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陽紫國國都棲夢城。
「步殺,陽紫國又是個什麼樣的國家?」我一邊四處張望這個很是蕭條的街道,一邊有些好奇地問道。
只是良久未听到回應,我抬頭看到步殺冰冷的面容,黑濃的眉頭微微皺起,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正待再問,卻听無夜的聲音響起︰「主子,陽紫國地處祁鑰兩國交接處的盡頭,又在天和大陸西邊邊境,再加上沒有什麼豐富的資源可開采,是以到現在仍獨立成國。只是,每年仍不得不向祁、鑰兩國繳納大量貢稅。」
我暗嘆了一口氣,才道︰「貧者更貧,富者更富,還真是古今皆同的道理啊。其實,對陽紫國的國民來說,若有個強大點的國家吞並了他們,生活倒還有可能改善些。」
「小姐,我們先找個客棧住下來吧。明日好快快出發,早一日完全離了祁國的勢力範圍,也好早一日安心!」
我點點頭,這七日連夜不停地趕路,還在祁國境內的時候連客棧也不敢稍住,就怕被人認出。此刻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原本齊行的腳步忽然有人一頓,只听步殺肅然沉聲道︰「有大隊人馬過來。」
我心中猛然一驚,耳中果然隱約听到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快速往這個方向而來。
「我們快上馬車離開。」我猝然喊道。
眼前一閃,無夜和步殺已經護在了我和心慧左右,無夜搖頭道︰「四面八方都有,主子,恐怕來不及了。」
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心中不禁沮喪萬分,難道真是注定,無論怎麼努力也逃不出衛聆風的掌控嗎?
這本就是一個人跡蕭條的街道,如今被這麼大批看似凶神惡煞的士兵一沖,那些平日受慣了欺凌的百姓早跑得沒影,我們四個外加一輛馬車被密密實實地包圍了起來。
「末將參見娘娘。」一個軍官打扮,看起來有些眼熟的男子向我彎身行禮。語調很是恭敬,完全沒有刻意或諂媚的成分在里面。
我在心里暗嘆了七八百遍氣,終踏前了一步,皺眉問道︰「衛聆風怎麼知道我來了這里?」
那軍官微微一怔,抬頭看了我一眼,神色很是復雜,有崇敬,有埋怨,甚至還有失望,看得我莫名其妙。
卻听他道︰「末將原本是在陽紫國公干的。三日前收到皇上的飛鴿傳書,說娘娘一行必會……經過這里,要末將定然好生將娘娘護送回宮。如有任何閃失,我等一眾將官、士兵都必獲罪,決不輕饒!」
我的雙眉從微蹙變為緊皺,冷冷道︰「我若說不想回去呢?」
那軍官渾身猛震了震,仿佛憋了良久的話月兌口而出︰「娘娘當日在紅頭村的時候曾對那些病患說過,絕對不會拋下他們,娘娘難道忘了嗎?」
我一楞,又仔細看了他半晌,才踟躇地問道︰「你是……當日婚嫁隨行中的一員?」
「是,娘娘。」那軍官似乎想起了當日,眼眶有些發紅,就差沒向我磕頭謝恩,「末將李虎,娘娘一定是忘了末將了。但末將永遠不會忘記,娘娘將我娘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夠了!」我打斷他,面容嚴肅地道,「李……虎是吧?你要知道,救人,本就是醫生……大夫的天職,換了別人恐怕做的只會比我更多、更好。」
「而且,當初說絕對不會拋下他們,是一個大夫對病人說的話,而絕不是,一個皇後對她子民說的話。此刻,我只想問你,我若說不想回去,你打算如何?」
李虎眼中的矛盾和交雜慢慢轉為冷漠堅定,握緊了身前的佩刀,恭敬卻疏遠地道︰「皇上有旨,若娘娘拒不回宮,末將可調動一切人手完成皇命。還有……」
他眼中的光閃了閃,迅即低下頭去,不敢再與我對視,低聲道︰「除娘娘外的任何人和……動物,末將將一律……格殺勿論!」
「你——!」我氣得渾身顫抖,竟一句話也接不上。
逞強突圍嗎?那心慧怎麼辦?她如今別說武功盡失,就是正常的跑動也有問題。再加上還有馬車中的小銀,衛聆風真是夠絕夠狠,什麼任何人和動物,說的不就是連小銀也不會放過?可他到底是如何算到我會往陽紫國跑的呢?
