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山輾轉了幾次車後終于來到了雙鴨山。
原來這里是一座煤礦。市區雖然不大但也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市場商店和百貨大樓比比皆是大大小小飯店倒也排了整整半條大街。王同山就在這里吃了早飯然後一個人去逛商店。人一旦又邁出了這一步接下來做起事來倒也水到渠成。一個上午他就在雙鴨山幾家商店和農貿市場里輕輕松松就模到了五個錢夾然後來到一個公共廁所把五個錢包一一拆開丟進了糞坑里。再數了數手里的錢居然一下子就掏了二百多塊!這是王同山自去年冬天下關東以來在東北偷得最多的一次。昨天晚上的饑餓感與恐慌感都因手里忽然有了這麼多鈔票而變得充實起來。
有了錢王同山就再也不肯到處東躲西藏地啃那些干巴巴的點心了。他先花錢租了一個旅店的單間。他今晚要一個人美美睡上一覺然後他又動了享受的念頭。索性到一家浴池里泡了澡然後又來到一家相當有門臉的飯店里美餐一頓。王同山在沒有錢的時候把錢看得很重如果一旦有了錢他又把錢看得很輕很輕。所以這次他一下子就點了四五碟東北菜︰ 肉段、鍋爆肉、糖醋里幾和爆炒元蔥等等再叫了一瓶東北二鍋頭。王同山一人面對這些吃不完的炒菜別提他心里有多麼高興了。不料就在王同山大吃大喝的時候他做夢也沒有想到門簾子竟然一掀驀地闖進四個人來。他愣了一愣神才現齊刷刷站在他面前的原來竟是在佳木斯甩掉的三個「東北虎」。王同山心里的高興勁立刻不見了臉上也現出了恐慌的神情因為他現三個「東北虎」的神色不對一個個擺出了尋他拼命的架式。
「好啊你這個江南鬼子把我們哥幾個給騙了!」眼楮有毛病的「大包牙」叭地一聲將桌子一拍把王同山的酒杯給震倒了酒也潑灑了滿桌子。
「老疙瘩」也怒喝一聲︰「天下沒有你這樣不講義氣的人姓王的你不是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嗎?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要吃獨食?你說昨天你究竟一個人吞了多少?你說為什麼得了錢你就跑?」
「座山雕」上前一把揪住王同山的衣襟揮起手來扇他兩個耳光子吼道︰「我叫你不講義氣我讓你不講規矩!***巴子如果不是我算計得精確我們如果不跑到雙鴨山來追你就讓你小子就這樣輕輕松松地跑了呀!」
王同山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因為他從沒有遇上這種難堪的事從前他在江南作案時從來都是以江湖義氣為先。不論他手下有多少小扒手也不論這些人幾天沒有扒到一分錢他都照例把自己弄到的錢一文不留地擺在桌上任大家平分秋色。吃飯的時候更是不分你我。真正做到了有福同享有禍同當。可是今天他自己竟然在三個東北扒手面前第一次做出這種有違他做人初衷的事來。王同山任幾個東北人如何罵他也一言不還。他沉默了一會想解釋昨天在俄羅斯人家前作案不成連夜逃走的真情卻向服務員一招手說︰「再添幾上菜來上兩瓶關東燒!」
「座山雕」卻不理睬王同山臉上現出的歉意。只是一**坐在他面前冷笑著指責說︰「哥們兒你先別敬酒我先要問你得了老毛子的錢為什麼你要一人獨吞?莫非前幾天我們的飯就白吃了嗎?」
「對對你說說你為什麼這樣沒良心?」其他兩個扒手也先後圍坐在桌前各自操起了杯盞見服務員再上幾碟菜都邊吃邊向王同山起難來。王同山見了這個陣勢只好把昨天他如何在飯店和銀行里與兩個俄羅斯人周旋的情況一一說給他們听。說到最後他沒有把為什麼跳進院牆卻不肯進樓的想法如實相告。他只把到雙鴨山一路上偷來的錢都擺在了酒桌上說︰「幾位東北朋友我老王從來都講義氣這一次也並非不想還你們的飯錢而是從佳木斯上車的時候過于緊急現在各位剛好到了我一分錢也不留把這錢全都交給各位如何?」
三個人沒想到王同山這樣坦蕩。更沒有想到他會把一百多塊都給了他們三個東北扒手心里自然高興。但是為的「座山雕」卻擔心王同山從此月兌離他們便說︰「如此說來老王你是想鞋底子抹油從此想開溜嗎?咱哥們可都希望你身上出菜呢!」
「是啊你可不能走!離開你我們大家都沒有了底氣這幾天在佳木斯我就看出你老王肯定是個江湖上的老大講義氣!」「大包牙」幾杯酒進肚開始對王同山進行恭維連連向他敬酒說︰「現在我們遇到一起就是緣份你如果走就是看不起我們哥們」、
「老疙瘩」得了錢臉色也立刻堆上了和悅的笑容他頻頻給王同山敬酒吹捧他說︰「你剛到雙鴨山就得了這麼多錢足以證明你是個老干將。有你這樣的人在咱哥們可就保證吃香喝辣走南闖北沒有難處呀!」
「大包牙」對王同山恭惟得更加肉麻一味地求他把如何到雙鴨山就接連掏了一百多元的手法傳授給他。可是王同山從心里對這三個東北扒手產生了惡感決非由于把錢給了他們心里難受而是他見這三個人都是一些不講人情信義的地痞。如果他和這三個東北虎混在一起將來也許會在東北地面上栽大跟斗。如果弄得不好說不定他還要進大牢。王同山總不能小茅山勞改農場的舊案沒結就在東北再添新亂。想到幾天來他在黑龍江所遭遇的一切心里忽然產生了盡快返回江南的意思。特別是想起小行前對他的叮囑王同山急于返回南方的念頭忽然變得格外強烈起來。
「好吧咱們就在一起干吧。」雖然王同山已經在心里暗暗打好了主意但是他知道如果坦率把自己的想法告訴面前這幾個不明底細的人也許他們還會想出種種手段控制他的行動。因為雙鴨山畢竟是黑龍江地面他一個南方人在此人地兩疏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他也許在東北就難以回江南了。想到種種可怕的後果王同山雖然在口頭上應付他們但在心里已經下定了盡快離開東北重新回到江南的**。他一路上已經厭惡了到處流竄作案的生活方式他甚至有了想回小茅山農場的打算。盡管小茅山給他留下過許多難堪的回憶可是那里畢竟有他賴以寄托的希望而且他逃走時還有許多書刊都留在監舍里。如果他現在主動投案會不會再遭到戴大鐵鐐的懲罰呢?
