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輝里過龍江身上白衣閃燦出一片刺目白光整個身軀看上去柔若無骨隨著關雪羽拉開的劍勢成為環狀墜了下來。
關雪羽一劍走空之下大吃一驚。
此時此刻過龍江的忽然來到勢若狂風怒濤卻是一而不可收拾。
像是一枚突然滾過來的鐵環過龍江整個身子其實就是一個圓圈猝然而臨勢若旋風一俟來到了近側其時已走避不及。
一彎長虹閃自過龍江這個滾動的人球這一劍看似光華一道容到眼前的一霎忽地幻化為三成了三段劍影劈一掛二直向著關雪羽正面猛力劈下來。
關雪羽一招失手心知不妙卻沒有想到對方劍勢如此詭異莫測。
眼前情勢躲閃懼感不及便只有實接硬架之一途。
一念之興掌中劍運力一抖就勢向外揮出只听得「嗆啷」一聲脆響雙劍交鋒之下關雪羽格開了對方的一劍緊接著利用後彈的力道快地向左面揮出「當」一聲脆響格開了右側面的一劍。
雙劍交鋒的當兒關雪羽這才感覺出對方沉實驚人的臂力然而這還不足為患卻有一道陰森森的劍氣驀地閃出直向他左心窩處疾刺而來。
以關雪羽之機智身法對于末後這快閃出的一劍竟然不能防範一驚之下由不住嚇了一身冷汗。
危機一瞬里忽然想到了燕門絕技「七十二手燕子飛」中救命一招——「燕起秋波」在緊迫一瞬里陡地揮出左掌直向對方來犯的長劍身上按去。
這一手顯然出乎過龍江意外不禁為之一驚。
掌劍接觸的一霎激蕩出清脆的一聲劍鳴。
似乎就借助著這些微力道關雪羽已野鶴振空般地騰了起來在空中一個快的疾滾呼啦啦夾帶著大片的衣袂帶風之聲已閃出了兩丈開外。
當真是險到了極點。
落地之後的關雪羽雖僥幸沒有為對方劍勢所傷卻也嚇得面色蒼白一顆心通通直跳這才知道對方非但一身內外功力驚人即以眼前這手劍術而論顯然亦在自己之上。
他原來對于本身的劍術自視極高想不到與對方一經接觸之下才知道自己仍然不是對方的敵手一腔熱念陡地降落冰點內心之沮喪驚悸真個到了無以復加地步一時只管瞠目看向對方作聲不得。
眼前人影輕閃過龍江已來到眼前。
「我幾乎忘了燕字門的‘七十二手燕子飛’劍法確是高明之至有幸既然相見總要我長長見識。」
話聲一頓掌中長根劍已居中劈下。這一劍看似四平八穩居中而下直向關雪羽頭頂正中劈下來。
然而關雪羽有了前車之鑒卻不敢再作如是想。
想念之中他一面再提真力貫注于劍身之上並不急于迎架對方的劍身足下前跨一步陡地一劍直向著過龍江咽喉上力刺了過去。
這種以進兼防的劍招確是厲害況乎劍身之上真力貫注不要說真的被扎上性命不保就是為劍上光華沾上一些也不是好玩的。
過龍江何等精明之人看到這里冷哼了一聲心中不禁暗吃一驚。
所謂「一人拼命萬夫難當。」正是說明了一個人氣勢駕人。
眼前關雪羽因眼見過龍江劍法了得自己只怕不是對手生死攸關說不得也就存了破釜沉舟的決心集全身功力于眼前一役是以劍勢一出大異尋常過龍江亦不得不及時回避。
兩口劍在極端險象里「當」的一聲互相交接。
那只是微妙的一式交接。
交接之處只是劍尖部位由于力道沉實一觸之下所生的反彈勁道至為強猛兩個人的身子乃像風中燕子般忽地騰飛開來。
關雪羽把握住這一刻良機猛可里在空中一個倒剪。
「呼」一聲反欺而上。
這一式大悖常情快到了極點。
原來關雪羽目前雖然未能全部習會燕家七十二手飛燕劍法卻也精通過半眼前這一劍即是劍法之中「風雨燕歸來」之一招。
「呼!」隨著關雪羽拉出的一只右手這一劍有如銀虹例卷卻于丈許長虹里卷起了一天劍雨猝然而臨使得過龍江全身上下俱在劍雨覆蓋之中。
即使以過龍江如此能耐之人在驟然面臨著這等劍勢之下亦不禁為之大吃一驚。
總算他身手確實有過人之處。
隨著關雪羽騰起的劍勢就空一個疾流白衣如雲一般霍地張了開來隱藏在長衣內的肉身這一霎間竟像是變得異常的薄小幾乎是薄薄的一片這等收氣御風之功確是武林中極不易見的身手更難能的是他竟然施展得如此自然乍看起來簡直與長衣合為一體隨著關雪羽展出的劍勢在空中作一定的波浪移動那麼疾猛的劍勢竟然全走了空招。
隨著關雪羽展出的劍勢但只見一片白光閃過卻將對方那雪白長衣的下擺斬下了巴掌大小的一片。
然而作為動手拼命來說這一招顯然是失敗了。
金雞太歲過龍江一聲冷笑道︰「小子你納命來吧!」
話到劍到快到無以復加即使以關雪羽那等功力之人亦無能看清他這一劍的出勢隨著過龍江極為輕靈的一個前跨之勢掌中劍筆也似地直抖了出去。
這真是精妙絕倫的一劍。
隨著一縷尖銳的劍風筆直的直刺而進雖然是四平八穩的一劍卻令人萬難躲閃妙在他的時間部位準頭三者配合得天衣無縫簡直無懈可乘。
這一劍過龍江手狠心毒直取對方心髒。其實是他早已處心積慮的一招終于得逞。
然而最終的結果卻難免令他大失所望。
鋒銳的劍尖在刺中對方心窩的一霎想象中原應該是「噗」地一聲事實卻並非如此代之而出的竟是有如撥動琴弦「叮」然一聲。
過龍江掌中那口長根劍非但未能將對方身上刺穿竟反彈了回來。
顯然是在對方身上長衣之內另外有物件防體。
過龍江不禁為之暗吃一驚關雪羽絕處逢生亦由不住為之嚇出了一身冷汗。
當然關雪羽肚里明白要不是自己內里穿著那一件「飛燕護心寶甲」眼前這一劍定當一命嗚呼。
饒是這樣由于對方這一劍力道至猛雖然仗著護甲的反彈之力將對方劍上力道化解不少余下的勁道猶有可觀。
頓時隨著過龍江長劍力刺之下關雪羽整個身軀驀地騰空直飛了起來這一個後退的勢子。一半由于過龍江劍上的力道一半是借助于關雪羽本身的用力如此一來才算是把對方猛銳的穿刺之力化解干淨。
容得關雪羽的身子落定之後才意外的感覺到敢情此身竟然站立在一方峭壁當前。
這座古堡原本就建築在高山之巔四面懸空只是佔地甚大處身堡內萬難體會落足堡外便自不同。原來環峙古堡四周種植的有萬竿修篁關雪羽這一奮力騰起便越于竹叢之外一面是強敵在側另一面是萬丈懸崖真可是進退維谷左右兩難。
過龍江原本可以一劍結果對方性命卻沒有想到對方身上竟穿有護心寶甲時不我與一招之誤竟使對方得能逃過而有活命之機。
當然他是絕不能就此甘心便放過了對方冷笑一聲緊接著騰身而起「呼!」一聲一掠數丈緊循著對方騰起的身勢之後落身于竹林之外。
關雪羽仗寶衣保住一命內心余悸猶存這時乍見過龍江如影附形而至猶自不肯放過自己既憤又驚怒嘯一聲腳下力點「嗖」地欺身而近他掌中劍向外揮處閃出丈許長短的一道銀芒斬上削下劃出了一個「乙」宇直向過龍江上下齊斬過來。
這一劍由于關雪羽悲憤在心自是出盡全力凌厲的劍氣之下迫使過龍江不得不為之暫時後退。他這里方自閃身而避關雪羽已陡地折過身勢隨著淒厲的一聲長嘯直向著萬丈懸崖下縱身而逝。
隨著關雪羽投落的身勢之後過龍江再一次的快閃身來到崖邊。
目光所及但只見雲霞片片蒼蒼茫茫幾乎將整個崖口封鎖哪里分辨得出對方一些蹤影。
這一手顯然又是出乎過龍江意料之外以他那般杰出的輕功絕技對于關雪羽投身懸崖之舉也是不可思議關雪羽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然而過龍江卻又不能斷然判定作如此想一時在崖前踱來踱去苦苦不得良策。
自他出道以來會見過扎手厲害的人物不知凡幾卻沒有任何一個像眼前關雪羽這般令他作惱頭痛。這一霎他目注著雲霞滿遮的洞底亦不知是悲是喜抑或是另有傷情別緒?
