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後一封薄薄的信箋終于從濟南飛到了小茅山農場。
王同山對周縴的這封回信心里充滿著忐忑。他無法知道她在這封信里寫了些什麼他也清楚周縴在小茅山的短短三天里已經對自己漫長的人生作過一次全面的思考。在小茅山對他不好講的話肯定會在這封信里講明白的。因為他了解周縴是一個樸實無私的人特別是她對待愛情的真誠態度絕不可能在與他是否相處的問題上繼續保持模稜兩可的觀點因為他和她都需要盡快對人生作出明確的訣擇。
「同山︰
當你收到我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來到了濟南市教育局正在接受組織上對我的分配我很可能被分配在這座古城的某一家中學里任教。我並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女人也不是一個沒有良善之心的女人坦率地說自從我在火車上第一次見到你就現我們好象在上輩子就認識了。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從那時開始我就覺得有必要抓緊這個時機找到我人生的另一半。我前去蘇州給你送書就已經從你老父的眼神里現了某種疑問。這個疑問從一開始就困擾著我我真不敢想象我和你的緣份竟然會如此之淺。到小茅山來探望你就為了盡快解開我心中的謎。我可以這樣對你說︰如果你的處境不是這樣如果你不是生活在勞改勞場里即便你的職業和學歷都並不很理想我也願意接納你。
可是現在我只能對你說一聲對不起了同山請你一定要理解我。我畢竟也是生活在現實生活的女孩子。我不可能為了愛就把自己的人生置身在一片沙漠之上。我必須要為我自己的今後作認真的考慮同時也要對我的家人作考慮。愛情當然是浪漫的同時現實生活中的愛情與婚姻又必須與各自所面臨的處境結合起來考慮才行。婚姻如果只談浪漫而不講實際那只能是文藝作品中的人物和情節了。我和你一樣從前都痴心地追求愛情至上我也知道如果幾年後你從小茅山走出來我們再談婚論嫁也還來得及。不過我的家庭和父母不允許我這樣做他們需要自己的女兒早一天找到屬于她自己的生活天地。
我寫了這些話很可能刺激了你的自尊心。同山請你千萬要原諒我我是一個不會說謊話的女孩子我所以回到濟南以後就決定馬上把我的上述想法如實告訴你就因為我是一個忠誠的女孩子。我不想用花言巧語去欺騙一個對我抱有某種希冀的人特別是對待你我感到愧疚。因為我實在無力去幫助你但是我仍然認為你還有希望路就在你的腳下。只要你認真地對待生活對待過去曾經走錯的路我相信你肯定會有一個美好的明天。只要你從現在起就對生活嚴肅起來真心對待屬于你的每一天而不是不負責任地應付它那麼你就會從此振作起來沒有什麼不可逾越的障礙。同山我相信你一定會改好的;同時我也要求你從今天開始就徹底地忘記了我吧!………」
看到信的下方有周縴的署名王同山流出的眼淚已經模糊了雙眼。
他對周縴這麼快就寫來一封回信雖然有些意外可是他對她在信中這樣直言不諱的表明與他分手的立場還是早在意料之中。因為王同山從與周縴結識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把她看成了人生中的偶然相遇者。他確實不配和周縴這樣的女孩子繼續往來王同山並不怨恨周縴的無情他怨恨的恰恰就是他自己的不爭氣。如果他不是在小茅山服刑如果他少年時就奮讀書如果他現在也是大學畢業生或者說至少有一個能為社會作些貢獻的職業那麼周縴會這麼快就對自己的人生作出如此決然的訣擇嗎?
夜風吹亂了王同山的亂。他收到周縴的信後一連三天不吃不喝。這說明他雖然不敢對周縴的感情與婚姻抱有過多奢求但是在他心底至少早就有一種強烈的希冀在鼓勵著他要他千方百計去實現和周縴的結合。盡管他現在根本就不具備與她生活及相處的條件但是王同山仍然還抱有改變自己現狀的希望。如今周縴的信就像一盆驀然潑來的冷水突然潑滅了王同山心里越燃越旺的火。從理智上王同山盡管能夠接受周縴的這一態度可是在感情上他無論如何也不肯就止罷休。自從收到周縴的復信後王同山就一封接一封地給濟南信。他幾乎在每一封信里都在懺悔自己痛恨自己。王同山多麼希望以他的書信能喚回那顆已經從他身邊飛走了的心?這一年的夏秋之交王同山先後按照周縴提供的家庭地址寄出了七八封情意纏綿的情信。然而讓他心中失望的是他寄出的所有書信都沒有得到周縴的理解因為這姑娘再也不肯給小茅山的王同山復信了。
王同山在無事的時候又在吟誦唐詩了。他特別喜歡楊樸所作的《七夕》︰
未會牽牛意若何
須邀織女弄金梭。
年年乞與人間巧
不道人間巧幾多……
大約就在這一年的春節已經對周縴復信再不報任何希望的王同山竟意外地收到一個從濟南寄給他的明信片。那是春天的祝福也是對他萬般期盼所給予的惟一答復。當他在明信片上再次見到周縴那娟秀的鋼筆字時王同山的眼淚又落下來了。因為她在明信片下方署注和地址已經是濟南某某路的一所中學了。
從那以後王同山雖然在無事時還常常想起自己和周縴的短暫邂逅可是他再也沒有勇氣給周縴寫信了。大約是在年的春天王同山已經正式結束了小茅山長達15個春秋的漫長改造終于回到了蘇州的家中。這時王同山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無論如何也要親自去一次濟南。他似乎感到在冥冥之中與周縴之間的那條紅絲線仍然沒有最後扯斷。他甚至夢想周縴也許正在那里翹盼著自己的歸來。可是當王同山走下了火車帶上了禮物按照周縴從前給他寄明信片的地址輾轉找到那條大街深處的某所中學時迎接他的自然是無情的打擊。原來那天周縴因事沒有上班一位老教師見王同山這樣氣喘吁吁從蘇州跑到泉城一所中學前來尋找女教師周縴其中一定有許多情由。可是當王同山從老教師口里听說周縴早在幾年前的冬天就已結婚的消息時他怔怔地呆立在那里好一陣沒有從失望的痛苦中解月兌出來他的身子情不自禁地搖晃一下險些跌倒在地上。忽然風從他身邊刮過他漸漸地清醒了。現實對于他來說仍然是嚴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