「還請娘娘盡快下決定。」正當我心中矛盾萬分的時候,李虎恭敬卻不含半點猶疑的聲音響了起來,「這里畢竟是陽紫國境內,末將也不好公然在大街上帶兵太久。」
我放眼望了望圍在這四周的士兵,黑壓壓一片,沒有幾千也有幾百,真硬拼起來步殺當然是沒有問題,可是若還要照顧其他三人一狐狸,恐怕也會吃不消。
我咬了咬牙,看來只能搏一搏,沉聲道︰「李虎,我可以跟你走,但你必須放他們幾個離開。」
「小姐——!」
「主子——!」
李虎看看我,又看看他們,平靜地搖頭道︰「皇上有特地囑咐,除非到了車坩境內,否則娘娘身邊的人一個也不能自行離開。」
衛聆風,算你狠!我氣得咬牙切齒,卻偏偏一點轍都沒有,他還真是算無遺策啊!連我會走哪一步,想什麼著都計算的一清二楚。
我長嘆了一口氣,頹然道︰「我們什麼時候起程?」這麼長的一段路,我就不信我想不出月兌逃的辦法。
「娘娘!」李虎臉上露出了由衷地驚喜,忙又低頭恭敬地道,「我們今晚在陽紫國皇宮逗留一宿,明日一早起程。」
陽紫國皇宮,說實話那氣派跟祁國還真是沒得比,看上去倒更象一個城城主的居所,奢華有余,氣派不足。那皇帝更是一眼看去就象個草包,只管向李虎低頭哈腰,阿諛奉承。
我的身份自然不好曝露,李虎也只說我是祁國一個官員的家眷,回家審親,他受顧人所托,順道保護一番。
李虎和他手下對我算是相當恭敬和照顧的了,無論我提出什麼要求他們都會一一滿足,就是說要獨自一人走走,他們也從不阻攔。
我也不是沒想過要跑,可是他們對我的行蹤雖不加干涉,卻嚴密限制了無夜和心慧他們的自由。我很清楚,只要我一跑,他們必將被斬殺無赦。
獨自一人很是無聊地走在陽紫國宮殿中參觀,心卻不在其上,不斷思索著如何才能逃月兌。耳中忽然傳來動人的絲竹樂聲,那曲調听著很是熟悉,婉轉柔和,賢淑沉靜。
我不由好奇地往聲樂來源處一步步走去,繞過一個雕花大梁柱,不經意地挑起竹簾。我看到大廳內擺了幾個案幾,坐了四五個男子。
居首的那個容貌猥瑣,全身發福,五官更是與那無能皇帝如出一轍,只是稍稍年輕了幾分。看來定是個他們口中那個荒yin無度的太子無疑了。
大廳中央席地坐了個一身綠衣的女子,正抱了個琵琶細細彈奏,背影看過去曼妙非凡,遺世獨立,更有幾分熟悉之感。
一曲終,綠衣女子盈盈立起,不卑不亢地轉了個圈向周圍眾人鞠躬,到她終于面向我這邊的時候。我怕被發現身子稍稍向後隱了半分,目光卻一瞬不瞬盯著她。
直到她嫻靜端莊又不失秀氣的臉龐完全印入我眼中,我心中猛得一震,那兩字差點月兌口而出,忙又生生忍住,只心中反復驚疑不定︰怎麼會是她?她又為何會到了這里?
