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面的人,跨出一步,俊秀貴氣的臉上是淡淡的溫柔和欣喜,腳步頓了頓,然後毫不猶豫地穿過人群,走向我……
還是檀香夾雜著淡淡龍涎的香味,我的額頭鼻尖緊緊抵住溫暖堅實的胸膛,環在身側的手緊緊箍住我身體,收攏抱緊,綿綿包裹住我,仿佛生怕我再次逃月兌。
我的手抵上他胸膛,努力撐出一段距離,蹙眉道︰「衛聆風,夠了吧,大庭廣眾的!」
一聲低低的悶哼從他喉間溢出,鼻尖聞到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味,我微微一楞,抬頭看向他略顯蒼白的臉︰「你受傷了?」
只是這一頓,身體便猛地被他收緊的手扯了回去,再度緊緊抱住。略帶笑意的聲音順著貼住我發絲的下巴,傳入耳中︰「知道了,就別亂動。」
的!我狠狠一把推開他,你受傷關我什麼事啊?看他明明痛地嘴唇發白,卻越發燦爛的笑容,不由火氣更勝。
冷靜!冷靜!絕對不能去跟他計較,我哪次交鋒,不是平白被他算計的?
「無夜!!」我咬咬牙,轉移目標,「你小子逃月兌了不知道要通知我一聲的嗎?一聲不吭地就跑回他身邊,想幫他收尸啊?」
「咳咳……哈哈……」發笑的是站在衛聆風身後,實在忍不下去的文策。
無夜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走上前來,悶悶回蕩地聲音從面具下傳出來︰「主子。」
听著這聲主子,心里多少有些郁卒。主子不過是個稱呼,我其實是不希望他這麼叫的。可是成天被這麼叫著了,就算心里當他是朋友,再回頭看看他鞍前馬後地效忠別人。唉——
我瞥了衛聆風一眼,憤憤道︰「無夜,你可別叫錯了,那才是你主子。」
衛聆風嘴角微揚,看向我,正待說話,神情忽然猛地一頓,眼神似深似淺,靜靜滯留在前方。
腰間被狠狠扯了一下,我踉蹌幾步,跌進一個懷抱中。聞著淡淡的幽谷清香,第一次感覺頭皮發麻,腦袋里飛過兩個字——完了!
我竟然……忘了祈然還在後面,好不容易才緩和過來的冷戰啊!我欲哭無淚。
「祈然,好久不見。」衛聆風瞥了他緊緊環在我腰間的手一眼,臉上掛起了淺淡卻真實的笑容。
祈然的手略略松了一下,應該說是柔軟了半分,停了半晌,他潺潺如溪流般的聲音,仿佛隔了千百年響起︰「大哥……」
這里,是一個酒樓的雅房,現代統稱包廂。房間里,除了面面相覷的我、祈然和衛聆風三人,就只剩下一桌飄香四溢的酒菜了。
我埋著頭,努力往嘴里塞可口的飯菜,以期盡快填飽我早早就在唱空城計的肚皮。耳邊傳來祈然和衛聆風異常詭異的敘舊之言。
「是白勝衣告訴你的嗎?」
祈然點了點頭,目光有一瞬落在我身上︰「大哥……我沒想到,他敢對你下噬心術……」
衛聆風嘴角掀了掀,冷笑︰「不是他下的,量他……也沒這個膽。」
「不是他?」祈然一驚,「可是天下除了他……」聲音猛地一頓,瞪大的藍眸帶著驚詫和難以置信,望向冷笑未退的衛聆風。
衛聆風挑了挑眉,打斷他的話︰「你找了我很久吧?」
房間里,針落可聞的靜,我叼了筷子,含著嘴里可口的菜,低垂了頭,連咀嚼都沒敢。
「這個國家……治理的不錯。」衛聆風忽然憑空冒出一句。
祈然擱在桌上,我身邊的手,輕輕顫了一下,聲音有著淡淡的落寞︰「對不起……大哥……」
衛聆風笑笑,從懷中取出一把匕首,放在桌上,推到祈然面前。
我原本夾菜的手頓了頓,看著這把見過兩次的匕首……手動,夾了塊黑魚,挑刺,繼續吃。可惜,最想吃的「紅油炒手」離我太遠了,夠不到。
祈然接過匕首,臉上有一瞬間的愣怔,我微微湊過去看了一眼,刀柄上刻了一個「然」字,字體剛勁有力,還有些熟悉,只是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衛聆風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臉上是我曾一度見過的懷思,還有……苦澀︰「這是當年,原準備賀你十四歲生辰的禮物。刀刃由玄鐵打造,刀柄出自千年杉木,觸手冰涼,可切金斷玉……」
「現在,」衛聆風放下酒杯,臉上已恢復了平日的優雅和深不可測,「還是把它送了給你吧。」
祈然低垂了頭,晶瑩修長的手指緩慢而小心地撫過刀身,然後嘆了一口氣,收進懷里。
唉!我跟著在肚里嘆息一陣,這麼一桌的菜,你們兩位都不餓嗎?
