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為了天上有了雲起了一陣風人就像要樂瘋了似的。
瞧瞧吧。
推車的停了下來走路的不走了。
大人歡小孩跳一傳十十傳百整個縣城霎時之間全都樂開了。
指指點點嚷著鬧著大姑娘攙著老女乃女乃抖顫顫的由房子里急趕出來萬眾一心抬頭望向天。
喝!風勢還真不小。
揚起來的黃土像是漫天而起的一天大霧整個這條大街全都被罩住了。
刷啦啦黃土沙子打在了屋脊上窗戶上人的頭上臉上身上。
一條小黃狗像了瘋似地直在街心里打著圈圈嘴里汪汪叫喚個不停拉車的騾子就是不走了仰著脖子「哼吃哼吃」也上了勁兒叫上了。
瞧瞧吧不過是霎時的工夫人人都像剛從黃色的大染缸里爬出來的那副德性咧著嘴笑著說著。
原來就夠黃的臉再加上一層土被汗一浸左一道溝右一抹黃都成了戲台上的三花臉兒再這麼一嚷嚷簡直就是山精海怪。
風勢持續。
一陣叫囂里「劉記竹號」的大堆竹竿呼啦啦地倒了滿地連帶著把大片的竹籬笆牆也給砸倒了。
胡瘤子的剃頭挑子也被吹倒了正在剃頭的老吳可算是災情不輕早先一陣風迷了他的眼還不說也就是那一霎胡瘤子下刀不穩鋒利的剃頭刀刮在他剃了一半的光頭上留下一道血口子這會子吃黃土一染可真好看了瞧瞧黃的是土紅的是血嘴里再哇哇的一叫真成了鬼了。
黃風卷處對待「錢來順」牛肉飯莊的搭棚唏哩嘩啦卷起了一大片白葛布的帳篷頂子鼓滿了風像是一只漲滿了氣的大氣球四根棚柱子「咯吱吱」亂響就像是支持不住快要連根拔起的樣子。
掌櫃的錢泰來嚇得「哇哇」大叫連同三個伙計一人一根使出了吃女乃的力量把柱子抱在懷里幾個吃飯的大爺也都相繼失色站起有點坐不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別是龍卷風吧?」
一個頭戴瓜皮小帽身著灰皮薄襖的小老頭嘴里這麼說著邁著八字步趕到了門口。
大風一陣之後拖著漫天的黃塵呼嘯著像是過去了。有風有雲可就是不見雨。
可惱的是在萬人引頸當空「大旱之望雲霓」的當兒眼看著頭頂黑雲竟緩緩向東南方向移動過去並沒有停留在這里的意思。
大家伙可失望極了一個個直著脖子瞪著眼有人頓足嘆氣也有人破口大罵無論如何這場即景的街頭鬧劇就像是結束了。
老天爺似乎是太殘忍了一點尤其不該在這般光景拿人開心。
這里是素稱膏腴之鄉的皖南名城「寧國府」在久旱之後的今天也顯然有些「罩不住」了。
寧國府境內山明水秀一條水陽江雖已干涸得見了河床總算還剩下了一口氣沒有完全干死靠著這剩下的一口氣真不知養活了多少人。
這里文風極盛境內以產紙名聞遠近所產的紙潔白勻厚即是有名的「宣紙」文人騷客極為珍視無不樂于選用。
寧國府算是皖南靠近邊界的一座大城隔著一座天目山即是浙江境地故此南國風味十足也就因為沾著這麼一點關系寧國府不時得到一些意外而來自江南的接濟在幾乎全省苦旱的絕境之下竟能勉強維持著一個不能算是太糟的局面。
可不是嗎?錢泰來的牛肉飯莊子竟然還能維持就是鐵的證明。
上客雖說不多總還有客。
菜肴品目雖減也能酒足飯飽。
這就不簡單了。
「漢書志——呂後七年南越平化就曾來過一次怪風……」頭戴瓜皮小帽手持長旱煙管的小老頭重回到了座上拾起了早先的話題「你猜怎麼著不出一年也就是第二年她老人家就駕崩了。」
「你是說今天這陣子風……」
坐在他對面的一個漢子才一接口卻被小老頭的手勢給止住了。
「你听我說」滋滋吸了兩口煙在舉座都向他注目時他老人家才接下去「到了先唐武後大概是‘神龍’那年吧根據唐史的記載京城洛陽也起了一陣子怪風說是什麼龍卷風拔樹倒屋那一次死的人不少房子塌了有好幾百棟你們猜怎麼著?」
咳了幾聲嘩了一口痰又喝了一口茶他老人家才韻味十足地道︰「咳就在那一年上這個妖後就死了。我還記得唐史上說她死的時候是八十二歲第二年她最寵信的干兒子武三思也教太子給殺了。」
「啊!」
「啊?」
大家都被他這番話給「唬」住了。
語不驚人死不休。
小老頭這才噴了一口煙緩緩接下去道︰「你們看看每一次怪風當朝朝廷都有大變故所以說這是不吉利的就只怕……」
再說下去可就難免遭致「危言聳听」之罪老頭已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哪會不明白?原本要作「驚人之語」的臨時可忍到了肚里嘴里哼哼呶呶含含糊糊地端起碗自顧自地喝起茶來了。
大家伙眼巴巴地瞪著他急于一听下文他老人家顯然就此而終。
「就只怕怎麼樣啦?」坐在他外面的那個漢子直著兩只眼楮問「難道說本朝的皇帝老子也要駕崩了?」
「啊!別別別……」小老頭一個勁兒地搖著頭道「我可沒有這麼說你可別瞎咋呼小心拉到衙門里去打板子判你一個大不敬之罪叫你腦袋瓜子搬家。」
那個漢子哈哈大笑了一聲道︰「我說你這老狗怎麼話說了一半就不接下去了呢原來是怕殺頭……」
挺了一下胸脯這漢子大聲道︰「老子不怕天高皇帝遠老子誰也不怕。」
「你這話還是少說的好嘿嘿!」接話的人矮矮的個子一張國字臉四十上下的年歲留著短一身寶藍緞子長袍臉上透著世故手里搓著一對玉核桃咭呱亂響看上去不是公門高差便是一方之尊顯然是「爺」字號的人物。
中年漢子聞聲望去哈哈一笑推桌站起來道︰「老子說了你這廝又有把我如何?」