他武功奇高目空四海當今天下除了有限的一二元老人物之外幾乎沒有一個人看在他眼楮里。百戰百勝所向披靡金雞太歲盛名之下天下更是無一畏懼之事無一可怕之人。然而這一霎間關雪羽這個年輕人的影子卻在他內心蒙上了一層陰影……
那是一種奇怪的感觸當他俯身向著崖下雲霧悵望時下意識里總是認定關雪羽這人還沒有死雖然這個可能性是極其微小……
極其微小並不是等于零。
俗語說得好︰人不該死五行有救。听來像是無稽其實若非知歷其境者萬難體會。
總之當關雪羽飽受虛驚不勝狼狽地逃得活命之後回方才經歷之事簡直匪夷所思像是夢幻其實卻又是再真不過的事實。
當時的情形生得太快天下事也往往就是這麼巧法關雪羽投身懸崖的一霎是因為他現到半嶺崖間岔生有一截松枝以他的輕功造詣足可用以借足強敵在側也就不欲多思隨即縱身投落。
哪里曉得容到他身子方自縱落那棵岔生的松枝即刻為波詭的雲霧所遮住是以後來的過龍江雖然仔細注視卻亦看不出一些端倪。
再往後的情況想來雖是跡近神奇不大可能其實卻也並不太困難。關雪羽挾持著他杰出的輕功、內功運用著兩手兩腳一路施展出「壁虎游牆」的絕技在平如刀削的峭壁間沉實前進約莫大半個時辰終于攀上了側面偏峰。
容到他爬上峰頭俯身地面這才覺出全身像面人兒一般真的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如果說這座峰頭再偏高一點只消再高出丈許後果便大堪憂慮。
在地上足足躺了半個時辰才算恢復了一些氣力看看自己這副樣子真跟要飯的差不多兩只手掌多處都已磨破身上衣服那就更別說了再加上濕林淋的汗水、泥污就像剛從陰溝里爬出來的那份德性好在是天已經黑了荒山野嶺間也沒人注意一個人模著黑往山下行走。
猛可里吹過來一陣透體的寒風關雪羽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附近草叢間「嘩啦」地響了一聲像是什麼人藏匿其中關雪羽一驚之下陡地拔出了長劍卻只見一條黑影穿出來敢情竟是一只山狼一徑地落荒而去。
關雪羽由不住悵望著黝黯穹空了一陣子呆嘆息一聲這才把那口青桑長劍收入鞘中。
他這里自己喚著自己的名字感傷著道︰「燕雪呀燕雪你本是不可一世的劍門人物一向自負極高想不到遇見了這個過龍江竟而兩度亡魂險喪性命。今夜落拓至此誠是丟盡了燕字門的臉此時此刻連一只小野狼也能嚇得我心驚膽顫傳揚出去只怕江湖四海也無容我燕雪立足之處了。」
說著說著只覺得一陣心酸幾乎落下淚來。
夜風呼呼吹得他衣襟飛揚獵獵作響先時汗水所沁濕的薄衫此刻給冷風一襲越加的不是滋味再加以身上多處為鋒銳的石面割破寒風襲下簡直像是刀割的一般。
然而這許多的疼痛卻都不比他內心的創痛來得更厲害。呆呆的停立在一堵山石之前他的一切感受都仿佛為之停頓而麻木了。
對他來說這是他生平第一次所感受的奇恥大辱想到悲憤之處真恨不得就著眼前大石一頭撞死算了猛可里他拔出了長劍向著迎面大石一陣疾風驟雨般地劈砍霎時間石屑紛飛濺了一片落下的碎石屑就像是冰雹般落向四野。
他這樣像瘋子也似的泄了一陣子獨自個坐在當地喘息不已。經此泄之後心里才像是舒坦了一些再看手中劍兀自青光燦然這般猛砍硬磕卻不會想到是否會傷及心愛寶劍?這時冷靜下來好不心疼當下小心地把劍身拭抹潔淨細細觀察一會幸無片毫損傷家傳名劍畢竟不同一般。
想到了方才之事總算萬幸如果自己來前沒有穿上那件護心寶甲此刻料必已死在了對方穿心劍下再者奮身投崖之時如果沒有看見岔生崖畔的那棵古松一腳踏空之下更是焉能還有命在?該死不死顯然冥冥中另有安排。
想到這里他不禁雄心頓起暗中咬了咬牙自忖著只要自己此生不死終必能練成絕技再一次找過龍江分一勝負。
他心里這麼盤算著便自還劍入鞘一步步續向山下行去。只是這一霎腦子里盡自都是過龍江的人影尤其是方才雙力比斗時的那些動作過程、此刻想來極為清晰一幕幕由眼前掠過想到了對方那招狠厲的一劍穿心兀自由不住心有余悸。
他雖不似過龍江那般自負過人目空四海但是凡武功練到了一定境界確實不易服人倒是真的但是一想到金雞太歲過龍江那般身手卻不能不令他暗自折服。
越是這樣便越加地激勵起他的雄心壯志不只一次地為自己許下心願此生今世當以打敗這個過龍江為第一要務。這樣著狠心里真個便似舒坦多了不知不覺回到了落腳的客棧。
華燈初上棧房里來往客人甚是熙攘關雪羽自忖著這副作子實在見不得人便繞到了後街小巷縱身而入模著黑來到了自己的居住的這爿院落。
他性喜安靜每一次居住客棧都煞費周章特意地要店家安排靜室一來便于自己練功。再者為的是逃避亂囂的酬酢就像眼前他所居住的這個地方便是鬧中取靜小小的院落里只有三間靜室其中兩間是空著的關雪羽佔住一間。獨享這滿園秋色倒也有一分恬靜。
然而他似乎就要失去這份恬靜了。
當他一步踏上廊道時意外地覺到緊鄰著自己的那一間客房現在竟然有人居住了。
原因是這間房子此刻竟亮著燈。
微微愕了一下心里不免有氣記得當日來時他早已與店家說好這里不再收受外客自己情願多付些錢想不到卻是變了卦原想立刻去找尋店家理論想一想自身此刻之狼藉模樣實在是見不得人暫且隱忍不明天再說。
想著他便特意地放輕了腳步繼續前行。
一陣清雅的琴聲隨著微風隱送過來聲音里透著淒楚古雅。
先時當他一腳踏入院牆時便仿佛听見了這陣子琴瑟之聲事屬平常也沒有留意現在當時再次听見時情形便自不同。原來琴音處正是自己這位新來的鄰居。
彈琴弄瑟的人敢情不是凡俗之輩這乍入耳際的三擘四劃已是大有余韻聲調古雅正是引人入勝。
「哦」關雪羽一步站立不免神馳「這是什麼人?競有此功力造詣?」
一念之興便不禁把先時怨忿之心打消了一半若非眼前齷齪。真恨不能直趨造訪倒要見識見識這是何等人物?
