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霧彌漫,青煙繚繞。峰巒起伏的群山,蜿蜒曲折的小徑。
我望著眼前的奇異景象,忍不住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好笑到頭疼,沒想到回到現代,還是會見到這種古式仙人隱居的場所。真搞不懂自己現在到底在哪個時代。
我抬步往前走去,忽然發現小雨停下了腳步,于是回頭道︰「小雨,怎麼了?」
「恩∼」小雨搖了搖頭,聳肩道,「就是每次踏進這里都會有種望而卻步的感覺,仿佛只要置身霧中,我所有的思想、感情,甚至未來,都會變成透明。這種感覺,真可怕。」
「本質便是不信命的人!」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牽過她的手往前走去。
「笑什麼?」小雨走快了兩步,來到我身邊,哂道,「難不成你又信了?」
我思考了一下,才答道︰「雖然很多時候,覺得不得不信。但我果然,和你一樣,本質上是不信命的。」
前進的腳步忽然被阻滯下來,我順著手上的拉力回過頭去,看到薄霧中縹緲可見的小雨。水霧沾濕了她的額發,白皙的臉上水女敕細膩,仿佛本身便能掐出水來。黑亮的眼中,閃著清澈純淨的光,無限的生機,透過水霧在我眼前不斷跳躍。
象……陽光。我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我和哥哥都是容易被那樣的人吸引呢,那樣,渾身都帶著溫暖的人。
「冰依,我總覺得這次回來你變了很多也。」小雨跳近兩步挽住我的手,眼中的光芒耀眼透明,卻笑得一臉賊,「你這丫頭命真好,穿越時空這種萬年難遇的好事都讓你踫上了。快說,到底穿到了哪個時代,有沒有遇到小說中描寫的超級帥哥,頂級美女?有沒有經歷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有沒有被一堆氣質優雅的美男圍繞……」
我抬頭望天,忍不住嘆氣,等小雨念叨完了,才看向她,笑了笑︰「小雨,我恐怕,除了沒有成就一代霸業,其他你所說的一切情節,都經歷過了。怎麼,也想一起穿越過去試試嗎?」
小雨一愣,隨即陽光般明媚的笑容稍稍黯淡下來,低聲道︰「在這個世界已經有放不下的人了,如何穿?」
我拉起她的手繼續往前走,前面的霧開始變濃了,而且帶著淡淡的青色。霧中充滿了淡雅悠然的氣息。我忍不住在心里月復誹︰這個水宇天澤,什麼地方不好住,非得住這種山林幽谷,搞得跟隱士高人似的,連個的士都沒處打。
「小雨,以前你雖然跟我哥接觸的不多,可是也該知道,他是個異常冷漠的人。不是他關心的人,就算在他面前受盡苦難,悲慘而死,他也絕不會皺一下眉頭。可是,他卻背著你從安台山走到市區,直到看著你進入手術室才昏倒。他是水冰燁,冷血無情的水冰燁。水冰燁如果能為一個不是家人的女子做到這種地步,他的心你還不明白嗎?」
小雨嘴角一掀,竟出乎意料地露出一個苦笑,聲音輕啞到讓人心疼︰「冰依,有件事你並不知道。我醒來後,爸爸告訴我,冰燁一路將我背回來,甚至因為我差一點死去。那時,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知道拔了點滴便沖到他身邊。」
「那天,你剛好不在。」小雨的腳步越來越慢,柔軟的發絲貼在頰邊,眼眶慢慢泛紅,「他很冷漠的請我離開。他說,絕不允許任何人介入他的那個家,就算是我也不可以。」
我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沾著水,忽閃在我眼前,有個地方,在隱隱作痛。
我深吸了一口氣,將兩人置身于越來越濃重的霧中,淡淡道︰「那小雨,你要放棄嗎?」
