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白龍江渡口,早晨。
霧氣漫天,小鳥在枝頭嘰嘰喳喳地歡叫,幾根木樁肅穆地立在江邊,江水嘩嘩地流淌著,翻起一片片白亮的浪花,水鳥在水面上低空盤桓,準備襲擊露頭的魚。
忽然小鳥撲達達地散開,林子里鑽出兩個人來,正是楊賢杰和單鐵勇。
賢杰手指對岸道︰「過了江,就是馬嘴山了。」
鐵勇喜道︰「那太好了!大哥,那山為什麼要叫做馬嘴山,而不叫做馬頭山、馬尾山、馬**山?」
賢杰微笑道︰「管他‘牛頭’還是‘馬嘴’,咱們上了山,就要讓大唐的天下都抖一抖了!」
鐵勇看著這一片水面道︰「好水——可惜沒有渡船。」
話剛落音,一只烏蓬船已經穿破濃霧向岸邊駛來,船頭立著一個頭戴尖簑笠、手撐船篙的梢公。賢杰二人尚未開口,那梢公已經吆喝起來︰「二位客官,可是要過渡?」
賢杰道︰「正是。」
「那就請快上船吧。」說話間,梢公已將船攏到了岸邊。賢杰和鐵勇便上了船。梢公干咳一聲道︰「兩位客官,江上的規矩,過渡先交錢,一人十吊大錢。」列位看官,古代的錢是這樣換算的,即一兩金子等于十兩銀子,一兩銀子則等于一千文銅錢。一千文銅錢就是一吊,也叫做一貫。十吊錢則就是十兩銀子!過個渡再怎麼樣也值不得這麼多錢啊。
鐵勇當即拉下了臉。賢杰卻拋給那梢公一錠大銀︰「這塊夠了吧?」
梢公眼中放光道︰「夠了夠了。」說著將銀錠揣入懷中,拿起船篙,開始撐船。
船過中流,霧氣漸散,已可望見對岸渡口。
鐵勇喜道︰「咱們就要到了。」
就在這時,梢公手中的船篙忽然「喀 」一聲斷成了兩截。顯然是梢公用力過猛,不慎撐中江底礁石,將船篙撐斷了。梢公沮喪道︰「唉呀,竹篙斷了,這船劃不了了。」這時那船果真在江心滴溜溜打轉,眼看是無法劃了。
鐵勇不禁著急起來︰「哎呀,這可怎麼辦?船家你快想辦法呀!」
梢公無奈道︰「沒辦法嘍!」
就在這時,忽听一聲尖銳的哨聲響過,江面上忽然一下子涌來了十幾只小船,向烏蓬船包抄過來,為的一只船上站著的一人正哼哼冷笑。鐵勇的臉色大變,賢杰也不禁微皺起了眉頭。
原來那人正是兩天前他們在盤龍鎮酒樓上所遇見的那個公子哥兒!
鐵勇剛要問梢公是怎麼回事,那梢公卻突然從一塊船板底下模出一把大刀,向賢杰當頭砍來。賢杰早勾起一塊船板踢過去——
不知賢杰和鐵勇的命運究竟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賢杰早勾起一塊船板踢過去——
「 嚓」船板被砍得碎屑橫飛。橫飛的碎屑中,賢杰跟著欺身而進,只一拳便擊掉了梢公的刀,同時右手一勾,便勾住了那「梢公」的脖子,跟著一用力,「喀嚓」一聲,那「梢公」的頸骨已斷,尸身跌落江中。
這時周圍的那些船越逼越近,只听公子哥喝聲︰「放箭!」霎時無數的亂箭飛蝗般射了過來。
賢杰和鐵勇各執一塊船板左抵右擋……
忽然那烏蓬船的底部傳來了敲擊聲。
賢杰臉色微微一變︰「水底有人鑿船!」他讓鐵勇繼續抵擋亂箭,自己拿起梢公留下的刀,對準船底扎了下去!
他每扎下去一刀,船底便冒出一股水柱,同時船的旁邊便浮出一具被血水染紅的尸體——約模有六、七個,都被賢杰解決了。
然而船被扎穿,很快就注滿了水,往江底沉去。
鐵勇不禁有些著慌︰「大哥,船要沉了,怎麼辦?」賢杰道︰「我喊一、二、三,跳起來,去搶他們的船!」
鐵勇點點頭。賢杰便喊道︰「一、二、三!」兩個人同時凌空躍起,落到了公子哥所在的船上。
賢杰揮刀一頓狂劈猛砍,砍得那些打手紛紛落水。
那公子哥狂呼一聲,抽出一把鋼刀砍了過來,和賢杰叮叮當當戰在一處。其余眾人則圍住了鐵勇。鐵勇雖沒兵器,卻拳腳如飛,在刀光中穿梭來往,將那些打手紛紛擊下水去。
忽然旁邊一條船上射來一把飛刀,正中鐵勇肩頭,鐵勇「唉呀」一聲跌下水去。他不會游泳,胳臂又疼,在水中撲騰了幾下,已灌了不少水,只得大呼道︰「大哥,快救我!」
賢杰武功本來在那公子哥兒之上,然而步戰並不是他的特長,他更擅長的是在千軍萬馬中馳騁撕殺。但是在這顛簸晃蕩的船上,他的本事就大打了折扣,再加上刀法也不是他的強項,因此僅能同公子哥打個平手。
當下見情勢危急,忙奮力幾刀逼退公子哥,想跳入江中去救鐵勇。不料那公子哥突然用力一蹬船板,小船的一頭頓時高高豎了起來!
