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中的刀聲 第3章風鈴的聲音

作者 ︰ 古龍

風鈴的聲音並不一定只有在有風的時候才能听見。

風鈴的聲音也不一定是風鈴出來的。對了寧來說風鈴的聲音只不過是一種可以令人**的聲音而已。

每當他听到這種聲音就會想起一個夢一樣的女人。

現在他仿佛又听到了這種聲音。

可是現在距離那一個清涼的四月黃昏已經有很長的一段距離。

甚至可以說已經有了一段越過人生中萬事萬物甚至已越生死的距離。

那個黃昏他和姜斷弦正在插花。

四月的黃昏總是清涼的。

最後的一枝花已經插下去瓶中的花已滿滿得連那滿天夕陽都照不進一絲去。

瓶中錯落的花枝每一根枝每一朵花每一片葉每一個陰影都被安置在最好的地位上恰巧能擋住滿天夕陽讓它連一絲都照不進來。

丁寧凝視著這一瓶花眼神就好像服食了某種丹砂的術士一樣忽然變得說不出的空虛和渙散卻又顯出了一種無法描述的光芒。

——他是不是看到了他的神?

過了很久他才能開口問姜斷弦。

「這是不是真的?」

「是。」

「你真的做到了?」

「不是我做到了而是你做到了。」姜斷弦說︰「你自己應該明白這一點。「你也明白?」

姜斷弦慢慢的點頭他的神情更嚴肅甚至已嚴肅的接近悲傷。

「別人不明白可是我明白。」姜斷弦說︰「在別人眼中看來也許會認為是我看出了你這一局的破綻及時攻入只有我才知道刀與花的精魂已經盡在瓶中我這最後一枝花如果不插進去反而更見其妙。」

「為什麼?」

「因為有余即不足有空靈的韻致就比‘滿’好。」

姜斷弦悠悠的說。

「一個人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要做得太滿否則他就要敗。」

這道理本來是大多數人都應該明白的只可惜這個世界上偏偏有大多數人都不明白。

丁寧忍不住問姜斷弦!

「你既然明白這道理剛才為什麼還要把那最後一枝花插下去」

姜斷弦的回答簡單而明確︰「因為我好勝。」

丁寧沉默。

他也明白姜斷弦的意思古往今來也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就敗在「好勝」這兩個字上。

姜斷弦直視著他「如果你是我剛才你會不會那麼做?」

丁寧沒有回答只是用一種很奇怪的態度說︰「剛才我布的那一局如果不是花陣而是刀陣我留下的那最後一隙之地恐怕就是死地了。」

「恐怕是的。」「在那種情況下你會不會做同樣的事?」

姜斷弦也沉默良久︰「我不知道」他說︰「未到那一刻之前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會怎麼做!」

他說的是真話。

高手相爭決生死于瞬息間在那一瞬間所下的決定不僅是他這一生武功智慧和經驗結晶還要看他當時的機變和反應甚至連當時風向的變換光線的明暗都可能會影響到他。

高手相爭生死勝負本來就是一念間的事。

在那一刻生死勝負之間幾乎已完全沒有距離。

丁寧長長嘆息。

「是的。」他說︰「未到那一刻之前誰也不能猜測我們的生死勝負因為誰也不知道我們在那一刻會下哪一種決定。「

他蒼自的臉上仿佛露出像夕陽般淒艷的笑容。

「這一點恐怕也就是我們這種入黨得有趣的地方」

「是的。」

「那麼姜先生」丁寧偏頭︰「你看我們今天是不是應該為這一點破例喝一點酒?」

姜斷弦嚴峻的眼中也有了笑意。

「能夠找到一個很好的理由喝一點酒也是人生中比較有趣的幾件事之一」他看著丁寧︰「你能想到這一點就表示你的心情和體力都已好多了。」

這時夕陽將落廚房里已經傳出了春筍燒雞的香氣。

春筍燒雞恰巧酒飯兩宜。

對一個生長在農村里的孩子來說廚房里的香氣永遠是最迷人的。

城市里的大戶人家子弟對廚房的感覺只有骯髒、雜亂、油膩。

因為他們的母親不在廚房里。

丁寧的感覺也是這樣子的他這一生幾乎從未走入過廚房。他甚至不願看到那些帶著一身油膩從廚房里走出來的人。

可是現在他的想法居然改變了。

這兩個月來他天天都在廚房里吃飯伴伴總是把廚房整理得很干淨而且經常洗刷大灶里的火光明亮而溫暖鍋子里散出的香氣總是讓人黨得垂涎欲滴靠牆的角落里那張已經被洗得白的木桌上擺滿廠醬油、麻油、醋、胡椒、辣椒、蒜頭和各式各樣可以幫助你增長食欲的調味品。