「怎麼可能?!」小雨甩了甩沒被我抓住的手,甩掉了眼中的淚水,也甩掉了滿臉的陰郁,「我季小雨是那種知難而退的人嗎?他一天不肯接受我,我就纏他一天;他一年不肯接受我,我就纏他一年。除非他親口跟我說一點也不喜歡我,否則,要我放棄,門都沒有!」
我怔怔地看著霧中那被水浸透的身影許久,忽然笑了起來,從回來開始便沒有笑得如此開心過,看得小雨呆愣了好久。
我擦去笑出來的眼淚,真心地道︰「小雨,在愛情上,你要比我勇敢百倍。」
小雨黑亮的眼楮在霧中閃爍了好久,定定看著我,說︰「冰依,這不是勇敢不勇敢的問題,而是,你和冰燁一樣,都不懂愛。」
「你們不明白,愛情,本來就跟其他感情不一樣。懷疑、佔有欲、患得患失、甜蜜苦澀,心象揣了只白鴿,怦怦亂跳,卻又時刻害怕它飛走,所有你經歷過的感情交織在一起,那便是愛情。所以,在愛情的世界里,是容不得半點猶豫和退縮的,否則,傷害的不只是對方,更加……是你自己。」
「可是冰依和冰燁,你們兩個,可以對任何人任何事果斷決絕,卻唯獨在面對愛情時,退縮了,逃避了,舉棋不定了。直到把自己和別人都傷得遍體鱗傷,追悔莫及。」
「冰依……喂,冰依,你怎麼哭了?我……我胡亂說說的。」
我猛地抹了一把眼淚,笑道︰「沒事,我們快走,去找水宇天澤。就算真的已經來不及了,我也要做最後的努力!」
水宇天澤,我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三四十歲年紀,象刀鐫刻出來的臉部線條,俊朗的雙眉,完全呈現出琥珀色的眼楮。
他看到我們象是完全不意外,只是眼中閃出瑩亮的光芒,把我們請入半圓形的石堡中。
里面是一個無法用人類現在學識來解釋的實驗室,有著最精密的儀器,最高檔的材料。我環視了一下四周,一回首才發現小雨已經熟門熟路地在軟橡膠椅上坐了下來。
「小丫頭,上次問你的問題考慮清楚了沒?」水宇天澤含笑看著她,語氣溫和寵溺。
「上次?」小雨愣了愣。
水宇天澤把手中泡好的茶遞給她,這才悠然地道︰「當我家兒媳如何?」
「噗————」小雨華麗麗地噴了。我忍不住惡劣地想,這個水宇天澤不會是故意先把茶遞給小雨,才說這種話的吧?
「拜托大叔,你就別開這種玩笑了。」小雨拍了拍胸口,嘴角輕揚,「看你那德行就知道你兒子是什麼樣了?我再沒人要也不會找象大叔你這麼惡俗之人的後代啊!」
「噗————」這次輪到我噴了。嗆到不行,早知道……早知道就先不喝這茶了。頂級的君山銀針,多浪費啊!
哥哥應該知道水宇的身份吧,畢竟他離開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哥哥卻已經七歲了。
房間里傳出輕微的鼾聲,我輕柔地幫小雨把薄被蓋好。這一個月也實在難為她了,自己槍傷未愈,還要擔心哥哥,安撫父母。
「你叫……水冰依嗎?」水宇天澤的聲音微微帶了點低啞的顫抖,從側面深深凝視著我。
我回過頭來朝他輕輕一笑,點了點頭。
「你跟你媽媽不像,可是那雙眼楮,卻是一模一樣的。芸芸她……死的時候,你在她身邊?」
我又點頭,心一下一下的跳。那些時斷時續的畫面,那些從催眠解除開始重新清晰的畫面,一點點在我腦中重組成形。
——冰兒,對不起。媽媽拋下你,卻還要你承受這樣的痛苦。而這個痛苦,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幫你克服……對不起……
媽媽……最愛我的媽媽……我最愛的媽媽,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你都想用那一點微弱的,連你自己都照不亮的光,溫暖我。
那麼深刻的愛都給了我,那麼珍貴的血都為我而流,你又如何會對不起我呢?
