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橙兒不辭而別。她給步殺留了封信,透著燭光看去,我隱約覺察那是一首詩。只是我深信,依步殺的文學造詣,是絕對看不懂,而他,沒有讓我們過目便獨自將信燒了。
只是好久以後,我才遲鈍地想到,也許……橙兒是喜歡上步殺了,所以才會總對著他無理取鬧,希望引起他,哪怕一點點的注意。
三天後,我們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洛楓,告辭。
我雖然很笨,卻知道這個人身上有著太多的隱患,不管他是真心要走,還是被祈然逼走的,我都不該挽留。只是……橙兒,還有洛楓,便真的消失無蹤了,心里還是只不住的悵惘。
五天後,我們終于還是抵達了「別有洞天」所在的山頭。
在這個,我帶走小銀,遇見無夜,救了衛聆風的山頭上,我很意外地,卻又隱隱覺得在情理之中地,又見到了衛聆風、文策,還有……無夜。
我們到達的時候,衛聆風一襲月白的長衫,正立在當日我從士兵手中救下他的山丘,面色平和寧靜,卻隱隱帶了抹肅殺之氣。
無夜和文策分立在他兩側,見我們到來,也只是回過頭來微微望了一眼,並未大動。
衛聆風的身旁,沒有平日寸不不離跟隨左右的十二侍衛,可是,我卻不會傻到相信,一國的皇帝會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即便別有洞天中,當真有著天大的秘密。
若非,那十二精衛正隱在暗處,至不濟,他也必然在來以前便擬好了退路,自保無虞。
即便是冒險,也定然在有七八分勝算的情況下,這就是衛聆風,天和大陸最年輕,卻也是最可怕的皇帝。
行至「別有洞天」墓門前。
「恩?」衛聆風看著我和祈然,俊眉輕挑︰「朕為何會在這里,步殺沒有告訴你們嗎?」
我看著他優雅難測的笑臉,晶亮耀眼的雙瞳,總覺得他今日的笑,有些……牽強。
祈然環手扯掉落在我發間的枯葉,語氣淡然地回答︰「步的記憶,被消去了一部分。」
衛聆風的表情微微一滯,卻又轉瞬恢復如初,他接過文策遞來的琥珀玉杯輕抿了一口,淡淡道︰「既然如此,由朕來說也是一樣的。朕和你……」
衛聆風的聲音頓了頓,低頭,望著杯中自己若隱若現的影象,聲音越發冷淡莫測︰「是真正,同父同母的……兄弟。」
同父……我輕抽了下嘴角,這家伙,可真會享受,到了這種深山野嶺還要人伺……侯……同母?什麼?同父同母?!
衛聆風看著我震驚的表情,忍不住薄唇輕咧,終于露出個淺淡卻真實的笑容。只見眼中原本暗淡的光輝輕亮了亮,復又歸于寧靜。
是了!我呆呆地看著他,心里忽然有什麼豁然明了。難怪我今日見著他後,就一直覺得有些奇怪,衛聆風的神情,從一開始,就有些幽深莫測,又隱隱潛藏著肅殺之氣。
雖然,平日里他本就是個難以琢磨的人。可是,往往所有的算計都潛藏在他溫和高雅的笑容下,全不似今日,這般鋒芒畢露。
倒象是……我驚了驚,倒象是……他中血蠱時,被我告知中了噬心術時……因為,受到傷害,所以,刻意地隱藏懦弱,反而變得更加冷漠無情。
我還在深思,卻忽然听他道︰「即便忽然換了個身份,朕和祈然,還是兄弟。」
還是……兄弟。我抿緊了唇,細細咀嚼著這句話,他明明是在對著我說的,可是目光卻在祈然身上停留又走。
「正是。」祈然的聲音不咸不淡,不抑不揚。他自然而然地牽起我的手越過深密的草叢,仿佛忽然之間,衛聆風這個人——他大哥,便不再被他放在心上了。
步殺輕輕呼出一口氣,如平時一般稀釋著自己的存在,緩步跟上。
經過無夜身邊的時候,我忽然心中微動,停下腳步︰「無夜,七天前,你在哪?」
無夜眼中微微露出疑惑,但還是恭敬地回道︰「主子,那時我在幫皇上辦事。」
我一楞,心中的疑惑越勝。心道︰無夜啊無夜!不管是你還是衛聆風,我都想保,可莫怪我出賣你了。目光移向衛聆風,鎮定地道︰「你讓他見尹子恆做什麼?」
此話一出,周身的氣氛猛地凝固起來,仿佛跳躍閃爍著某種攝人的,暴躁不安的氣息和火苗。
我看到無夜的身體輕輕震了下,隨後漠然低下頭。
