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傷,一個禮拜之後便好全了。
天氣在一天天變冷,往往一整日我便是生了暖爐躲在房中,與心慧、心洛他們玩鬧。
日子也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了兩月有余。
我、無夜和衛聆風的關系,好象從那一夜之後就變得相當微妙,仿佛牽了一絲欲斷不斷的線,日日相處,如履薄冰。
這兩個月,除了詢問有關戰艦的問題,衛聆風從不召見我,見了面也不會多說任何題外的話。偶爾路上踫到,他身邊總跟著芊芊有說有笑,見了我也只當沒看見。
芊芊自然是和顏靜一樣如常光臨我這里,她很清楚,我不想听有關衛聆風的事情,所以從不提及。只是她一直隱藏著的,眉宇間的憂色,卻也讓我沒機會詢問。
至于無夜,他依舊跟在我身邊。和隱在暗處,不到晚上不會出現的步殺一樣,寸步不離地守著我。
有時我不自覺地會想,是不是我真的太弱了,才讓那麼多人說想保護我。只是,說我懶也好,胸無大志也好,我的心里從來沒有過變強的**,被守護便被守護吧。
對我來說,這與如果可以就不想自己動手燒飯、洗衣服,是沒有什麼本質區別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用什麼樣的心情去面對無夜。雖然步殺最終沒事,雖然他有他的苦衷……我只能說也許時間長了,我會淡忘,但現在卻真的不行。
今天是很特殊的日子,我死活不讓無夜、心慧和心洛他們跟著,連小銀也丟給了心慧,獨自一人跑出宮殿。
外面的寒風很是凜冽,天空陰沉沉的似要下雨。我來到一個僻靜的處所,這里有一個圓形的石桌和幾張石凳,無頂無牆,卻隱在層層樹木之後,很難發現。
我將冰冷僵硬的手緊緊交握,渴望汲取一點溫暖。是祁國的冬天來得晚也去的晚嗎?記得一年前的今天雖然冷,卻不至如此冰寒,還是因為那時……有陽光般的溫暖在身邊?
一道無聲無息的陰影落在我身側,步殺握住我十指交握的手,清冷的聲音響在頭頂︰「怕冷,還跑來這里做什麼?」
我微微一笑,把手從溫暖中月兌離出來,歪著頭道︰「步殺,右手伸出來。」
步殺微微疑惑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卻沒說什麼,把刀交到左手,寬大、略顯古銅色的手掌靜靜攤開在我面前。
我從懷中模出一個黑色絨狀物,小心翼翼地套上他常年握刀的手腕,含著笑輕輕說︰「這個,叫作護腕。在練刀或者與人搏斗時,可以緩沖你手腕受到的傷害。雖然對你這樣的高手來說,這種保護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其實,只是一個小小的紀念品而已。」
我抬起頭,看著步殺黑亮的雙眸和耷拉在他額前的黑發,露出一個燦爛卻隱隱憂傷的笑容,聲音輕快地道︰「慶祝我們,認識一周年。」
步殺眼中有淡淡的熒光流轉,收回手,看著黑色絨狀護腕上用白色絲線繡的那個若隱若現的「步」字,嘴角幾不可見地微彎了彎。
「咳~我知道我繡的很不好,可是這個……我不想假心慧的手啊!」
我從懷中模出另外一個淡藍色的護腕,在他面前攤開,淺淺一笑,道,「如果還能見到祈然,就請你……交給他。」
步殺接過,目光落在深藍色絲線繡的「然」字上,淡淡點了點頭,仔細揣進懷中。
臉上忽然有一陣冰涼的觸感,接著手背上,眼瞼上,我愕然地抬頭,看著天空緩緩飄下的白色雪花,如鵝毛般在我的頭頂盤旋、飛揚。
我攤開手,看著一片又一片雪花落到我掌心,不由高興地叫道︰「步殺!下雪了!」
步殺冰冷的眸中有著淡淡的柔和,默默望著站立在飄揚大雪中的我,不發一語。
「我以前,從來沒見過真正的雪。」我轉頭望向黑衣黑發的步殺,他的發絲、衣衫上已經落了不少雪片,「而且還是一年的初雪。要是祈然也在這就好了,我們三個可以在這樣的季節,留張曠古絕今的照片。」
而且,有祈然這種神仙級別的帥哥在,拿回現代,絕對能讓萬千人瘋狂。
步殺冰冷的黑眸微微波動,看著我,卻沒有開口。
我笑了笑,開口解釋道︰「我留給祈然的手機看到了嗎?那個可以把人的聲音、影象都錄下來,再定格,然後就好象最傳神的人物畫一樣,那就叫照片。」
步殺稜角分明的唇微動了動,伸出手,冷聲道︰「太冷了,回去吧。」
總覺得步殺與生俱來便沒有什麼好奇心,剛剛那樣的話,放在古代任何一個人面前講來,不都會被認為是驚世駭俗的嗎?