方自說了這兩句卻被先時表高論的那個小老頭搖手止住一面即見他走下位來搶前兩步向著那個緞袍矮漢拱手長揖道︰「原來鮑三爺也在這里不知者無罪……都怪小老兒口沒遮攔這位朋友是外鄉客三爺大人不見小人怪萬請不要與他一般見識我這里與你老人家多多賠不是了。」邊說邊自連連打躬不已。
藍袍矮子鼻子里哼了一聲正要說話。無如那個看似外鄉來的中年大漢敢情狂傲得很不但不把對方這個叫「鮑三爺」的人看在眼里對方打圓場的老亦是大不領情。
「你給我滾開一邊老子的事自有老子負責又要你這老狗多什麼事?」
一邊說著這漢子已自跨開座位站了出來。
端是一條魁梧漢子。
瞧瞧這漢子站起來的個頭沒有六尺也有六尺五六灰布大褂早已撩起腰際腰間扎實得很此刻瞪眼威簡直活似畫上張飛。
他邊說邊自用手搪開了眼前的老人。小老頭兒嘴里「啊唷」了一聲身子一個打轉叭喳一聲可就趴在桌子上手里的旱煙袋桿子「克喳」一聲也折斷了這邊就大叫了起來︰
「啊唷你這冒失鬼老天爺……」
「鮑三爺抬了一下手止住了他的聲音這才轉向面前那個半截鐵塔猛張飛也似的漢子。
冷冷一笑︰「哼哼……」
鮑三爺矮胖的一只手抬起來捋著下巴上的短短黑須胡了︰「開口老子閉口老子這位朋友大概是四川來的吧!」
緊接著他搖搖頭又道︰「不像不像四川沒有閣下這麼高的門神看樣子也許是雲貴道上的好漢子了。」
中年漢子圓瞪著兩只眼大刺刺地道︰「老子就是雲南來的你又怎樣?若不服氣起來較量較量。」
這麼一來大家伙不禁都樂了眼看著要打架不花錢的好戲哪一個不願意看看。
在座各人凡是本地客沒有不認識那個穿著體面的矮漢鮑三爺的。其實就整個寧國府來說不認得鮑三爺其人的也是少之又少。
鮑三爺有個外號矮金剛姓鮑名玉據說是「**門」的出身總之身手高妙極了在此寧國府上通官府下結草莽兼營著紙墨生意開有一家專賣文房四寶的大買賣「杏林坊」生意興隆極了。這樣一個人講文有文講武有武有錢有勢莫怪乎人人都要退讓三分。
鮑三爺有錢有勢除了一房二妾之外另外還有外室家里有手藝精巧的廚子他卻獨獨愛上了這家錢來順牛肉飯莊的一道「清烹腰腦」。一頭牛只有一副腰腦鮑三爺食量又大只要他來了別人可就休想再點這道菜了。
說來說去可是全怪這一場風一陣怪風把這一高一矮兩個不相識的冤家湊在了一塊兒眼前是緊鑼密鼓這就要開打了。
中年大漢人高體壯往那里一站真好比半截鐵塔鮑三爺坐在那里看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孩子。
人家可是劃下道兒來了就看你姓鮑的敢接不敢接了。
吃飯的人一個個都睜大了眼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了都道是鮑三爺有一身好功夫他老人家可就是沒有露過在皖南一听他矮金剛鮑玉的大名黑白兩道都得閃個交情想要看他老人家真的動手可真難比登天。除非是像眼前這位外地來的莽撞漢子這個架還真難打成誰說這不是一樁稀罕事兒?
鮑三爺仍在慢條斯理地喝他的酒把一盅燙了七成的竹葉青一仰脖子干下喉嚨。
眾目睽睽之下他又把竹蓋碗里烹燙得八成熟的大塊牛腦送到了嘴里。
好像是根本就沒有旁邊這麼一個人連正眼也不看那漢子一眼。
中年大漢說來也並非全無來頭的人手底下也不含糊一向是往北川走的單幫客皖南才來了兩次運筆、墨、紙硯賺了不少錢嘗到了甜頭這是第三次來腰里藏著一大把銀票正準備大干一場「錢」就是膽身上錢一多天皇老子他也敢罵所謂「禍從口出」看著眼前這就闖了大禍。
鮑三爺這是拿他下酒他卻沉不住氣了。
「你是聾子呀老子跟你說話你听見了沒有?」
鮑三爺一大口牛腦下了肚兩只細長的三角眼這才有工夫轉到了對方身上。
「我知道你是想打架今天不會讓你失望就是了嘿嘿!」鮑三爺用那種冷森森的口氣說「罵皇帝我姓鮑的管不著罵到了鮑某人的頭上今天就饒不過你。」
頓了一頓抬起手來用手里的筷子向著對方大漢指了一指「我告訴你鮑某人有一手玩藝兒十年來沒玩過了難得大家伙今天興致都很高我就趁著酒興今天來耍個狗熊給各位逗個樂子來吧你看怎麼個玩法吧接著你的。」
這幾句話看似詼諧其實陰損把在座各人都給逗樂了。
有人大聲嚷道︰「三爺說的對這小子居然敢到寧國府地頭上來惹事不給他一點顏色瞧瞧那還行麼?」
一個人開頭一時七嘴八舌地都嚷開了。
早有人通風報信不吃飯的人也都進來了黑壓壓一大片把不算太寬敞的飯莊子都站滿了。
掌櫃的錢泰來一看情形不妙打架固然好玩可是在他店里打就不好玩了生意作不成還不說踫壞了桌椅盤碗哪一樣都少不了錢買一看情形不妙慌不迭上前打躬作揖。
「三爺你老行行好就……就饒了他吧!」
中年大漢已是怒火頭上再也忍不住了一聲厲叱道︰「給我閃開。」
緊跟著腳下一個墊步「呼!」一聲已到了鮑三爺面前︰「去你媽的。」
蒜罐子大小的一個拳頭這就直向著姓鮑的頭頂上掄了下來。
如果從外表上來看可真是以大欺小了。
鮑三爺倒是真沉得住氣容得對方那只拳頭眼看著已砸在了頭上的一霎忽地抬手架住了對方泰山壓頂般下來的一個拳頭緊接著他離座而起好快的身手「嗖!」一聲已轉回中年大漢背後。
看到這里食堂里眾口同聲的一齊叫了聲好。
中年大漢一拳落空眼見矮子這等身手才知道對方敢情不是易與之輩心頭一驚。