文策的目光唰地落在無夜身上,臉上露出深思復雜的表情,手卻不自覺地落到他腰間的折扇上。
祈然的臉色從我一開口時,便有些暗沉,但始終沒有阻止。
偌大的勁風猛地襲來,刮得我發絲飛揚,肌膚生疼,絨袋中的小銀探出頭來,發出歡快而又感傷的叫聲。
夕陽的余輝落在我們身上。別有洞天的門,終于……打開了。
衛聆風伸出晶瑩修長的十指,將被風吹亂的發絲自眉梢輕輕撥離,眼中變幻莫測的笑容更深,卻只是淡淡地拂了拂袍角,對著我柔聲道︰「還不進去?」
「文策,你們在外面侯著。」
「皇上——!」文策忍不住驚呼,卻在接觸到衛聆風的目光後頹然後退,低低應了聲「是」。
「至于莫……勁。」衛聆風看都沒看無夜一眼,微微冷笑,「跟朕進去吧。」
我被祈然拽著手,茫然地穿過勁風帶往里走,听著身後沉重壓抑的腳步聲,胸口象有千翻巨浪在洶涌,竟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膽量回頭將目光落在那雙,在鐵面具後似隱若現的漆黑雙眼上。
我這麼做,把真相**luo地擺在大家面前,真的對嗎?看衛聆風他們的反應,顯然並不知道這件事,那麼……
難道,無夜……真的是尹子恆的手下?難道,他從一開始……就是刻意地接近我?
不,不會的!怎麼可能?他那時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狠狠攥緊了拳頭,尹子恆知道,當初……我陋顏奇女的身份,長相,尹子恆是見過的……
如果,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一個局……我……︰「啊!痛……」
我猛命地想甩動被祈然抓住的手,卻月兌不出他的掌握。
祈然看了我半晌,眼中流露出復雜的神色,終于忍不住輕嘆了口氣,輕柔卻堅決地把我攬在懷里,無聲吐息道︰「他……確實有問題。包括步受傷的消息會被這麼快傳遞出去……」
祈然說到這里還是頓了頓,顯然有很多事情他依然不想我知道,只冷漠地道︰「冰依,無論以前他為你做過什麼,你都不能……再盡信他了。」
我微微開合了雙唇,耳邊听到「砰——」的一聲,別有洞天的門,在我身後緩緩關閉。
不能……再盡信他了。連祈然都這麼說,可是……他未曾解釋過一句,我……
很快,我們就將別有洞天中可以通達的石室通通逛了一圈,可是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與我當日所見不同的地方。
「你是說,開啟別有洞天之門的方法,只有步殺知道?」我極度震驚地看著衛聆風。
衛聆風也頗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他自然不會盡信于我,所以當日,他恐怕是只打算告訴祈然的。卻沒想到……」他微微一笑,眼中閃過凌厲的精芒,「會在途中失去記憶。」
步殺微低了頭,靠在牆沿,黑發垂下來遮住了眼簾。他明明不可能听不出衛聆風語中的諷刺,我卻能想象,他黑發掩蓋下淡漠冰冷的神情。
仿佛這世間的一切都與他再無干系,涼薄到……即使我們就在他身邊,卻也常常感覺不到任何存在氣息的……殺手。
「別有……洞天……」祈然微微抬頭,環顧著四周,目光卻因為兀自的沉思而並未集中。
忽然,他藍眸中的神光輕輕一亮,緩聲道︰「別有洞天……我們回去進來時的那個石室。」
一語驚醒,我們五人開始沿著來路回轉。
我一手被祈然牽著,一手無意識地扶著牆沿,這幾天發生了好多事,我一直渾渾噩噩地,因為有著某種不好的預感,所以從未敢去深究。
步殺有事情瞞著我和祈然,不!或許,只是瞞著我。比如,他和衛聆風的合作,為何要刺殺尹鑰兩國的皇帝,又是如何一擊成功的;再比如,他為何如此執著于找出祈然的母親,甚至不惜冒著與祈然相背離的風險。
祈然也有事瞞著我。他建立依國的真正目的,究竟何在?自戀一點吧,如果他有五分的意願是為了想念我,那麼,剩下的五分,到底是為了什麼?而他和衛聆風的合作,又意味著什麼?對冰凌的正式宣戰嗎?