「冰依,對不起!對不起……」水宇天澤走過來抱住滿臉淚痕的我,輕聲低喃,「都是爸爸不好,如果……如果當初不是我執意離開,芸芸就不會死,你和冰燁也不會受那麼多苦。」
我低低地一聲一聲地啜泣,並不是因為在誰懷中,只是,那麼多年的委屈、彷徨、思念,最重要的是孤單,一下子發泄了出來,發泄到連我自己也停止不了。
慢慢地,我哭累了,淚水沾濕了他的前襟,卻又馬上被特殊的衣料縴維蒸干散去,身上殘留著淡淡的,溫暖的味道。血緣嗎……我忍不住笑了笑,畢竟還是有一點影響的,那種安心,舒適,仿佛回到家一般的感覺。
水宇天澤拉著我在類似沙發的軟床上坐了下來,眼中是滿滿的欣慰和重逢的喜悅,興然道︰「冰依,以後,讓爸爸來照顧你和冰燁好嗎?爸爸絕不會讓你們再受一點委屈。」
「水宇……天澤。」我看著他,輕輕地叫了一聲,他的表情一滯。
我唇邊掛起清淡的笑容︰「我是真的從來沒有恨過你。以前不恨,是因為我從不知道自己是一個有父親的人,對于一個不存在的人,如何恨起。現在不恨,是因為當我意識到可以恨你時,已經……不想再恨了。」
水宇天澤一把執起我的手,手心汗濕,聲音顫抖︰「冰依,我……」
「我知道你有你的理由,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理由。」我輕輕地反手握住他光滑無繭的手,想起那個為了我和哥哥操勞憂心的人,他的手早沒有光滑白淨可言了。我抬起頭淡淡地說︰「所以,我是真的不怪你了。我也不會把你當作陌生人,畢竟,血濃于水的親情,是化不去的。只是……」
我看著那雙琥珀色的眼楮,那里閃著跟我一樣的光澤。我起手撫過胸前銀芒黯淡的十字架,笑容婉約︰「只是,我沒辦法叫你爸爸。因為,在我和哥哥心里,永遠永遠都只有一個……可以被稱為爸爸的人。那個人,無條件地伸出手,把我們從黑暗帶入陽光;那個人,不願妥協,不願縱容,卻護我們如珍如寶。」
我松開手,看著自己白皙細膩的掌心,卻想著那雙日漸蒼老的手︰「那雙手的溫暖,我到如今,還記得一清二楚。我真的,很慶幸,可以叫那個人……爸爸。」
門毫無預兆地自動打開來,我愕然回頭,看到哥哥冷漠的臉,清淡的眼神。
「哥哥,你怎麼來了?醫生允許了嗎……」目光瞥到他西裝外套下白底藍條的病號服,我忍不住嘆了口氣,允不允許有區別嗎?想起那個一身是傷仍趕來救我的殺手,神情微微恍惚,卻又覺好笑,真是,一個兩個都這麼任性,難道是殺手的本性嗎?
哥哥一言不發繞過我,連被抱起熟睡中的小雨,看向我,目光微微轉柔︰「回去吧。」
水宇天澤一把拉住他︰「冰燁,我……」
「我要說的話,」哥哥冷冷地撇了他一眼,聲音低沉,手勢卻輕柔,生怕吵醒懷中之人,「剛剛冰兒都已經說了。」
「走吧。」哥哥看了我一眼。
我使勁搖了搖頭,表情堅決︰「哥,你帶小雨先走。我找他還有事。」
哥哥的眉緊緊蹙了起來,冷盯了我良久,才沉聲道︰「冰兒,你已經決定了嗎?」
「決定了。」我點頭,心道︰很久,很久以前就決定了,卻猶豫著自己的決定。我看到哥哥暗沉的臉,欲吐出話的唇,連忙補充道,「我不會後悔的!絕對不會!」
哥哥眼中的琥珀色光澤黯淡了下去,良久,他看著我,竟不發一語。哥哥雖然什麼話也沒說,可是我卻知道自己讓他失望難過了。
這里,畢竟是我生長的世界;這里,畢竟有我摯愛的親人。哥哥和爸爸守了我十七年,寵了我十七年,如今,我卻要拋下他們離開。可是……
「哥哥,請你讓我走吧。」我眨了眨眼,將迷蒙的水汽化去,細細看著哥哥,哽聲道,「那個世界,真的有我放不下的人。我不想象水宇那樣,後悔一輩子。」
石堡中靜到只聞我們壓抑下來的呼吸聲,然後,我听到了哥哥無奈地嘆息,他的聲音充滿了不舍和寵溺,卻平淡冷凝︰「離開前,記得去見見爸爸。」
說完,他再不回頭,抱著小雨揚長而去,石門象是听他號令的守衛,自發地往兩旁移開。濃霧中只余那一抹冷傲的背影。
「冰依,你真的決定回去嗎?」
恍惚中的我一驚,回過神來,向著水宇淡淡點了點頭︰「所以,請你幫助我。」
水宇天澤已經褪去了剛剛失意的表情,轉為深深的凝重︰「十字架拿來我看看。」
我依言摘了給他,靜靜地等他用那些精密地儀器探測許久,腦中空空的什麼也沒有。偶爾填滿那絕世的面容,偶爾留白如黑洞般空寂,這便是我如今常常會出現的思維狀態。
我忍不住苦笑地搖了搖頭。祈然……
「還好!!」水宇天澤將重新變得銀光閃亮的十字架交回我手里,嘆息道,「幸好能源體還剩余一卡拉以上,那個空間的數據也已經被記錄在這個時空鑰中了。只是,這個時空鑰的結構實在太精密了,就算我也沒辦法把這里的數據提取出來。冰依,如果你真的決定回去,就要盡快。恐怕……不用一年,這個時空鑰的能源就會消耗殆盡。到時,誰也沒辦法再打開那個時空的樞紐。」
「只能穿你來時的衣服,帶上你來時的東西,其他什麼也不能帶,或者說,是帶不走。到時,爸……我會送你走。」
我抬手撫過冰涼的十字架項鏈,抬頭看向他,狠狠點頭。
也許是因為下了決定,也許是因為馬上可以再見到他,這一刻,我的心里竟充滿了平和喜悅,還有……淡淡的離愁。
這個月,累得可不只我和小雨,更是爸爸。在哥哥接受了我的血,卻還沒月兌離危險期時,無論如何都不肯回去休息。即便在病房中睡著了,稍一有動靜,就驚醒過來。若非劉叔強推他進去休息,恐怕直到現在仍……
我心口微微泛疼,想起爸爸蒼白的臉,凹陷的雙頰,不知道,爸爸听了我的決定會不會失望難過呢?
