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虛谷看到這行字第一個反應不是那份大禮是什麼,而是那鬼氣森森的臨死之前。面露焦急的他並指如劍在青石板上飛快滑動著問道「什麼死不死?」
洛林淡淡一笑拍了拍張虛谷的肩膀,又側耳听了听窗外的聲響,輕聲說道︰「語不傳六耳,這件事情連棲梧和偲鋒都瞞了吧。我估計沒有幾天了,前段時間剛查出來,說是什麼食道癌晚期,要不是年輕的時候和你一起上山下海的瞎胡鬧練出了一副好身板子,今天恐怕連同你聊天的機會都沒嘍。」
洛林語氣平淡,不代表張虛谷也能平和接受。他對洛林有過恨,可說來可笑,洛林只是簡單的解釋了幾句,他就信,和十幾年前一樣信。現在他眼前,站著是他過命的至交老友,任誰听到老友即將離去的消息,恐怕都不可能心態平和。
老爺子連忙問道︰「確認麼?不會是誤診?你身板這麼硬朗,還比我小上幾歲,怎麼可能?」
「誰說年輕就不得病了,你啊你……」洛林被逗笑了說道︰「在省醫院確診的,約莫著不會有什麼大紕漏。癌癥這個東西,被確認為早期可以換個醫院再瞧瞧,但到了我這個級別,將死的事了,一般大夫都錯不了。」
說話間洛林在自己下月復到胸口比劃了一個圈說道︰「片子我看了,這一片都是密密麻麻的陰影,連我都看得出來的事,人家比我專業的多。」
張虛谷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說道︰「洛……」
「叫我林洛吧,舒服點。」洛林截住老爺子的話頭說道︰「你我都舒服,對吧?」
「嗯,林洛!」老爺子重重的念了這兩個字,仿佛又回到了當年兩個人剛剛見面的日子。那時候,眼前這個叫林洛的家伙眼神里都是不甘和倔強,張虛谷第一眼看到就覺得這是他的同路人。
「你有什麼想說的想做的告訴我,我用性命保證,再難的事,我也幫你辦。」張虛谷說道。
「啊?你說遺言?沒有。至于遺憾,太多啦,不為難你了,我自己帶到下面慢慢消化。等到哪天真的覺得需要你了,我給你托夢。」洛林戲言道。
「但是這份禮物我要先送給你,不過也不對,應該說送給你孫子,再嚴重點,叫送給你孫子的朋友。」洛林說道,緊接著又對著門口大喊道︰「棲梧!進來,幫我看看這屋里的香爐怎麼回事!」
洛棲梧飛快的站起身形,推門走進屋內。張虛谷早就用腳擦掉了青石板上的痕跡,露出光潔的一片地磚來,在滿是灰塵的屋內,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關門。」洛林毫無顧忌的命令道。
洛棲梧听話的帶上房門,但不忘記在一旁的窗戶上輕輕挑開一個小縫,這樣既不怕聲音外露,也可以觀察屋外發生的情況。
「洛櫻留下的人,你都藏好了?」洛林剛一開口,就讓洛棲梧有些抵擋不住。毫不理會洛棲梧的反應,洛林緊接著說道︰「大同在來的路上吧?你還算不錯,知道這個孩子扛不住這麼久的折騰,明天還是後天能到?」
洛棲梧苦笑一下,這個叫洛林的老頭在洛家可謂是諸葛武侯的角色。雖然沒什麼決勝于千里之外的驚天舉動,但以人為子手談的這份功夫,就不是他能領會的。他只能敷衍的應承了一句嗯之後,再無其他的言語。
洛林沒有因為自己的猜測被默認而產生一絲一毫的欣喜,在他看來,比洛棲梧多掌握一張情報網,加上幾十年的了解,產生的這種推論里一百條中哪怕錯上一條,都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藏洛神的那些人很辛苦吧,現在西湖那邊是不是已經完全靠著這批孩子了?當年我就知道,這批孩子會有大前途,可我說話沒人信,非要用已經滿是蟲眼的架子框住蓬勃生長的女敕芽新枝,這就是代價。」洛林越說語氣越平淡。
「嗯,他們都是些很聰明的孩子,現在西湖那邊很多產業他們都成了頂梁柱,干的都不錯。」洛棲梧匯報工作般平靜回答著,可額頭滲出的細密汗珠出賣了他。
「你啊,還是有些急知道麼?」洛林指了指在條案一旁自己的靈位繼續說道︰「和我當年一樣,不過你比我強得多,至少比我隱忍,在偷挖牆角這件事上,我不如你。」
洛棲梧的汗珠子越來越密,他卻不敢抬手擦一下,如果不是听出洛林說話並沒有什麼惡意,恐怕他現在早就逃出這間屋子。幾口棺材加上滿屋子的靈位,這種壓抑的氣氛比起審訊室不遑多讓。
張虛谷在旁邊听的一頭霧水,這是洛家的家事,他自然沒打算插言,可事情完全同洛棲梧之前說的不一樣,這讓老爺子有些發懵。
看到老友有些不解,洛林解釋道︰「洛櫻是卜一卦的母親,彭郁的媳婦,這你知道的。當年呢,洛家其實有些大秘密,其中就包括洛櫻其實組織了一批孩子在身邊,他們本打算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洛家已經透出了爛木頭味的規矩,可洛櫻意外出事,讓他們眨眼間群龍無首。我們這輩老人其實早有耳聞,自然不會放過這次好機會,曾經那個小團體里的骨干遣散的遣散賦閑的賦閑,後來都從洛家已經成長起來的核心中被剔了個干淨。那段時間洛家其實元氣大傷,不過有我們這幫老家伙撐著,也倒還算無傷大雅。」
這些事是張虛谷不知道的,一旁一直如同局外人一般站立的張偲鋒終于插言道︰「這件事我听洛叔叔說過,差不多的意思,不過沒有听過下文。」
「下文?後來的事情挺復雜的,我直接說結果吧。我也是最近才發現,洛棲梧這家伙不知道用了什麼手段,把那批孩子差不多都湊到了自己身邊。由于他用的化整為零的招數,我們都沒有特別在意,要不是我注意到西湖那邊近期的財報變得越來越好看,還真不知道,他竟然把當年號稱洛家希望的精英們都拽到了自己一邊。」洛林解釋道。
「叔,你說錯了。不是我拽的,是你們推的。」洛棲梧少有的反駁了一句。
「說的好啊,是我們推的啊。本以為剔掉的是不听話的腐肉,可誰知道,剜去的竟然是洛家這麼多年來的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