丁寧終于了解當一」個饑餓而疲倦的丈夫攜著他孩子冒著寒風歸來听到他的妻子正在廚房里炒菜嗅到廚房里那仲溫暖的香氣時心里是什麼感覺了。

有時還不到吃飯的時候他甚至也想到廚房里去走一走兄其是在那些淒風苦雨的夜晚能夠坐在爐火邊安適的吃頓飯真是種無法形容的享受。

流浪在天涯的浪子們你們幾時才能有這種享受?你們幾時才懂得領略這種享受?

用砂鍋炖的春筍雞已經擺在桌子上、鍋蓋掀開鍋里還在「嘟嘟」的冒著氣泡。

伴伴正把一壇放在爐灰里溫著的酒從大灶里拿出來。

她彎著腰把一身本來已經很緊的衣裳繃得更緊襯得她的腰更高腿更長。

而且一到春天年輕的女孩們還有灌肯穿太厚的衣裳?

丁寧盡過不去看她只是去看她手里的那壇酒。

在這種荒僻的地方能夠有這麼樣一壇酒喝已經很不錯了只不過對兩個酒量都非常好的人來說這壇酒實在未免太少了一點。

「此時此地酒本來就不宜過多。少飲為佳過量就無趣了。」

他們都這麼樣說都希望對方能少喝一點讓自己多喝一點。

喝酒的入都是這洋子的。

看見有足夠的酒就希望自己能先把別人灌醉酒不夠的時候就要搶著喝。

幸好他們都還可以算是相當斯文的人所以搶得還不可•太凶。

用山泉釀成的新酒當然不是好酒卻自有一種清冽的香

氣。

對他們這種酒量的人來說喝這種酒簡直就好像喝茶一樣。

兩個人雖然盡量保持斯文可是一砂鍋燒雞只吃了兩筷子一壇酒就已只剩下一半了。

伴伴輕輕柔柔的說︰「這種酒有後勁你們還是慢點喝的好。」

姜斷弦忽然大笑。

姜斷弦是世代的劊子手是世襲的刑部執事世世代代都是以砍取人頭為他們的職業雖然他們砍的人頭是該砍的頭也是人頭。

在這種家族里生長的孩子從小就會感受到一種別的小該們無法想象也無法承受的陰郁之氣他們六匕歲的時候只要站到那里看別的孩子一眼就可以把比他們大很多歲的孩子嚇跑。

尤其是姜斷弦。

甚至連他的長輩們都說他是個很特別的人從小就很特別。

在別的小孩都會哭的時候他不哭在別的小孩都會笑的時候他不笑。

十六歲的時候他已領了第一趟紅差殺人頭顱砍蘿卜。

然後他就是刑部的第一號劊子手別人見到他連哭都哭不出。

然後他就變成了橫掃江湖殺人如稻草的彭十二豆別人見到他更哭不出更莫說笑了。

這麼樣一個人這一生中也許根本就不知道「笑」是應該怎麼笑的。他笑的時候也許比一個人一天中笑的時候還少。

可是這麼樣一個人現在卻忽然笑了而且大笑而且笑得開心極了。

「你要我們慢慢喝你是怕我們喝醉?」姜斷弦大笑︰「如果這麼樣一點比鳥還淡的酒也可以把我們喝醉那才怪。」

他不但大笑而且笑彎了腰。

無淪任何一個認得姜斷弦的人看到他這麼樣大笑都不會相信自己的眼楮無論任何人听見他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會相信自己的耳朵。

因為這是不可能的。

這種笑聲怎麼可能從這麼樣一個人嘴里出來?

——他是不是瘋了?

