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小城,曲家。
曲魚鳥手捧著一本《明詞綜》在書房內緩緩的踱著步子,時不時瞟向房門的眼神透露出他心里其實滿無樣子上的淡定。揭榜的大日子他心里都沒有這般忐忑,畢竟自己的兒子當爹的最為了解。名字簡單卻凝著期許的曲文是他這輩子最成功的作品,平和、淡然、善良加之承襲了父輩風骨的一手好文字,讓這少年老成的小伙子在這個小城里也小有名氣。時不時帶回來些證書獎狀之類的玩意,讓這個家一直閃著屬于少年的榮光。但這次出門的目的大不一樣,曲魚鳥知道,上海那個城市和這小城有雲泥之別,沒有錢就要盡可能的抱上些權,才能在那片土地上繼續曲文生雙翼而化應龍的歷練。而每次名額只有一個的復旦,這次破天荒的撒了三個名額在漠北,已然是這個城市權勢及錢勢的一次低調的表演,于是,曲魚鳥給了自己兒子一個任務,張偲鋒、卜一卦,無論如何也要找到合理的借口打入他們的圈子。親不親,故鄉人,在那個阿拉儂的城市里,能听到幾句家鄉話,會是多麼熨帖的一件事。
可是,曲文上午出發,掌燈時分還是沒有回來。想到之前曲文曾經和卜一卦有過一絲齟齬,曲魚鳥心里飄過一絲不祥。曲家人骨子里都是文人,有文采風流自然也有傲骨嶙峋,于是從未試過為幾斗米做俯臥撐。這次讓兒子出賣幾十年的曲家門風,曲魚鳥心里也不乏忿忿之意。但一想到自己從某些年代中因為寧折不彎而受到的不公平,他除了慨嘆一聲亦無什麼辦法。在屬于他們的那個年代,能從這里出發,在天子腳下得到個讀書的位置,即使無法證明實力,至少能證明眼界。在北平城讀書,曲魚鳥吃夠了剛毅性格的苦頭,滿地鵝卵石的小路上,哪怕出現了一顆方方正正的石頭,也會被用力的踢開。風沙打磨出來的是滄桑和堅硬,而紅色的浪花洗刷出的往往是圓滑和事故。曲魚鳥斷沒有鄙視任何人的意思,反而心里隱隱有些羨慕其他人順風順水的生活,尤其是當他在吃了一天粉筆灰之後接到大學同學的電話時,這種感覺更加清晰而疼痛。這大抵就是堅持的代價,曲魚鳥只能這麼說服自己。
與此同時,讓父親大人牽腸掛肚的曲文同志,正悠哉悠哉的捧著一杯劣質紅酒同對面的兩個半大小子打著機鋒。曲魚鳥一直認為,自己的種子長出來的花是無論如何也玩不明白什麼叫做游于縫隙怡然自得的左右逢源。可是卜一卦清楚,這從小就是這個城市年輕一代優質標識的清瘦男人沒有外界看起來的耀眼單純。這個城市如果只有一個天才,那就肯定是這眼前叫曲文的家伙。智商超人,筆鋒銳利,加之被魯迅先生荼毒過的思維模式,讓這家伙的眼神中經常性會放出一種禪家叫做頓悟的光芒。即使做不到什麼大徹大悟的大解月兌,也會有冷眼旁觀世人皆濁的清醒淡然。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了學校要求其跳級加速的要求,一步一個腳印堅實的向著已知的方向努力著。這一個又一個耀眼的光環罩在他身上,按說沒人會揣測這孩子有多月復黑亦或者多悶騷。但因為一個女人,卜一卦才如同看到了雞蛋的一個小孔發現了這沒有味道的優質男內心的腥臊。
那個叫駱清韻的女人是這城市另外一個謎。身材高挑,氣質優雅,有著這個城市不產出的婉約和柔美。駱小姐莫名的空降到這所城市唯一中學的時候,這個城市中還沒有什麼關于她的議論。可是時間不長,街頭巷尾都是關于她的留言。什麼高官之後,來這個城市下放鍛煉的;什麼富二代因為家庭糾紛遠閉俗世的;更有甚者,說其實她是來這個城市找人,找到了就會馬上消失的。這些傳言的唯一統一性就是,言之鑿鑿。至于之後發生的事就更出乎意料。幾個看上駱老師的優質男人接二連三的鎩羽而歸,更讓傳言中加上了駱百合這樣的稱號。這樣的女人對剛剛發情的小公雞有著毋庸置疑的誘惑力。于是諸如卜一卦、張偲鋒之流經常以某功課尚未純熟的理由同老師進行較為親密的接觸。故事發展到這里,應該是近水樓台先得月的鏡頭了,可變數就出在曲文同學身上,剛開始的時候,曲同學尚能自持,隨著時間進而的推移,每次卜一卦去補習功課的時候,這個補習的老師都變成了曲文同學。人變了,味道自然不一樣,也就是在這時,卜一卦在曲文眼中看到了花痴加之悶騷的小火苗。
