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祈然,你從小到大,有沒有什麼夢想?」
「夢想……?」
我興奮地點頭︰「對啊,就是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祈然放下手中的醫書,低頭沉思了半晌,才輕柔一笑道︰「醫行天下。」
「好……好厲害。」我看了一旁沉默不語的步殺一眼,咋舌道,「果然不是普通人的志向。我倒是也想行天下,不過不是醫行,而是吃行,嘿嘿。」
「那步殺你呢?」我一蹦一跳到步殺面前,支頭看著他,問道,「你的夢想是什麼?」
步殺看了看我,又看看祈然,冷冷地開口︰「探索武道的最高峰,然後……」
「終有一天,打敗祈然。」
下巴月兌落,震驚,極度震驚,我壓根沒想過他會回答,還是……還是這種答案。
祈然也愕然抬起頭,看著他,問道︰「真的?」
步殺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站起身來,淡淡道︰「開玩笑。」
祈然看著步殺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忽然淺淺笑道︰「看來這段時間,步也很開心啊!」
探索武道的最高峰……我抹了抹淚濕的臉推門走進屋內,輕輕一笑道︰「步殺,身體怎麼樣了?可以正常走動了嗎?」
步殺正坐在床沿,望著窗外,淡淡點了點頭。
我把手上的托盤放到桌上,在他對面的椅上坐了下來︰「吶,這是祈然親手做的食物,我敢保證,這世界上,除了我和你,絕對沒有第三個人有幸嘗到。」
他看了我一眼,探手端過去,三兩口吃了個干淨。
我滿頭黑線,嘆息︰「可憐的祈然,枉他還煮的那麼用心,簡直就是牛嚼牡丹嘛!」
步殺眼中微微露出笑意,正想回話,忽然抬起頭來望向緊閉的房門。
我愕然跟著看去,半晌之後,祈然輕輕推門進來。
我瞠目結舌地看向一臉冷然的步殺,抖著手指,點向他︰「你……你真的失去武功了嗎?怎麼好象,反而比以前更厲害了?什麼怪物……」
祈然忍不住笑了出來,踏前兩步扣了下我額頭,輕笑道︰「我在給他金針過穴的時候,不知是沿了什麼媒介,將我的靈覺,大部分傳遞給他了。」
我汗,再汗,瀑布汗!這也能……傳遞?
「這麼說來,你的靈覺,失去了大半?」
祈然警戒地看著我眉開眼笑的樣子,沒好氣地道︰「是啊!那又怎樣?」
「不怎樣,不怎樣……」我咧開嘴笑得開懷,然後一本正經地道,「祈然,你要知道,人不能做的太完美,否則連老天都會嫉妒的。」
祈然頭痛得和步殺對視一眼,好氣又好笑。
「步,真的不記得傷你的人是誰嗎?」
我心中一凜,抬起頭來擰眉看著他。
步殺搖了搖頭,淡淡道︰「記憶好象被抽去了一部分。我只記得從衛聆風手里換取了白虎石,之後的事,都模糊了。」
「很奇怪,我後來查看過你的汲血,已經破刀了。」祈然在步殺身邊坐了下來,漂亮的劍眉緊緊皺起,「在整個天和大陸,能勝過你手中汲血,又傷你如此之重的人,寥寥……無幾。」
「汲血破刀是什麼意思?」我詫異地發問。
「汲血,顧名思義就是吸取人血,欲要……」
步殺猛地打斷祈然的話︰「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
祈然一楞,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遮住波光閃動的藍眸,低聲道︰「三天後吧。待我替心慧接了手筋,處理好宮里的事情,就上路。」
屋里靜靜的,甚至有些沉悶,明明是很正常的對話啊……
步殺忽然嘴角一揚,露出一個冷漠到極點的苦笑︰「如今我總算知道你的感受了,還真是一個……討厭的能力……」
祈然猛地抬起頭來,撐在身體兩側的拳頭緊得「咯咯」做響,幾乎是大聲吼道︰「那麼你以為我該表現得如何,激動?震驚?迫不及待?」