姜斷弦當然沒有瘋他一同鎮定冷靜嚴峻如岩石怎麼會忽然瘋?

——他是不是醉了?

姜斷弦當然不會醉。

在他們這種家族里有一種很特別的習慣一一喝「早酒」。

在執刑前在天剛亮的時候在別人宿酒尚未醒的時候就要喝酒了喝早酒。

從小就變成這種習慣的人酒過總是要比一般人好一點的有時候甚至還不止好一點而已在一般情況下「酒量」本來就是練出來的。

姜斷弦的酒量一向都比大多人都好得多。

今天晚上他只不過喝了一小壇山泉新釀半壇中的一半而已他怎麼會喝醉?

就算他一個人把這一一壇酒全部喝光也不該有一點醉意。

就算他一個人把這種酒再多喝三五壇也不應該醉的。

他既沒有瘋也沒有醉為什麼他忽然間就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丁寧呢?

丁寧的頭在冒冷汗。

他也覺得姜斷弦變了好像就在剛才那一剎那間忽然變的從一個冷峻嚴肅、擁有極高地位的人忽然間變得說不出的輕邪而怪異。

這種改變本來是絕無可能生的尤其不可能生在姜斷弦這一類人的身上。

難道這壇酒里被下了某種可以使人神智迷幻的邪藥

丁寧立刻否定了自己這種想法。

以他的智慧、經驗和反應酒里只要有于分之一的藥物他相信自己都能在酒杯沾及嘴唇的那一瞬間感覺出來再慢也不會等到酒已喝進喉嚨里的時候。

如果有人想在酒中下毒暗算他那個人非但愚不可及簡直是在自己找死。

姜斷弦的仇家遍布天下朋友幾乎沒有一個他對自己當然保護得更好要暗算他當然更不容易。

丁寧想不通這是怎麼回事而且也無法繼續思想。

他忽然也覺得有一酒意上涌頭也暈了此後這半個時辰竟變成了一段空白。

在這段時間里這地方生了一些什麼事他完全不知道。

他居然也像姜斷弦一樣醉了都醉很可怕。

大灶里的火雖然依舊燒得很旺伴伴的臉色卻成蒼白眼楮里充滿了驚訝和恐懼。

∼一這兩個于杯不醉的人怎麼會醉得這麼快?

她又想起那個美如幽靈讓她情不自禁神魂顛倒的女人告訴她的話。

「不管酒是多好的人只要喝上三杯都非醉不可。」

伴伴輕輕嘆了口氣直到現在為止她還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這麼做。

不管怎麼樣她這樣做總是為了丁寧她還是像以前一佯只要能幫助丁寧得勝她還是不借犧牲一切。

可是她這麼樣做是不是真的對丁寧有好處呢?

伴伴又不免嘆息。

她只希望丁寧不要受到傷害只希望自己沒有做錯事。

嫣紅如火的夕陽已消沉慕容秋水卻仍然獨坐在黑暗的晚窗前手中有笛未吹屋里有燈未點窗外什麼都看不見夜空下剛剛才有一顆寒星升起。

韋好客的眼楮也是黯淡的他正好用黯淡的眼神看著慕容秋水。

他永遠忘不了慕容秋水眼看著他一條腿被鋸斷時臉上那種表情。

那時候慕容秋水臉上根本沒有表情。

短榻上鋪著一張色彩鮮艷得幾乎已像是圖畫般的貂皮。

穿一身灰白色衣裳的韋好客就斜臥在這張短榻上膝蓋以下的部分都被一張和他衣裳臉色同樣灰白的狐皮蓋住。

其實他膝蓋以下可以被掩蓋的地方已經比平常人少了一半。少了一只腳和半截腿。

慕容秋水也許還不能算是一個很壞的人可是他有很多很壞的習慣。

他的起居無常飲食無定胃口壞的時候什麼東西都吃不下甚至連踫都不要踫連看都不要看這樣東西也許就是他昨天晚上連續吃了十八碟還要再吃的等到明天晚上他也許還會像那樣照吃不誤而且吃個不停。