這漢子本身倒也並非是無能之輩早年下過場子練有一身橫練功夫尤其是雙腿上的功夫特強一路「旋風掃堂腿」足有斷樁摧樹之威眼前既已動手倒要拿這個姓鮑的矮子試試身手。
鮑三爺身手是那般滑溜講到快中年大漢可就望塵莫及。
「叭!」一掌拍在了那漢子背上。
中年大漢大叫一聲向前搶出了一步霍地向後轉過身來說來行動不慢了卻是遠不及矮金剛鮑玉來得快。
鮑玉先前一掌看似玩笑其實真力內聚滿以為一掌下去非教對方口吐鮮血不可卻沒有料到手觸之下才現到對方一身肌膚異常結實通體火熱立時就覺出了對方原來練有橫練的功夫拳腳上想要傷他只怕不易。
一念之間鮑玉便改了戰略。
只見他雙肩搖處兩只短腿疾如旋風忽而向東忽而向西一時之間只是圍著中年大漢環身四周頻頻打轉不已。
當然並不是僅僅打轉而已。
說到「耍狗熊」姓鮑的還真把對方大漢當成狗熊耍了起來東一拳西一拳再不就往臉上來上一把只逗得四周觀眾哄堂大笑不已。
中年大漢只管暴跳如雷無如身法就是沒有對方快一連吃了十幾下雖說練有橫練功夫疼痛亦是難免時候一長也不免鼻青臉腫全身青紫。
這麼一來那漢子越是暴跳如雷對方身法越是滑溜鮑玉下手也就越不留情。一記「直搗黃龍」打腫了那漢子一只左眼接下去的一個「飛腿」直把中年大漢踹得仰面朝天跌倒。
眾人少不得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中年大漢再爬起來只見鼻血淌了滿臉滿身心里一急禁不住破口罵了起來這一罵豈止是三字經簡直把矮子祖宗三代全罵遍了。
矮金剛鮑玉雖說是絕對的佔了上風無如在地面上稱得上一方人物自出娘胎以來也不曾被人這麼罵過眾目睽睽之下尤其覺得臉上掛不住嘴里不吭下手益重。
中年大漢一連吃了幾記重拳只覺得一只眼黑有點暈頭轉向大吼一聲嘴里尤其罵不絕口隨即施展出他的拿手功夫「旋風掃堂腿」無奈人都站不穩了如何拿得準方向?倒霉的是食堂里的桌椅板凳隨著中年大漢的旋風腿下一時間形若摧枯拉朽唏哩嘩啦一陣子亂響碎了滿地其上的懷盤碗碟更是遭了大殃像是不要錢似的跌了個雪花片碎。
錢掌櫃的只急得眼冒金星「哇哇」怪叫無如在對方這般身手之下簡直連身子都插不進去只得干瞪著兩只眼听由對方盡情泄了。
在場閑人原本心里對中年大漢這個外鄉人心存歧視只是時間一長眼看著在鮑玉如狂風驟雨的拳腳之下被打得遍體鱗傷血流滿面不禁暗中對他滋生出一些同情漸漸就沒有人再叫「好」了。
中年大漢先是破口大罵怒如狂時間一長可就有些接不上氣別說是再罵人了即喘氣都來不及了「呼嗤呼嗤」牛喘了起來。
鮑三爺可還沒有住手的意思非但如此拳腳更是毫不同情。
這時才似乎顯出了他更為快捷的身手不時地竄高縱矮滑溜得簡直像只猴子。
他因為知道了對方大漢練有橫練的功夫就算被打得全身體無完膚也甚難傷得了內里筋骨必須要耐下性子尋著了對方的「練門」才好一拳成殲送了對方的性命這才跟對方泡上了「蘑菇」。
轉眼之間那漢子身上又著了三五十下。
此番動手不比先前「矮金剛」鮑玉為試出對方身上所隱藏的練門在哪里手腳不得不施展全力。
只听得一陣「 、 」聲響中年大漢被打得天昏地暗頻頻跌倒。
他原本老早就被打得淌了鼻血加上腫了一只眼現在流血更多另外的那只好眼又著了一拳無疑成了瞎子緊接著鮑玉躍身奮力的一踢便「推金山、倒玉柱」般地直挺挺倒了下來。
這一次倒下來中年大漢力竭精衰著實地可就爬不起來了。
只見他回瞪著兩只腫大得像是水蜜桃般的眼楮滿臉血汗交流喘成了一片心里卻還明白。
人到了危急關頭所能想到的只是「護門」而已。
中年大漢全身無礙拳腳那是因為自幼練就的一身橫練功夫雖說這樣那「練門」一處最是軟弱一為敵人看破伺機下手便是萬無活理。
正值「性命交關」的當兒那漢子所能想到的便只是「護門」之一途了。
他早已被打得昏天黑地神智不清想到了「護門」要緊一只蒲扇大手下意識地便向著「臍」間掩去無如力不從心掩住了又再滑落再掩再落只是這般做個不休。
這番景象已經落在了老謀深算的矮金剛鮑玉眼里自是頓有所悟。
食堂里早已人山人海里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獨獨空出了現場可堪動手的那塊地方而已。
前排左邊一角關雪羽無疑地目光雪亮卻一直隱忍著似乎還沒有到出手的時候。
他是最不愛管閑事的人自然如果到了非管不可地步也是沒法子的事。
現場少說也有上千的人在圍觀這麼多人當中難道就沒有一個挺身仗義執言或是抱打不平的?
自然矮金剛鮑玉在這寧國府地面上的威勢正是阻止了人們有此念頭的主要原因誰也不會想到去插手管這件閑事。
矮金剛鮑玉一經看出了對方中年大漢的「練門」所在一時殺機頓起。
「大個子這可是你自己找死三爺這就成全你送你上西天去吧!」
話聲一頓隨地起身如箭直向著中年大漢身上抄了過去自然並非就此進身而已。隨著他縱起的身子微微向下一落一只腳直向著中年漢子小月復肚臍上點了下去。
看到這里在場各人俱都由不住出了一聲驚呼。蓋因為中年大漢已倒地不起遍體受傷鮑玉仍然對他拳腳交加似乎是太過分了一點。
他們哪里又知道鮑玉這踏下的一腳力逾千斤足尖挑處正是對方暗藏的「練門」所在根本是存心要他的命。
鮑玉的身法不謂不快了竟然還有比他更快的。
「啊喲!」
似乎有人這麼叫了一聲。
隨著這聲「啊喲」之後一條繩索刷地飛出來長影一閃其勢絕快直向著鮑玉探出的那只腳上纏過來。