而無夜,我深深嘆了口氣,扶在牆沿的手忍不住加深了指力。如今細細想來,竟恐怕已不是隱瞞和欺騙那麼簡單了……
「吱吱嘎嘎………………」耳邊忽然傳來刺耳的機關運做聲,我還來不及細想,身體猛然感受到一股強勁的吸力。
「啊——!!」我大叫了一聲,眼前天旋地轉,身子又是墜沉,又是往某個方向傾斜。然後鼻尖似乎充盈了奇特的清香,還有徐徐的微風,溫涼的雨絲,順著我全身每一個毛細孔滲進我體內,奇異地舒適酥麻,卻又有著莫名的快感,攪亂我心湖。
「冰依————!!!」耳邊听到重重驚駭莫名的叫喚。雙手似乎被什麼拽緊了,然後有股相反的力量在拖著我,卻無奈地只能跟著我下沉。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里無聲地苦笑︰別叫地那麼大聲,根據著名的穿越下墜定律,我肯定死不了!
意識被欲生欲死的奇異夢幻吞噬前,我隱約看到祈然和步殺隨著我下墜的身影……
兩個笨蛋,我不會死,不代表你們不會死啊!我楞是強撐著在心里將他們狠狠數落了一頓,才隨著劃過耳畔的急風,沉沉睡去。
耳邊有悠揚動听的歌聲,在黑暗的洞穴中,在三個急速墜落的身影間,回蕩,回蕩……
細雨飄清風搖憑藉痴心般情長
浩雪落黃河濁任由他絕情心傷
……——
分割線——
輕微地腳步聲從半敞開的窗外傳來,步殺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身來,打量四周。
殺手的直覺,讓他無論身處何地,都能很快地判斷周身的形勢,從而確認自己的安全和任務完成的可能性。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木屋,卻讓他微微皺起了眉頭。說普通,是因為他見過尋常百姓所住的屋子,大抵都是如此簡陋樸實的。
可是,他為何會躺在這里?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
應該什麼……?步殺忍不住揉了揉額角,剛剛他想告訴自己什麼?
好象也沒什麼特別緊急的事情,他從床上起身,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的裝束。衣服仍是這套,汲血也在身邊,很好。
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步殺渾身一緊,下意識地便讓自己處于戒備狀態,部分真氣自然流轉,這種受傷後常有的狀況,並不陌生。可他卻忍不住一震,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啊——!」來人推開門的瞬間,在橫劈至的汲血刀之下,臉色蒼白,半晌才一甩手中的籃子,大罵道,「步殺,你發什麼神經啊?!」
步殺楞楞地看著面前柳眉輕皺,小臉蘊怒的少女,汲血也忘記要收回。
「怎麼了?」看他如此模樣,少女反而收斂了怒氣,泛著琥珀色的眸中輕輕閃過一絲擔憂,清涼滑膩地小手撫上他額頭,低聲自語,「難道傷勢又復發了?」
「冰……依……?」步殺收回汲血,望著眼前的人,半晌,又是半晌,終于忍不住疑慮地開口。
「恩?」冰依歪著頭看了他半晌,忽而嘆了口氣,「是不是思維有些混亂?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誰讓你這次傷地如此重。」冰依忍不住一邊抱怨,一邊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下來,但轉眼飛揚的神采便黯淡下來,目光凝注在他身上,琥珀的微芒流光瑩彩,卻掩不住深處的憂心和悲傷,「以後別再拿自己的命去拼了,即便是為了我也不可以,知道嗎?」
步殺只覺得胸口在隱隱做痛,卻不知道為了什麼。他的思緒明明是茫然的,可是面色在外人看來卻仍是一如往常的冰冷,但他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要求,自己便再沒有拒絕過。是不願,也是……無法拒絕。
見他點頭,冰依才終于露出輕快地笑容,撿起散落在地上的草藥,柔聲道︰「你的外傷已經無礙了。內傷卻比較麻煩,可能只兩三天,卻也可能要兩三年,才能完全痊愈。」
「如今你只有三成的內力,所以,這幾天千萬莫要出去了,免得被人追殺。」
「好。」步殺冷冷地點頭。
心情恢復了淡淡的平靜,卻總有什麼在心口揪著,讓他有種莫名不安的感覺。
他……是不是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對了,步殺猛地一震,迅速抬起頭來望著眼前眼含滿意微笑的少女,近乎低吼地問道︰「祈呢?祈然在哪?!」
眼前的少女微微皺起了秀氣的雙眉,輕輕歪過臻首,半晌才漠然開口︰「祈……是誰?祈然……又是誰?」
她的眼楮微微閃亮,散發著淡然內蘊,卻引人至深的光芒。而在那縷縷微光下,卻寫著純然地,**luo沒有半分遮掩的好奇和……疑惑。
步殺只覺耳邊轟然巨響,饒是瞪大了寫滿驚懼的黑眸,卻惶惶然地,竟無法確定眼前的人是誰,祈然是誰,自己……又是誰?