只是現在他卻寧可保持著一副屬于自己的寂寞雖有詫異之心想過也就罷了。
進屋亮燈一翻清洗之後換上了一套干淨的衣裳這才像是真的舒暢不少。
「不才愧我非名士可喜卿能作解人」那陣子幽雅含有古韻的琴音自一開始就若即若離的響著對于此刻的關雪羽來說實在是一種心靈上最恰當的安撫。
斜倚著倦軀原應思睡的神情卻竟外在此縷縷音韻里得到了振奮、亢進敢情是欲睡不能了。
昔蔡中郎得桐木而制琴乃名「焦尾」自此而後這門樂藝便屢有進展展至今堪稱洋洋大觀極不簡單良琴擇主而造佳士亦非良琴而不樂諸此自不比一般巷坊凡俗大抵而言擅琴者必得弦外之音而佳否則便落俗矣。
關雪羽于此道雖然算不上一流之境卻也得窺堂奧說得上一個知音正因為如此這乍然飄臨的琴音才令他格外感覺親切、驚喜平心而論對方于此琴藝之一途卻是較乎自己更高明多了。
眼前這人顯然既琴又瑟尤其難能所謂「琴傳而瑟不傳」是因為擅琴者多而懂瑟者稀合琴而瑟者更少矣這人必將是右手挑琴左手彈瑟左右互換一樽滿俯謂之「珠玉滿懷」寓意于白香山「大珠小朱落玉盤」之典故也。
過去在青燕峰關雪羽常見父母雙合琴瑟那才是嘆為觀止晉朝的楊泉曾說︰「琴欲高張瑟欲下調。」是因為瑟聲偏高不慎便將奪琴聲故只能取其幽至于所彈之曲琴如是瑟亦如是同聲相應才能配合無間。
有了這番認識關雪羽此刻再听隔室人所和琴瑟更不禁大為欽佩。
他所以猜測隔室只是一人獨奏並非二人配合那是因為由相同無隙的指法中听出一個「小間勾」接下去一個「大間勾」魂魄相依听起來真個回腸蕩氣接下去的一段大四走弦「大漠風沙」更不禁把關雪羽听傻了。
正因為這一曲「大漠風沙」也是他父母喜愛的曲子此時听起來便越加的感到親切當日父母雙合此曲時曾使他嘆為觀止直認為當今人世再無人能與之抗衡而眼前這陌生客人的造詣更像是較諸父母猶上一層令他驚異的是只聞曲韻的抑揚曲折一擘一劃都似與父母一般。
他這里正自如痴如醉彈者更似難能自己陡然間音歇飛吟所謂「弦瑟欲斷聲聲按本」琴瑟道中得此「奇」境者實不多見。
關雪羽忍不住月兌口而出輕輕地喝了聲彩。
彩聲方自出口隔室的琴瑟聲驀地中止彈者用了一手輪指亂音一轉就此打住卻听得隔室傳來了一聲冗長的嘆息就此歸于寂靜。
關雪羽心中甚是後悔只道是自己一時盂浪大意失色敗壞了人家清興那一聲嘆息多半是為此而想要到隔牆說上幾句道歉的話只怕益增唐突。
「算了今夜晚了明天再說吧!」
心里這麼想著便過去撥暗了燈光順便打開了門扉向隔壁看了一眼卻只見銀紅的窗戶紙上映著一個高髻長髯的老人形影不過是匆匆一窺緊接著那房里的燈光便自熄了。
關雪羽益地覺出無趣方要把門關上只听得一聲女子的口音說道︰「慢著!」
暗影里人影一閃一個高挑的窈窕身影陡地現身眼前。只須瞄上一眼關雪羽便立刻認出了她是誰來。
「鳳姑娘?」
「是我」一抹笑靨展顯在鳳姑娘臉上「抱歉這麼晚來造訪我可以進來麼?」
「這……請。」
鳳姑娘一笑進入屋內。
關雪羽走過去正欲剔亮了燈。
「不用難道你忘了我是不太喜歡亮光的……」
關雪羽點點頭回身坐下。腦子里記起那一次在麥家晤談時果然是置身于黑暗之中比較起來今夜還算是亮的了。
「你的命真大居然還沒有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恭喜!」
說時鳳姑娘那一雙充滿了睿智、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在他身上滴溜溜轉了一轉淺笑著點了一下頭。
「看來還算好只不過破了幾塊皮有些擦傷罷了。」
關雪羽奇怪地道︰「你都知道?」
「嗯知道的不少。」她唇角帶著一絲神秘的微笑「我知道你見著了過龍江兩個人在竹林子比劍你敗了跌落懸崖……」
說到這里她微微閉了一下眼楮緩緩地又睜開來頗有怨意地白了他一眼接下去道︰「害得我飽受虛驚白忙了一場……」
「白忙了一場?」
關雪羽一時被弄糊涂了。
「怎麼不是?」鳳姑娘說「我得著了訊兒特地帶著幾個人燈籠火把。在山窪子里一陣子好找連個影子也沒找著可是我還是不死心。」
大眼楮轉了一轉怨嘆一聲她才又接下去道︰「待他們回去以後我一個人又施展輕功登上峭壁找了半天……咳那可是真嚇人差一點連我也活不成了山又陡壁又峭連個借力站腳的地方都找不著隱約看見了生在半壁間有幾棵松樹我心里就求神說阿彌陀佛好歹要也掉在樹上就好了……」
關雪羽報以微微一笑掩不住眼神兒里的感激之情。
鳳姑娘那雙剪水雙瞳似嗔又嬌地掃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接下去道;「我心里是這麼禱告了可就是沒法子能爬上那幾棵樹去沒法子就揀了幾個小石頭子兒往樹上亂一氣丟了半天也沒有回音可見得你不在上面這才失望地回來。」
頓了一下她幽幽一嘆道︰「這樣就只有兩個可能了一個是你已經月兌險返回客棧另一個便是凶多吉少了我心里可是亂極了。」
在關雪羽印象里這位姑娘還很少說過這麼多話一喜一嗔躍然臉上表情真摯絲毫不帶做作。
在說到「心里亂極了」那句話後忽然覺出了有語病臉上由不住有些臊正巧關雪羽正在注視著她她便把頭轉過一邊看也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關雪羽苦笑道︰「多謝你的關懷你倒是真的沒有猜錯也幸虧那幾棵樹才救了我只是這些事你怎麼會知道的?」
鳳姑娘眨了一下眼楮道︰「因為我想要知道……你信不信?只要是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就一定會知道。」
關雪羽倒也不太驚奇這句話如果出自一般人嘴里也許是夸大其詞但是出自這位來自「七指雪山」鳳姑娘的嘴里便不足為怪。
由方才對方所說的話中推測關雪羽已猜測到鳳姑娘現在身邊頗不寂寞似乎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早先在臨淮關他曾听過一個傳說說是這位鳳姑娘已收服了聞名的皖北大盜「沈邱四老」據說這四個人甘願听其驅使做任何事他雖听知、卻並未加以證實這時由鳳姑娘語氣里顯然是煞有介事了。
「你在想什麼?」
鳳姑娘一雙澄波眸子直直注視著他。
關雪羽搖搖頭說︰「沒什麼。」
接著他輕輕出了一聲嘆息由衷地看著她道︰「姑娘對我恩重如山我卻愧無所報……每一想起便曾無限遺憾我只望有一日能為姑娘做些事……免去我心里的歉疚但願能達到這個志願才好。」
「你別……啦!」鳳姑娘听到這里情不自禁地低下頭笑了嚶嚶地笑了兩聲又再抬起頭來「求求你以後別再說這些話了好不好?酸不拉吉的噢我差一點還忘了听說你還是個念書的還中過舉人呢是不是真的?」
關雪羽搖搖頭說︰「我不想談這些就算是吧!」
「啊那可真好。」
話聲充滿了興奮。
接著她拍了一下手說︰「你剛才不是說想要報答我對你的什麼恩……嗎?現在機會來了……」
也不知道她腦子里轉的是什麼念頭只見她一副喜不自禁的樣子挑著眉睜大了眼滿臉喜孜孜的樣子。
「你到底是願意不願意嘛?」
「我還不知道是什麼事。」
關雪羽無奈的樣子心里卻幾乎已猜出是什麼事了。
鳳姑娘搖搖頭樂不可支地道︰「我一高興就糊途了……是這麼回事我爹從小就罵我不喜歡念書……性子太野說我像個男孩子只是天知道……可誰又來教我呢?……這一下機會來了我可找著人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關雪羽說︰「你是想跟我念書?」
「對了」鳳姑娘說「不知你肯不肯收我這個學生?」
「這……」
「不願意?」
「不」
「願意?」
「不……」關雪羽訥訥道「不是……這個意思。」
「那又是哪個意思?」
圓睜著水汪汪的一雙大眼楮期盼地瞪著他就怕他說這個「不」字。
「這件事我得好好想想。」關雪羽微微皺著眉卻也無能拒絕。
四只眼楮對看之下鳳姑娘繃了一下嘴角哼了一聲道︰「就來一句干脆的話吧。行還是不行?」
這可是難題一件答應吧這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拒絕吧剛才嘴里還在說著要報恩輪到對方有事相求時自己可又往後面退又後悔了豈非語出無誠出爾反爾?」