我正要推門進去,門卻自動開了。劉叔輕手輕腳地從里屋走出來,看到我也是一愣,隨即做出個靜聲的手勢,示意我跟他走。
我走在劉叔左近,看到他凝重憂愁的表情,心里一陣不安。
劉叔,劉英石,是爸爸的幾個生死兄弟之一。在爸爸還沒收養我們以前,曾是上懷市除「暗黑一條街」外,最大黑幫——火焰組的地下老大之一。
後來,爸爸因為對媽媽的承諾,便要求退出黑幫,在商界白手起家。
他的兄弟也過膩了刀口舌忝血的日子,所以陸續將黑幫的大部分產業漂白,各自走上了其他道路。漂白不了的部分,就讓手下接手。
爸爸收養我們的時候,是他剛退出黑幫最落魄也最艱難的日子。可是,他卻除了帶我們出黑暗一條街,咬著牙不肯受兄弟一分接濟。
直到……直到……我被打傷昏迷,差點一命嗚呼那一次。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動殺機,也是最後一次。因為,之後他終于坦然接受了那些兄弟可能給予任何的幫助,以最快的速度,走上了商界的顛峰之路。
如今想來,爸爸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每一次退讓,竟都是為了我和哥哥,卻從沒為過他自己。
劉叔坐在旋轉椅上,一手拿著一張片,另一手夾著根煙,不時深吸幾口。
良久,他點了點頭,道︰「冰依,你肋骨的裂縫基本上已經愈合了。心肺擠壓血管的現象,我也通過磁療,幫你恢復的差不多了。怎麼樣,現在胸口還會痛嗎?」
我搖搖頭,想擠出個笑容,卻擠不出來,半晌才艱難地問道︰「劉叔,最近你都以別去打擾為由不讓我和哥哥接近爸爸。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劉叔看著我,長嘆了一口氣,一把掐滅手中煙蒂,象是忽然下了什麼決定,沉聲道︰「冰依,我本就打算告訴你了。因為,我需要你的幫忙。」
我心一緊,攥住了雙拳,緩緩直起身子。
「凌閩他,得的是……,俗稱,血癌。」
我只覺腦中轟地一下便炸開了鍋,太陽穴突突的跳,心髒卻象忽然間停止了。
我勉強支撐住搖晃的身體,澀澀無淚的眼楮看著前方,半晌才吐出一句︰「晚……期……?」
「不!不是晚期!」劉叔眼眶有幾絲紅,狠狠搖了搖頭,「我沒發現凌閩的病已經夠窩囊,若他真的是晚期,我也沒臉活在這世上了……」
我猛地吐出一口氣,頹然靠倒在椅背上,臉上冰涼一片,淚竟是到此刻才落下來。
我想起劉叔剛剛的話,心里猛然升起了希望,身子幾乎一躍而起,兩手撐在桌沿,顫聲道︰「我的骨髓和爸爸符合是不是?」
劉叔愣了愣,看著我晶亮的雙眼,竟是露出一絲苦笑,平靜地道︰「理論上來說,是的。不管是白細胞,血小板還是其他,你的都遠比冰燁要來得符合。但是,骨髓的捐贈畢竟不同于輸血,即便是最相合的,也難保不會產生排斥。更何況……唉,冰依,你先坐下來,這也正是我要跟你談的。」
醫務室中古老巨大的時鐘,滴答滴答走著,響著,吵到我心口一陣陣煩躁。劉叔的聲音,慢慢在耳邊響起,回蕩。
表催我啊,下次更新,一周後,也就是下周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