矮金剛鮑玉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有此一手加以這條長索自背後等他感覺不妙時再想收腳已是不及了。
隨著對方那條繩索的一個收勢蛇也似的又把鮑玉那只足踝緊緊纏住。
當然並不是僅僅纏住就算完事。
這人大概存心也要鮑三爺出一回丑長索用力地向後一帶鮑玉那副樣子可就美了活像是掛著腿的一只蛤蟆似的直往下面栽了下去。
在場各人看到這里懼不禁引出一聲爆笑。倒不是敢對鮑三爺心存奚落實在是鮑玉這個樣子太過滑稽忍不住好笑。
矮金剛鮑玉原本十拿九穩的一腳偏偏會在臨時這一霎出了漏這時再想收勢已是不及吃對方繩索一拉一頭直向地面上栽來然而他畢竟不是弱者眼看著這一頭栽下去可是不輕總算他身手靈活危機一瞬之間左手向後一探拉住了身後繩索就勢一個倒挺算是把身子扳了過來。
身後那個人偏偏就是要出他的丑。
「別耍了吧!」這人冷笑著第二次向後抖了一下長索——他這一抖之力較之前一次可更要強多了。
鮑玉空中施展原已是強弩之末如何再經受得住這隨後一帶之力?身子一個倒仰第二次臉朝下直翻下來。
「噗通!」摔了個黃狗吃屎。
總算鮑玉眼明手快在眼看著一頭栽地的一霎間右手用力向下一撐沒有直接傷了臉只是在對方用力拉扯之下兩只袖子被磨破了。
看到這里千余現場觀眾由不住又自出了哄笑之聲。
這人總算手下留情給對方留些面子。
隨著再一次的抖動長索「啪!」一聲纏繞在鮑玉足踝上的繩索便自月兌落下來。
鮑玉原是不勝狼狽將出丑的當兒忽然腳下一松驀地挺身躍起一張臉連氣帶忿成了死灰色。
各人只見繩索飛出卻極少有人看見飛索之人敢情繩索並非出自最前面者之中乃是人群之中間。
一陣亂囂之下站在前面的人為恐招禍上身紛紛避讓開來。
按索尋人之下這才看見了飛索之人。
想象里這個信手飛索能使鮑三爺為之不敵而出丑的人。必當是如何孔武有力神采飛揚的一個人物其實卻是大謬不然。
眾目所矚之下這人竟是一個鶉衣百結的花子。
看來年歲不大不過是三十上下的雖說是花子卻較之一般要飯的叫花子看上去體面得多。
乍看之下由于他身上那件百寶衣以及頭上過長的散似乎與一般叫花子並無二致如果仔細留意之下就會有許多特殊之處。
第一這人雖是形銷骨立的樣子可是臉上並無貧寒之相。
第二他身上雖著破衣卻洗得十分潔淨豈止衣服潔淨全身上下臉面手膚並不著一些污垢就是那一頭散也是光澤細長不髒不亂。
剛才用來纏套對方的那條長索敢情是他用以束腰的一根帶子此刻收回來慢條斯理地重新在腰上扎好對于當前的混亂形同未睹。
矮金剛鮑玉早已怒不可遏一聲冷叱足尖頓處隨地縱身而前。
他恨透了對方這個乞丐見面二話不說雙手交錯著徑自直向對方的琵琶大肋上直拿了下去。
這一手看似無奇實在卻是夠阻險的憑著鮑玉一雙手指上的功力一旦若為他拿住了對方大肋對方整個身子可就等于廢了。
年輕的花子當然知道厲害卻也不容對方就此得手身子向後一個快閃偏得一偏鮑玉的兩只手可就落了個空。那花子雙腳未動只是凹月復收胸地向里面吸氣有限的收縮即行化解了對方一式險招。
矮金剛鮑玉雖然說不上具有一流身手可是也非等閑人物眼前一招走空之下越覺出那花子氣定神閑顯然是高明人物。
若是沒有一番屈辱若是此刻仍然還沒有出手鮑玉也就忍下了這口的氣了。
現在似乎已太晚了。
鮑玉身子一擰第二次出手較諸前一招更狠。左肘向下一沉施出一手「打虎掌」又名「單掌伏虎」直向那花子背脊之間按了下去。
年輕花子「哧!」了一聲身子一顫來了一個「大馬趴」。
看上去就像是為鮑玉手掌所中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自然這番情景也只有當事者自己心里有數。
圍觀者只以為那個年輕花子不濟事鮑三爺到底非此等閑心存討好鮑玉的人忍不住叫起了好兒來。
事實上可不是這麼回事。
鮑玉的一掌切按下去情形竟是和先前的一樣竟是擦著了對方脊邊落了下去依然是走了一個空。
年輕花子身子霍地抬起一聲怪笑道︰「矮子厲害。」
話出人轉像是戲台上那般旋風打轉忽地一個疾轉已自飄落出丈許開外。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一張半傾折足的八仙桌上。
至此才看出了這個花子的卓越身手。
一只腳微彎著只是用足尖部位那麼輕輕點向桌角身子如風擺殘荷擺呀擺可就是不倒下來。
鮑玉不是瞎子越覺得這個花子不是好相與眾目之下心里的那口氣越加的捺不住也不敢像先前那般的沖動。
「相好的干脆就說明了吧!」鮑玉怒睜著雙眼打量向對方這個花子「可是沖著姓鮑的來的?」
年輕花子嘻嘻一笑臉上卻並無油滑之氣。
「和尚吃四方花子吃八方哪里有飯吃我往哪里跑。你大爺姓什麼我還弄不清楚干什麼沖著你?」接著一笑道「啊對了這麼說你大爺一定是這里的大財主了那倒要請你大老爺行行好事周濟周濟我花子幾文了。」
鮑玉在對方說話時全神貫注想能由對方聲態行動或是語意里揣模出些什麼套出對方的底細可是此刻看來對方花子卻是口緊得很。
再者對方雖然是鶉衣百結可是長相絕非寒酸之人並不像是真的街邊乞兒。武林之中雖有「丐幫」組織鮑玉卻從來沒有與丐幫中人來往過也不知來人這個年輕花子又是否是其中之人?