眼前忽然多了雙紅木的筷子,然後……一塊我讒涎已久的「紅炒油手」,被輕描淡寫地放進了我碗里。
喵喵的~好香,我抬起頭,對上衛聆風含笑的眼,開心地道︰「謝謝!」如果能把整盤都搬到我面前就更好了。
所以說,這年頭想啥有啥呢!祈然探手將那盤紅炒油手換到我面前,淡淡道︰「慢慢吃,沒人跟你搶。」我抬起頭來,歡快地沖他點頭,就差沒搖尾巴。
「你的傷……是不是……」祈然的聲音欲言又止,我的心緊了緊,腦中倏忽間飄過那張黑發黑眸的臉,忙豎起耳朵傾听。
「不是。」衛聆風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雖然對外是這麼宣稱的。但傷朕……我的人,不是他。」
我怔了怔,心中忽然有什麼慢慢變得透亮。我抬起頭看向衛聆風,蹙眉道︰「步殺接到的任務,是你派給他的?」
衛聆風的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攏起袖子,順手夾了一塊「糯米酥」到我碗里,嘴角微揚︰「猜對一半一半。我和他之間,不是任務的分派,而是……合作。」
怪勒!這家伙每次跟我同桌吃飯,就喜歡幫我夾菜,難不成有這方面的癖好?我低下頭一邊咀嚼著尚算美味的糯米酥,一邊猜測著步殺的意圖,卻是越想越迷糊。
算了!這麼復雜的事情,交給祈然去操心得了。我只希望,步殺別出事就好。
回頭看看祈然的表情,除了陰沉一點,卻沒有半分詫異,看來他已經成竹在胸了。果然,在這兩個聰明過頭的人面前,我只有低頭扒飯的份。
祈然的手靜靜地擱在桌上,自始至終沒有拿起過筷子,連酒水也沒喝過一口。唉!各位知道他的胃病是怎麼來的了吧?
我低垂著頭,夾了一塊精致的糕點甩在他碗里,低聲囁嚅道︰「小心你的胃。」
祈然的手動了動,拿起筷子,然後,感受到衛聆風的視線緊迫地落在我身上。
所以說,我到底心虛個什麼勁,我跟他又不是真的夫妻,搞得我現在象在外面私會情人。問題是,分不清哪個才算是偷情的對象……咳~~,胡言亂語、神經錯亂中……
「听說你的身邊,除了白勝衣和若彬他們幾個,其余都是與冰凌無關的人?」衛聆風用的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是。」祈然的聲音頓了頓,再出口卻帶了抹淡淡嘲諷地笑意,「安排在我身邊的人,倒是不少。」
「這麼說來……」衛聆風的語調有些詭異的深沉,令我忍不住抬起頭來。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在祈然身上,眼中精芒電閃,仿佛天下萬物都盡在他手中地自信,淡淡道,「祈然,我們的目的,是一樣的?」
祈然的神色,變化不大,眼中反而漸漸流露出一絲疲憊和漠然,目光移向我,緩緩變輕變柔,待再轉回頭,眼中已只剩下決絕的冰寒︰「我們的目的,確實相同。所以,大哥……」
祈然伸出晶瑩修長的手,橫過桌子,擺在衛聆風面前,冷冷笑道︰「合作愉快。」
衛聆風微微一楞,隨即伸出同樣白皙如玉的手,握住,優雅難測地笑道︰「合作愉快。」
怪了!真怪!……我塞了一塊糕點到嘴里,雙眼望望這個又瞅瞅那個。貌似……在我還如墜雲里霧里的時候,一件悠關天和大陸生死存亡的大事,就這麼……在我一人獨食的飯桌上被……輕描淡寫地敲定了?
「……冰依。」
「啊?」我一驚回神,咬著口中的筷子望向聲音的主人。
衛聆風唇邊掛著輕淺的笑容,眼中全是淡淡的寵溺和疼惜,白皙修長的手指環過來,輕輕將我凌亂的碎發撥回耳後,才輕柔開口︰「玩夠了,是不是該跟朕回去了?」
好冷~~~,我抖了抖,古代又沒有空調,為什麼覺得房間里寒氣洶漲呢?