心中思慮間,卻听那太子如爬蟲般另人作嘔的粘膩聲音響了起來︰「仙芸姑娘不但人美如花,一手琵琶更是彈得本太子心癢難耐,不若今晚就陪本太子,包保你以後不用再賣與千人笑,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仙芸」避開那太子的豬蹄,退後一步,凜然道︰「太子殿下,仙芸只賣藝不賣身,這是整個棲夢城都知道的事。即便是鑰國的秦相和尹國的三皇子也對仙芸禮遇有加,若太子覺得自己有資格跟他們較勁,不妨今日強留了仙芸在此。」
說完,再不看那太子和在場眾人青一陣白一陣的臉色,徑自走出了大廳。
我隱在暗中隨著她走了幾步,她起先不覺,而後慢慢腳步緩了下來,在一無人之處終厲聲喝了出來︰「請問是哪位高人在跟蹤仙芸?還請出來相見!」
我嘆了一口氣,緩緩從暗處走到燈光下,靜靜地看了她良久,才微微一笑道︰「別來無恙?」
「仙芸」臉色劇變,有些驚喜有些震動的聲音月兌口而出︰「瑩若?!」
「……小姐,小姐?」
我猛一回神,有些呆傻地問道︰「什麼事?」
「小姐,你怎麼回事?出去一趟回來就變得失魂落魄的?遇到什麼人了嗎?」
我點了點頭,頹然道︰「是遇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還知道了一些很莫名其妙的事情……」
「誰啊?」
我指了指里屋,心不在焉地道︰「她就在那里面,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心慧歪著頭疑惑地看了我半晌,才緩步走進里屋,一分鐘後,傳來心慧驚詫無比的聲音︰「你……你是……?!」
我好笑地搖了搖頭,正待進去,外面卻忽然緊急騷動起來。
過得片刻,騷動聲越來越大,中間還夾雜著某些女子的驚叫哭嚎之聲,我心中一驚,正待出去細看,卻見李虎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滿臉憂色,一見我便焦急稟告道︰「娘娘,有他國之人趁夜突襲陽紫國,如今已攻上了這城樓,我們必須馬上起程回國。」
我一怔,不由奇道︰「是什麼人,竟能如此無聲無息地攻破一個國的國都?」更何況棲夢城在陽紫國的中央地段,如果是內亂倒還說得過去,可是別國之人進攻,不是早該在進擊到邊境之時就有消息傳到國度的嗎?
李虎緊皺了眉搖頭道︰「末將也不知道,听說那些百姓見到敵軍不但不做抵抗,反而很積極地暗中幫助他們,象是天天盼著他們到來一般。」
「由于士兵中多有妻兒,本就是普通百姓,所以戰事一起,倒戈叛國的倒有一半。」
天時、地利、人和,到底是什麼人竟能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我心中驚疑萬分,卻听李虎催促的聲音在耳旁響起︰「娘娘請快做準備,末將點齊了人馬,我們即刻出發。」
我有些漠然地點了點頭,看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腦中恍惚間掠過了什麼,緊緊地皺眉沉思。
「小姐,外面發生什麼事了?」
我回頭看向心慧,目光瞥見「仙芸」也跟在她身後款步走了出來。心中忽地一亮,我目光炯炯地盯在「仙芸」身上,直到她微微露出疑惑之態,才沉聲一字一句地道︰「你想回去嗎?想回……衛聆風身邊去嗎?」
「仙芸」渾身猛地一震,直楞楞地看了我良久,直到確定我在說的到底是什麼,才坦然回視著我,緩慢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她的眼中流光瑩轉,清澈澄淨,望著我沒有半分猶豫,沒有半分掙扎,更加沒有半分怨責嫉妒。
我不由衷心地向她展露一個微笑,也許……會是最後一個。
午夜亥時,陽紫國國都棲夢城中已經亂成一團,許多人爭相奔走逃命,尤其是那些平日為虎作倀滿身流油的人更是卷了巨款,倉皇逃命。
還有些心狠地,索性在臨走前放火燒了宅第,火勢蔓延殃及了旁邊許多無辜的百姓。但在如此混亂中,還是有許多著裝統一的敵國士兵放棄追擊那些官員皇子,轉而幫助百姓逃出火場,並做妥善安頓。
「娘娘還沒出來嗎?」李虎一面焦急地等待皇後娘娘,一面從城樓往下觀察戰況,看著底下雖繁多卻絲毫不亂的士兵,他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
如此嚴明的軍紀,如此整齊的陣容……到底是哪個國家才能訓練出比之他們祁國的「天甲奇兵」仍不遑多讓的軍隊?
