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生?真真假假,虛虛實實,這只是一個夢生的故事。
——大拇指湯姆的話
陸寶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的她從一個別扭的小姑娘長成一個懷春少女,然後忽然她媽媽得了癌癥,死了,然後她嫁人了,生了一個女娃,再然後她的眼楮瞎了,然後,有一天,她從樓梯上滾落,然後,再沒有然後了……。她很害怕,她想放聲尖叫——「不要!」失重的那一剎那,她多麼想時間可以就此停住,她用盡全力地掙扎,卻發不出一絲的聲音,她心中充滿了絕望,無邊無盡的恐懼從四面八方涌來,似要將她淹沒,她的心和肺快要窒息了。
「啊——!」最最後的一刻,隨著一聲尖叫,陸寶寶艱難地睜開了眼楮。迷迷糊糊的醒來,她第一時間就是去尋找她仍然活著的證據。她想知道剛才經歷的一切是不是她在做夢,如果只是一個夢,為什麼她會感覺如此的真實可怕?就在這時候,她听到自己的心跳,「踫踫踫」,隨著她的清醒,越來越真切清晰,她又使勁地掐自己,疼痛的感覺傳來,這才相信自己仍然活著的事實。
也許她真的只是做了一場惡夢。然而,如果僅僅只是一個夢,那縈繞在她心頭的心痛哀傷又是怎麼回事?
她努力回想她昨天做了什麼,發現腦海除了那個夢里的情形,其他的竟然怎麼也想不起來。寂靜夜的昏暗中,她抬頭打量四周。這是一間小小的臥室,有些熟悉,有些陌生,她躺在一張掛著蚊帳的小床上,床尾的小風扇吹得嘎吱嘎吱地響,她這是在哪里?
「寶寶,寶寶!」屋外一個熟悉的聲音疊聲呼喊,隨之而來的是焦急趕來的腳步聲。
是爸爸,還有媽媽,光是听腳步聲,陸寶寶就知道。
轉眼間,房間里的昏黃的燈光亮起,來人已經朝陸寶寶快步走過來。媽媽先一步在陸寶寶的床邊坐下,看著孩子迷茫的眼神,心中疑惑,孩子還在夢魘?
「寶寶,你怎麼了?」她盡量用溫柔的語調問,怕再次嚇著她。
陸寶寶開始還有點迷茫,慢慢的夢里那個有點中年肥卻白淨富態的臉與眼前這個尚顯年輕瘦削的臉重疊了起來。翻江倒海的記憶瞬間涌現,她陪著媽媽在醫院做化療的情景好像昨日回放一樣,赫然歷歷在目。她親眼看著媽媽陷入沉睡,親眼看著醫生拔下她的氧氣管,親耳听到醫生宣布媽媽死亡……再次見到這張摯愛的臉龐,陸寶寶激動得難以自抑。「媽!」她撲進媽媽的懷里,忍不住嚎啕大哭。
陸媽媽林小英何曾听過女兒哭得如此聲嘶力竭,心痛難抑的?好像有天大的委屈和悲傷驟然發泄了出來。女兒是自己身上的一塊肉,當媽的當下也心痛得直掉淚,拍著孩子的後背,不斷的重復︰「寶寶,不怕不怕,媽在呢……不怕哦。」
「寶寶是不是做惡夢了?寶寶不怕,爸爸也在呢,爸爸有孫悟空的金箍棒,什麼妖魔鬼怪爸爸都幫你打跑它好不好?」陸天倫平日最是疼愛這個大女兒,女孩子本來就喜歡親近爸爸,所以父女倆比起管這管那的媽媽還要親近幾分,此刻見女兒哭得淒慘,心中也是擔憂不已。他一個大男人不能同老婆一樣跟著掉金豆,于是裝起笑臉來哄孩子。
卻說陸寶寶听到父親的聲音,關于父親的回憶也開始在腦海里浮現,爸爸就像一根生命線,扯出了陸寶寶短暫的一生。媽媽走了,爸爸後來找了個阿姨再婚了,她也嫁人了,卻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弟弟畢業回到父親的身邊,可是很快就耐不住父親的管束,最終來投奔自己。弟弟和她丈夫一起合伙做生意卻不善經營,最後把爸爸的老本都賠了進去,連累他老人家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父親那次再沒有嘮叨,直接把弟弟重新叫了回去家鄉安排工作。她心里內疚,只恨自己枉費父親的讀書錢,畢業了只能打一份溫溫吞吞的死工,朝九晚五,上班下班,好像活著只是為了活著。直到她有了女兒晴兒,生命仿佛一下子有了希望,有了寄托。老公日漸上進,一路升職加薪,好像一切都變好了,但是很快天降橫禍,她的眼楮瞎了,從此活在一片黑暗的天地里,成了一個等人飼養的廢物。再有一天,她從樓梯上墜了下去……她听到婆婆的高聲呼叫,卻等不到人來救她,她最終痛苦地閉上了眼楮,可是她好不甘心,想到女兒,心中又是一陣刺痛。是的,她瞎了,她活著是一個不事生產的廢物,是負累,她也想過用死來解月兌,可是她想等她的晴兒喚一聲「媽媽」再走,可惜她等不到那一天了。臨近死亡的時候,她心中一片冰涼,她心中有怨的,不是怨人性太涼薄,她只怨自個兒不爭氣,她也有恨,恨老天為什麼讓她來這世上走這一遭,嘗盡這悲歡離合人情冷暖卻不得善終。