我嘆了口氣,苦笑︰「衛聆風,你真的認為我在玩嗎?從我……逃離皇宮的那一刻起,就沒想過再回去那個金絲牢籠。」
「金絲牢籠?」衛聆風失笑,「這個比喻倒是恰當。」
「或者,朕在宮外為你蓋一座別苑,只要你喜歡,依舊讓無夜、心慧他們跟著你……」
「衛聆風!!」我一把甩下手中的筷子,狠狠瞪回他眼中若隱若現的戲謔,「你是不是覺得耍人很好玩啊?」
衛聆風收起了臉上的笑容,眼中的戲謔和譏諷卻是一絲不落地泄露出來︰「恩?不喜歡嗎?朕還以為,冰依只是單純地不願待在皇宮,才單方面違反了契約。」
我一怔,訥訥地看著他眼中洶涌的怒火和極力想掩飾的傷痛,心口莫名的揪緊……
手上驀地一緊,跟著麻麻的一陣熱痛,讓我忍不住低聲呼痛。
「祈然……」我心虛地看著祈然一臉的陰寒,下一刻連人帶椅被他拽過去緊挨在身邊。
「大哥,跟你介紹。」祈然的手緊緊圈住我身體,聲音平靜無波道,「這是我的未婚妻。」
「未……未婚妻?!」我低呼一聲,滿頭黑線地抬頭看看眼神冰冷的祈然,沒……沒膽開口。好吧,未婚妻就未婚妻,反正是白撿的。
「她是我這一生唯一愛的人,也是……我唯一想娶的人。」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眼眶濕濕熱熱的象是要流淚,卻落不下來。祈然……我反手緊緊握住他的手,貼著掌心的薄繭,十指相扣。
「這可就麻煩了。」衛聆風斜靠著椅背看著我們,雙眼危險的眯起,「冰依,你沒有告訴過他,你的身份嗎?」
圈在我臂上的手猛然收緊,仿佛連骨膜都能感受到從掌心滲透而來的不安,然後又緩緩松開。我詫異地看著祈然收盡眼中所有的掙扎,甚至……一種名為感情的東西,藍眸淡淡淺淺,象無垠的天空,卻更象吞噬完一切的大海。
「大哥,我已經……不是以前那個任人予取予求的皇子了。」祈然靜靜地看著對面依然斜靠著的衛聆風,「所以,不要逼我跟你為敵。因為,你……輸不起。」
「是嗎?」衛聆風臉上掛著漠然地冷笑,自行斟了一杯酒,輕抿,又一口飲盡,「表面看來,的確如此。你,是冰凌的少主,又擁有自己的國家和軍隊。光從這一點來說,你就已經有了不輸于我的實力。」
「但這些,恐怕都不是重點。如今的你,除了冰依和步殺,無牽無掛,冷心絕情。而我,卻還貪戀著天下和權勢,所以,與你為敵,最終輸的肯定是我。對嗎?」
耳邊傳來屋外檐角的銅鈴,被風吹動的叮叮咚咚聲,天氣仿佛是一下子暗了下來,有些急噪不安的風卷著窗外的陳雜的空氣。屋里燈火飄搖,影影綽綽。
祈然湛藍的瞳人慢慢收縮又擴張,薄唇緊抿,輕輕吐出一句︰「大哥說的都沒錯。」
「如果,」衛聆風端著空酒杯舉到面前晃了晃,直起身子,長長的睫毛顫了顫,嘴角揚起一絲輕若柳絮的冷笑,「如果……即便如此,我還是執意要你身邊的女子呢?」
「唯一愛的人,唯一想娶的人,唯一……不會放手的人。祈然,我們……果然是兄弟!」
我——!我震驚地看著衛聆風似笑非笑的臉,明明那麼深不可測的表情,明明那麼嬉笑戲謔的口氣,可是他眼中的決絕……我卻無論如何,也忽略不了。
——冰依,你是真的遲鈍還是假裝糊涂?朕想要的是怎樣的感情,怎樣的回應,你難道不清楚嗎?
——可惜如今,他唯一真正想要的……朕卻也不願放手。
腦中清清楚楚地回蕩著他當初說的每一句話,我……是真的遲鈍,還是假裝糊涂?
逃避,逃避,逃避!這一路走來,一旦遇到無法面對的感情,除了逃避,我還做過些什麼?
「衛……聆風。」我掙開祈然的手,扯下掛在脖子上的雪玉「紫鳳」,攤開掌心遞到他面前,「對不起,我……」
「叮——」地一聲輕響打斷了我的話,衛聆風放下手中的酒杯看著我,眼里淺淺流動的,是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溫柔︰「冰依,朕承認,當初娶你回去的確有其他的目的。」
「可是,早在你抱著朕哭泣,問我,這個少女的心該由誰來守護。當時,朕就決定了,無論如何都要把這個傻瓜娶回去,疼你,守護你,一輩子……」衛聆風握上我冰涼顫抖的手,輕輕折起,把那塊雪玉包裹在我手中,又將我縴小的手包裹在他溫暖的大手中,柔聲道,「朕……可不可以反悔……」
「砰——!」我猛地站起,身後傳來椅子翻倒的聲音。
我握緊了猶在手中的雪玉,楞楞地看著面前,我從未真正了解過的,我名義上的丈夫,驚呼道︰「那個人不是無夜嗎?!」
衛聆風淺笑平靜地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低頭看著我,我身子晃了晃,踉蹌往後退了一步︰「真的是你?那麼,那句話……」
傻瓜,在這個世界上,又有誰不是一邊摔交,一邊學堅強?
「那句話,也是……你在我耳邊說的?」
衛聆風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輕輕將我的頭按到他胸前,隨著起伏,用低沉輕啞的聲音,淡淡道︰「冰依……朕曾經說過,不稀罕‘朋友’這兩個字,現在……可不可以反悔?」
「就算只是朋友也沒關系,留在朕身邊,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