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清來自農村,家里雖然清貧,到了他這輩,田地里長的是雜草不是稻草,靠田地吃飯的話恐怕連鹽都買不起。葉文清如果大學的話,恐怕要借鹽,他很清楚這點。農忙假跟馬志雲說回家耕田,興許可以讓他暗地里鄙視一回,但是無田可耕又是可悲的。
馬志雲在家是個唯一的少爺,孤單對于一個少爺來說,與死去丈夫的寡婦沒兩樣——不對,應該是現代人,心里寂寞了,總會想著如何去擺月兌孤單!馬志雲家里有電腦,假日要麼不是在游戲中的浴血奮戰,就是在聊天中的談情說愛。馬志雲的父親——馬老是個很有經濟頭腦的商人,喜歡以己利弊,凡是自己不會的東西,如電腦,他會支持兒子馬志雲多玩電腦以備將來設計程序需要。當然最希望的是兒子馬志雲早成家,畢竟同甘共苦中的「苦」兩個人一起嘗,才能更好培養感情!馬老反對先立業後成家,不如說馬老過晚結婚,有了事業丟了感情。丟了感情等同丟了老婆,這時候馬老不叫老婆,叫女人,馬老是管不了的,也只有管事業。在得知馬志雲假日打算在同學家度過,馬老越是贊賞兒子有生意頭腦,明白人際關系的重要性,連連叫了幾聲「好!非常好!」馬老歡喜過頭,忘了問馬志雲的同學是男是女——不管是男是女,都有好處。馬老為了這件事,開心了好幾個小時,這個開心不簡單,其中有兒子將來凌駕于父親之上。
馬志雲的征求問題到了葉文清耳邊,很想說不行,不明白馬志雲怎麼會突然說要去他家了,又不能直問去農村干嘛!葉文清有些為難,但還是不希望馬志雲去,說︰「我家鄉不好玩,是農村來的。」
「我知道。」馬志雲說。
「知道你還來?」葉文清認為這件事不能婆婆媽媽,出言沒有躲閃,很想讓馬志雲立刻打消念頭。
「有個伴嘛,再說我回家又沒事干。」馬志雲說。
「我沒空陪你!」葉文清說。
「沒關系的,說不定我還能幫上忙。」馬志雲說。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再說下去就沒有意思了。葉文清看不到什麼東西讓馬志雲下定了決心。一個農村,空氣比城市清新、環境比城市安靜、悠閑之外,還有什麼?只是純粹的作伴、沒事干?葉文清不知道,既然要來就來吧。「好了,隨便你。」
馬志雲目的達到,臉色平靜,仿佛意料之事。葉文清也曾有過這種臉色,只是比起馬志雲若無其事的表情,相差太遠。素來行事難以浮現于臉色之上的人,都是些老謀深算、深不可測之類,無論是否喜、憂,要是開心也是別人替他開心,他則仍然享受平靜。馬志雲從小就得到馬老悉心教導,明白需要什麼,考慮具備什麼,清楚、分明什麼,什麼時勢用什麼眼光,什麼眼光看什麼時勢……到了馬志雲這一代,可以很平氣地說,沒有看不透的人!客氣地說,都是赤luoluo的存在!如今,馬志雲有沒有野心都是一樣,至少馬志雲不需要野心。葉文清沒有野心不行,這個野心需要藏匿。馬志雲不一樣,雖同時代,不同人,一生下來,就決定了暴露,野心無處不在!葉文清害怕跟這種人結交,不僅因為處世不同,重要的是野心的浮露。對于現世,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來說,有很多追求,追求需要「野心」。一個看似平世,實則不平,白不斗暗里斗的平世,本身對葉文清不利,只能抱著追求走一步看一步。
馬志雲從小在城市里生活,去農村那是一件大事,是大事口袋里必須有錢。然而馬志雲從小到大,口袋里其它的什麼東西沒有都行,唯獨不能沒有錢!有了錢,人變得闊綽,有了闊氣,車費不用葉文清掏腰包了,還能喝上馬志雲買來的飲料。這對葉文清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你很渴嗎?」葉文清嫌瓶裝飲料拿著麻煩,丟掉可惜,干脆一飲為盡。坐在旁邊的馬志雲感到驚訝,說著把手里的瓶裝飲料遞給葉文清,「這里還有一瓶。」
「不用了。」葉文清喝夠了,擺手說。
「你好像沒帶什麼東西回家?」馬志雲看了看兩手空空的葉文清,又看了看自己抱著一個裝得飽滿的旅行袋,心里另有滋味問。