賢杰忙縱身躍上高空,低頭看時,那船已翻轉過來,罩在了水面上。那公子哥也早已躍到了另一條船上。再看單鐵勇,已被人用漁網網住,拖上了船。
賢杰不容多想,忙也往公子哥那條船上落了下去。
然而等待他的也是一張漁網……
長安,大明宮含元殿。
唐太宗端坐在龍椅上,听值事官向他報告︰「秦元帥他們連連得勝,目下已迫近牧羊城,不日就可班師回朝;另一件喜事是,前番殺害宇文總兵的反賊楊賢杰和單鐵勇已被白龍剌史吳忠孝之子吳直擒住,吳直不敢擅專,現已將二人押解進京,此時就在午門外候旨。」
太宗大喜,忙命宣進來。
長史官徑往午門去傳達旨意,這里群臣議論紛紛。
「單鐵勇是單雄信的兒子,多少也算瓦崗一脈,此人雖犯上作亂,但念其年幼無知,理應從輕落;這楊賢杰是隋朝靠山王楊林之孫,實屬前朝余孽,當誅不貸!」
太宗道︰「寡人自有道理。」
這時楊賢杰、單鐵勇已經被御林軍帶上殿來,二人雖被鐵鏈鐐銬銬住,但一股英勇神武之氣尤在。二人站立殿中,橫眉怒目瞪著高高在上的皇上。
「大膽刁民,見了天子還不下跪!」早有人高聲吼道。
鐵勇道︰「老子上跪天、下跪地,就是不跪你這狗皇帝!」
御林軍大怒,上來照鐵勇的膝彎處就是一腳,將他踹得跪了下去。那家伙照例又來踹賢杰,誰知賢杰的腿彎竟堅硬如鐵,那家伙非但踹不動賢杰,自己反而疼得「嗷」地一聲怪叫,跌了個狗吃屎。
太宗強忍怒火,揮手止住眾軍卒︰「卿等不必為難他們,去了鐐銬,請他們上坐。」
御林軍不敢違令,忙去掉了二人的鐐銬,並搬來兩把椅子。
鐵勇大大咧咧,一**坐了上去。賢杰卻將椅子掉了個頭,背著皇上坐定。
這可真是大大地冒犯了聖威,因為自古以來還沒有誰敢把**對著皇帝、背向皇帝而坐的!
滿朝文武一個個氣得七竅生煙、暴跳如雷,恨不能立刻將賢杰生吞活剝。
「大膽刁民,竟敢如此冒犯聖威,簡直是沸反盈天、當五馬分尸、誅滅九族!」幾名御林軍便要上來牽賢杰出去。
太宗這時表現出了他千古一帝的涵養,拼命止住了群臣的沖動,然後問道︰「楊賢杰,孤是天子,你為何如此待孤,要背向寡人而坐?」
「天子?哈哈!」賢杰縱聲狂笑道,「象你這種假仁假義、陰險狠毒之輩,也配稱天子?」
「孤如何假仁假義、陰險狠毒?」
「你明知單兄弟的父親單雄信和你朝文武徐茂功、秦叔寶、程咬金之輩是八拜之交,為何還要下毒手殺害他?還有,你為了當皇帝,不擇手段、手足相殘,殺害建成太子和元吉三皇子,仁義何在?」
太宗道︰「孤殺單雄信,實是情非得已;孤殺建成、元吉,乃孤家事,與你何干?」
「我先不說你滿口仁義道德、實際上卻狠毒奸詐所干的那些勾當,我只看看你朝中的這些官吏干的勾當,就可以看出你唐朝是一個橫征暴斂、魚肉百姓、貪污**之朝廷,你們唐朝既然虧對于天下,天下又怎能不反?」
「楊賢杰,說話要負責任,我唐朝如何‘有愧于天下’,你要舉出實證來!」太宗有些坐不住了。這些年來他听到的都是一片贊譽之聲,都說他的貞觀之治是清平盛世,何來這些誹議之語?