可是今天晚上他不睡也不看。

有時候他也很喜歡熱鬧在他那以特別華麗優雅著稱于王侯間的庭園中夜夜金杯引滿朝朝小圃花開。歌舞笙歌徹夜不絕。

他喜歡熱鬧的時候真是喜歡得要命。

只不過最要命的時候還是他不喜歡熱鬧的時候。

對他身邊的一些人來說這種時候簡直是酷刑。

因為在這段時候他的要求是「絕對沒有」沒有燈火沒有動靜沒有聲音。

在這段時候里他嚴格要求他的屬下們為他做到這一點。一定要讓他絕對的獨處絕對的安靜。

現在就是這樣子的所以從他面對著的夜窗中望出去那廣大的庭園中連一點燈火都沒有。

寂寞有時候雖然像是一條蟲在啃噬著他的靈魂有時候卻又像是一雙溫柔的女手在軟軟的撫模他的**和他的心讓他那千創百孔的心靈得到短暫的安息。讓他的力量能夠重生。

孤獨安靜寂寞都是種非常有效的復原劑。

這時候花景因夢已經在黑暗中站立很久了。

她身上穿著的雖然是一身雪白的衣裳她的臉色雖然也是白如雪可是她這個人卻仿佛已溶入黑暗中甚至已像是和黑暗溶為一體。

她甚至已經是黑暗的本身多麼黑暗多麼神秘多麼優美多麼淒冷。

她用一種夜色般的眼色看著他們已經看了很久。

他們就這樣被她看著。

——「看」並不一定就是「看見」看見也不一定就要看。

也許她雖然在看著他們卻沒有看見因為她心里在想著別的人別的事所以視而不見。

慕容秋水著著的是一片無邊邊際的黑暗韋好客在看著的是那暗如春夜秋水般的慕容他們都沒有在「看」她也沒有看到她。

可是他們都已經知道她來了。

最重要的是——他們也知道她是為了什麼來的。

花景因夢看著夕陽消逝看著夜色降臨看著屋子里這兩個又有名聲又有地位又有權勢卻完全沒有歡樂的男人沉浸于一種甚至在夜色更黑暗的藍色哀傷里。

——夜是黑的「藍」有時比「黑」更黑。

這種顏色這種感覺很可能使她自己都忍受不了。

所以她點亮了燈。

燈就在韋好客身邊短榻邊是一張高幾幾上有一盞玻璃水晶燈所以燈光一亮起就熱上了韋好客那張黯淡的臉。

因夢俯視著他的臉眼波溫柔聲音也溫柔。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虛弱應該多吃點補血的藥。」她說︰「人參、牛七都很好每天早上喝一碗豬肝湯也不錯。」

她壓低聲音像一個關心的情人般悄悄的告訴他︰「如果有新鮮的人肝就好了。」

她當然知道如果韋好客想吃一個人的肝就是她的肝可是她的佯子看起來卻好像完全不知道一樣。

「下次你再跟別人打賭千萬不要再下這樣的賭注了。」因夢說︰「一個人最多只有兩條腿無論誰都輸不起的」

她義說︰「可是一個人如果輸了就要認輸不管他下多大的賭注都要賠出去否則他就不是男子漢了」因夢告訴韋好客︰」所以你輸了我就一定要你賠因為我一直把你當作男子漢。」

「我明白。」

韋好客臉上居然也露出笑容︰」你說的話我完全部明白。」

「你也沒有生我的氣?」

「沒有。」

「也不傷感情?」

韋好客點頭因夢笑容如花︰「如果真的是這樣子我的心就安了。」

最能讓花景因夢安心的當然還是那壇酒她非常了解那種酒的珍貴也非常廠解那種酒的酒力。

那種酒甚至已經不能算是一種酒而是一種迷藥無論什麼人喝下三兩杯之後都會喪失他的意志力和控制力就算有天下無故的酒量也不例外。

可是那種酒卻又偏偏真的是酒就好像于錘百煉、可以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一一樣它的本質依舊是鐵。

最妙的是那種酒的名字就叫做「鐵汁」。

「鐵汁呢?」

「我已經把它孱入了小壇當地人用山泉釀成的新酒里交給了柳伴伴。」因夢說︰」我相信她一定會照我說的那樣做。」

「你有把握?」

「我有。」︰

問沽的人是慕容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卻已不是慕容秋水這樣的貴公于應該有的現在他的笑容看來簡直就像是個惡棍。