那個年輕花子見鮑玉虎視著自己不一言即笑道︰「怎麼了這個架到底還打不打了?只要你大爺有意思說上一聲無論如何我花子是奉陪到底的怎麼樣就等你老爺子一句回話罷了。」
鮑玉冷笑一聲沉著瞼道︰「光棍眼里揉不進沙子這里可不是你橫行的地方相好的你就報上個萬兒吧!」
「大老爺這是在跟我要飯的掉文吧什麼萬兒八千的我可是不知道。」他抬了一下兩只瘦手接下去道「你倒是打不打吧?我這可得要飯去了。」
矮金剛鮑玉冷森森一笑點點頭道︰「好吧足下既非耍我出丑這里不是地方可否隨我去一個清靜所在我一定奉陪就是。」
年輕花子搖搖頭道︰「不好不好剛才你大老爺表演耍狗熊不是也在這里嗎?我花子一時技癢狗熊我是不會耍不過早年走碼頭玩過猴子就陪著你大爺玩玩猴子吧!」
話聲一歇這個年輕花子兩手微微一伸有似飛雪一片極其輕飄地已落在了鮑玉的面前泰然而立。
就算是再糊涂的人也听明白了。
年輕花子這一番說話分明是把對方鮑三爺這個人當成了猴子那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矮金剛鮑玉只氣得臉色青。
「哼哼好得很閣下你這就賜招吧!」
說了這句話他可是再也不多遲疑足尖一點揉身而上「呼!」一拳直向對方花子前胸搗去。
年輕花子說一聲好笑道︰「還差一點。」
身子微微向後一坐施了一招「老子坐洞」式矮金剛鮑玉的拳頭可不就是差上這兒一點兒。
眼看著那年輕花子身形前後不停地只是搖晃不已險固是險矣就是沒有沾著奈何。
鮑玉可真是應上了「羞刀難入鞘」那句話來心里一惱陡地躍身直起。
衣衫蕩風「叭!」地響了這麼一聲。
鮑三爺卻在此極快的一霎施了一手他輕易難得一現的「旋風三腳」「叭叭叭」一連三腳分向著對方月復、咽、面三處要害上踢來。
如果說鮑玉功力果有可取那麼這一連三式「旋風三腳」便是其功力之極限舍此再無可觀。
年輕花子似乎一時大意沒有想到對方竟然還有此一手倒是吃了一驚。
只見他身子倏地向後一個倒仰極快地打了個旋風雖然逃開了迎面三腳卻不意為鮑玉肥大的褲腳在臉上擠了一下。
「叭!」一聲像是著了大嘴巴。「呼!」夾著一股勁風鮑玉的身子自空而墜。
年輕花子一時大意眾目之下吃了個嘴巴不啻奇恥大辱心里一怒殺機頓起。
隨著他疾如旋風般地一個轉身之勢兩只瘦手陡地向前一伸一陣骨節串響聲中直向著甫行落地的鮑玉雙肩上搭了下來。
鮑玉還來不及回頭只覺得背後一陣強風襲項力道之猛堪稱生平僅見心中一驚正不知如何是好。
猛可里一陣極其細微的尖銳風聲響在頭上恍惚中似有一點極其細小的黑點一閃而過擦著自己頭頂直向身後的年輕花子正面飛來。
年輕花子敢情是大有來頭這一手「追風流星手」實在猛厲無匹江湖上簡直還不多見以他的精湛的內力一經搭上了鮑玉雙肩鮑三爺再想有活命的機會可就微乎其微。
那點小小之物什顯然來得正是時候擦著鮑玉頭頂滑過去目的卻是對準了那個年輕花子的一雙眼楮。
年輕花子陡地一驚這一霎可是險到了極點如果說非要傷眼前的鮑玉這雙眼楮可也就別打算要了自然是先顧自己要緊。
無可奈何里只得把探出的雙手霍地向後一收就勢晃動雙肩施了一招「浪打金舟」猛可里往側面一閃躍出三尺開外。
矮金剛的玉肩上一松陵地翻了個凌空筋斗落身一旁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全都向著人群一隅望去。自然那個偷施小技的關雪羽也就無能藏身。
向著他二人微微一笑關雪羽把眼楮轉向一旁再也不看他們其中任何人一眼。
除了當事者二人之外可惜現場竟然沒有一個明眼人居然沒有看出眼前微妙的趨勢自然對于年輕花子與鮑三爺的忽然住手不打了全都感覺到有些莫名其妙。
矮金剛鮑玉險中月兌生自不會再蹈覆轍當下冷冷地朝著對方那個年輕花子抱了抱拳道︰「閣手鮑某拜領佩服不盡。姓鮑的在這里跑不了閣下要是心存不服請隨時來訪姓鮑的絕不含糊。」
年輕花子鼻子里哼了一聲那張瘦臉上已自失去了先時的輕松。
「你呀你還不配。」
說話時那一雙精華內蘊的眸子狠狠地向著一隅的關雪羽盯了一眼一言不地轉身離開。
大家伙眼看著這花子如此厲害誰也不敢招惹紛紛閃身讓開空出一條路來。
年輕花子走到橋邊彎拿起了他討飯的家伙一根黑光油亮的七節竹杖一只鹿皮口袋袋內鼓膨膨的也不知道裝著什麼家伙。
背上了袋子拿起了竹杖這個年輕花子似乎又恢復了笑臉卻由口袋里模出了一個瓢形的鐵碗微微一笑自己打趣道︰「各位剛才看我花子耍寶可不能白看這就賞幾個錢吧!」
一面說隨即把手上鐵碗伸向四周閑人討賞。
各人眼見他方才身手了得雖說心里不甘願卻也不敢不給說不得紛紛破囊一時間叮當聲響不住眼看著他那只鐵碗已滿了一半。
年輕花子嘴里連連稱著謝這就來到了關雪羽的身邊站定嘻嘻地笑道︰「這位相公討個賞吧!」邊說邊自把手上鐵碗向著關雪羽面前伸來。
關雪羽點點頭道︰「說的也是原該有賞。」
一只手已由袖內探出把一塊早已捏在手上的小小銀子送了過去。
雖是一塊銀子卻也有兩把重在此荒年打一個要飯的這般出手不能不令人為之眼紅見者俱不禁出了感羨之聲現場起了一番小小騷動。
年輕花子大大地道了聲謝一只手高托鐵碗接住了對方的賞銀。
關雪羽卻也沒有立刻把那銀子擲向鐵碗仍自用兩根手指拿著直向對方手中鐵碗放落兩者方一接觸的當兒只听見「嘩啦」一聲大響碗中制錢竟是灑落了滿地都是。
年輕花子驚呼一聲那張白臉上微微起了一片紅潮。他先不急著撿拾地上散落的銅錢卻向關雪羽似驚又怨地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聲徑自轉身而去。
好闊氣的花子地上散落的大片銅錢他干脆就不要了。
錢掌櫃的打了閑人離開苦著臉來到鮑玉跟前——
「三爺這——」
「不要緊都算在我的帳上多少錢連同破損的桌椅什物統統算我的。」
鮑三爺苦笑了一下由身上取出了一錠官銀交在錢掌櫃的手下指了一下一旁躺著的那個中年大漢。
「再麻煩你把這位朋友送到這里的‘五福’客棧去住著養傷就說是我的話一切吃喝連帶著大夫的錢都算我的一並到我‘杏林坊’來收。偏勞偏勞掌櫃的你這就去吧!」
錢掌櫃的原本是滿月復愁雲听到鮑玉這麼一說心里這才算是一塊石頭落了地一時眉開眼笑連聲道謝不已一面趕緊張羅著手下的伙計這就抬人。