風姑娘腳尖一連串地踢著椅子腳半嗔著︰「怎麼回事嘛?夠久了答應了吧告訴你收了我這個學生包你不吃虧我一定用功不調皮搗蛋怎麼樣?」
關雪羽終于點了頭鳳姑娘臉上這才現了笑靨。
「好!咱們可是說定了以後我就管你叫老師了。」
「那可不要……」關雪羽皺了一下眉道「這麼一來我豈不是被你拴住了?而且在這里我也不打算住很久……」
「你放心我也不會死纏著你你不走我還得走呢只是看機會就是了。」鳳姑娘輕顰黛眉道「只是我們念什麼書好呢我只念過四書……」
關雪羽一笑道︰「這些你倒是不必費心書我有的是。」
鳳姑娘秋波一轉可沒看見這些書放在什麼地方。
關雪羽指了一下頭︰「都在這里今天我累了改天再上課吧。」
一听他答應了鳳姑娘可是打心眼兒里開心就道︰「這樣吧我們暫定每逢雙號就是我念書的日子明天是四號雙日我晚上來到時候可不能說了不算喲!」
關雪羽想了想點頭道好。
鳳姑娘這才高興地站起來忽似又想起一事道︰「我差點忘了我帶來一些藥也許你用得著過來我瞧瞧你。」
關雪羽搖搖頭說︰「一些皮肉擦傷不礙事。」
「那可也不一定小傷治不好等到化了膿可就麻煩了你就是這個樣死硬死充的。」
說著她就走過來攀著關雪羽肩膀往他臉上、臂上、手上細細地瞧著嘴里還自一個勁兒地「嘖嘖!」響著樣子令人噱。
關雪羽總算認識她了。
記得第一次在小店邂逅她時這位鳳姑娘是絕少說話縝密沉著。以後在麥家二度見面已可見其勇敢堅毅、機智伶俐之一面。如今再度交往才知她亦不失天真可見得一個人的天性固可為環境所左右卻不會為環境所掩埋。即以眼前這位鳳姑娘來說想象中的她到底與真正的她大有出入所謂「不可盡信傳言」便是這個道理。
腦子里只管這麼想著那雙眸子情不自禁地便又落在鳳姑娘的臉上。
她這時全副精神只是貫注在關雪羽身上的傷痕手上拿著金鳳堂秘制的外傷藥用晶瑩的手指甲輕輕挑起來一些然後輕輕抹在關雪羽的傷處再用一根縴縴食指慢慢揉抹。
這些小動作她竟是十分的認真那麼心細直到把那些看似油質的藥膏搽抹得不留下一絲痕跡才算完事。
在這個動作里雙方的距離很自然的便接近了。
鳳姑娘原來就是直率性情看來不拘小節的人——湊巧關雪羽頸下有一處擦傷皮破肉綻看在伊人眼里便似格外心疼。
「噯——唷——這里還有啊——」
縴指輕抹檀口輕吹。她這里嬌軀前聳幾乎把身子都偎進了對方懷里幾根散挑逗般地在雪羽臉上拂著那里微微散著桂子花香和少女芬芳。
關雪羽情不自禁地覺得臉上一陣子熱落下來的眼神兒偏偏留在了對方粉搓玉揉的頸項之上——一陣心慌意亂再想目逃都來不及了。
玉也似白的頸項上覆蓋著大蓬黑細的柔而在那一抹濃密的柔滿生在根處正是少女芬芳的泉源無限童稚天真融匯其間敢情她還是個大孩子。
鳳姑娘輕吹一口氣在他新搽了藥的傷處翻過眸子來問道︰「還痛不?」
關雪羽已覺出了自己的尷尬臉紅心跳傻子般地搖了一下頭。
陡然間他看見了隱藏在濃遮蓋的頸項間的一粒紅痣紅紅的亮亮的像煞一粒南國的紅豆。
鳳姑娘也現了。
「你壞死了。」
就勢施勁兒地往對方胸上一推移開了身子。
四只眼楮接觸之下兩張臉都紅了。
心是通通地跳情焰如蛇在血脈里四下竄著。
夜深了風沙沙葉兒窸窸多情燈焰只噗突突地冒著每一朵冒起的燈花都似兩性相愛的多情情結。
鐐亂了眼花了……迷離迷離幾許意亂情迷。
四只眼楮兀自對吸著如痴如醉。
孤燈、悵惘、迷離再加上多情而體貼的今夜一霎間勾動起來了情焰如怒火燒天。
足以自持的君子今宵恁地變了?
情焰來襲時濃眉乍展目光如炬張開的鐵腕敞開的胸足能把佳人溶化了。
「你……壞死了。」
短短四字出自佳人的芳唇一抹媚笑似羞欲蕩。
鳳姑娘像是欲圖振作偏偏力不從心搖散了的頭雲也似的撒了下來。
敢殺、敢打、敢愛、敢恨……無限多的「敢」字就是姑娘的寫照愛就是愛她不在乎。
一步一步她走過來。
伸出來的一雙皓腕枷鎖般地落在了雪羽肩上鎖住了這段「情」鎖住了這個「人」。
鳳姑娘半邊臉緊緊貼住了他的胸膛接受了眼前男人有力的一雙鐵腕。
忽然關雪羽捧起了她已似迷離的臉。燈下但已見珠淚籟籟。
「姑娘我們不能。」
「為……什麼?」
「為……」
緊緊地咬著下唇就像是咬出了血。
「不……為……什麼……」
兩只手抖得這麼厲害對于一個「君子」來說便只有良心的不安與罪惡才能夠使其顫抖與戰兢。
關雪羽下意識地感覺到自己是犯了罪了然而他卻已無能扳回。
風勢悄悄地越過屋頂時有幾片落葉凋零。
關雪羽幾乎已經崩潰了。
怎道是「斷琴」的一摧?
那一聲琴音來得好突然好不知趣。
「琤琮」一響之下緊接著的一掄亂指更似萬馬奔騰地響了起來。
對于幾乎痴迷了的兩個人來說這陣子空如其來的琴音簡直有似當頭棒喝劈頂的一聲焦雷一驚之下驀地分了開來。
一念之間卻像是另外轉變了一個世界。
在無限羞愧、窘迫的目光對視里鳳姑娘緩緩地坐了下來。
關雪羽顯然已冷汗淋灕暗忖了一聲好險。
兩個人在醒酢灌頂的琴音萬縷中終于尋回了失去的冷靜對于這陣子突如其來的琴音不免心存好奇。
琴音來自緊鄰隔壁正是方才雙合琴瑟的同一個人只听他那爛熟的運弦指法便知是同一人琴道中杰出高手。
關雪羽深深地吁了一口氣對于隔室老人這般斷情一摧竟然使自己二人免于鑄成大錯由不住收存感激鳳姑娘也顯然恢復了冷靜是羞、是愧?抑或是百感交集?靜坐一隅深深地垂著頭秀如雲長長地曳下來幾乎已挨著地面看在關雪羽眼里更是無限憐惜。
「你還好吧?」
鼓足了勇氣關雪羽總算說出了一句話。
「嗯很好。」
聲音很低緊接著她霍地仰起了頭深垂的長「刷」地甩回身後臉上帶著一抹紅暈掩飾在羞澀的笑靨里。
「我竟然是忘了。」她訥訥地說「剛才我來之前就听見了好美的聲音……還只當是你彈的呢!」
關雪羽搖頭︰「我哪有這等造詣。」
「是誰呢?」
說時她站起來打開了房門。
關雪羽跟過去原想指給她看卻在門開的一霎那陣子美妙的琴音竟然忽地又止住了。
燈原本就是熄的這一次連映在紙窗上的人影都沒有看見。
微微一笑鳳姑娘掠了一下長道︰「我走了不要忘記了明矢是上課的日子。」
關雪羽點點頭表示知道。
人影輕晃帶起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鳳姑娘已騰身而起躍上了正面高牆。
月色里所顯示的是那種淡淡的朦朧鳳姑娘便是朦朧中的一只鳳那般輕飄迷離突振彩翼地去了。
也許是太累了關雪羽一覺醒來天已經大亮了。
小二打來了洗臉水侍候著漱洗待去之際關雪羽喚住他道︰「隔壁有了客人?」
「嗯!可不是嗎?」小二賠著一臉的笑「你先生說的是八老太爺?」
「誰是八老太爺?」
「啊」小二這才想起來搖頭笑著說「我還只當你們認識呢?」
「是怎麼回事?」
「這位太爺是這里的老主顧了。」店小二說「每年都來一回住上些日子每一回都一定是住在這西跨院里他老人家喜歡靜指定了要住在先生你這間房里這一回卻讓先生你佔了先他氣得不得了。」
「原來如此。」關雪羽一笑道「凡事有個先來後到誰叫我比他先來呢?」
「就是這句話唄。」小二說「所以他老人家也只好將就著住了。」
關雪羽道︰「這位八老太爺竟是彈的一手好琴實在難得。」
小二眯著一雙眼笑嘻嘻地道︰「那可真是先生你大概還不知道這位老太爺是有名的雅人詩書琴畫無所不精嘿!你先生還沒有見他老人家寫的那一手好字呢畫的那個畫兒真比趙子昂還強呢!」
他居然還知道趙子昂這位前朝古人以所畫的一幅「八駿圖」飲譽天下盛名之下婦孺皆知就連店小二也不例外。
這倒是又投了關雪羽所好心實為之向往。
「為什麼叫他八太爺他姓什麼?」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小二搖著頭說「不單我不知道連我們掌櫃的也不知道反正認識他老人家的都這麼稱呼。」
關雪羽越加的對此人心存好奇。
「他是干什麼的?」
「嘿人家可是做大買賣的。」店小二說「一年一次到咱們這個地頭上來辦貨听說是專辦紙和墨的生意。」
關雪羽點點頭想起了一個人問道︰「這麼說他應該和鮑玉很熟了。」
小二愣了一下眨著眼問道︰「鮑三爺?」
矮金剛鮑玉是這地頭上的大人物他焉能不知道對于關雪羽這麼直呼鮑三爺其名不禁有些奇怪。
關雪羽遂覺自己多此一問八老太爺認不認識鮑三爺他又怎麼會知道?