是老天爺看不過眼,要給她補償嗎?不然,她無法解釋為什麼她回到了小時候,曾經無憂無慮,幸福得叫人眼紅的童年。她在一個不知名的睡夢里,重生了。真真假假,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她都分不清楚了。但她很確定,她現在還是一個小女孩。盡管那些童年的記憶已經非常久遠,任她努力回想,只得個模模糊糊大概的歷程。不管怎麼樣,媽媽此刻是實實在在真真切切地把她摟在懷里。她的媽媽還在,她沒有死,太好了!感謝老天!一切可以重來,她一定不會再讓疼愛自己的人早早離去,她一定不要再過那樣渾渾噩噩一事無成的人生。
上輩子的她已經死了,從現在開始的每一天,都是她的新生。她埋頭在媽媽的懷里,心境漸漸平靜,用一個重生人士的心態看待這一切,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止住哭泣,抬起花面貓的小臉,勉強扯起一絲微笑:「爸,媽,我剛才作了個很長很長的惡夢,我看見好多的怪獸,它們要來追殺我,我打不過它們,只好逃呀逃,我最後還是被抓住了,我好怕,我叫你們,你們都不理我。」
「沒事的,作夢而已,都是假的,咱們不能當真了,自己嚇自己,媽都給你嚇壞了,知道嗎?」林小英望著猶自帶著淚痕的孩子,細聲安撫。
「媽,對不起,叫你們擔心了。我現在已經沒事了。」重生的陸寶寶看見媽媽眼都紅了,顯然剛才也是哭過的,內心更加內疚。
女兒倒過頭來安慰他們,夫妻倆既欣慰又有點不安,卻也沒有細想。
「好了,寶寶沒事了。寶寶要是害怕的話,爸爸在這里陪你好不好?」陸天倫想到女兒剛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就舍不得放她一個人在這里。
「天還沒亮,寶寶再睡一會兒,媽媽陪你一起睡吧。到點了媽媽再叫你,好嗎?」老公不放心孩子一個人睡,林小英也是一樣的心思,不過老公明天要準點上班,他在這里又不好陪孩子一起睡,光看著也是累,她在這里還能躺會兒再說了,她去自己的雜貨鋪看店,有空還可以打個盹,一點不礙事。所以,她回頭對老公說︰「你明天還得上班,回去睡吧,這有我呢。」
陸天倫想了想,這樣也好,于是點頭同意︰「那好,我回去睡了。」說完,又想起去模模陸寶寶的額頭,卻是一手的汗津,又道︰「我去擰毛巾來給你擦擦汗。」
「你毛手毛腳的,還是我去吧。」林小英早想給孩子擦汗了,剛才是沒有趁手的毛巾。林小英把女兒安置好,用手撥了撥孩子額頭有點濕潤的劉海,就到屋外找毛巾。幫孩子擦了汗,又用濕毛巾擦臉和背,直把孩子弄得清清爽爽的才放心地在陸寶寶的小床上躺下來。
陸寶寶現在被媽媽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又感動又覺得無比的幸運,只怕如此幸福的感覺僅僅是偷來的,說不定下一秒老天就要收回去了,她好舍不得,所以反復思量就是不願意睡去。但是,似乎這個身體又太過疲倦,她縮在媽媽的懷里,只一陣間就已經陷入沉睡。
陸媽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拍打著孩子的背脊,就好像女兒還是嬰兒的時候。小寶寶都很缺乏安全感的,像這樣輕輕拍打她,她就會很快安靜入眠。一轉眼,她的寶寶還有承希都已經長這麼大了。好像寶寶五歲的時候,她就不跟媽媽睡了吧,別人家都是強迫孩子跟媽媽分開睡,她家的孩子倒好,非要強烈要求自己睡小床的……
陸媽媽迷迷糊糊,也合上了眼楮,她那天網上也做了一個夢,夢見她可憐的女兒,從樓上掉了下去,一攤子的鮮血,一直流一直流,她很想下去救她,卻怎樣也夠不著,然後,天亮了,她也被嚇醒了……
陸媽媽決定過幾天去廟里燒多一支香,求佛祖保佑合家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