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藍色的風箏
又一季秋。天依舊藍得透明,深遠。雖說「小園香徑獨徘徊」,但我並無寂寥之意。看到被風托起的別人的風箏,耳邊又想起他曾對摯愛風箏的我說過的話︰「明年我還帶你一塊兒去放風箏。」他沒給我保證。只有輕輕一句話。正如我們從未給過對方愛的宣誓,卻又相守著一份沒有語言文字的諾言一樣,我信,他也信。但如今,他卻失約了。我仰望上天,記憶的閘門再也關不住奔涌的激流。
剛進大學時,我和青雲是全校僅有的兩名學電機處理的女生。因為青雲,在那次聯歡會上我認識了明,那個高大而清秀的明和青雲是中學時的校友。兩人在學生會共事過兩年,卻因此做了很多年的朋友,聯歡會的那個晚上,青雲和明躲在餐廳的角落里低低地敘著閑話,而讓我一個人傻乎乎地坐在離主舞台不太遠的一張小圓桌旁嗑著瓜子听一大群男孩女孩又唱又叫。
這樣過了很久,明邁上舞台,隨隨便便地找了張凳子坐下,心不在焉地調了調吉他的弦。但只這麼幾下,餐廳里喧沸的人聲立刻靜了下來。
淙淙的吉他聲開始在諾大的餐廳里流淌。最初是一曲《yHeartWillGOn》,悠揚低沉的曲調在明的指尖柔和地流動起來。除了琴聲,听者和琴者都不敢鬧出半點兒聲響。一曲終了,大廳里的每個人都沒有動,似乎都沉醉在那繞梁不去的旋律中不願醒來。當我驚覺曲子彈完了而大家仍在沉默的時候,我拼命的拍起手來。
然而,沒有人響應我。一個也沒有。
舞台上的明挑起眼簾,用很特別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周圍的人也都回過頭來看著我。我知道我又犯傻了,這種時候掌聲是最多余的。
接下來明好像是在開個人音樂會。听過的沒听過的,各種各樣的曲子都在明的手指下不斷流出來。當一群女孩低低地和著琴聲為他配唱《大海》的時候,一本厚厚的曲譜傳到了我上。
旁邊一個熱心的男同學熱心的告訴我︰「在這上面選首愛听的曲子吧。每個人都選的,選中了就報個曲名兒,明每次都要彈一首曲子專門送給某個听琴的人,沒準兒今天就選中你的呢。」我?我無意識的亂翻著手中的曲譜。明有可能送曲子給一個用掌聲破壞他音樂氛圍的小傻瓜嗎?忽然,我的眼楮一亮。《風箏》!我是一個喜歡放風箏的女孩,愛屋及烏我也喜歡關于風箏的一切。我于是像被催眠了似的輕輕合上曲譜,輕輕地說我想听《風箏》。
我不知道明有沒有听到我的話,我只注意到他的手指略僵了一下。當厚厚的曲譜從我手上取走的時候,明開始第二次調弦,開始彈奏那首《風箏》。
我怔在座位上。今晚的幸運兒居然是我!我的眼光穿越在朋友身邊的重重疊疊的人,落在明的那張清秀的臉上,他的眉毛略有一些輕微的蹙著,眼楮並不在看什麼有形的物體,只是凝著一些淡淡的憂悒的傷感。一時間,我不知身之所在,仿佛只剩我與明在在柔美的《風箏》的曲調里對坐著……
明那時候是院報和院廣播台的主編,我于是就經常寫一些漂亮的小文章投上去。雖然我知道我與他的文筆根本無法相提並論,但也常有得意之作被選用。他那時是中文系的漢語文講壇的主要發起人,我于是破天荒地跑去听枯燥的漢語言。我還經常去參加有他在的第一個Party,跑去看有他參加的每一場藍球賽——盡管他每次都只打十幾分鐘就下場來,但我還是會站在場外拼命地又喊又叫又跺腳。
我不相信我的追求明感覺不到,終于,一個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早晨,一封發自本校的信寄到我的手上。
信封里,裝著一張淡藍色的紙箋,美麗的線箋上有一行清秀大方的字︰「喜歡《風箏》的女孩,是否願意一起去野外放風箏?」
我高興得簡直就要發狂了!信沒有署名,但我想他根本用不著署名——我知道與我一樣喜歡風箏的那個人是誰。
放風箏的地點在學校的後山一片美麗的草坪,那是一片很美的地方,略顯黃顏色的小草中長出一朵朵幽幽的野花,在秋風的吹拂下輕輕的搖晃著他們的小腦袋,我如約而至,一眼就看到草坪中間坐著的那個瘦高的男孩和他身邊那只淡藍色的蝴蝶風箏。
從那以後,每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在學校的山那片草坪上都會留下我和明拿著風箏奔跑的身影和身後的那一串愉快的笑聲。
有消息傳出,學校要組織一次放風箏大賽——就在那片草坪上。我決定給明一個驚喜。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騎著單車到處買竹子,紙,顏料……我要親手做一個風箏送給明。
終于,等到了風箏比賽的日子。早早的,我就抱著那只我苦苦熬了兩個晚上做成的風箏到了學校的後山,坐在我和明經常坐的那片草坪上,明卻似乎忘了今天的比賽,當參加風箏比賽的人陸陸續續的來的差不多了時,我那雙焦渴的眼楮仍舊沒有撲捉到明的身影。
我在草坪上傻傻的坐下一整天,當太陽也覺得太累該回家休息的時候,明還沒出現。我開始為明擔心,我飛快地跑回9號樓,然後瘋狂的給明打電話。接電話的不是明,當我問到明的時候,對方以一種驚異的口氣時我對我說︰「你不知道明昨天已經走了嗎?」「他去了什麼地方?」「不知道,我們問了他,但他只是笑,我們也弄不清楚,只有一年就要畢業了,明為什麼會領了畢業證收拾東西離開……」我不知道舍友們是如何將我弄到醫院的。當我醒過來的時候,我正躺在陽光明媚的病房,高高吊著的點滴瓶子正不是緊不慢地向我的血管輸入晶瑩的液體。不知青雲什麼時候來到了我身邊,眼楮紅紅的,好像哭過,又好像一宿無眠。
我定定地看著青雲,待其他兩個舍友出去以後,我依然定定的看著青雲︰告訴我怎麼回事?青雲。
淚水無聲的爬滿了青雲美麗的臉,她搖頭沒吭聲,我乏力的合上眼楮,別過臉去。一年以後,青雲擋住了正前往圖書館的我。遞給我一個粉紅色的盒子,告訴我是一個朋友送給我的。回到宿舍,我打開盒子,里面是一盒磁帶,我滿帶疑惑的將帶子插入錄音機,誰知錄音機里傳出的竟然是明的聲音︰
彬︰對不起。
我知道我不應該悄無聲息的就離開你。但我不得不這樣做,因為我已經愛上了你。
彬,我是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三年前醫生就告訴我,白血病在任何時候都可能奪取去我的生命,所以,在遇到你以前,我一直在逃避著愛情,我把自己的愛寄托在那美麗的風箏上,可自從遇上了你,我發現我這只快要斷線的風箏居然被你牢牢的抓住。
我以為可以這樣子一直維持一去。但那天晚上青雲找到我,她與我談了很多。她說你是個很單純很優秀的女孩子,她說你很痴情,請我不要傷害你。于是我下定決心,與其讓你在哪一天接受我的死去的真實,不如在趁你還未陷入太深的時候接受無情的假象。
彬,我走了,那只淡藍色的風箏做證,我是多麼的愛你……