火車向南方疾進。不管前途有幾多風險王同山還是認為南方好。他在雙鴨山和三個東北扒手在那里模了幾個包當他手里已經有了充足的路費時便在一個深夜里悄悄離開了那家小旅社。為防止再生東北扒手跟蹤而來的事情王同山這次從雙鴨山是乘汽車離開的而且他又選在夜晚出行那輛拉貨的解放牌大卡車是從雙鴨山前往饒河縣。這是一輛糧庫的運輸車他白天已經把這輛車的行走規律模清了他在晚上突然以上廁所為名巧妙月兌身。王同山知道三個東北扒手在現他逃走以後肯定會到火車站上去堵截。因為任何人都知道雙鴨山夜里沒有汽車出城。
他到了饒河以後才知道這里離寶清縣很近那里有火車。于是他從寶清縣登上了小火車一口氣到了沈陽。他在那里的車站上又模了幾個包再轉車到了山東省的濟南市。王同山到了山東對于是否馬上返回南京附近的小茅山勞改農場又產生了思想上的反復。他在濟南逗留的幾天里思鄉和返回蘇州的心情忽然變得強烈起來特別是對于他的老父親王同山心中更加滋生了急于見到他的念頭盡管他和父親的感情一直處于若即若離的狀態特別是當他因偷盜進入少年管教所以來王同山渴望得到父愛的心情在與日俱增。
每當他在小茅山看到有人前來探望在此改造的子弟時王同山就羨慕別人的家庭。可是從來沒有人來探望他。所以他對老父親的感情變得日漸疏遠他從理智上不喜歡父親固執的脾氣但他在感情上又無法割舍這份惟一的親情。現在他已經兩年多沒有見到在工廠里當工會主席的爸爸了王同山無法理解父親在工廠里可以與那麼多工人弟兄們相處融洽為什麼偏偏與自己的兒子合不來?他更不明白當年自己還小的時候父親為什麼和母親分手這些年來他一人獨居在蘇州為什麼拒絕再次結婚?王同山從這些細節上已經觀察到父親性格上的缺陷……不然他就不會一個人生活。孤獨的人生肯定會影響到他惟一的兒子現在王同山已經從遙遠的關東回到了山東從這里乘車前往蘇州的家最多也只有一個晚上的車程。然而他能夠回去嗎?回去以後父親會接納他嗎?他還會不會把他交給廠保衛科然後再送他到小茅山農場去呢?
火車在初夏的夜晚駛出了濟南。王同山在濟南又扒了幾個包。現在他的腰包已經鼓了在東北佳木斯遇到的可怕伙伴早已經離他而去他再也不必為那幾個可憎的家伙煩惱憂心了。至于他在東北期間思想上生的多次反復時至今天仍然困擾著王同山。他既有盡快棄暗投明的**也對投案後可能生的懲治產生了擔憂。在濟南他經過最後的思想斗爭還是決定回到蘇州。如果到了蘇州父親能夠收留自己他就從此在家里閉門思過下決心不再和從前那些有劣跡的舊友們聯系更不能像從前那樣繼續到社會上扒竊了。長達兩年的南北大流竄讓王同山變得異常疲憊。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年齡隨著時日的推移已經快三十歲了。如果繼續這樣偷下去那麼何時才是一個終結呢?如果繼續這樣以偷為生為業那麼自己的結局將是什麼?到處地疲于奔命畢竟終非久計。想到偷竊的風險和前途的緲茫王同山毅然決定在山東中止這漫無邊際的奔波而最好的歸宿還是盡早回到蘇州因為在蘇州和南京小茅山進行選擇對比當然還是盡快回到蘇州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