「你有把握?你相信她一定會听你的話?」慕容用惡棍般的態度問因夢︰「你是不是認為她已經被你迷死?」

他心里當然是不會太舒服的伴伴畢竟曾經是他的女人自己的女人被一個女人搶走時雖然要比被另外一個男人搶走舒服一點畢竟還是不太舒服的。

因夢明白卻又好像不明白。

「她也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她怎麼會被我迷死?」因夢說︰「她這麼做只不過因為她怕死了。」

「怕死?」慕容問︰「怕什麼?」

「怕死了你們這種男人。」因夢說︰「不但怕死而且怕得要命。」下每一個地方都完全松懈。就好像一個處男忽然變得不是處男的那一瞬間的情況一樣。

然後他就用一種異常滿足又異常衰弱的聲音問韋好客。「現在的情況你是不是已經完全明白?」

「是。「現在我們是不是已經可以請勝三到這里來了?」

「是的。」

勝三也許並不姓勝排行也不是第三別人叫他勝三只不過因為經過他「處理」的人通常都只有「三」樣東西能夠「剩」下來。

哪三洋東西呢?

經過他‘處理」的人通常的情況是——性命已經喪失頭已經拔光眼楮已被挖出鼻子舌頭耳朵都已被割下牙齒指甲都已被拔掉皮膚已被削四肢已被破甚至連骨頭都已被打散。

這個人剩下的還能有三洋?是哪三洋?