二人又扯了幾句閑話店小二即自去。
這里關雪羽把自己拾掇了一下順手拿了一把折扇看看自己確實是不帶一些江湖味道這才走向隔壁專程拜訪這位「八老太爺」。
他卻是失望得很。
原來這位老人家敢情一大早就出去了門上加著一面黃銅大鎖倒是兩扇軒窗大敞著由于設有格欄不愁有人擅自偷入。
隔著窗戶看見擦得甚是潔淨的一面矮幾幾上架著七弦焦尾——便是昨夜老人家消遣之物。
關雪羽是行家一眼就看出那架古琴的身價不凡正是「面圓底窪俯尾殺左右雙飛」端的是千金不購不可多得的前古良器。
這等名貴之物對方老人竟然如此隨便置放也不怕被人家潛入偷竊誠然是膽大心粗之至。
關雪羽正待轉身回屋耳邊上卻听得有人遠遠地出了一聲咳嗽轉身望時只見一個錦袍長身老者正自跨進院子向這邊一路行來。
由于昨晚隔著一扇紙窗關雪羽會見過對方一個輪廓是以一望之下即知道這來人正是這間房子的客人也正是自己意欲拜訪的對象不覺仔細地向對方打量幾眼。
初冬的陽光照射著眼前這片院落更顯得今晨的絢麗可愛行走在陽光下的老人看起來長衣飄飄神采如仙敢情老頭兒竟是如此一個體面人物。
皓銀髯長眉細眼高頎的個頭腰干直直地挺著卻是那種奇異少見的獨特行走姿態長手長腳的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副樣子像極了行走田陌間的長腿白鶴樣子實在很滑稽但關雪羽卻不敢取笑往前面趕上了幾步望著對方抱拳一揖算是執行了後輩之禮。
長身老人手上提著一個網袋里面裝著兩個藥包像是剛從中藥鋪子回來。
關雪羽這一個動作使得他愣住了一只手抄著過長的長衣下擺頻頻地眨著一雙銀眉陽光下他這樣的打量著關雪羽。
「這個不敢當兄弟這是……」
口音里參雜很純的江南味道听在耳朵里倒是挺新鮮。
「晚生關雪羽昨夜拜賞仙音無限欽佩特來造訪望能拜謁高顏還未請教老先生高姓大名是……」
長身老人呵呵笑了起來。
他卻不急于立刻報出名字探出一只留有長長指甲的手只向著那一縷花白胡須上緩緩捋著。
「不敢當不敢當來來來。請屋里談屋里談。」
邊說邊自前行來到居室當前關雪羽自後跟上只見他探手杯內模了半天才找出了鑰匙打開了房門含笑向著關雪羽點頭道︰「請——」
關雪羽拱拱手邁步進入。
老人回身關了門把手里的藥包放在桌上指了一下椅子︰「坐坐……」自己隨即坐了下來。
關雪羽近看這位八老太爺大概年歲是不輕了也許是保養得好一張臉雖略嫌瘦些但色澤很好一只手不停地搓著一對墨玉核桃嘰呱有聲。那對核桃看來要較諸一般人所搓玩者顯然更大上許多大概在手上把玩多年黑光錚亮光可鑒人和他手指上的一只同色墨玉扳指相互映襯得甚是有趣。
這位老人家坐著的身子似乎不甚安寧也不時的前後移動著一雙雪白長眉更是頻頻地眨動不已。
關雪羽正自奇怪卻覺到老人家所著錦袍前胸部位忽地鼓起一團又自陷下里面像是藏著什麼物什遂見他呵呵笑道︰「小畜生又是要討吃的了。」
一面說著隨手在桌上一個紙包里拿起了一塊麥餅卻將一只肥大的袖子抖了一抖即見由那只肥大的袖口里探出了一個小小猴緊接著鑽出了一只黑色的小猴兒。
那猴兒看上去大小不足一尺通體黑毛油光錚亮卻在頸項之向生有細白的一圈白毛乍看上去像是戴有一枚銀色項圈十分逗人。
這類「墨猴」關雪羽早有所聞卻還是第一次看見據所知江南地方一般讀書世家多豢養此物擅于教者每能馴服為之磨墨抻紙一待主人書寫完畢即將現內所剩余之墨汁賞食由于墨猴性喜食墨每能將硯內所余舌忝食得涓滴不剩為此省事不少正合了主人心意由于其長相伶俐可愛身材嬌小讀書的相公戲之于掌肩上任其在書房隨便玩耍不加拘束。倒是像眼前老人這般將猴兒養之衣內任其在身上四下爬鑽倒是未有所聞。
這只小小墨猴將所賞之麥餅匆匆吃完呱呱地叫喚一聲隨即躥起落在老人肩上盡自玩耍起來。
白老人隨即不再睬它只把一雙甚為慈祥的眸子。視向關雪羽點點頭道︰「那一天這里店主說一位讀書的相公佔住了老朽常住的房子說是閣下喜歡清靜不喜歡為人打擾倒是老朽不識趣了……呵呵……」
一邊說著由不往又自呵呵地笑了起來。
關雪羽不免客氣一番道︰「哪里哪里老先生如屬意晚生所居住的那間房子晚生這就換過不要客氣。」
「不必不必。」白老人揮手道「這里很好這里很好再說我住不了幾天眼下就要走了。」
關雪羽道︰「老人家要去哪里?」
「噢我是個生意人這一次除了辦一些紙墨雜貨之外如有時間也許閑中去看望一些朋友……」
「老人家家居哪里?」
「噢——遠啦」老人家含著微笑道「在昆侖山……可遠啦……」
「但是听你老人家的口音卻是江南地方……」
「不錯不錯——」老人似有些淒涼的微微一笑抬起的一只手習慣地又揉著胡子「我是個苦命人很年輕的時候離開家到了如今這個年歲還不能落葉歸根客居昆侖一住就是五六十年……如今反倒成了外鄉人了。」
說到這里由不住呵呵大笑起來。笑了幾聲又情不自禁地出一聲嘆息。
「小朋友你這是哪里來的?」老人一雙眸子在他身上緩緩搜索著「看來你也不像是本地人啊是南邊來的吧?」
關雪羽微微一驚含笑點頭。
那老人說︰「你的家鄉……」
「啊是——」
「是余姚吧?」
「咦你老人家怎會知道?」
「我不是說過了嗎?」老人眼楮笑得成了兩道縫「我家就離你們縣城不遠你可听過紅樹嶺那個地方?」
「听過。」關雪羽倍感親切地道「原來你老人家是紅樹嶺的人那不也是余姚縣嗎?」
「是呀!誰說不是?」
說著老人家手拍大腿呵呵地大笑起來︰「我們是地道的老鄉呀。」
這幾聲大笑稱得上中氣十足震得屋子里余音回落嗡嗡直響。
關雪羽倒是沒有想到問來問去兩個人敢情竟成了同鄉這一攀上了同鄉頓時便顯得無限親切。
「小友今年貴庚?」
「不敢」關雪羽說「二十六了你老人家呢?」
「呵呵……」老人家捋了一下胡子「老了老了不是佔小友你的便宜只怕比你爺爺還要大上一把子老了不談歲數了。」