于是這個城市中聲名顯赫的兩個年輕人圍著駱老師拉開了太極的架勢,你推來我拉去,而駱老師每當看到兩只小公雞對眼的時候,眼神里總是笑意濃濃。不表態,也不推諉,就讓這兩個孩子盡情的表演著。不得不說,當時駱老師心里是沒什麼心思的,這兩個孩子加一起是堪堪和她匹配的年齡,說喜歡誰或者更希望誰勝出是完全沒有意義的事。但有一點可以看出來,駱老師是善良的,從這個年齡走過來,知道一個拒絕有多麼殘忍,時間往往是打磨這種沖動式感情最好的工具。可是慢慢的,駱老師發現自己有了傾向性,那個叫卜一卦的孩子紈褲的底子*貼得溫膩如水。只為從另外一個稍微發達的城市捎回不傷胃的消炎藥,單車奔行200余公里。私底下詢問卜大少為什麼不借用家里的四輪子的時候,卜大少的回答愚蠢而溫暖「你知道我家里的條件挺好的,可是,我怕給你壓力,放心,我喜歡你,沒有手段,不用助力,就是,就是,就是喜歡你……」駱老師听到這孩子緊張的有些結巴的解釋,淚花閃動。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家有萬貫而藏之,只用一顆心去體貼去交往,比之每天鮮花攻勢自認為浪漫的某些尚不夠大少爺的小少爺的手段,視覺感上差的很多,但卻愈加樸實難得。感情上,浪漫是補藥而不是必需品,「我在這里。」勝過太多句「你要的話,我會給你。」縱設計了百轉千回的浪漫,也無非是為了最後在一起的溫暖。執手相看,是無論手粗如樹皮或溫潤如玉,是無論眼神清亮或暗淡無力,是你在那里我在這里我們在一起的簡單,是這輩子最燦爛的華麗。心疼一個女人,是她疼在身上你疼在心里,是她做錯而你去彌補,是她走在樓梯上而你永遠低上的一個台階。
有了傾向性的感情繼續發展下去便一路順風順水,到中考前的那一天這個故事發展到了頂峰和*,當然*就是*。鋼琴放下的時候,駱老師的心軟成了一池春水。于是水到渠成,那一夜桃花燦爛。可是故事斷然沒有這麼幸運的結尾,什麼王子最後戰勝了惡龍和公主開心的生活在偌大的城堡里,完全是丹麥人擅用的橋段。故事的結尾是王子果斷的消失了,剩下了公主一個人思慮著這一切發生的起因和結果。曲文最後很不甘心的問過,如果她知道後果,還會不會飛蛾撲火般求這自虐式的感情,不出意料,答案肯定並有原因「知道麼,他走了,沒回來,但是他沒走,並遲早會回來的。」曲文的文字水平完全可以體會這句話里甜蜜的疼,但完全不理解。于是他筆走龍蛇的畫出了一個始亂終棄的公子形象,並在省內幾大主要的文學刊物上連載,對此,卜一卦一直苦笑而無從辯解。繼而發生的事情有些超出掌控,這城市由于一直充斥著對卜大少毫無顧忌的紈褲的厭惡,這篇文章竟然攪的卜大少走到哪里都有鄙視的眼神跟隨,如果不是天生的厚臉皮,估計卜大少現在已經從某高層上跌落,在地上貼成了厚厚的一層……
故事中的兩個男主角出現在同一張酒桌上的概率很低,能把酒言歡的就更低。加上這桌子上還有一個化身路人甲的張偲鋒,場面就愈加的詭異起來。三國爭雄里,總有一個悲催如孫權的醬油君。而叫裁縫的醬油君現在滿無自覺,不僅在兩個人中間橫豎插言,並將自己直筒子的性格淋灕盡致的發揮了出來。
「駱老師那邊你真不再去了麼,舍得?」曲文眼神復雜。問出這樣的問題斷不是這個少年有多痴情,時間這副良藥既然能讓這個少年老成的孩子放下心思去安心準備高考,也就意味著這句話說出口已經沒有什麼爭風吃醋的成分,只有幾分慨嘆人世不公的悲涼。