那是不固定的勝三要他剩下哪三樣他剩下的就是哪三洋。

他「處理」過一個人之後通常都會為那個人保留三樣東西剩下的。

「我的心一向很軟。」勝三常常對人說︰「而且我不喜歡趕盡殺絕。」

他說︰「不管我做什麼事我都會替別人留一點余地有時候我留下的甚至還不止三洋。

有一次他為一個人留下的是一根頭、一顆牙齒、一枚指甲和鼻子上的一個洞。

勝三看起來是個很和氣的人圓圓的臉笑起來眼楮總是會眯成一條線余暇時除了看種種花散散步吃吃東西之外最喜歡的就是「小’。

——小雞、小狗、小兔、小猴子甚至連小牛、小羊、小豬他都喜歡。

有人甚至親眼看到過他抱著一只小豬睡覺。

這種人當然不喝酒的滴酒不沾。

勝三把一匹白布全部撕成一條條兩寸寬的布帶他的手法不但快而確實有效不到片刻就把一匹布都撕光每一條布帶的寬度都幾乎完全一樣。

然後他就用這些布帶把自己身上多余的肥肉都綁緊。

近年來他已很少再「出差使」養養豬狗花草是用不著費力氣的所以他身上的肥肉就好像未經修剪的花草邊的雜草一樣「亂生」出來了。

修剪花草當然不是他最大的嗜好他最大的嗜好當然還是「處理」人。

在這一方面他絕對可以算是專家。

有人間他︰「為什麼別人說你是個‘處理’專家?」

「因為我的確是。」

「你處理的是什麼?」

「是人」

「人也要處理?」則這個世界上就臭得不像樣子了可是最要處理的還是人有些人如果你不處理他我可以保證這個世界一定會變得更臭。」

「你說的是哪些人?」

「我說的是那些犯了法卻不肯承認的人自己心懷鬼胎卻」拼命要揭別人**的人和那些明明應該受到懲罰卻總是能逍遙法外的人。」

「別人說你是‘處理專家’是不是因為只有你才能讓他說真話?」

「是的。」

一匹布可以撕成很多條布帶勝三身上多余的肥肉卻不大多。

余下的布帶是他為那些曾經和他同進退共生死的伙伴們準備的。

他的伙伴們也和他一樣漸漸開始有一點福了福雖然不是「福」這些人卻還都是身經百戰經驗豐富的老手。

他們的拳頭落下去的時候通常都是最容易讓人說實話的地方。

如果他們要懲罰一個人那個人通常都會希望自己根本就沒有生下來過。

勝三甚至曾經向人保證︰「經過我們這班兄弟處理過之後甚至連一個處*女都會承認自己生過八個孩子。」

所以也有很多人希望勝三這個人根本就從未活在這個世界上。

現在勝三正在看過他的伙計們把一條條白布帶用一種非常特別的手法把自己多余的贅肉包扎纏緊就好像一個外科大夫用來為病人止血的那種包扎方法一佯簡單準確而有效。

經過這一重手續之後再穿上小麻皮裁縫店那些連一粒麻子都沒有的女裁縫們做的緊身衣他們的體態看來就和年輕的時候完全一樣了。

可是勝三非常了解他的這些伙伴們他們這麼做絕不是為了要讓別人覺得好看的更不是為了行動上的方便。

對他們這些入來說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

他相信他們在行動時的表現絕不會讓人失望更不會較入遜色。

他相信他們一定也會像往常一樣把這次任務圓滿完成。

這次任務已經是他們的第一百八十六次。

丁寧是個很灑月兌的人臉上總是帶著種讓人黨得很舒服的表情從容自在揮灑自如。

姜斷弦臉上的表情卻總是會讓人黨得很不舒服。一張完全沒有表情的臉總是會讓入覺得很不舒服的。

可是現在他們兩個人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卻覺得差不多。

——喝醉酒的人臉的表情豈非總是差不多?。

柳伴伴看著他們心里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現在大灶里的爐火還在燒著擺在灶上溫著的半鍋春筍燒雞依舊可以讓人食欲大增廚房里還是同樣保持著它那份溫暖和親切喝了酒的人總是會喝醉的。

一切都沒有改變可是柳伴伴卻忽然有一種很可怕的預感覺得每件事都快要改變了而且立刻就會改變。

她甚至感覺到所有一切溫暖美好的事在一瞬間就會改變為災難和不幸。

她的預感就好像大多數飽經滄桑聰明而美麗的女人們的預感一樣通常都不會錯的。

她們這種女人就好像某一些反應特別敏銳的野獸一樣有一種非常神秘而且無法解釋的第六感。

她們的這種感覺甚至已經和江湖中那些級殺手和級浪子的第六感非常接近。

——一個高級妓女和一個級江湖人在某一方面來說是不是屬于同樣的一類人?

柳伴伴這次的預感果然也沒有錯她預感中那種可怕的變化果然就在這一瞬間生了。

廚房的門是關著的卻沒有上栓。

——有很多人認為廚房的房門就好像妓女的房門一佯是永遠為人開放的所以既不上鎖也不上栓。

這忡說法听起來好像很有理由其實卻大錯特錯因為妓女的房門上栓鎖的時候遠比其他任何地方上栓鎖的地方都多。尤其是好看的妓女。

廚房的門沒有上栓也不必上栓了因為這扇門忽然間就已經變成了兩三百片碎木頭。

明明裝得很好的一扇門忽然問就被卸了廠來一個人舉個「砰」的一聲門已碎裂每一個碎片都被一個人抓住有的用手拗有的用時撞有的用掌擊有的用拳打。

于是這一扇完完整整結結實實的門忽然問就變成一地碎木頭。

碎木頭不是門門已不見。

一行**個人踩著碎木頭走進了廚房每個人都已經有四五十歲了可是每個人的動作都很靈活矯健走起路來的樣子就好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市井少年剛殺了他們那個地盤的老大一樣趾高氣揚神氣活現全身上下每一•根血管里的精力都仿佛隨時可以爆炸。

一行**個十八歲的強壯少年都用這種步伐和姿態走進了一個廚房已經讓入覺得很震驚了何況他們都已是中年人。

何況他們剛才把一扇門變成一堆碎本頭的手法又是那麼快、那麼準、那麼確實、那麼有效每一拗、每一撞、每一掌、每一一擊、每一個動作的落點都在最準確的地方。絕對可以造成最大的破壞力。

如果他們對付的不是一扇門而是一個人如果他們還是用這種方法去對付這個人那麼他們所造成的殺害力和損害力恐怕就只有用「毀滅」兩個字才能形容了。

最主要的一點是廚房的門根本沒有上栓他們要進來根本不必把一同很好的門毀掉。

他們這樣做是不是為了示威?