听到了這里關雪羽隨即起身離開。
匆匆走出了飯莊子不過行了十來步鮑三爺已自身後追了上來。
「這位朋友請慢走一步。」
關雪羽自然知道是誰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當下站定回過身來。
矮金剛鮑玉已在眼前抱拳長揖道︰「多謝仗義援手救了鮑玉一命感謝之至。」
關雪羽想想終究是瞞他不過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氣閣下方才處置倒也不失俠義本色那漢子雖然莽撞些到底不是為惡之人這樣處置甚是恰當你我萍水相逢談不到什麼情義這就告辭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關雪羽倒是後悔插手這件閑事了。
「恩兄這麼說倒使鮑某無地自容了……」鮑玉道︰「寒舍就在眼前敢請移玉少歇鮑某一來要向恩兄叩謝大恩再著還要當面討教面請教益。」
關雪羽其實對鮑玉其人多少也已有了個耳聞心知他並非仗勢欺人的惡人雖然是有些小過到底也還算上一個仗義疏財的義士這才對他加以援手。
此刻鮑玉說得懇切他倒不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好吧鮑老兄既然這麼說倒要討找你清茶一杯了。」
鮑王見他答應心里大是高興招招手喚來侍候在外的一名僕人吩咐道︰「與這位相公看馬侍候。」
那僕人答應一聲忙即轉身待要前去雇馬卻為關雪羽止住。
「既是不遠何必麻煩我們信步走一程豈不是好?」
矮金剛鮑玉哈哈笑道︰「恩兄倒是快人快語這樣豈非是太不恭敬了?」
「不必客氣」關雪羽道「實不瞞你這寧國府我還是初次來到果然富庶得很較之皖省各縣稱得上一枝獨秀難得老兄識途老馬倒要請沿途指點一二以開茅塞。」
鮑玉自是連口答應隨即吩咐那僕人叫他騎自己的馬回去並吩咐準備晚筵這才歡喜地同著關雪羽一路向前行來。
「還沒請教恩兄貴姓大名是——」
關雪羽自報了姓名笑道︰「舉手之事何敢居功老哥千萬不要這麼稱呼。」
鮑玉哈哈一笑道︰「那我就稱呼你一聲關先生吧看足下翩翩風采一表人材莫非身上還有一份功名?」
「那倒沒有。」關雪羽道「不過倒也是念過幾天書就是了。」
「這就難得了。」鮑玉抱了一下拳道「這麼看來先生敢情是文武全材難得難得。」
前行來至一座大廟。
紅牆碧瓦畫棟雕梁寶相萬千。
是時日影偏西夕陽西落在琉璃瓦上渲染出一片五彩斑讕廣大的廟前空地上栽種著許多楊柳想當日花紅柳綠春秋定多風采。如今大旱柳樹半枯雜花全萎望之已有蕭條之感倒是那一片繁囂的蟬鳴之聲仍是那般熱熾地叫個不已。空曠的廟院里只坐著無數的乞兒在曬著太陽一片荒年蕭索景象。
關雪羽定下腳步打量著廟前頗有感慨地輕嘆一聲道︰「這里原來就有許多乞丐麼?」
鮑玉道︰「原來哪有這麼多?荒年嘛各方逃難的多了要飯的也就多了。」
接著他又指著說道︰「這是我們寧國府最大的一座廟叫相國寺每年廟會熱鬧極了如今也不行了荒年里燒香進佛的人也少了。」
關雪羽似乎並沒有十分在意听他說什麼一雙眼楮只是留意著那群為數可觀的乞兒。
「鮑兄你可注意到這些乞丐有些異樣麼?」
鮑玉瞧了一下立刻注目細瞧卻似乎並沒有什麼現異常。
搖搖頭他疑惑地道︰「有什麼不對麼?」
關雪羽微微一笑道︰「我們走吧!」
一面說率先向前面走下去鮑玉忙自跟上情知他必有所見。他既不說定有原因還是暫時不問的好由是不免聯想到方才與自己動手過招的那個年輕乞丐武功端是了得不知是什麼家數莫非與這些乞丐有什麼關聯不成?
一念觸及由不住心里為之一動正待轉身打量一番身旁的關雪羽卻又察覺止住他道︰「不要回頭我們被綴上了。」
鮑玉又是一愕即冷笑道︰「這麼說剛才那個家伙是他們一邊的了?」
「大概不錯吧!」
「莫非還放不過我?」鮑玉不禁有些動怒「這就太過分了難道我還怕了他們不成?」
關雪羽莞爾一笑道︰「這件事有些蹊蹺我看未見得是你倒像是放不過我誰叫我多管閑事呢!」
鮑玉聆听至此忍不住倏地轉過頭去果見一個赤足的半老乞丐遠遠正自踏進巷口見狀倏地一閃隨即隱身一旁檐下。
關雪羽道︰「可看見了什麼?」
鮑王道︰「一個老花子看樣子真的綴上來了。」
關雪羽若無其事地繼續前行一邊還道︰「這花子武功雖不及方才與你動手的那人高但是卻也不俗。」
鮑玉怔了一下心里頭不禁有些奇怪思忖道︰你又怎會知道?想著由不住又回頭去看了一眼。
「他走了。」
鮑玉如有所釋地像是松了一口氣。
「是麼?」關雪羽冷冷地道「我倒認為他改下而上已經上了房了。」
鮑玉心里一動微微偏頭假裝察看身後巷尾卻翻起眼皮偷偷向房上看了一眼這一眼果然為他湊巧看出了苗頭。
屋檐一角人影略閃隨即掩飾不見。
「足下可真是活神仙果然不錯這廝竟是上了房了。」
嘴里這麼說對于關雪羽的凡事先知靈敏的听視官感佩服得五體投地越覺得自己得能結識這個人實在莫大福分萬萬不可失之交臂。
既然知道房上這人在暗中跟綴鮑玉倒是不便現出張惶神色再看看身邊的關雪羽更是一派自然直如未覺他也就越加地不動聲色怕被對方看輕。
這是一條為兩側高牆所夾峙的胡同巷道既窄冷巷無人加以兩側房閣連接甚密倒是有利于那暗中跟蹤之人。
關雪羽道︰「府上快到了麼?」
鮑玉道︰「還有一程快了。」
關雪羽點點頭道︰「那麼我們就放快一點。」
二人隨即加快了步法眼前已來到了長巷盡頭。
關雪羽一步跨出巷口緊跟著身子往牆角一貼。鮑玉情知有故立即學樣站好。
他二人身子方站妥不久就听見頭頂上「呼啦!」衣飄之聲一條人影已高立牆上。
二人雖沒有抬頭打量但是那人映在地面上的影子。卻十分清楚地說明了跟蹤者正是那個半老乞丐。
地面上的影子顯示著這人有一頭蓬松亂胡子像刺蝟般根根都倒立著手上拿著打狗杖背上還背著到處為家的行李卷兒這個老花子一點失誤跟丟了來人像是有些著慌站在牆頭上不時在左顧右盼正當他要縱身下來的一霎已為關雪羽尋著了空隙翻身一掌直向老花子胯骨上擊去。
那個老花子簡直沒有想到自己所跟的二人竟然就藏身在腳下一時大為吃驚。
關雪羽這一掌「舉手翻天」暗藏著精巧的擒拿手法那個老花子雖說身手不凡無奈事出倉促一時閃避無及嘴里驚呼一聲縱身就起仍然還是慢了一步。閃過一掌卻躲不過關雪羽那反手一抓一下子便被抓住了足踝。