這敢情好名字也不說歲數也不說到頭來卻佔了爺爺的輩分。
關雪羽卻是好涵養微微的一笑並不生氣。
雖然是不過片刻相處關雪羽卻已由對方這個老人身上看出了諸多異態足可證明眼前這個老人大非常人。
他歲數顯然已十分大了但是除了須以外其他地方竟是看不出絲毫老態尤其是大笑時所顯現出的一嘴牙齒竟然白潔整齊看來一個不少即使保養得體也難臻此。
老人態度從容看來體態柔軟一雙眸子精華內隱望之如君子美婦這一點關雪羽尤其注意。他假設對方如不是一個善養浩然正氣的恂恂君子便為武林中極難邂逅一遇的半仙人物。不管是前者抑或是後者都足以令人大生敬仰不可失之交臂。
關雪羽神思的當兒卻只見那只小小墨猴不時在老人身邊跳上躍下甚是靈活一人一猴久年相處看上去熱絡極了最後隱身于老人揚起的袖管之內才算安靜了下來。
一片冬陽照在老人紅潤的臉上他微微眨動著眉睫隨即閉上了眼楮。
關雪羽當他是要歇息方要告辭心里方自動念卻見老人忽然睜開了眼楮道︰「你先別走我們再談談。」含著微笑他用手指了一下八仙桌上的茶壺道「來來來這里是今天早上我泡的參汁來上一杯對你會有好處的。」
關雪羽訥訥道︰「這——」
「不要客氣不要客氣你是讀書人應該知道長者賜不敢不受還要我親手為你倒麼?」
「我遵命就是。」
心里既認定了對方老者是個異人也就不便以俗禮相待嘴里答應著當下走近桌前取壺在手果然有余溫俟到倒入杯內才覺到這杯「參汁」大異尋常色澤鮮紅如非關雪羽認定了是「參汁」簡直與鮮血無甚差別。
端在手里關雪羽一時不敢就口。
老人哼了一聲道︰「錯了這個機會只怕此生難逢還不快喝了它?」
一面說時對方老人眼楮里大有責怪之意。
關雪羽越來越信對方老人絕非凡俗萍水相逢無理由要陷害自己。這類異人相交只在一個緣字緣分一縱即逝事後再要挽回便屬難為。
心里想著便不敢再多作遲疑舉杯就唇大大地喝下了一口。
這杯既紅又濃、看似鮮血的汁液想象之中定然難以下喉卻不知喝在嘴里卻有一股異香滿腔十分受用汁液微微作澀亦有些甜雖不好喝卻也並非不能下咽倒是有些兒人參汁的味道當下也就不再多疑三口兩口把這一杯參汁喝下肚里。
白老人微微一笑道︰「你知道你喝下去的是些什麼?」
「不是什麼參汁麼?」
「一小部分是參汁高山野參的參汁。」老人雙目注視著他緩緩地道「其他的可就萬金難求了。」
說話的工夫關雪羽已感覺出一雙腳心隱隱熱不多時通體上下大見灼熱直覺得就想月兌衣裳
白老人道︰「到底年紀輕見效快你此刻一定體熱難耐無妨把長衣先行月兌下。」
說話之間關雪羽已是一身大汗對方既這麼說他即月兌下了長衣一時大見松快。
「你剛才所飲用的乃是一條千年毒蟒的血汁。」
關雪羽听到這里一時由不住為之大吃一驚。
老人舉手制止他的言︰「你且不必驚怕蟒里奇毒但血質清純並不含有絲毫毒性非但如此一經你飲用之後對你傷勢卻有意想不到的神益。如果我眼力不差小友你還好像傷勢不輕呢!」
關雪羽頓時張大了眼楮即點頭道︰「不錯你老人家怎麼會知道?」
老人呵呵一笑道︰「問得好不瞞小友你說我除了販賣紙筆之外還會給人家醫病你可不要誤會以為我是江湖上懸壺問醫的草地郎中那就錯了我看病有個規矩專看疑難大癥那就是凡是人家能夠看好的病我絕不看……不對我的脾昧的人我更是見死不救……」
說到這里他由不住仰頭哈哈又自大笑了兩聲又接下道︰「所以在西昆侖一帶有些認識我的人都管我叫瘋華倫。」
關雪羽心里在盤算著確實不曾听說過瘋化倫這麼一個外號越加對眼前這個老人家感到好奇。
由于他身中金雞太歲毒掌之後雖賴鳳姑娘七指雪山「續命金丹」之藥效加上他本身功力勉強將毒性困鎖于「氣海穴」內但是卻並未能將毒性完全根治一朝作起來仍是足以致命。
眼前這個白老人僅僅憑著對面觀察匆匆一見之下即能看出關雪羽的身上傷勢只此判斷功力已大異尋常。
當下他即離座趨前請醫。
老人點點頭道︰「你的病情重在一個毒字可是?」
關雪羽嘆息一聲道︰「老先生真神入也。」
老人一笑道︰「我只從你這雙眼里即能察看出你傷勢的輕重你目色藍中透青這就表示你在內功中具有相當不錯的境界似乎已進入上層境界只可惜還未能達頂峰地步否則眼前毒勢又豈能奈你何?」
停了一下他遂又說道︰「如今你瞳子黑中帶金就證明你身上奇毒眼前雖受制于你未能作但毒性奇烈一朝作便將構成大害……俗語說得好來好不如來巧我這一杯蟒血倒是恰恰對癥下藥成了你的解毒救命恩物了……」
關雪羽听他這麼一說自無可疑之慮內心之一腔隱憂頓時為之掃除一空既驚又喜一時為之瞠然。
愕了一愕這才驚覺過來當下自位子上站起上前一步深深向著老人一拜道︰「果真如此你老人家便是我再世的大恩人請受我一拜。」
白老人鼻子里哼了一聲一只手捋著飄灑在胸前的長須微微點了一下頭倒是並不謙虛實實在在地接受了對方的大禮參拜。
「論及我們在余姚的鄉禮、輩分這一拜倒是受得。」白老人一雙眸子直視著對方道「老實說吧你大概不姓關吧……年輕人不可說謊咧。」
關雪羽臉上一紅未及出口。
老人嘿嘿笑道︰「你大概姓燕吧?」
關雪羽驚得一驚點了點頭道︰「在下燕雪只以在外面行走不便是以隱瞞尚請老人家海涵。」
一面說一面自位子上站起第二次恭恭敬敬地向著老人拜了一拜。
「這個我自然知道不會怪你。」白老人道「怪只怪你們燕字門在江湖上名聲太大樹大招風名高見嫉打人一拳防人一腳連帶著你們小一輩的人在外面行走也礙手礙腳。」
好大的口氣江湖武林中那一個提起燕字門來不另眼相待眼前老人竟然這般托大言詞之間非但把關雪羽視作不足論的小輩即使整個燕守門也未曾看在眼中簡直一副教訓口吻。
關雪羽听在耳中未免有些逆耳只是一來對方與己有恩二來誼在同鄉說不定細論起來真個便是位尊的長輩人物三來對方身分尚是諱莫如深他既對自己家門如此清楚想必也是位風塵中的俠隱人物吧!