不管他們這佯做是為了什麼伴伴都覺得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已經開始沁出了冷汗每一根肌肉都已經開始收縮甚至連膀胱都已縮緊。

可是從表面上看來她好像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她這時安安靜靜的坐在她原來的地方看著這些人帶著一種異常沉靜的態度用一種異常沉靜的步伐慢慢的走進了這間廚房。

然後呢?

然後他們就做出了一連串別人所無法想像的行為他們這種行為甚至延續了半個時辰之久。

半個時辰已經可以算是很長的一段時間了已經可以做很多事。

一一半個時辰是多長的時間?半個時辰里可以做多少事?

這種觀念有多少人能了解?

有多少人能有這種觀念?

勝三踩著滿地碎木大步走進了廚房。

廚房里的情況完全和慕容秋水保證的一樣只有兩個已經大醉的男人和一個腰極細腿極長的女人。

對這一點勝三覺得很滿意。

他喜歡做這一類的事但是他不喜歡有意外的情況他的伙伴們已經不多了他希望他們都能活到七十歲。

現在的情況看起來雖然都已在他的控制之下可是他仍然不願出一點差錯。

所以他一定要先問這個細腰長腿的女人。

「你就是柳伴伴?」

「是。」

「這個年輕的小伙子就是丁寧?」

「是。」

「另外一個就是姜斷弦?」

「是。」

「也就是那個彭十三豆?」

「是。」

「你會不會錯?」

「絕不會。」

勝三輕輕的吐出了長長的一口氣︰「這麼樣看來我好像並沒有走錯地方也沒有找錯人。」

「你沒有。’

勝三微笑︰「那就好極了。」

就在勝三臉上的笑紋開始出現的時候他身邊已經有兩個人開始行動。

這兩個人的拳頭就在這一瞬間打上了姜斷弦和丁寧的後腰。兩個人打的部份都是完全一洋的打的都是一個人腰後最軟弱的部份。

然後他們就繼續揮拳痛擊他們的拳頭落下時就好像屠夫的刀。

伴伴已經開始覺得要嘔吐可是她忍住經過這一連串慘痛的經歷後她已經學會忍受一些別人所無法忍受的事。

她想哭又忍住。

她的臉看起來居然還有一點很愉快的樣子她就用這種樣子問勝三。

「你問我的話我全都回答了現在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可以。」

「你當然知道丁寧和姜斷弦是什麼樣的人。」

「我知道。」勝三說︰「他們都是名動天下的高手可是現在在我眼中看來他們只不過是兩塊死肉。」

他的聲音里並沒有一點威脅或者是夸耀的意思他只是很平靜的在敘說一件事實。

「在我的兄弟們手下不管什麼人都很快就會變成一塊死肉的。」勝三說︰「可是他們一向都不急。」

「不急?」伴伴忍不住問︰「不急是什麼意思!」

「不急的意思就是他們並不急著要把一個人變成一塊死肉。」

「我還是不懂你的意思。」伴伴說。

勝三笑了笑︰「那麼我問你你有沒有看見過一位名伶急著要把他們的一出名劇演完的?」

「我沒有。」

「我的兄弟也一樣。」勝三說︰「他們處理這一類的事就好像一位名憐在演出他的名劇一樣通常都喜歡用一種比較緩慢而優雅的方法因為對他們說來這種事並不是一種急著要交差的事而是一種藝術一種享受。」

他帶著微笑對伴伴說︰「如果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你只要看看他們的演出就會明白了。」