「你以為……對我來說,一個素未蒙面、只是與我沾了點血緣關系的人,和這個世上我唯一的朋友,到底哪個更重要?!」
我長嘆了口氣,母親嗎……
「祈然,不要說得那麼肯定。」我抓過他握緊的拳頭,將他深扎入掌心的手指一根根掰開來,輕柔地道,「那個人,畢竟是你的母親啊!」
祈然憤怒地抬起頭來︰「連你也……」
「也有好事不是嗎?」我貼住他修長的手掌輕輕舉到眼前,然後將另一只手遞到步殺身邊,「我們三個,終于又聚到一起了。」
步殺眼中,微微露出笑意,舉起手貼上我白皙的掌心,響亮一擊。
我將麻麻的心痛掩在笑容背後,輕松地道︰「那麼三日後,我們三個就一起出發吧!」
「你也要去?」祈然愕然收回手。
「我也去?」步殺冷漠的表情中也露出微微的詫異。
「恩?這個……」我抓了抓頭發,「你沒打算讓我們一起去嗎?我知道路上肯定很危險,可是,我們兩個留在這里就安全了嗎?我可是……」極度害怕見到白勝衣和藍瑩若他們。
祈然低頭沉思了半晌,再抬頭,藍眸中已經有了淡淡的喜悅和釋然︰「好,一起便一起。我們三個可是無游組,永遠不離不棄。」
我有半晌的愣神,無游組的宗旨,如今听來,竟仿佛是一股被遺忘了許久的暖流,淌遍全身。
心若自由,身沐長風。無游天下,不離不棄。
我偷眼瞧瞧,雖然冷漠如昔,卻明顯有些動容的步殺,不由好心地拍拍他肩膀,大笑道︰「我說步殺,你就任命地讓我們兩個保護吧!幫主都發話了,這輩子,你就別想從無游組月兌身了。」
步殺淡淡瞥了祈然一眼,然後極度鄙夷的目光落到我身上︰「你?保護我?」
「哈哈……」祈然把氣到抓狂暴走的我拽在懷里抱住,聲音是重遇後便不曾听到過的開懷,「放心吧,我會保護你們的。」
月色光華如練,一個修長清瘦的男子身形毫無征兆地忽然出現在鵝卵石鋪就的小路上,一搖一晃,走得很是囂張,嘴里還輕輕哼著斷續不成音的調子。
男子的腳步驀然一頓,嘴角勾了勾,復又壓下,轉為極度妖冶的冷笑,亦男亦女的嗓音傾瀉而出︰「今天倒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站在敞開了大門的房屋中央的男子緩緩轉過身來,絕世的面容沐浴在月色的銀輝中,端的是飄渺如仙。不是祈然是誰?
他擰了擰秀氣的雙眉,淡漠開口︰「師兄。」
白勝衣渾身猛地一震,忽地抬手撫上胸口,臉色慘白無比。
祈然一個晃身,倏忽間來到他身邊,抬手便將指間的銀針刺入他的肩井穴,緩和疼痛。
半晌之後,白勝衣慢慢抬起頭來,隨意地抹掉嘴角血跡,苦笑道︰「你有多久沒這麼叫過我了?我想想……好象是從雪兒死後吧?」
「我……不記得了。」祈然無情無緒地退開一步,從懷里取出一個令牌遞到他面前,淡淡道︰「我要出去一些日子,這段時間,依國的事就交給你和若彬了。」
白勝衣毫不猶豫地順手接過,揣進懷中。
「同樣的話,我也囑咐過若彬了。你們要記住,在我回來以前,別再擴張領土,暫時別惹起冰凌和尹鑰兩國的注意。」
「如果……真的遇到什麼危機,必要時,可以向祁國求救。」
白勝依眼中精芒輕閃,點了點頭。
交代清楚,祈然越過他身邊,正待離開,卻听白勝衣幽冷的聲音忽地響起︰「如果……我沒有一點利用價值,你會殺了我嗎?」
祈然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絕世的臉上冷漠無情。半晌才轉過身,蹙眉道︰「大哥的噬心術果真不是你下的?」
白勝衣從怔忪中猛地清醒過來,幽幽冷笑道︰「我發誓,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比你還震驚。」
「按理說,這個世界上會噬心術的只有師父和我兩個人,何況我所學的也不過是皮毛。可是當日,師父因為噬心術過于歹毒、不合常理,便封了自己和我的絡脈,後來你拜師的時候,他也沒再把這門奇藝傳授給你。」