我縮了縮脖子,真的很冷,將凍得通紅的小手放進他寬大的手掌中,任由他拉著往回走。
看他毫無表情的側臉,不由有些不滿地撇嘴道︰「要是以前,象這樣特殊的節日,我和小雨肯定會互送禮物,然後跑到外面狠吃一頓。」
雖然這種習慣,絕對是在小雨的燻陶下慢慢養成的。
即便是最冷血的哥哥和成天忙得昏天暗地的爸爸,到了每年的某一日,也肯定會自發地回到那個簡陋的小屋中,紀念爸爸帶著我們走出黑暗的那天。
「可是步殺,你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啊?別說慶祝了,我看你壓根就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對吧?」步殺的腳步頓了頓,隨即握緊了我的手繼續往前走,我則依舊絮叨個不停,「我就知道,因為你的腦袋里從來不儲存無關緊要的東西……」
步殺忽然徹底停下腳步,回頭看著我,黑眸一如那落在臉上的雪花,冰冰涼涼,握著我的手卻一直溫溫帶暖。他淡淡地開口,說︰「以後會記住的。」
看著他極力掩飾的認真表情,我忍不住咧開嘴笑起來,既然他說會記住,那以後……就肯定不會再忘記了。
我放眼望向逐漸被白雪覆蓋的皇宮御園,心里有著淡淡的悲傷和思念在滋長蔓延,我輕輕地開口,象是在詢問,又象在呢喃︰「祈然會不會記得今天呢?此時此刻,又是否……和我在同一片漫天飛雪的藍天下……懷念從前……」
這場雪一下便斷斷續續下五日有余,期間那場超大規模的雪仗,竟然把顏靜、芊芊、無夜、衛聆風和步殺都莫名其妙拉進了混戰。
渾身濕透回到落影宮的時候,因為瘋得過頭了胸口總有些空落落的,卻意外地舒坦,仿佛長久以來郁積于心的東西都一下子被發泄了出去。
雪真正下停的時候,離我的封後大典也只剩下半個月了,听說各國前來祝賀的使節團也都陸陸續續到達,依照不同國家不同身份,分別被安排進不同的驛館。
這日,正閑得慌,忽見心慧匆匆進來,面帶憂色,說︰「小姐,太後傳詔。」
我心中「咯 」一聲,太後?自從大婚那日後,我便一直沒見過她。如今傳詔我,又是所謂何事?那個噬心術,我到現在還心有余悸。
被一個小太監恭敬地領進長青宮,再度看見太後絕色姿容的時候我還是呆了許久,直到她慵懶性感的聲音緩緩響起︰「你叫藍瑩若?」
我猛地一驚,抬起頭來,這才發現偌大的宮殿中竟然只有我和她兩個人。我忙低垂了眼,小心翼翼道︰「是。」
此話一出後,她便安靜了下來,她不講話我也不好搭。于是,整座宮殿中空曠寂靜,我就這麼百無聊賴地站了將近一個小時,在我終于忍不住想發彪的時候,她終于動了。
她緩緩地支起柔若無骨的身子,走到我面前,說︰「皇上在前幾日滅了汀國,你知道嗎?」
我猛然抬頭,滿臉的驚愕剛好對上太後深思探究的目光,心頭狠狠一跳,忙垂下眼,低聲道︰「瑩若不知。」
真沒想到衛聆風動作這麼快,從我走出藍家到現在也不過短短三四個月的時間,他竟然就把一個國家給吞並了。
「佔領汀國後,皇上下的第一條令,就是將藍府宰相,你的父親——藍君清處死。」
我雙腿一軟,差點站不穩,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好象是記得當初跟衛聆風提條件的時候,我讓他善待藍府眾人,除了藍君清那老頭。
咳~他也實在……太守信用了吧!雖然,听到姓藍的要被處死,我很冷血地連一點同情心也沒有,驚愕卻是實實在在的。
當初的那些個細節,我差不多都忘光了,沒想到他還記得這麼清楚。
太後忽然挽了我的手走到榻前,說︰「與哀家同坐吧。」