想到這里關雪羽心里不禁又為之一動由不住直向著對方臉上看來。
這張臉盡管瀟灑如仙關雪羽卻依然無絲毫印象他再一次的肯定自己絕不認識他妙在他對自己的身世竟是如此清楚不禁令人奇怪了。
「在下有一事不明尚請你老人家釋懷。」
「我知道。」老人含笑道「你是奇怪我怎麼會知道你的身世可是?」
「正是。」關雪羽道「請教。」
白老人一笑說︰「這一點並不奇怪我們余姚以文風見長習武的人稱得只是鳳毛麟角比較起來最出色的便只有你們燕家一家。」
「第二」他接下去道「燕家人由你祖父那一代的人算起都長相好男的英俊女的清秀而且你們之間都有一個特征。」
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下關雪羽的臉上「那就是你們眉眼之間異常開朗這一點外人固是不察我卻是一望即知。」
關雪羽點點頭表示同意。
他因而便有所悟地問道︰「這麼說來你老人家與家父、與先祖是曾相識的了?」
听到這里白老人禁不住大聲地笑了起來卻又似有些兒感傷地嘆息一聲道︰「令尊大概便是當今燕字門的掌門人燕追雲燕大俠?」
關雪羽點頭道︰「正是家父。」
「這就是了。」老人微微閉了一下眼楮又即張開道「我們見過幾面但是比較起來我卻與你祖父燕南天你祖伯燕浩天就更熟一些。」
微微一笑他搖搖頭說︰「這已是多少多少年前的事了想來甚是遙遠……」輕輕地嘆了一聲道「不想了……想不到事隔數十年在這個客棧里竟會遇見了你也算是有緣……若非如些我那杯千年蛇血豈會舍得送與你喝。」
關雪羽听他這麼說料非虛假對方既是與自己祖父輩中兄弟論交之人往後多年來又復遷居昆侖這就難怪自己對他如此陌生了。
當下又復向他道了謝忍不住再一次向他探問姓名。
白老微笑道︰「不是我不告訴你實在無此必要如今是多事之秋我可不願多惹是非小友你就別多問了。」
關雪羽料定對方這類奇人異士多是性情古怪不願訴說之事再多問也無益倒不如順其自然地交往下去日子久了自然知悉一切。
他心里充滿了好奇只是偏偏不知如何出口自從方才服下和參的蟒血之後一陣奇熱過後已漸漸緩和下來。
這時只覺得通體上下甚是舒坦仿佛所有汗毛毛孔盡數張開遍體生溫之下隨即興起了一些睡意。
老人哈哈一笑道︰「啊我幾乎忘了你方才已服過了靈藥理當有一場大睡的你這就去吧!」
說話的當兒關雪羽已自覺出一雙眼皮時往下垂敢情已是睡意太濃忙即起身告辭白老人只是笑臉相送並未多說。
待到轉回房中之後關雪羽已是步履蹣跚。
他生平從來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地困過匆匆把房門關上倒向床頭還未及寬衣便自沉沉地睡去。
這一覺可真是夠長的。
若不是那突如其來的琴聲很可能他還不會醒。這時當他睜開眼向外張望時迎接他的竟然是一窗紅日。
關雪羽怔了一下一個骨碌地坐了起來。
「怎麼莫非已是傍晚日落時分了麼?」
等到他下了床來想想又覺得不對因為正面長窗是面對東方日落應在西方才是顯然有些不對。
一念之興不禁令他為之大大吃了一驚如果眼前紅日並非日落便為日出那便是自己這一覺幾乎整整睡了一個對時。
想想確是如此原來那千年毒蟒血液竟然會有此功效端的匪夷所思。
這一覺真是睡足了只覺得通體上下舒服極了。
目光轉處似乎覺到屋子里有些異樣。
先他注意到先時頗為凌亂的那張八仙桌子現在似乎煥然一新像是被人整理過了其上的杯盤、文房四寶排置得井然有序。
一看到這里他才恍然記起這個桌子上的一部分東西以前似乎是沒有的像是那個四四方方的硯台新的紙、筆還右厚厚的一疊書。
「啊——」他這才記起來了竟然把那個新收的女學生鳳姑娘忘了。
很顯然的情況是昨天晚上是自己答應鳳姑娘為她上課的日子自己分明是沉睡不醒她來了但是卻沒有叫醒自己……然後她閑著也是閑著隨即動手為自己把房子整理一下整理出一個便于讀書的環境。
隔室的琴聲琤琮悅耳不用說那個白老人又在彈琴了。幽美的琴韻直如仙樂飄臨很可能是老人故意借助于琴音把自己吵醒。
然而他準定知道如果他一開門出去對方便會忽然的停止倒不如靜靜地由頭到尾听完一曲的好。
幾上有殘茶半杯。
這個茶幾就安放在自己床側就在這里鳳姑娘近近地守候著自己也許直到寒夜深深時才自離去自己竟然沒有察覺沉睡如斯。
一想到這里情不自己地臉上泛起了一陣熱這種微妙的感觸以前是沒有過的倒是那一日與麥姑娘小橋晤別心里沉甸甸的像是有些眼前滋味。
「唉……麥姑娘……」
下意識里他對麥小喬感覺到一種歉疚不期然的麥小喬的婷婷情影便浮上了眼里。
沒有山盟海誓。
沒有男女之間的曖昧。
甚至于連與她單獨相外的機會都少之又少實在說的確扯不上男女間事然而這類事有時候無需明說的一個會心的微笑幾次眼神的交流所謂「澄波暗渡」便心里有數兒了。
如果說他與麥姑娘之間已有「私情」那麼這份高尚的情操、便是建築在磊落的俠士風範與知心的彼此默契之間那是無需要明說一切。可以說其清如水其重如山微妙處便只得自己衡量了。
原以為鳳姑娘根本不是一路之人雖具「沉魚落雁」的蓋世嬌容卻與自己扯不上一些兒蛛絲馬跡無如人算不如天算偏偏陰錯陽差竟然會又有了如此一段邂逅相處情愫暗生乃至于……
關雪羽想到這里一時亦為之感動不已只覺得心緒無比紊亂、沉重仿佛坐立難安如此一來隔室琴韻雖如天樂亦無能欣賞。以至于在它忽然停止的時候關雪羽竟是不知倒是那一聲冗長的嘆息之聲使得他微吃了一驚。
卻听得那位八老太爺的口音道︰「自古艷福修非易一人情關出便難汝本絕世聰明之人莫非這一層道理便想不通麼?」
關雪羽不禁為之又是一驚暗忖道這些話莫非說給我听的麼?
這里除了彼此對方並無外人自然是說與自己听的了只是……自己的心事他又如何會知道?這老頭兒豈非真的成了神仙?
心里正自犯著嘀咕卻听得那位八老太爺一聲咳嗽道︰「關小友醒了麼?」
敢情已來到了門口這便不容他再自沉默慌不迭由位子上站起來上前匆匆開了房門對方八老太爺果然含著微笑站在門口見面向著關雪羽臉上看了一眼點點道︰「恭喜恭喜這便太好了。」
關雪羽閃身道︰「請!」
八老太爺微微一笑徑自走了進來。
關雪羽張羅著要去倒茶八老太爺搖搖頭道︰「不要客氣不要客氣我坐一會兒這就要走的了。」
關雪羽靦腆地道︰「昨日飲下你老人家所賜的蛇血竟然一覺睡到此刻。」
八老太爺點頭道︰「這是必然的現象若是換在另一個人少說也得睡上三天三夜你因內功深甚在移精換氣這一層上。較諸常人便大佔了便宜是我算計著你大概也是醒的時候才用琴音將你喚起否則沉睡過久對你反而不利你可知道?」
關雪羽原來深通此理略一思索隨即明白。
他自服下蛇血一覺醒轉後較之未服之前在感覺上來說顯然大為不同試將內力貫注氣海一收一放所行無阻通體舒適無比料想著前番積壓在氣海穴內之劇毒必然已自消除只是此事未免來得過于突然還有些難以令人相信。
八老太爺一笑道︰「你此番感受如何?」
關雪羽︰「全身上下通體松快莫非我身中之毒——」
八老太爺哼了一聲道;「你大可放心非但你身中余毒已全然化解即使往後已再沒有任何毒質能夠傷害于你豈不是一件大喜之事麼?」
關雪羽一些疑念經對方這麼一說頓時為之化解心頭因是狂喜惟以此事一來過于突然再者平白無故接受了對方如此大恩不知何以為報正是受易還難這便如何是好?
一陣狂喜之下緊接著便又為之默然嘴里道了一聲謝便一時反倒不知要怎麼說才好。
八老太爺一雙深邃的眼楮在他臉上轉了一轉搖搖頭道︰「你的心思我明白能夠思恩圖報不愧是大丈夫不過你我之間卻大可不必……我此行來皖主要是會見一位故人生意倒是其次之事無意間邂逅到你倒是有緣心喜之余對你略加援手實在說算不了什麼你如心存不安反倒是礙了我們的繼續交往以後我反倒不好再跟你見面了。」
關雪羽听他這麼說料非虛假當時便點點頭將此番恩情永記心里。
其實他原有意向對方為麥小喬也討上一杯這類蛇血只為一來實在難以啟齒再者只怕這類蛇血時間一久靈性即會喪失況乎小喬所居住處遠在四川為此走上一程少說也得二三月之久至于到了那里是否能見得著她仍在未知之數。
有了這許多疑慮處關雪羽話到唇邊便復吞住。
這位八老太爺似乎今天情致很高當下與關雪羽又談了許多別的忽然站起來道︰「肚子餓了吧?」
關雪羽其實早就餓了此刻被他這麼一提頓覺饑腸轆轆不禁點頭道︰「真的餓了。」
「走這里有家好地方我請你吃飯去。」
說著便直向外步出。
關雪羽原想作東請他反倒又為對方佔了先想想對方諸多異狀分明奇人便不與他客套。
二人相繼步出。
關雪羽道︰「你老人家便這樣就走麼?也不怕房中的東西會遺失麼?」
八老太爺抖了一上所著的錦飽一笑道︰「你是怕我那具焦尾古琴會遺失麼?」
「看來價值不菲。」關雪羽道「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八老太爺搖頭笑道︰「無妨無妨我那房子看似無妨哼哼卻又有些不便不必多心我們走吧。」
听他這麼說關雪羽也就不再多說。
二人一徑步出棧外來至大街上。
這時正當華燈初上街上行人甚多二人邊談邊行穿過正前大街來至一條街道當前。
關雪羽餓得實在有些受不了便道︰「這附近有賣吃的地方麼?」
「不用慌你跟著我走保管沒錯呶呶這就快到了。」
邊說邊自岔進了右面當街拐了一個彎來至一處巷道之內。
關雪羽看時這巷內乃是住家之處並不像是做生意的地方也沒有開張的買賣心里暗自奇怪對方八老太爺不說也不便盡自多問。
錦袍老人——八老太爺徐徐緩步直到一家前院搭有席棚的紅門宅第之前停下來一面笑說︰「就是這里了。」
說時伸手在門板上拍了一下道︰「老瘸子開門!」
即听得里面一人咦地應一聲道︰「這是哪個?」一面大聲道「來啦——」
關雪羽原以為對方會帶自己去一家飯店用飯想不到竟然是一戶住家倒似有些冒失。
再看眼前這所住宅雖談不上什麼大家門第倒也干淨雅致正想問對方主人姓氏耳邊已听見一陣木杖觸地聲來自門前。
隨即又傳出前面人聲道︰「這是哪一位……口音可這麼熟啊!」
接著兩扇大門便吱呀地敞了開來。
一個亂如草面如鍋餅的高大漢子已當門而立。
這人不用說便是那個所謂的老瘸子了只見他胳肢窩里夾著一根胡桃木的扶杖一身灰布薄棉袍一半穿著一半卻虛插在腰帶上腳上雖不怎麼得勁兒腰身卻結實得很尤其是那個頭兒真個活似戲台上漢壽亭侯的跟班兒周倉。
這人眉粗目烈亂如蓬尤其是那雙眼楮里血絲密布整個看來簡直就像是一個鬼這樣的一個漢子如果招搖過市膽小一點的人不嚇上一跳才怪。
此刻那漢子圓睜著一雙紅眼先是對著關雪羽看了半天再轉向錦袍老人只看了一眼便自「啊呀!」叫了一聲慌不迭地搶地便拜。
「這不是八老太爺麼……這這……」
八老太爺一只手攙住他不要他拜下那漢子卻硬是要拜一個不要他拜一個偏偏要拜似乎較起了勁兒來顯然是八老爺要強一些雖然是一只手攙著他那漢子無論怎麼地掙硬是彎不下腰來。
「唉罷罷不拜便不拜吧你老這是什麼風吹來的?」
八老太爺呵呵笑道︰「就算是東南西北風吧!來來來我為你引見引見。」
一面乃向那高大的瘸子道︰「這位小朋友年紀雖輕手底下可不含糊老瘸子比起你那兩手也差不到哪去咧。」
這後面一句話不啻使得關雪羽與老瘸子雙方二人都為之一驚。
老瘸子心想什麼路數一個黃毛方褪的孩子居然跟我論高低?