「也就是說,排除我陰差陽錯下打通了你的絡脈,整個天和大陸,應該沒有第二個人會使用噬心術了?」
「沒有。應該……沒有。」白勝衣雙眉皺得死緊,語氣卻漸漸變得不肯定,「或者……也不一定。然,你還記得那個人嗎?」
白勝衣慢慢抬起頭來,殷紅帶血的唇輕張,無聲詭異地吐出幾個字——
三天轉眼即過,心慧的手筋總算是接上了,後續的結果卻要等一個月後才能知道。我和祈然、步殺三人都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其實,除了看到心慧和心洛哭紅的眼時非常難過外,我的心情總體來說還是很愉快的。畢竟這皇宮待著無聊又無趣,還要應付一大堆麻煩的人物。
心慧在送行的時候,給我準備了一大堆的東西,就差沒把整個皇宮都往我馬背上搬。
「我說心慧……」我苦笑著搖頭,「我又不是要出嫁,就算是準備嫁妝,這也未免……太多了吧?」
心慧哀怨地看了我一眼,估計還是在怪我不帶她同行。可問題是,她現在這個身體情況,我怕帶了她走,文若彬會一劍劈死我!
「小姐,我總覺得有件事卡在心里,要跟你說,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心慧憂心忡忡地第+1遍重復。
「好啦好啦!」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這句話你三天都重復幾遍了,別擔心,有祈然他們在,我不會有事的。」
心慧這才勉強露出個笑顏。
無夜本來也是要與我們同行的,可是不知為何,祈然並不同意,步殺冷著張臉沒有說話,我也只好悻悻地作罷。
無夜倒是沒什麼生氣的樣子,只是剩下我們兩人的時候,用回蕩在鐵面具下的悶聲道︰「主子,我在這里處理完事情就會回皇上身邊。皇上他……也會去別有洞天,所以,到時我們總能匯合的。」
我一楞︰「衛聆風也去?」他……去干什麼?
無夜眼中微微露出詫異︰「主子不知道?步殺沒告訴你嗎?」他頓了頓,「總之,到時主子就明白了。」
我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對不起啊,無夜。」
不知道對不起什麼,心里卻真的有著隱隱的愧疚,以至于連話都說得毫無底氣。
無夜眼中微微閃過星芒,出口的聲音卻有些刻意地淡漠疏離︰「主子言重了。」
「我真想一拳打掉你滿口的主子。」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算了,要是不小心掛了,記得找人稍個信給我。」
「我好趕去——給你收尸!」
沉沉的低笑聲突兀地從他面具下溢出︰「那麼,你自己保重。」
想起那一年,我們五個天天在一起的日子,我忽然有些傷感,努力點了點頭︰「你也是。」
「……讓我們紅塵做伴活得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對酒當歌唱出心中喜悅,轟轟烈烈把握青春年華……」
我輕輕哼著歌,在這燻人欲醉的暖風中有一下沒一下地甩著韁繩,只覺人生最愜意的日子,最瀟灑的生活,也不過如此。
耳邊傳來祈然比清風更柔和動听的聲音︰「現在騎馬不會再遍體鱗傷了吧?」
我尷尬一笑,隨即又覺得有些冤枉,反駁道︰「那日可是我第一次騎馬,心里又著急步殺的傷,會墜馬是很正常的事嘛!我還能活著見到你,你們兩個就該阿彌陀佛了。」
「啊——!!」我忽然驚叫一聲。
「怎麼了?」祈然緊張地掉轉馬頭靠近我,連步殺也放慢了在我們之前的腳步,回頭看著我。
「沒……沒事。」我苦了張臉,懊惱萬分,「我好象把那匹白馬給忘了。」
祈然松了口氣,一臉無奈卻漠然︰「順手牽羊的?」
我心虛地笑笑,當時那種情況,不順手牽羊,難道還乖乖等賣主來談價錢嗎?更何況我也沒銀子付帳啊!