「今天不說她,說你約我們來做什麼。一下午你就陪著我和卜少在澡堂子里泡著,本來我們琢磨著把你泡走,可你好像一點覺悟都沒有。」當事人沒有發言,醬油君主動接過話頭。不過按誰誰也會有這樣的疑問,一下午時間,曲文就安安靜靜的坐在兩個大少爺旁邊,一言不發渾如老僧入定。要不是白天,真讓人有些心里發毛。是別人也就罷了,這城市里年青一代最堅硬的筆桿子戳在身邊,任誰也會害怕自己明天生理上的特征會隱晦的見諸報端,雖然兩個大少都沒有什麼生理上的缺陷,可是藝術最擅長的就是放大缺點,誰知道今天大腿內側的傷疤明天經過語言潤色之後會不會變成橫在*的一條裂傷。
「卜少,偲鋒,我們是同學,現在貌似還會繼續是同學。我父親迂腐,總認為寧折不彎是老爺們的骨氣。可是我一直覺得能屈能伸才能成大事。說我沒**,你們不信我自己也不信。從這個窩里走出去的時機對我們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所以我一直很認真的準備,並且復讀了一年。只為了找個足夠堅實的落腳點。說實話,我沒覺得你倆中的任意一個人能考上復旦,但是你們給我上了一課,不僅僅是對你們家族的估計不足,更是人不可貌相的真人秀。」曲文抿了一口杯里的紅酒繼續說,「我來,就一個想法,我不是大少,但是想讓我的後人變成大少,並且,是上海的大少。」
「曲秀才,我一直覺得你骨子里是悶騷,沒想到這個評價不夠貼切,你不僅悶騷,而且月復黑。從一開始你來澡堂子我就知道你想來做什麼。裁縫那木頭不懂,不代表我不懂。我們明爭暗斗挖坑下絆不是一年了。但是我一直覺得我的手沒你黑。你那一篇筆如刀差點直接削薄我這層臉皮。既然你這麼直接,那我們也直接點,裁縫這邊我能做主。錢,我們一直沒有壓力,但是權,你比我們容易拿得到,畢竟,如果舍得彎下腰板從舌忝人腳底板開始做,在仕途上你比我們容易的多。給我們一個你能做出的最大尺度的犧牲,我們傾其所有能換你個什麼?」卜大少緩緩吐出來半篇文章。不得不承認,這幾個年輕人的談話沒有年齡的青澀,反而厚重的要死。
「一步一步熬著走,我怕我走不完就累死。我能做出的最大犧牲就是當狗,但是要知道,要我當狗,你如果只給脊排吃你也不放心,我要肋排,甚至里脊。」這個城市的風骨不僅僅是冷硬,還有食肉,誰能想到高考文科成績高的驚人的大秀才能用這麼粗俗的比喻。
「秀才,我不用你當狗,我用不起,也不想用,什麼時候你反咬我一口我受不住。不如這樣,我們做個攻守同盟,我、裁縫、你,在復旦互相幫襯,我不求你幫我多少,當然你也別指望我能同你推心置月復,這麼長的時間,你我都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我只保證,你需要錢的時候隨時可以開口,你需要人的時候可以算我們兩個,你需要造勢的時候,我們可以幫你撐撐大旗,最後有一句話,我當你值得說我才說,別想著走大少爺的路,沒走過的覺得很瀟灑快意,在其中的才知道這讓所有人都羨慕著或者說嫉妒著是多惡心的一件事。」卜少偶爾的推心置月復仍然透著紈褲的霸道和傲氣,但最後一句話有些發泄,亦或者有些憤懣。不是每個富二代都不學無術胸無大志,可人群中或出于嫉妒或出于正義或出于公平感早就已經讓這個群體所發出的聲音不那麼清晰。但倘若給這些站在正義的角度上懲罰邪惡的人們選擇的權利,絕大多數人定會選擇奔馳而不是奔跑。正如每個人在鄙夷貪官並追問理由的時候,往往都忘記了內心深處妒忌的聲音。大少爺同樣是平凡人,卻被當成社會發泄憤怒的目標,這又是誰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