「不想拿來拿去。」葉文清認為沒有什麼好拿的,書本拿回去是不會看的,不拿的話看起來又不像個學生的樣子;拿幾件衣服了,家里的還能穿,不會有什麼人看。至于馬志雲,看到了山旮旯的樣子,又怎麼會在意穿什麼衣服。葉文清覺得馬志雲肯定要拿東西,而一個什麼都不拿的人,和一個拿著東西的人,走在一起,是什麼樣子——葉文清是這麼認為的。
「像你這麼輕松就好了。」馬志雲沒受過什麼苦,在學校里的勞動課,拿過鋤頭,推過倒車,但是都比不上一個旅行袋壓在腿上。馬志雲不願意把行李放到座位上,自己站著擠在車上,畢竟那不是公平的事。要公平,只好馬志雲坐著,旅行袋壓著。
「你那袋什麼來的?」葉文清知道馬志雲會帶東西去他家,想不到的是這袋東西看起來太大,在出校門的路上早感到好奇但不便提問,現在趁著話題不問不行。
「有衣服,有書,有筆記本電腦,還有生活用品——」馬志雲沒有說完——看在眼里的葉文清的神情稍變,馬志雲不了解這種神情。
「不至于帶這一大袋東西吧?」葉文清不明白馬志雲只是因為作伴而來嗎?沒必要帶那麼多東西來,不然,還不如不來。
「這都是需要的。」馬志雲說。
「看來你把家里你用的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葉文清的話有嘲諷的意思,經葉文清不加語氣地說出來,卻變成了心平氣和的一句話。馬志雲听起來很平常,覺得打在臉上的巴掌純粹為了趕蟲子。
「不想太麻煩你。」馬志雲打听到山旮旯的氣溫跟城里的氣溫不一樣,如果說避暑,選擇山旮旯是對的;如果說避寒,城市是個好選擇。況且馬志雲查獲近幾天有雨。
葉文清不想听到「麻煩」二字,更不想听到馬志雲說客套話,再說同學一場,客套話那是講廢話的人說的。出現在馬志雲的嘴上,那是馬老教的。馬老不教馬志雲「對不起」這三個字,總覺得已經對不起了,還說對不起,行為有些多此一舉,有失大雅。馬老不看好這三個字在商場上有什麼作用。馬老認為「不好意思」和「對不起」,前者是兄後者是弟,兄弟之間,弟做錯了事,兄去求情,說得過去。而兄做錯了事,弟去求情,那是教養問題。馬老看好這句「不好意思」,是因為這句話有意思,一個人都不好意思了,還能好意思嗎?馬老教馬志雲這句話的時候,得意非凡,自認為領悟了其中的奧妙在于既是直接的手段又存在著間接的手段,用在商場上最合適不過了。用在葉文清身上不行,葉文清本來就不希望馬志雲到他家鄉,如今听到馬志雲說這樣的話,恨不得直說,「不想太麻煩最好別來」,嘴上卻說,「沒事!」
「累不累,要不要我幫你?」馬志雲坐著難受的樣子,葉文清看著不舒服,問馬志雲。
「好!」馬志雲似處終于等到了葉文清的這句話,很痛快地將行李交給了葉文清。
「別這樣放,會壓著電腦。」馬志雲雖然痛快卻一直看著葉文清放置行李。
葉文清徹底明白了這個旅行袋的重量,可惜里邊到底裝些什麼,葉文清不知道。心里悔恨自己擁有同情心,既然擁有同情心何必隨便施舍?葉文清把旅行袋壓在腿上,听到了馬志雲補充了句讓人難過的話,美好心情頓失,壓在腿上的旅行袋也懶得動了。
「這樣放。」馬志雲把葉文清腿上的旅行袋翻了過來,然後喝了口飲料,之後轉過頭看了下時間,眼楮就看向了車窗外。葉文清不明白馬志雲把他當什麼人,但是突然間覺得這個人很可恨。
車子到終點站了,終點站是一個鎮,離葉文清的村子還要走一趟山路。馬志雲拿回了行李袋,跟在葉文清後面下了車。「你在這里等一下,我去買肉。」葉文清對馬志雲說。
「一起去吧。」馬志雲說。
「不用了,你的袋子重,一會還要走很遠的路。」葉文清說。
「可以坐車。」馬志雲說。馬志雲都這麼說了,葉文清當然同意,有了剛才不用掏腰包的好事,坐什麼車都行,只要是馬志雲掏腰包就行。
「好吧。」葉文清說,「去買肉。」
「喜歡吃魚嗎?」馬志雲看見了魚,問。
馬志雲這麼一問,意味著他掏腰包,葉文清只管點頭就行了。葉文清點了好幾次頭,不想再點頭了,說︰「夠吃的了,不用買了。」
「青菜還沒有買。」馬志雲看見了青菜,說。
葉文清感到好笑,在農村就算什麼都缺,惟獨不缺青菜。葉文清沒有讓馬志雲買,也沒有多說什麼,既然來到他的家鄉,馬志雲天天都可以把青菜當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