說完了這句話他就選了一張最舒服的椅子坐下來帶著一種非常贊賞的態度開始欣賞他兄弟們的表演真的就好像一個非常「懂戲」的人在看戲一樣。

第一拳擊出後他們的動作就慢了下來每一個動作都變得異常緩慢而優美。

他們先開始打丁寧和姜斷弦身上最軟弱的部份然後再開始打他們的肩、股、臂和腿。使他們的痛苦越來越加深卻不會讓他們太快暈倒。

——暈過去之後就不會感覺到任何痛苦了。

暈厥本來就是人類保護自己的本能之一。

一個喝醉酒的人如果吐了就會變得清醒一點。

他們當然不希望丁寧和姜斷弦清醒。

對這些兄弟們的杰出表現勝三很明顯的表現出他的贊賞和滿意。

「你覺得他們怎麼佯。」勝三問伴伴。

「我只能用兩個字形容他們。」伴伴嘆息著說︰「我覺得他們真精采。」

她說的不是實話。

她只覺得要吐。

她寧可他們用一種更殘酷更暴烈的方法去對付丁寧和姜斷弦她寧可他們用市井匹夫流氓打手們用的那種方法去毒打他們打得他們頭破血流骨折肉裂她反而覺得好受一點。

這種打法她實在受不了。

可是她再三告訴自己絕不能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表現出來。

她受到的折磨和苦難已經夠多了何況她的苦難並不能使丁寧和姜斷弦的痛苦減少。

一∼這個女孩是不是已經變得比較聰明了一點?

——女人對這一類的事是不是總是學習得比較快?

勝三忽然轉過身面對著伴伴用一種非常溫和友善的聲音問她︰「你有沒有看見過一個好吃的人在慢慢的享受他一種非常豐富的晚餐?」

「我看過。」

「你看我的兄弟們現在的表情是不是也像那些人一樣?」

「好像有一點。」

勝三微笑︰「我的兄弟們當然也是跟我一樣的人。」他又間伴伴︰「我既然也跟他們一樣為什麼沒有和他們一起去享受這種晚餐?」

「因為你有你自己為自己留下的晚餐。」伴伴說︰「一個做老大的人就算自己不留他的兄弟們也會替他留下來的。」

「有理。」

「一個做老大的人他自己的晚餐通常都會比他的兄弟們好一點。」

「通常都是這樣子的。」勝三說︰「只不過這一次有一點不同。」

「哪一點?」

「這一次不但比以前的都要好一點而且我還可以保證你絕對想不到我今天的晚餐是什麼。」

伴伴的臉色忽然變了心里忽然覺得說不出的恐懼。

剛才他們出手對付丁寧和妻斷弦她還能控制自己因為直到現在她才真正覺到這種恐懼因為直到現在她才現勝三看著她的眼神就好像是一匹狼和一條毒蛇的混合不但冷酷殘暴而且貪婪邪惡。

可是她一定要把這種恐懼盡量隱藏起來;所以她還是問勝︰「今天你的晚餐是什麼?」

「是你」勝三說︰「今天我特別為自己留下的晚餐就是你。」

伴伴閉上眼楮。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她想不通為什麼有些人總是活在噩夢里雖有問斷卻無休止。

她活著好像只因為等待那一個接一個的噩夢間的片刻間隙。

——這一場噩夢什麼時候會醒呢?

她不知道。

這時候她已听到一種很奇怪的聲音一個拳頭沉重而緩

他對他生命中每一樣東西每一件事都非常挑剔。

現在他正在計時計算勝三和他的兄弟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達成任務。

慕容秋水的估計是一個時辰。

勝三現在做的這一類事;本來用不著這麼長的時候這種事本來是一種很簡單的事用的方法本來應該是最直接的方法簡單、直接有效而且絕不浪費時間。

可是勝三在處理這一類事的時候所用的方法卻是完全不同的。

因為他把這種事變成了一種藝術一種享受。

沙漏中的沙子慢慢的流下去流得雖慢卻不會停如果它停只因為沙已流盡。

現在它停了現在已經到了一個時辰。

慕容秋水站起來走到韋好客的臥榻旁︰「你是不是已經叫人把我那匹‘八百’準備好了……」

「是。」

——「八百」是一匹馬可以「夜行八百里」的快馬。

「那麼我現在就要走了。」慕容說︰「我一定要在丁寧和伴伴還沒有死的時候去看一看他們。」

他的聲音異常溫柔︰「你知道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

看著慕容走出去之後韋好客也閉上了眼楮眼前也是一片黑暗。

他也不懂。

他不懂他自己為什麼總是會替慕容秋水去做很多他本來不願意做的事直到他殘廢之後慕容秋水還是同樣要他做。

他覺得自己好像上輩子欠了慕容秋水的。

在看著慕容走出去的這一瞬間韋好客忽然覺得好後悔好後悔。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對不起丁寧。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風鈴中的刀聲最新章節 | 風鈴中的刀聲全文閱讀 | 風鈴中的刀聲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