關雪羽心想倒是看不出這樣的一個莽漢子還是一個瘸子竟然武功較我還高麼?哼哼八老太爺也未免小看了我燕雪了。
雖然如此雙方都表現得極有風度。
老瘸子說︰「幸會了小伙子。」
關雪羽抱拳道︰「前輩多多指教。」
不服氣歸不服氣沖著八老太爺的面子俱是不敢對對方心存輕視。只是老瘸子這一句「小伙子」多少有一點「倚老賣老」的味道听在關雪羽耳朵里有點不大對味兒。
八老太爺笑道︰「不瞞你說我們肚子可都有些餓了我可是跟這位小朋友夸下了海口就看你與郭老七怎麼招待我們了。」
說到這里「咦」了一聲道︰「郭老七呢?」
老瘸子笑道︰「在後院修牆呢!」隨即扯高了喉嚨大聲道「七哥快來瞧瞧這是誰來啦?」
這一聲吆喝看來較諸當年張飛在當陽橋頭上那一聲吼也差不了多少自然後院里的郭老七是听見了。
很快的便由後面來了一號人物。
看見了老瘸子這份尊容想象里面這位「七哥」必然也相去不多事實上卻是大謬不然。
那是一個看來五十上下一身藍綢子褲褂的中年斯文人物挽著一只袖子手里還拿著砌牆的家伙。
想是忽然看見了八老太爺有些意外長長地「啊」了一聲「當」地丟下了手上的工具大步走上來道︰「這不是八老太爺麼?」
說著也就要往下拜倒。
八老太爺一只手架著他道︰「免了免了剛才胡老ど都免了咱們這一次可有兩年沒見面了吧……」
「敢情是有了……唉唉……八爺可想死我了。」
一面說兀自頻頻向著八老太爺打躬不已。
八老太爺哼了一聲點點頭道︰「咱們回頭好好再聊聊來來來這位小朋友給你引見引見關雪羽身手很有兩下子你有工夫倒可以好好的跟他盤桓盤桓說不定他可以助你們一臂之力呢。」
這麼一說姓郭的便格外注意關雪羽了。
「關兄弟里面請請——」
一行人進入客廳落座獻茶。
雪羽一打量客廳里的幾樣擺設便知主人端非凡俗一套楠木家具揩得一塵不染四壁上的幾幅字畫幾乎已證明了主人是月復有詩書的所謂「月復有詩書品自高」主人顯然非同凡俗者流是可認定。
八老太爺這才為關雪羽介紹兩位主人那個先見貌若猛張飛的高大病子姓胡叫胡烈後來的那個斯文人物姓郭名九如這兩個人都江湖上不見經傳的人物然而透過了八老太爺的推薦卻使得關雪羽不敢輕視。
後來的郭九如在悉知來客還未曾用飯微微笑道︰「巧得很我們也沒有吃飯老ど你去廚房瞧瞧還能加些什麼好菜就快點弄來吧。」
胡烈答應一聲向著八老太爺與關雪羽抱了一下拳道︰「失陪失陪——」
說罷即行拄著他那根木杖一拐一瘸地下廚去了。
郭九如謙虛地道︰「不知老前輩與這位兄弟駕到沒有什麼特別的好菜倒是有新摘的一籃鮮筍和幾條活魚尚可佐餐八老素以美食見稱要是不合味還請多多包涵。」
八老太爺大笑道︰「這就很難得了只要是胡老麼親自掌廚菜便是錯不了我倒是無所謂這位小兄弟今天特別餓飯恐怕要多準備一點。」
說時向著關雪羽會心一笑。
郭九如含笑道︰「多的是多的是這位關兄弟是哪里來?」
關雪羽不擅說謊又以眼前的八老太爺對自己的身世知悉甚清如不實說顯然虛假如就實說卻又有違門規更不知對方來路眼前吃對方這麼一問一時還真個不知道該如何作答愣了一愣。
一旁的八老太爺卻已含笑道︰「郭、胡二位卻是性情中人說起來與令尊多少也有些淵源你就實話實說吧!」
關雪羽听他這麼說實在也就不便再行隱瞞當下遂將真實的姓名出身報出。
郭九如聆听之下一張白皙的長臉上立即綻開了微笑一面點頭道︰「我是說這位小友看來這般面善原來是追雲老哥的令郎這就難怪了。」
一面含笑向關雪羽拱拱手道︰「燕家身法譽滿天下小哥既是燕門之後身法自是錯不了趕明兒個空下來倒要好好請教請教。」
關雪羽道︰「這就不敢當了前輩既與家父同輩論交小可豈敢放肆?」
郭九如一笑道︰「關世兄你這就不知道了……我與令尊早期雖有交往惟後來道路不同令尊乃一派武學大師我呢說來只是武林中一個叛徒而已唉提起來令人可嘆這就不要再提了……」
方自說到這里只听得一旁的八老太爺鼻中哼了一聲道︰「話可也不能這麼說每個人如果都抱著各掃自己門前雪的宗旨江湖中正道不傳邪惡高熾這個世界也就不成為世界了。」
關雪羽聆听之下不禁為之一驚倒想不到這番話竟會出自如此斯文的一個老人嘴里听他的口氣大有以天下為已任「替天行道」的抱負這就不由得他不對他另眼相看。
郭九如聆听之下哈哈一笑道︰「八老說得好說得好為此今夜也要陪你老浮上一白。等喝完了酒咱們兄弟把年來所為好好向你老報告報告還要听候你老的指示才好辦事。」
八老太爺點頭道︰「買賣怎麼樣?」
「還能應付不過也難……等一會再向你老報告吧!」說到這里頓了一下道「這些年里里外外倒也虧了雲家妹子替咱們干了不少事論功行賞應是少不了她的一份……」
八老太爺呵呵一笑舉杯呷了一口茶放下茶杯道︰「這還用說嗎提起了雲四姑娘就連遠在關外的人也都有了耳聞我知道她干得很好不過……這一回只怕她遇見了比她還要強的人了這就叫人給比過去了。」
郭九如眉頭一皺道︰「那可不是你老說的莫非是——」
八老太爺忽然站起來道︰「好香胡老ど真有兩下子。」一面站起來走向里面可就把郭九如即將出口的話題岔了開去。
一旁聆听的關雪羽固是一頭霧水有些不著邊際只是卻是略自驚心對方三個人自己因無所聞那雲四姑娘卻是听說過的人——那還是自己很小的時候由父母嘴里听過這麼樣的一個人。好像是殺人越貨無所不為……之後就再也沒有被人提起想不到竟然會在這里听到而且听口氣竟是與他們一伙之人怎不令他為之怦然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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