這麼一來頓時便失去了均勢一頭直向牆下栽來。
總算關雪羽並無傷人之意及時松開了手對方足下一松乃一個骨碌由地翻身躍起。
二人這才看清對方是個什麼長相。
五十左右的年歲朝天鼻招風耳加上那一張如同墨染過一般的黑臉乍看上去真把人嚇上一跳好在原本是出身乞兒叢中倒也見怪不怪。
這乞丐雖說沒有摔著到底丟人現眼一時大為光火怒聲叱道︰「無知小輩競懾戲耍你家太爺看我要你好看。」
嘴里吆喝著一雙赤腳在地上用力一頓「嗖!」一聲已來到了二人面前。
他心忿關雪羽出手戲弄這一撲過來自然是先向他下手打狗杖抖處照準了關雪羽的前胸就扎。
關雪羽聲色不動其實胸有成竹對方花子那根打狗杖方一接近他即施展出一式燕家絕技——「分鬃扣馬」這原是對付大陣勢的奇妙高招施之眼前確是游刃有余。
看在矮金剛鮑玉眼里的確怪異得很好像關雪羽伸出的那只手一連折曲了數次觀諸在眼前有如幻術一般地出現了許多只手。
總之不知怎麼一來那個蓬頭花子手上的竹杖已到了對方手上而且肩上便著了不重不輕的一掌。
蓬頭花子身子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噗通!摔倒在地上這一來他算是才真的知道了對方的厲害奇怪復驚訝地瞪著眼只是看著對方呆。
他實在有點疑惑對方這只魔手如何能在舉手之間既搶了自己竹杖又復能擊中自己肩頭似乎是太過微妙了。
關雪羽冷冷地一笑向著這花子道︰「誰叫你跟著我的?你想干什麼?」
那花子原以為關雪羽會向自己施以殺手懾于對方身手真有點不知所從。這時聞見之下才知道自己錯會了意這麼一想膽力復壯。
當時挺身站起翻著一雙腫泡眼盯著關雪羽道︰「足下果真是好樣兒的老花子有眼無珠這是自取其辱哼哼我看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你就報個萬兒吧!」
關雪羽點點頭道︰「這倒也是兩句人話我姓關老兄你呢?」
花子嘿嘿一笑道︰「敗兵不敢言姓關朋友你就不必多問了。」
一旁的矮金剛鮑玉卻是不屑地道︰「看你身手不弱想必是武林丐幫出身干什麼學此鼠輩伎倆豈不有辱貴門之風?」
花子被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忽地一沉卻又嘿嘿笑了幾聲道︰「我認得你閣下想必就是這里大名鼎鼎的矮金剛鮑玉鮑三爺了?」
鮑玉哼了一聲點頭道︰「不錯我就是了老兄有何指教?」
「不敢當」那花子聳了一下雙肩冷森森地道︰「天逢大旱人命比狗不如要飯的無飯可討眼看著這就活不成了聞听你的三爺在地面上有錢有勢呼風喚雨嘿所以這就要向你老人家求條生路。」
鮑玉冷冷一笑︰「這要看鮑某人是不是能力所及了。」
「笑話」那花子仰天打了個哈哈道「閣下太客氣了你鮑三爺行行好吧!」
鮑玉冷哼了一聲道︰「這要看姓鮑的願意不願意了願意一句話不願意嘛哼哼誰又能勉強?」
「你不還是願意的好。」那花子大刺刺地抱著一雙胳膊不懷好意地笑道「狗急了跳牆人急了殺人。」
話還沒說完鮑玉已忍不住怒聲道︰「住口。」
蓬頭花子被他這一叱頓時他就住了口只是滿臉不屑地斜著一雙腫泡眼打量著鮑玉一面抖著身子連聲地冷笑不已。
鮑玉原待作想想以自己身分與對方一個來路不明的花子終無好說。勝之不武不勝為笑想了想終于把這口氣吞下肚里。
「姓鮑的家是這里我走不了你們就看著辦吧!」
那花子一笑道︰「對了有你鮑爺這麼句話我老花子總也能回去交差了。」
一面說遂向著二人拱了一下手這就要轉身離開。
關雪羽道︰「慢著。」
蓬頭花子雖是對鮑玉不屑一顧鑒于先前的敗北卻是絲毫不敢對關雪羽略有輕視。听見關雪羽這麼一呼忙即停步不動眨著眼道︰「怎麼關朋友還要插一腳麼?」
關雪羽搖搖頭道︰「那倒不是不過有兩句話倒要敬奉貴幫幫主。」
蓬頭花子一怔嘿嘿笑道︰「這麼說關朋友見過我家主子了?」
「大概不會錯吧!」
「洗耳恭听。」
關雪羽道︰「得罷手時且罷手能饒人時且饒人。」
「哈!」那花子道︰「我以為什麼金玉良言敢情是兩句老話老花子一定把話帶到至于敝上是不是遵辦那可就不知道了。」
關雪羽冷冷一笑︰「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你也別心急了。」
蓬頭花子微微一愕。
「告訴你家幫主。」關雪羽冷冷說道︰「這里風雲險惡不是貴幫稱能之處從遷地為良的好。」
蓬頭花子又是一怔︰「關朋友的意思是……」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回去好好琢磨去吧!」
話聲一頓隨即把手里竹杖霍地向對方拋去。蓬頭花子腳下向前跨出一步掌中聚力總算接住只覺得掌心如焚虎口痛對方不過是隨手一拋自己卻施出全力才行接住只此一端已看出雙方實力簡直判若雲泥對方顯然手下留情再要不知趣離開耗下去丟臉更大。
「關朋友你這是看得起我花子。金磚不厚玉瓦不薄老花子我心里有數就是了。」
一面說乃向著二人拱了一下手就此轉身自去。
矮金剛鮑玉看著他的背影冷冷一笑道︰「好一個狡黠的東西下次再要看見他定要給他一個厲害瞧瞧。」
關雪羽一笑道︰「鮑兄可知道這人的底細如何?」
鮑玉搖搖頭道︰「不知道。」
關雪羽說道︰「這就是了如果你知就不會無故招惹他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家業在此你犯不著得罪他們比不得我來去一人他們無可奈何。」
鮑玉微微一驚轉向關雪羽道︰「這麼說莫非你已知道他們的底細了?」
「我原本還有些存疑現在卻幾乎可以斷定我們邊走邊說吧!」
二人隨即前行。
「江湖上有南北丐幫之說老兄可曾听過?」
「听過听過。」鮑玉道「莫非這個乞丐真是丐幫來的?」
「哼」關雪羽道︰「真要是正宗的丐幫來人老兄倒是大可不必擔心因為無論南派丐幫或是北派丐幫幫規都極其嚴謹絕對不容許手下幫徒為惡地方與百姓爭利像剛才這個花子那種強自勒索行為尤其是不被允許可以斷定他們絕非來自丐幫本流。」
鮑玉點點頭道︰「說得極是這一點我也知道只是難道江湖上除了南北二丐幫之外還有第三個丐幫不成?‘’