我乖乖坐了下來,又听她繼續道︰「看來皇上是真的喜歡你。從定了你為皇後開始,他就把所有反對的折子都壓了下來。」
「哀家原來思慮再三,也覺得只有立你為後,才是對汀國最好的策略。卻沒想到,皇上早有布置,僅三個月時間就滅了你們汀國。那現在他仍不肯廢你,堅持舉行封後大典,就只有一種解釋——皇上,他是真的喜歡上了你吧?」
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樣的話,只能低了頭,望著她鞋上的精致繡花發呆。
「可是,皇上卻親手殺了你的父親,你會恨他嗎?」
我握緊了拳頭,暗罵自己笨,怎麼沒想到這一點,正躊躇著到底要怎麼回答。卻听太後的聲音又響在耳側︰「皇上允許你帶那幾個隨從在身邊,雖不合規矩,卻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他特許你不用每天來拜見哀家。皇後要處理的一切事宜,要面對的一切壓力,他也都一力擔了下來,說一切等封後大典結束後再說不遲。」
「這些,哀家還是可以理解成,他不願你掌大權。」
「可是,」太後一雙美到攝人心魄的丹鳳眼緊緊盯在我身上,甜柔的聲音也變得深沉︰「皇上居然會放過步殺,還留他在你身邊。你到底知道多少有關……」
太後的話越說越急迫象是急于質問我,卻忽然想到了什麼猛得一頓,平緩了語調,繼續道︰「可是皇上為了你,竟忽然連安排了這麼久的計劃也不肯執行,哀家就不得不管了。」
我猛地一驚,抬起頭來問道︰「什麼……計劃?」
太後殷紅的嘴角扯出一絲冷笑,淡淡道︰「皇上既然這麼看中你,哀家自然也不好違逆他的意思。不過,有些事又非做不可,哀家也不過給皇上制造個機會,讓他可以放手去做……」
我緩緩瞪大了,心里象燒了把火,點燃了不安,並急速擴散。我用盡了全力才能讓聲音不會顫抖,說︰「太後如果沒什麼事的話,那瑩若先告退了。」
「不急。」太後懶懶往床榻一靠,淡淡道,「你現在還不能走。」
我雙眉緊皺,心中的不安愈加強烈到無法抑制,總覺得有什麼我無法承受的事正在發生。我豁地站起身來,再顧不得什麼太皇太後,狠命往外沖去。
「紅袖。」太後冰冷的聲音在我身後淡定地響起。
人影,驀然閃現在我面前,一根絲帶夾著勁風從我鼻尖刮過,堪堪將我攔住。我愕然抬頭,看到一個身穿紅衣的美麗女子,正站在我右側,冷臉看著我。
紅色的絲綢在眼前一閃,快如靈蛇往我面前鑽來,我雙目一凝,正待反擊,只覺眼前一花,一把黑刀橫貫眼前,紅色絲綢如柳絮般四散飛揚。
紅色絲帶在我眼前飄揚,遮蔽住我的眼楮,我的心卻忽然透亮起來。
有什麼計劃、什麼陰謀是需要我,或者說我們的加入下才能實現的呢?
我忽然想起山洞中,衛聆風知道自己中血蠱時,那恍然陰狠的表情……
想起大婚途中,衛聆風針對傅君漠布下的陷阱。
想起無夜說,衛聆風向他詢問過心洛的事情。
甚至想起,顏靜的失寵和芊芊的忽然得寵,可能都不只是我想的……那麼簡單。
我的心亂成一團,指甲扣進手心里,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步殺,這里你可以嗎?」
步殺冷然點了點頭,說︰「去吧。」
我狠狠點頭,猛得沖出長青殿。
身後若有若無傳來一個陌生女子的聲音,語調似在竭力維持著冷然,卻掩不去其中的憤怒︰「她到底是什麼人,能讓你離開少主……」
「……你保護她又怎樣?她還不是拋下了你……如果……絕不會把你一個人置于險地……不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