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比曇花 第17節 面對(下)

作者 ︰ 月凌波

只見東莪雙手握緊拳頭雙眼之中好似燃起熊熊烈火她抬眼直視皇太後逼得她又倒退開一步。東莪語音沉著一字一頓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阿瑪?他不是為大清奉獻了自己一生麼?他不是為大清立了曠世之功麼?漢人對他怎麼樣都不為過可是……可是你身為滿人為什麼……為什麼要背棄他!」

皇太後面色動容定定看她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著為你阿瑪討一個公道麼?你不為自己著想?還是你沒有听到我方才的話?你要在這陰暗的地牢之中度過余生了難道你不害怕麼?」

東莪豁然抬頭目光如矩道︰「回答我的問題!」

皇太後沉默不語對她沉沉注視良久這才道︰「此時此刻我第一次慶幸你是一個女子。其實自囚禁你之日起我便曾反復思量不知應該如何安置你?不知對你的處罰是否為過?可是眼前我忽然無比釋懷不再煩惱了。你的身上有太多像多爾袞的地方留下你……只怕是個禍害!」她說完這話又欲轉身離開。

東莪猛得立起身來一直站在屋角的那兩個男子同時跨上幾步擋在她與皇太後之間。東莪視如不見直視向她拉動腳下的鐵鏈出一陣巨響嘶聲道︰「就算你忘了是誰立你兒子為帝?忘記是誰讓你當上太後?這天下總有人會記得我阿瑪對大清的功勛任何人也不能抹殺他。」

皇太後站立不動听她說完再次回頭看她她的眼中流露冷酷笑意嘴角上揚輕聲道︰「我能!普天之下只有我一人可以做到此事!」東莪一怔。

她向東莪凝視道︰「所謂歷史千百年來均是由勝利者寫就。秦王玄武門之變方得以登基為帝可是有誰敢說他是大逆不道史記也是如你我今天之所見是太子預伏在前秦王不得以而殺之」。她雙眼微眯看著面前的東莪又道︰「這便是歷史任何後來者都無法改變。不管當時真相如何最終得以傳顯後人的卻只有這一份憑據而已。而撰寫這憑據之人便是那最後的勝利者!」東莪面白如紙顫抖道︰「為什麼?你為什麼恨他?」

皇太後隨口道︰「為什麼恨他!」東莪道︰「是呀你捫心自問若不是他當年爭立皇位的崇政殿內必有一番撕殺滿人別說是立主天下就算是退返關外也一定已經大傷元氣。若不是他提福臨為帝平息紛爭怎麼會有大清的今日?若非福臨為帝你一個親王之母至多受封太妃又怎麼能有你現在身為皇太後的權力尊貴?如此這些就算你真的忘記干淨真的篡改了歷史你能心安麼!」

皇太後向她直視忽然臉上泛起一陣東莪從未見過的陌生表情她的眼中似有柔光閃過轉瞬卻又似乎變得無比痛楚。只見她雙唇微微顫動說道︰「你說的不錯他對大清確是有蓋世無雙的功勞可是有功者卻也不是只有他一個。這大清是滿人共同的大清這天下是滿人共得的天下憑什麼他總是以此為他一已之任以此為借口!為大清要這樣做、為了天下又要那樣做!憑什麼事事在他的口中都要他一人來委曲求全……」東莪一時無法理會她話中的含義正自錯愕間。

卻見皇太後轉頭朝她定定細看輕聲道︰「你自小便像極了你額娘可是你如今看來卻是越來越像你的阿瑪了。特別是這種神情這種專注神色有能使人信賴的力量……你阿瑪他便是這樣一個人他與草原上那些只會喊打喊殺的赳赳武夫完全不同他剛強個性之中透露著溫文爾雅。可是……卻更加讓人信任。」東莪萬萬沒有想到她忽然會這般評論父親一時間張口結舌愣在當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只見她說到這里停了下來微微地低頭對著地上出了會神再次抬起眼楮時方才那股幾乎可以稱之為溫柔的東西卻已蕩然無存她臉色回復冷漠道︰「可是他卻對最信任他的人做了不可饒恕的事他背信棄義置承諾于腦後斷送了本來近在咫尺的幸福也斷送了他自己……」

東莪看著眼前這個女人只覺腦中越來越亂皇太後的話給她帶來一絲絲光亮的同時卻也使得她陷落到更大的迷團之中。

皇太後長嘆一聲不再說話便自轉身剛到門邊卻又听得東莪道︰「背信棄義?難道……難道我阿瑪他曾對你許過承諾麼?」皇太後渾身一震停在當地。

東莪看著她的神情腦海之中忽然顯現許多朦朧往事她未經思索月兌口而出道︰「我唯一一次窺見你面露怒容便是在……在阿瑪迎娶順義公主之時難道……難道你……你與我阿瑪……」她說不下去只覺雙唇控制不住顫料起來。

皇太後面色鐵青轉身看她也沒有說話。

東莪看著她的神情心中不知怎地忽然涌現一股說不出的痛快她暗自咬牙聲音尖銳說道︰「果真是這樣麼?難道我阿瑪曾經許諾要娶你麼?」她看向皇太後忽地縱聲大笑這笑聲如針刺一般朝著皇太後迎面撲去皇太後雙手緊緊握拳看向東莪卻見她笑的淚水四濺不可抑制。