「那倒也不是。」
說話之間但見迎面又自走過來兩個乞丐。二丐一胖一瘦遠遠走過來看見二人即行停住腳步用著十分奇異的目光向著二人打量不已容得鮑玉回目望時他二人卻忙自低下頭來。
這番情景看在鮑玉眼中不禁頓起懷疑。
關雪羽卻似無所見話題一轉指點著附近景物徑自閑話起來。
如此走了一程又繞過了一條大街才來到了鮑玉住宅。
那是一座頗為講究的宅子看其門面雖不如臨淮關麥家氣派卻相去不遠是時朱門敞開正有兩個僕人站立門外想是早已得到了通知悉知主人結交了貴友故此敬候見狀雙雙上前請安問好。
鮑玉道︰「家里有什麼事麼?」
二僕之一年近六旬的一年老蒼頭上前一步道︰「回爺的話听說大爺在飯鋪子里遇上了事朱師傅已帶著四名家院趕來接應大爺來了。」
鮑玉冷笑道︰「這一定又是蔡七多嘴還有什麼事我這不是回來了麼?」
那老蒼頭嘴里答應著「是」卻又訥訥地道︰「這是老太太的意思……適才大爺的身邊又沒有帶人……」
鮑玉道︰「糊涂的東西有什麼事只往上房回一聲就是了干什麼要驚動老太太該死!」
那老僕人只是苦笑著連聲應是卻又似有些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要說的麼?」
「是」那老僕人上前一步又道「剛才有兩個乞丐在大爺沒回來以前在咱們宅子四周打轉察看了半天。我與李大雄一出來他們兩個才走了。」
鮑玉道︰「這兩個乞丐是什麼長相?可是一胖一瘦?」
二僕人一齊點頭稱是。
鮑玉心里有數看了一旁的關雪羽一眼道︰「關先生請進去說話。」
關雪羽被帶進了前面正廳落座之後自有丫環僕人侍候面湯茶水十分周到鮑玉卻暫時告辭匆匆入內謁見母親報告安好少頃換了衣服才匆匆趕回大廳向關雪羽致歉久等。
談起來關雪羽這才知道原來鮑玉府上住有一妻二妾另有高堂老母鮑氏事母至孝家中生了什麼事總要先向母親稟明為是。
關雪羽原本對鮑玉並無好感見他事母甚孝多少改變了一些對他的看法。半日相處覺此人雖不免有些商場習氣卻也性情開朗快人快語不失豪邁本色是以一談下來對他觀念又有所改。
話題由是轉到了方才所見胖瘦二丐身上。
鮑玉道︰「先生方才說到丐幫之事中途停住莫非這些乞丐並不是來自丐幫不成?」
關雪羽道︰「方才我正要說明因為看見他們人來所以不便多說鮑兄難道看不出來這些乞丐全是來自魯省說來正是北丐幫之一支主流。」
鮑玉「啊」了一聲怔道︰「可我們這皖南一境要說起來應屬南丐幫的地盤呀!」
「正是這樣。」關雪羽冷冷地道「一年前北丐幫幫主自罹怪疾不治之後北丐幫名稱雖然不變事實上卻流于解體這件事你難道不知道?」
鮑玉搖搖頭嘆息道︰「不知道慚愧!慚愧!」
關雪羽道︰「那倒不必這件事到底還是武林中一件懸案未經證實不過今天一見我卻不禁要寧可信其有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鮑玉忍不住大為關心。
關雪羽喝了一口茶緩緩說道︰「傳說北丐幫幫主獨臂插天童大左死後他身後兩個兒子為了爭奪幫主之位各不相讓長子童威勢力浩大根基甚固坐定本幫;次子童雲勢力不敵只帶領少許部眾月兌幫遠走另打天下。」
微微一頓他注視向鮑玉道︰「今日在飯鋪子與你動手的那個年輕花子八成兒就是童雲他本人。」
鮑玉由不住吃了一驚︰「這就難怪了童氏兄弟的大名我久仰了怪不得他有這般身手唉早知道是他我也不會這麼莽撞與他動手了。」一面頻頻搖頭嘆息追悔不已。
關雪羽道︰「當時情況由不得你事情既已生也就不必自責過深好在事情並非已到了絕望境地。」
「也只有這麼想了。」
鮑玉眼巴巴地看著他道︰「那人真是童雲少幫主本人麼?」
「我想大概是他。」關雪羽回想著先前景況道︰「除了他別人無此氣度你再看看那個年輕花子是否較別的花子有些異態?」
鮑玉連連點頭道︰「這倒也是不過你又怎麼會知道他是北丐幫的來人?」
「這一點更不會錯。」關雪羽道「南丐托缽北丐負囊這些乞丐人人皆負一具鹿皮革囊正是其明顯標志一看即知。」
鮑玉因久知北丐幫童氏兄弟武功了得想不到自己無心結怨平白樹此大敵心目中是十分懊喪只是當著關雪羽面不便顯露罷了。
關雪羽道︰「這件事我也只憑自己的猜測如果那年輕花子真是童雲本人他與我只怕也已結上了梁子必定會來尋找到時自知究竟。」
鮑玉重重一嘆道︰「說來全是我惹的禍……連帶著也害了恩兄你……」
苦笑著他又接下去道︰「我只當自己一身功夫很不錯。誰知今天遇見了高手才知不行比起恩兄你來就更不用說了。」
說到這里他精神一振︰「方才恩兄與那年輕花子暗較手勁兒分明他是輸了也許就此知難而退果是這樣我倒也托你的洪福了。」
關雪羽搖搖頭道︰「只怕未必如此那年輕花子如果真是童雲伎倆何止如此。他功力精湛非同小可偶爾失手未必心服。再說他身後尚有更厲害的幫手卻是不可不防。」
鮑玉一驚道︰「啊!」
關雪羽道︰「方才說到童氏兄弟內哄童雲被迫出走並非他孤身一人北丐幫最具功力的長老也是其父當年同門師兄的白長老便因不忍童威之為人離幫會向童雲而去。」
「這件事我還不大明白。」鮑玉道「童大左幫主既死論輩分童威居兄為長理應由他繼位幫主才是正理童雲既是兄弟如何能與乃兄爭得?這就是他的不是了。」
關雪羽搖搖頭道︰「事情是這樣童大左因知童成為人險惡所以其身後遺囑立明要童雲繼任果然他死後童威不服這才演變成後來的兄弟鬩牆之爭就此事而論童威居心險惡早在其父死前先已布置了相當的實力一場斗爭之下童雲雖然有白長老的支持變寡眾懸殊被迫遠離……」
他思忖了一下又道︰「這件事不過才生了數月之久江湖上知者不多想不到他們一行蹤跡競自來到了皖南卻不知他們又是作何打算?」
鮑玉道︰「這件事確實令人不解這樣吧這里衙門與我關系甚大請他們出面——」
關雪羽冷冷一笑搖搖頭道︰「這是下下之策此類人物對官場上人最是厭惡如果他們現你有意借助官面上的人物來對付他們那可就勢不兩立你還是打消這個主意的好。」
「那麼你的意思……」
「暫時不動聲色。」關雪羽胸有竹地道「姓童的絕不甘心敗在我手里他會來找我的。」
鮑家僕人來稟酒筵備妥在鮑玉誠摯邀請之下關雪羽也就不再推辭擾了他一頓——
一鳴掃描雪兒校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