「前面就到鑰國邊境林越鎮了,我們今晚就在那歇一夜再起程吧。」
「好啊!」我動了動已經坐得有些麻痛的**,開心地應道。
我們三個把馬牽給小二,一起進了洛安樓。
酒樓里客人爆滿,幾乎找不到一個落腳的位置。我咋舌,生意竟然如此之好,簡直和汀國的天涯樓有的一拼。
我和步殺被領著繞過人群,在二樓靠窗的一個位置坐了下來,祈然因為黑風不肯讓陌生人靠近,只得自己先去安頓馬兒,想起那天黑風變態的跑法……我忍不住一陣惡寒。
「兩位客官要來點什麼?」
我接過菜單瞄了幾眼,一如既往,有看沒有懂。你說步殺,算了吧,他要是會對食譜有研究,我就把水冰依三個字倒過來寫。
「恩……就來幾樣你們這里的招牌菜吧。」
「好勒!客官稍等。」小二立馬恭敬又眉開眼笑地退了開去。
看來等下端上來的菜肯定會貴的離譜,嘿嘿,這就叫花別人的不心疼。反正冰凌的少主別的有沒有我不知道,銀兩肯定是不缺的。
第一盤菜端上來的時候,祈然也回來了,他剛一坐下,酒樓里便轟動了起來。
我詫異地看看祈然,明明戴著面具啊!總不至于……
祈然無奈地瞟了我好奇的表情一眼,回首抓住一人,用他天籟般地磁性嗓音問道︰「請問一下,這里發生了什麼事?」
「你快放……」被抓住的那個女子正欲發火,卻在听到祈然聲音後怔了怔,轉為害羞矜持的語氣,「公子不知道嗎?今日江南四大名妓之一,品性最高潔,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被稱為一代才女的馬瑩燕,要來這個酒樓獻唱。」
祈然放開手,看了我一眼,意思是‘現在你滿意了吧?’,隨後才轉頭對那女子淡淡一笑道︰「多謝姑娘的解釋。」
我眼望那女子邁著依依不舍的腳步離開我們這桌,不由埋了頭悶笑不止。
「你到底笑夠了沒有?」祈然夾了個菜到我碗里,沒好氣地問道。
「恩恩,呵呵……」我撥了菜在嘴里咀嚼,含糊地道,「今日這麼多人,我們竟然還能有位置,真是好運,嘿嘿。」
祈然和本在悶頭喝酒的步殺對視一眼,象看白痴一樣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明擺了在說——你不會以為有好運,就會有位置了吧?
「這個洛安樓,本來就是冰凌的產業之一……」祈然拍了拍我的腦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我向著他齜牙咧嘴,隨即一楞,對了,洛安,那不就是……
忽然,底下騷動的人群擁擠著往二樓涌來,打斷了我正要問的話。
人群到了二樓前方的圓形前台,慢慢四散開去,只見一個桔衣輕紗白裙的女子,美好的背影向著我們,緩步走上前台。
前台上早已擱置了一架古色古香的瑤琴,馬瑩燕走到琴旁,悠悠一個轉身,席地坐了下來。
只見她一身冰絲蠶衣上琉璃對珠在胸前巧妙分布,襯托出她曼妙有致的身形,金絲琉穗掛在白淨的長裙兩側,只是輕輕一個轉身,便流轉出無限熒光.
目光落在她凝脂般的臉上,精致秀氣的五官,我忍不住在心底贊嘆,好一個不輸藍煙和尹天雪的美女。
祈然替我夾菜的手微微頓了頓,又細細看了馬瑩燕一眼,才淡淡地自語︰「果然是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