皇太後雙手抖竭力控制她注視東莪聲音都有一些顫抖厲聲說道︰「你自己尋死需怪不得別人!」說完此話她頭也不回急急地伸手拉門她身後這兩個男子立時為她拉開鐵門三人不再看東莪一眼走出門去繼而門鎖響動接著一陣腳步聲漸漸遠去這里除了東莪依舊未停的笑聲再沒有別的半點聲音。

只是這一次那燃著的蠟燭並未拿走閉塞的地牢內漸漸充滿了燃燒的氣味東莪也終于慢慢自歇斯底里的笑聲中安靜下來。她全身乏力重重的坐回床上盯著那點燭光眼角兀自掛著淚水也不知應該笑還是應該哭。

方才的舉動究竟是為什麼?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她只記得在那極短的一剎那有一種幾近瘋狂的情緒緊緊抓住了她使她一心只想讓眼前這個女人受傷難過而且她也做到了。她真的刺到了皇太後的痛處看到她在自己面前露出那樣的神情。原來她還有那樣的神情麼?一直以來她端莊從容、舉止優雅永遠保持一個溫柔俯視的姿態。可是剛剛那一刻她的雙眼中流露的恐慌萬狀的神色卻令東莪畢生難忘。

原來就算是最弱小無力的人在受到已然承受到極限的壓力之下也會瘋狂去拼盡最後的一切力量反擊這個壓迫自己的人即使要封閉最後可行的路付出生命的代價。

東莪長長呼氣情不自禁去看眼前的那支蠟燭她的一生就如這燭光將近盡頭了。她終究還是不能為阿瑪做任何一件事。自己方才是怎麼了她其實不應該去觸怒太後本來她不是曾想要先拭機想法離開的嗎?可是她作了什麼呀?她斷絕了自己的生路這一次真的無望了……

她望著燭火心里只想著阿瑪的容顏生死之間實在是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她也許立刻便能見到阿瑪了見到他高大的身影之時她一定會向他奔去投入他的懷中那里有著她朝思幕想的溫暖、堅定的肩膀、憐愛的眼神……

可是……她再與他相遇時她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自己了如今的她驚惶淒楚、憔悴無神就這樣落泊的出現在他面前麼?她遺失了生為阿瑪的女兒最重要的東西她什麼也不能為他做這樣的她如何去面對阿瑪?

可是除了這般還有什麼法子麼?

她苦思冥想確定已經不會再有任何轉繯的希望。眼前這扇堅實的鐵門別說她此刻筋疲力盡、便是平時她也不可能有撞開它的能耐更何況此時的她光是一動不動的坐著已經搖搖晃晃。她曾經還那樣信誓旦旦的在阿提面前夸夸其談那樣冷靜地與她劃分界線拒絕她的幫助。那時的她多麼傲氣她小看了旁人的力量小看了自這重重宮闈中都曾經得以逃生的阿提的力量。

皇太後說的沒有錯錯不在阿提、不在博果爾、甚至不在皇太後她的身上……這一切是自己的錯。兒提之時對他人輕委信任只因一些小小的夸贊就自鳴得意;成長之時對自己又太過自信以為只憑借自身便能作到一切……而實際上她是最最無力之人在權勢面前、在親情面前都是一樣她什麼也沒有居然還選擇與自已差距最大的人較量……

茫然之中她反反復復只是在想著這一路走來的情形這一次居然連牢外的腳步聲也沒有听到只到鐵門下伸進一個托盤她才忽然跳起。

那只手將托盤放在地上立刻縮回。東莪朝托盤瞪視只見盤中央放著一個極小的青色瓷瓶瓶口有一束紅色瓶塞。她茫然道︰「這是什麼?」

門外那人低聲道︰「皇太後已下旨賜你自盡自今日起也不再會有人給你送來飯食你是服藥或是餓死都是一樣的……」說罷這人轉過身子無聲離開。

東莪呆了半晌忽然大叫道︰「你回來!你回來!你告訴皇太後東莪知錯了東莪願意帶她去尋阿提……」那漸去的腳步聲卻沒有一絲遲緩始終慢慢前行終于消失在地牢頂端。

東莪全身月兌力嘴唇嚅嚅而動卻再不出一絲聲音。她低頭看向那個小青瓶艱難移動幾乎無法行走的雙腳慢慢靠近門邊伏去拾在手上瞪視良久猛的用力揮動想將它砸在地上可是手舉到一半卻又無力垂下。她目光茫然車轉身子想走回床邊可她一時間竟忘記了腳上那極小的腳銬剛想一步邁出已然跌倒在地上再也無力站起了。

就在這時那支蠟燭忽然搖動起來噗噗作響中驟然熄滅。東莪又回復到了黑暗之中她將臉靠在冰涼的地上恍惚想起記憶中曾經有過這樣的情形。她的世界又再次如同入夜的空房了這一次是真的只剩她一人而已。

也許在出生時便已注定了她要這樣獨自去面對孤獨的命運一切是天注定……當她生為多爾袞的女兒便注定了這一切——沒有無緣無故的幸福也沒有無緣無故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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