……
放下吧手中劍我情願
喚回了心底情宿命盡
為何要孤獨繞你在世界另一邊
對我的深情怎能用只字片語寫的盡寫的盡
不貪求一個願
……
「少主!少主!……」冒失的叫聲和腳步聲由遠及近,祈然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剛來得及伸手拉開房門,就見一個幼小的身影躥進自己懷里,急促的喘息在胸前起起落落,祈然忍不住嘆了口氣,卻也不忍責備︰「小玄,我不是告訴過你,別總這麼冒失嗎?不管怎麼說,你也是掌管著冰凌財政的堂堂戶侍啊!」
千玄忙站穩身子,尷尬地抓了抓頭,才咧嘴笑道︰「少主!你可不能怪我冒失,我還不是為了趕著來向你報告喜訊嗎?」
「什麼喜訊?」
千玄得意地揚了揚眉,朗聲道︰「剛剛皇上已經宣布了你和水姑娘的婚期,冰凌的御用衣紡團都剛剛到達了。你說,這可是喜訊不是?」
祈然心頭猛的一震,不知為何,竟幾乎站不穩身子。他覺得自己明明應該開心的,可是卻有種鏡花水月的空虛感,強烈地撞擊著他的思緒。
「少主!你怎麼了?」千玄慌忙扶住臉色驟然蒼白的祈然,聲音都幾乎帶了哭腔。
「小玄,」祈然看著他,艱難地開口,「你說……我要和誰成親了?」
「水冰依,水姑娘啊!」千玄一臉地愕然,「少主,你不是心心念念地,只想著和水姑娘天長地久嗎?連皇上和皇後都拗不過你,終于還是妥協了……」
千玄還在一旁念叨著什麼,祈然卻是一句也听不入耳了,只是反反復復地念著那句——天長地久。
忽然,他長身而起,急切地道︰「冰依現在在哪?!」
「在來儀閣……哎,少主!成親之前新郎新娘不能……見面的……」千玄看著早已消失在長廊前方的身影,只能無奈地苦笑。
祈然左穿右行,避過了來路可能踫到的任何人,好不容易才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了來儀閣。他意外地,在閣外看到了他的大哥,蕭祈軒。
「大哥。」祈然輕輕撫平著胸口莫名升起的戒備和怒氣,微笑開口。
蕭祈軒回了他一個幽深卻溫和的笑容,忽然道︰「父皇說,明日將宣布我為攝政太子。重新恢復我冰凌少主的身份。」
「真的?!」祈然猛地抬起頭來,聲音里再掩飾不住飛揚的喜悅……他將不再是冰凌的少主了,而大哥,卻可以完成他從小的夢想。
這一切,都象夢境一般,讓他無法置信,竟真的成了事實。
「直到這一刻,我才完全確信,你是真的,從未在乎過冰凌的一切。」蕭祈軒面上露出微微的苦笑,卻又釋然,神色轉為深藏在祈然記憶中的那抹關懷和溫和,淡淡道,「冰依說的沒錯,我不能強求太多,畢竟她愛的人只有你。」
「進去吧。」蕭祈軒臉上展露出幽雅從容的淺笑,舉手投足間仿佛就能睥睨天下,眼中卻透露出真誠的喜悅和……淡淡的悲傷,「還有,恭喜……你們!」
……
又想起你的臉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
時時刻刻看到你的眼眸里柔情似水
今生緣來世再續情何物生死相許
如有你相伴不羨鴛鴦不羨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