

前往,看樣子自己不跟著去恐怕也不行了,只好是走一步算一步……林藍瓶見他心事

重重,便主動與他並肩同行。湯光亭心想︰「經過這些事,林姑娘待我已與之前初

識時大不相同了。」心下稍慰。

那楊景修此時方知湯光亭身子原來也不大靈便,想起來此路上,湯光亭威武不

屈,無懼于無極門人的武力威嚇,自願一路打點照顧他的起居,使他避免了不少給

人羞辱的機會,一**及此,心生感激,左近無事,便打消了原本想就此與眾人分道

揚鑣的**頭,亦與湯光亭為伴同往。千藥門一向對求醫者來者不拒,莫高天與萬回

春自無異議。

湯光亭見這一次比上一回多了一個楊景修,再加上莫高天這回應該不會放下他

就走,身旁有這麼兩位高手,心里才逐漸踏實起來。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叱吒風雲錄最新章節 | 叱吒風雲錄全文閱讀 | 叱吒風雲錄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