「將軍,娘娘來了。」
李虎回頭,只見一個女子罩了件披風遮住臉面,在身旁幾人的陪同下款步往這里走來。
他慌忙迎了上去,躬身道︰「娘娘,一切已準備就緒,我們盡快起程吧。」
那女子點了點頭,在她貼身侍女的攙扶下鑽入事先準備好的馬車中。
只見那侍女立在原地,往皇宮燈火通明,又混亂不堪的深處望了良久,才跟著鑽入馬車中,用有些低沉黯然的聲音道︰「將軍,起程吧。」
李虎四處望了望,沒看見那個一身肅殺之氣的黑衣男子,卻也記起皇上信中有言,惟獨他的行止不用關心,也不要妄圖去阻撓。于是便放心地一揮手道︰「起程!」
回首間,卻也看見那戴著面具的男子如剛剛的侍女一般,向著來處的燈火久久凝望,直到有隨行的士兵催促,才毅然轉身跟上前行的馬車。
我穿了一身不起眼的宮女服飾,在皇宮混亂的燈火燭光之下,望著遠去馬車、軍隊,久久佇立凝視,直到他們消失于茫茫的黑幕中。
「步殺、心慧、無夜,請你們一定要平安歸來。」我喃喃地念了一句,隨即展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還有芊芊,希望這一去,你能尋到真正屬于你的愛情……和幸福!」
六日後,車坩城,行進的馬車中。
「陳姑娘,我們也只能送你到這里了,以後的路……」
「心慧,你們……確定可以平安逃月兌嗎?」
心慧從容一笑,淡淡道︰「放心吧,李將軍不是說過,到了車坩城便不用我們來威脅小姐了嗎?他不會在意我們逃不逃的,更何況……」
她笑著往馬車外望了一眼︰「小姐說過,步殺一直隱在暗處保護我們。倒是陳姑娘你,他們若發現……唉!而且,宮廷的生活恐怕……」
芊芊也是淡然一笑,神色決絕而鎮定︰「放心吧,我怎麼說也是名義上的賢妃,他們絕不敢把我怎麼樣的。還有,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所以絕不會後悔,也不容…….後悔!」
心慧了然而欣慰地點了點頭,起身向馬車外的無夜使了個眼色,無夜眼中精光一閃,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陳姑娘,下車後進了客棧,我和無夜便要離去,恐怕連道別的機會也沒有……」心慧向她溫柔一笑,誠懇地道,「再見。還有,我替小姐……祝你幸福。」
「停車!」李虎威武卻恭敬地聲音在外頭響起,「娘娘,我們在前面的客棧歇息一下吧?」
心慧嘆頭應了聲︰「好!有勞將軍了。」正待下車,卻听芊芊有悲傷、欣然、又誠摯的聲音在身後響了起來。
「心慧,替我轉告瑩若。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無論我們將會處在什麼樣的狀況,我都當她是我的朋友,我這一生……唯一的朋友!」
心慧楞了半晌,才露出一個燦爛地笑容,映著車外透進來的陽光格外溫暖和柔和︰「放心吧,我一定會記得的。」
心慧輕輕挑起車簾布,冬日里最燦爛的陽光再無半分遺漏地鋪瀉在她身上,揚起一片耀眼的金黃。她明明小心地邁步,身子卻輕盈地仿佛要飛起來一般,落在無夜面前。
芊芊深吸了一口氣,眼楮望著他們,恍惚間卻仿佛看到了那個單薄縴瘦,卻肆意張揚的女孩。輕輕張開了雙手,一臉向往自由的笑容,在璀璨耀眼的陽光下,乘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