「陛下,不要跟他廢話,拖下去砍了再說!」一名大臣高叫道。
「看看、看看,你的這些臣子動不動就要把人砍了,這不是暴政的證據麼?」賢杰冷笑一聲。
太宗沉吟了半晌,模著龍須道︰「楊賢杰,孤的天下孤清楚,孤不否認,如今天下初定,確實還存在著諸多問題,但也不是你說的一團漆黑。孤一向勤政愛民、廣開言路、減免賦稅、展生產、勤修水利、鼓勵經商,並不敢忘記前朝覆亡的教訓,何來暴政之說?想是你等有所誤會所至……也罷,孤不念你等舊惡,今日敕你等無罪,望你等不要再滋事生非。孤即刻命人打掃濟安殿,今晚你二人就在濟安殿安歇,明日早朝時孤再宣你等上殿,為官為民悉听尊便。」
太宗回到寢宮,內侍報告說魏征有事求見。
太宗忙令快請。
當下君臣見了禮,太宗賜了座,開言道︰「魏愛卿所奏何事?」
魏征道︰「陛下,臣以為今日之事陛下做對了。」
「哦?魏愛卿也認為對他二人不殺比殺好?」太宗含笑道。
「正是如此——不過,此二人反心未泯,稍有風吹草動,極易生變。臣以為,對他二人住所,還應多加防護,免得小人制造事端,以生嫌隙。」
「朕不明卿之意。」
「今日滿朝文武對楊賢杰恨之入骨,難免有曲解陛下之意而欲為陛下出氣或挾私怨而公報私仇,而楊、單二人並不知陛下寬厚愛仁之心,若造成誤會,只怕會引起事端。」
太宗也沉吟道︰「徐茂功此次北征前也為孤推演了一番先天之數,雲將有一番刀兵劫數,不知何指?」
魏征听罷,忙低頭掐算起來,忽然他的臉色大變,聲音也有些抖︰「不錯,確實有一番刀兵劫數!此禍可大也可小,若不及早引源歸流,只恐釀成隋末之巨變!」
太宗也變了臉色,他當然明白「隋末之巨變」的含義,難道剛剛平定的江山又要掀起腥風血雨?剛剛從隋朝暴政中解月兌出來的子民又要來反對他這還算清明的大唐?不!不可能!太宗的臉上十分痛苦。他怎麼也不相信他的子民會起來造他的反。但徐茂功和魏征都推算說會有此事,叫他怎不惶惑不安?古時生產力不達,人都有股子迷信思想,連皇帝也不能免俗。
魏征同情地看了看日夜為國事操勞、才四十來歲而鬢邊都已經出現了縷縷白的皇上,象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道︰「臣以為,要想避免此禍,不如干脆當機立斷,只須如此……如此……定可保陛下社稷無憂!」
魏征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太宗出了個餿主意,這位敢于犯顏直諫的名臣幾乎坑了整個大唐,歷史也差點改寫……
入夜,賢杰躺在濟安殿的床上已經微微出了鼾聲。鐵勇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賢杰翻了個身,鼾聲蒲住,開言道︰「鐵勇兄弟,還沒睡著嗎?」
鐵勇睜著雙目道︰「嗯,睡不著……大哥,你說那狗皇帝為什麼不殺我們?」
賢杰道︰「我也想不通……這皇帝的涵養的確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看來我還真小瞧了這個老頭,他的那份沉著的確讓某佩服。不過這老頭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現在還不清楚,就算他真的不殺我們,我也不會做他大唐的官!」
「嗯,我反正與他勢不兩立……不過他要是真的不殺我們,這事還真的有點難辦,算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不錯,一切等到明天再說吧。」賢杰說完,鼾聲又起。看來到底年長了幾歲,他比鐵勇要沉著得多。
鐵勇終于也慢慢合上了眼楮。
二更的梆子響過,鐵勇已漸入夢鄉。忽然黑暗中傳來輕微的一響……鐵勇心中一個激欞,猛地睜開了眼楮。只見一個黑影站在床前。他才待要喊叫,那人卻捂住了他的嘴,並沖他打手勢,他借著夜光一看,才現是楊賢杰。鐵勇不解道︰「大哥,怎麼了?」「噓!」賢杰卻指了指屋頂,叫他仔細听。鐵勇豎起耳朵仔細一听,只听見瓦上傳來「悉悉索索」的響動,仿佛是野貓在走動,那腳步聲如果不仔細听,根本就听不出來。
鐵勇輕聲道︰「屋上有人!」賢杰沖他擺了擺手,閃入了黑暗中。鐵勇也閃入了床後。
這時屋上的聲音也停止了,大概是正在潛听屋內的動靜。「呼嚕嚕……」賢杰不知在什麼地方又出了鼾聲。鐵勇忍住笑,心道︰「大哥可真會裝蒜。」
過了片刻,窗外的地面傳來了輕微的一聲鈍響,顯然的人已經躍下地來,那聲音輕得就跟一只貓跳下房沒有什麼分別。但這一切又怎能瞞過賢杰和鐵勇?
「撥」地一聲,門栓突然被撥開,幾個黑影無聲地閃了進來。這幾個偷襲者顯然絕對信任自己的身手,竟然連迷香都不用就沖進了房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人徑奔到賢杰床前,揮刀往那出鼾聲的地方用力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